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施公案 This ebook is for the use of anyone anywhere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most other parts of the world at no cost and with almost no restrictions whatsoever. You may copy it, give it away or re-use it under the terms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cense included with this ebook or online at www.gutenberg.org. If you are not located in the United States, you will have to check the laws of the country where you are located before using this eBook. Title: 施公案 Author: Anonymous Release date: December 11, 2007 [eBook #23825] Language: Chinese Credits: Produced by Zhuang Jing-Yu *** START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施公案 *** Produced by Zhuang Jing-Yu 第一回 胡秀才告狀鳴冤 施賢臣得夢訪案   話說江都縣有一秀才,姓胡,名登舉。他的父母為人所殺,頭顱不見。胡登舉合家 嚇得膽裂魂飛,慌忙出門,去稟縣主。   跑到縣衙,正遇升堂,就進去喊冤。走至堂上,打了一躬,手舉呈詞,口稱:「父 師在上,門生禍從天降。叩稟老父師,即賜嚴拿。」說著,將呈詞遞上。書吏接過,鋪 在公案。施公靜心細閱。上寫:具呈生員胡登舉,祖居江都縣。生父曾作翰林,告老家 居,廣行善事,憐恤窮苦,並無苛刻待人之事。不意於某日夜間,生父母閉戶安眠。至 天曉,生往請安,父母俱不言語。生情急,踢開門戶,見父母屍身俱在牀上,兩個人頭 ,並沒蹤影。生忝居學校,父母如此死法,何以身列校庠對雙親而無愧乎?為此具呈, 嚎叩老父師大人恩准,速賜拿獲兇手,庶生冤仇得雪。感戴無既。沾仁。上呈。   施公看罷,不由點頭,暗暗吃驚,想道:「夤夜入院,非奸即盜。胡翰林夫婦年老 被殺,而不竊去財物,且將人頭拿去,其中情由,顯係仇謀。此宗無題文章,令人如何 做法?」為難良久,說道:「即委捕廳四老爺,前去驗屍。你只管入殮,自有頭緒結斷 。」胡秀才一聽,只得含淚下堂,出衙回家,伺候驗屍。   且說施公吩咐速去知會四衙,往胡家驗屍呈報,把呈詞收入袖內,吩咐退堂。進內 書房坐下,長隨送茶畢,用過了飯,把呈詞取出,鋪在案上翻閱。低頭細想,此案難結 。欠身伸手,在書架上拿了古書一部,係《拍案稱奇》,放在桌上要看;對證此案,即 日好斷這沒頭之事。將《拍案稱奇》,自頭至尾看完,又取了一部,係海瑞參拿嚴嵩的 故事。不覺困倦,放下書本,伏於書案之上,朦朧打睡。夢中看見外邊牆頭之下,有群 黃雀兒九隻,點頭搖尾,唧哩喳啦,不住亂叫。施公一見,心中甚驚。又聽見地上哼哼 唧唧的豬叫;原來是油光兒的七個小豬兒,望著賢臣亂叫。施公夢中稱奇,方要去細看 ,那九隻黃雀兒,一齊飛下牆來,與地下七個小豬兒,點頭亂噪。那七個小豬兒,站起 身來,望黃雀拱抓,口內哼哼亂叫。雀噪豬叫,偶然起了一陣怪風,把豬雀都裹了去了 。施公夢中一聲驚覺,大叫說:「奇怪的事!」施安在旁邊站立,見主人如此驚叫,不 知何故,連忙叫:「老爺醒來!醒來!」施公聽言,抬頭睜眼,沉吟多時。想夢中之事 ,說:「奇哉!怪哉!」就問施安這天有多時了。施安答道:「日色西沉了。」施公點 頭,又問:「方才你可見些什麼東西沒有?」施安說:「並沒見什麼東西,倒有一陣風 刮過牆去。」施公聞言,心中細想,這九隻黃雀、七個小豬奇怪,想來內有曲情。將書 擱在架上,前思後想,一夜未睡。直到天明,淨面整衣,吩咐傳梆升堂。坐下,抽籤叫 快頭英公然、張子仁上來。二人走至堂上,跪下叩頭。施公就將昨日夢見九隻黃雀、七 個小豬為題出簽差人,說:「限你二人五日之期,將九黃、七豬拿來,如若遲延,重責 不饒。」將簽遞於二人。二人跪趴半步,口稱:「老爺容稟:小的們請個示來。   這九黃、七豬,是兩個人名,還是兩個物名,現在何處?求老爺吩咐明白,小的們 好去訪拿。」言罷叩頭。施公一聽,說道:「無用奴才,連個九黃、七豬都不知道,還 在本縣應役麼?分明偷閒躲懶,安心抗差玩法。」吩咐:「給我拉下去打!」兩邊發喊 按倒,每人打了十五板。二人跪下叩頭,復又討示,叫聲:「老爺,究竟吩咐明白,待 小的們好去拿人。」施公聞言,心中不由大怒,說:「好大膽的奴才!本縣深知你二人 久慣應役,極會搪塞,如敢再行囉唣,定加重責!」二人聞言,萬分無奈,站起退下去 ,訪拿九黃、七豬而去。施公也隨退堂。   施公一連五日,假裝有恙,並未升堂。到了第六日,一早吩咐點鼓升堂,坐下。衙 役人等伺候。只見一人走至公堂案下,手捧呈詞,口稱:「父師,門生胡登舉父母被殺 之冤,求父師明鑒。倘遲久不獲,兇犯走脫難捉。且生員讀書一場,豈不有愧?如門生 另去投呈伸冤,老父台那時休怨!」言罷一躬,將呈遞上。施公帶笑道:「賢契不必急 躁。本縣已經差人明捕暗訪,專拿形跡可疑之人,審得自然替你申冤。」胡登舉無奈, 說道:「父台!速替門生伸冤,感恩不盡!」施公說:「賢契請回,催呈留下。」胡登 舉打躬下堂,出衙回家。且說施公為難多會,方要提胡宅管家的審問,只見公差英公然 、張子仁上堂,跪下回稟:「小的二人,並訪不著九黃、七豬,求老爺寬限。」   施公聞言,激惱成怒,喝叫左右拉下,每人打十五大板。不容分說,只打的哀求不 止,鮮血直流。打完提褲,戰戰兢兢,跪在地下,口尊:「老爺,叩討明示,以便好去 捉人。」施公聞言無奈,硬著心腸說道:「再寬你們三日限期,如其再不捉拿兇犯,定 行處死!」二差聞言,篩糠打戰,只是磕頭,如雞食碎米一般。施公又說:「你們不必 多說,快快去捕要緊。」施公想二役兩次受刑,亦覺心中不忍,退堂進內。可憐二人還 在下面叩頭,大叫:「老爺,可憐小的們性命罷!」言畢,又是咚咚的叩頭。縣堂上未 散的三班六房之人,見二人這樣,個個兔死狐悲,歎惜不止,一齊說:「罷呀!起來罷 !老爺進去了,還求那個?」二人聞言,抬頭不看見老爺,忍氣站起,腿帶棒傷,身形 晃亂。旁邊上來四個人,用手挽架下堂。   且說施公退堂,書房坐下,心中想:「昨日夢得奇怪:黃雀、小豬,我即以九黃、 七豬為兇人之名,出票差人。無憑無據,真難察訪。不得巳,兩次當堂責打差役,倘不 能獲住,去官罷職,甚屬小事;怨聲載道,而遺臭萬年。」前思後想,忽然靈心一動, 轉又歡悅,如此這般方好。隨叫施安說道:「我要私訪。」施安聽得,不由嚇了一跳、 口稱:「老爺,如要私訪,想當初扮做老道,熊宅私訪,危及性命,幸虧內裡有人護救 。   而今再去,內外人役,誰不認得?」施公一聽,說:「不必多言,你快去就把你穿 的破爛衣服取來,待我換上。」施安不敢違拗,只得答應。出書房到自己屋內,將破爛 衣服搬出,送至老爺房內。   且說施公將衣換上,拿幾百錢,帶在身上,以為盤費之用。   施公自到任後,沒有家眷,只跟來施安等二人,衙內並無多人,還有兩名廚子。施 公吩咐晚飯用畢,趁著天黑,好出衙門,以便辦事。吩咐施安小心看守,施安答應,隨 將主人悄悄送出,又對看門皂隸說道:「老爺今日出去私訪,不許高聲,快快開門。」 施公步出,一溜一點而去。   施公正走中間,只見茶坊之內,一些人在燈下坐著吃茶。   正往裡面鑽,走堂的見衣服破爛,不象個吃茶的客人,就出言不遜。施公一聽,心 下不悅,後又歎息:既然私訪,計較什麼話?只作不聞。叫:「走堂的,快拿茶來,要 用香片,快些泡來。無論什麼點心,只管拿來,吃完照數給你門銀錢。」走堂的聞言, 就不敢輕慢了。隨即送上茶來,並各式點心。施公坐著吃茶,側耳聽那些人言言語語。 內中一人道:「你們這縣內,老爺清正。自到任來,諸事廉敏,體恤民情,一方福星, 真可謂青天!」眾人說完,大家走散。施公一見,欠身將茶錢會清出店。夜晚路上人稀 ,忽然烏雲密布,狂風大起,細雨紛紛,甚為焦急,又覺身疼,忽然想起:「我何不到 城隍廟裡去避雨投宿?」隨即邁步前行,一溜一點來至廟前。瞧一瞧四顧無人,廟門堅 閉。那雨密密而下,沉吟歎氣,沒奈何且在山門之下容身。可喜雨止雲散,一輪月光, 地濕難行。鼓樓已交三更,只覺身上寒冷,實在滿目淒涼。賢臣只為民情,絕無反悔之 處,只知為官與民除害,誠謂事君能致身,快樂而無怨。只愁胡宅人命,如何訪出真犯 ,如何結案?耳內忽聽交五鼓,堪堪黎明,一夜未眠,漸至天亮。見有往來行人,連忙 起身,出了台階,一溜一點,向街坊上走。把這頂破帽子按了個齊眉,縱然撞著熟人, 把頭一低而過,留神細訪那土豪惡棍,以及那殺人兇犯。   堪堪時交巳刻,肚內饑餓。見有個飯店,正進去吃飯,邁步前走。那知掌櫃的一見 施公相似乞丐,渾身破綻,面目漆黑,一聲大喝,叫:「那窮人不要進來!」施公一聽 ,即住腳步,帶笑回答,叫道:「掌櫃的,不必口出惡言,我是照顧你的,並非討飯之 人。我如今會過了錢,然後吃飯何如?」說罷將錢取出交於櫃上。於是才端東西來。施 公一邊吃,一邊暗歎,正歎世情之薄,往外觀看,見一個半老婦人,走到店前,又哭又 喊。   年紀約三十餘歲,披頭散髮,臉上青紫。懷抱小兒,兩眼流淚,口內數數落落道: 「奴家現有千般怨恨,這段冤枉,活活屈死人了!欲去告狀,偏偏的縣主又病,衙門人 攔住。我這屈情,挨到幾時申冤?聽說縣老爺官清似水,誰知竟不坐堂了。未知病係真 假。若是假病躲懶,有負皇恩,不理民詞,枉為民之父母!明早我且去告,擊鼓鳴冤, 如再不准我告,我就一頭撞死!」   說完,又哭又罵。後面圍繞許多人看。施公聽見,暗說道:「好叫人不解!一個婦 人,竟敢毀罵官府。但不知所為何情?待我出店跟他去,自得其詳。」   且說訪拿九黃、七豬二役,回到家中,吃酒商量,九黃、七豬的事情,竟無法訪緝 。子仁說:「英兄,咱二人日期都忘了。你我歇一夜,明日假裝乞丐,再於城裡關外, 日夜巡訪。   不怕為難事,只怕不專心。」公然聞言,點頭道:「既辦公事,要自己竭力。」二 人酒飯都巳吃完,安息一宿。次早起來,即忙改扮停當,同出門去,要訪九黃、七豬的 消息。子仁說:「今日乃是七月十五日,往年江都縣裡,關外觀音院寺,我見辦會的不 少。我二人現未訪著囚犯,何不到此關外蓮花院廟中走走?」英公然答應:「使得。」 二人一同邁步,直向廟而來。   登時到了門首,看一看清門淨戶,並不辦會。二人立了一回,見廟中角門內,走出 兩個小沙彌來。留心細看,但見:大的約有十五六歲;小些的有十一二歲,個個生得唇 紅齒白,即如小女孩一樣。一個手拿掃帚,一個手拿鬥箕,嬉嬉笑笑,走至山門以外。 二差看見,忙忙讓開。兩個小和尚抬頭看見二人,身上襤樓,點頭歎惜道:「你等可來 不著了!往年間,我們院裡,必做盂蘭盆會,二位窮大哥,要吃點個齋飯,是容易的。 今年不能了,我們廟內來些人,倒象鬧喪的,因此不辦了。」大的說:「你哥兒們既來 ,也無空回之理。如肯替我們打掃打掃,我自然與你飯吃。」二差聽說,一個來接掃帚 ,一個來接鬥箕,一面掃地,一面同小沙彌講話,問道:「二位小師父,幾時做和尚的 ?師父叫何名字呢?」二人答道:「我本是良家子弟,因自小多病,無奈做了和尚,起 早至晚,燒香、掃地、唸經。   我師父真厲害,他的法號,人稱「九黃僧人」。小和尚說的無心之話,兩公差聞言 ,不由心內一動。英公然向子仁擠擠眼:「九黃」二字對了!又見一人從外挑了一擔菜 蔬,往廟內送去,還有雞鴨魚肉。公然看見,要察訪真情,叫聲:「二位小師父,我今 膽大,借問一聲。依我想來,此乃善地。不知用此等物何故?既不辦會,或是請客麼? 」小和尚見問,就望著大沙彌連忙努嘴。小沙彌方交十二歲,那知好歹,先就嘴快說: 「窮大哥聽我細細說來,千萬外面勿要告訴別人!我家師真真厲害,手使單刀,有飛簷 走壁之能,結交天下英雄,江湖弟兄。今日當東請客,故買雞肉。還有一言,我們廟內 缺少燒火之人,二位願意,豈不是好?」二差聽了此言,正中機關。子仁帶笑,又問道 :「令師想在廟中,我們進去見見,如其果能用我二人,深感大情。」沙彌見問,又低 聲說道:「我們家師,今日早晨進城,未回廟中,在城裡尼姑庵內。七月十五辦會,請 客演戲,夜晚還放煙火。那女尼是我家師的乾妹子,年紀二十多歲,生的美色。家師代 他買的廟宇,傳授他武藝,跨馬掄刀,件件皆能。法名叫七珠姑姑,遠近皆知。」大沙 彌在旁聽見,大喝一聲,罵道:「小禿驢!你又混學舌!前者師父打誰呢?又說瞎話! 叫師父知道,把筋還要打斷了你的!」正說間,忽從內裡走出一人,凶眉惡眼,粗壯高 大,大叫一聲:「大沙彌,後面的哥兒們叫你!」大沙彌答應,即忙跑進去了。未知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探消息知縣看辦會 請僧尼公差下說辭   且說公然見天色將晚,叫子仁到別處吃飯,既得真信,快快回衙。子仁答應:「一 同出寺,進城稟報,好結此案消簽,也算你我第一大大的功勞。」說著,滿心歡喜。   且說施公從飯店出來,跟隨那婦人,竊聽哭訴告狀的緣故,竟白跟了一回,不得明 白。見天色尚早,不便回衙,「何不出城訪訪,等天晚回衙」想過,邁步出了城門,可 巧正遇二差,欣然而來。施公遠遠望見二差,是乞丐打扮,不由贊歎:「我且躲避,任 他過去。」不意二人早已看見,隨後跟來。施公進廟;公差緊行,也進了廟中。施公坐 在台階。二人一看無人,搶步下跪。叫聲:「老爺,小的等奉差,訪拿九黃、七豬,今 在蓮花院內。訪得九黃與七珠,乃是乾兄妹,係蘇州人,先奸後拐到此。」施公聽說, 優化為喜。又問:「因何名叫九黃、七豬?」二差說:「他徒弟曾對小的說過:因他師 父背後有黃豆大的九個猴子,故名九黃;尼姑因胸前七個黑痣子,故名七珠。惡僧廟內 ,還有盜寇十二名,無所不為。」從頭一一稟明。   施公聽說,沉吟良久道:「天色不早,你二人隨我進城。天黑到十字橫街,瞧瞧凶 僧淫尼舉動。」言罷站起。二差跟從施公進城。看那軍民人等,鬧鬧吵吵,聽那些人議 論紛紛:也有說「縣主比前任好」的;也有說「耳軟聽信衙役」的;也有說「私訪愛百 姓」的;也有說「縣主真真清廉」的。正中一人,喚一聲說:「你們住口,莫要亂說, 仔細縣衙人聽見,你可吃不了的包子!」施公在眾人之內,竊聽閒話,為的是公案不結 。   抬頭只見一片燈光,人語喧嘩,又見擠擠嚷嚷:「到了!到了!」   施公站在眾人之中,看見這法台上--正對觀音庵門,搭了一座高台--台上結彩 懸紗,花燈接滿。正面設了一法座。   座上一個和尚,濃眉大眼,滿臉橫肉;頭戴佛冠,身搭紅衣。   口喧佛號,手疊佛印,混捏酸款。兩邊有眾僧陪座。細看非盡男僧,還有女僧,一 旁接音。年紀俱在三十上下。因七月佳節,天氣還熱,個個光頭無帽,身搭偏衫,雖說 接音,其中一人,杏眼含春,與凶僧眉來眼去,害笑顏開;還不住的東張西望,賣弄輕 狂。施公看罷,又往台下一瞧,正中設擺高桌,兩旁板凳。數了一數,一邊九個尼姑, 兩邊共十八位,皆穿法衣,俱是光頭腦袋。接打各樣法器,年紀俱在二十上下,個個風 騷,人人裊嬈。雖無脂粉,俱是齒白唇紅,面似桃花。雖然俱打著法器,口念佛語,也 是視南瞧北,看那滿面芙蓉,並無一點道心。賢臣看罷,暗暗點頭:「怪不得攪亂江都 !原來如此。這正位上坐者,必是九黃;且眾尼之中,未知那是七珠?」細看桌子上首 ,有個打鼓鐘的女僧,別有風流,較之眾尼,更生美貌。施公看後,暗說:「難怪招惹 僧俗亂心!」聽見法器連打三陣,天有二更時分,施食放完,許多軍民四散。施公同了 二差,說:「這九黃、七珠原故,我全知曉。你二人明日先不用進衙門,還到蓮花院中 ,千萬小心,引誘小和尚,套問真情;把那十二名盜寇的根由,訪明回衙,定計以便拿 獲。」二役答應,於是施公趁天黑回衙。   施安迎接施公進房,淨面更衣。酒飯用完,上牀安息一夜。   至次早,起來淨面,吩咐點鼓升堂。施公坐了大堂,眾役排班。   施公伸手拔簽二枝,向下叫王仁、徐茂。二人答應,即上前跪下。施公說:「你火 速去把十字街觀音庵七珠尼姑請來。本縣要辦吉祥道場;還到城外蓮花院,把九黃和尚 請來。本縣要僧尼登壇。」二人答應,下堂而去。又往下吩咐,去請振守府;又派那些 馬步三班人役預備。   且說去請九黃、七珠的王仁、徐茂二人,會在一處同行,彼此閒談縣主之事,不覺 來到觀音庵前。一同步進庵裡。那七珠淫尼,正在禪堂內,心中思想九黃和尚情濃,忽 聽院內走的腳步響動,心下驚疑。說道:「什麼人?一定是施主送香來的。」   想罷,喊一聲:「小尼。」那裡答應,來了小尼,走入禪房,滿面笑迎。口稱:「 師父,不知呼喚弟子,有何吩咐?」淫尼見問,說道:「你快去看看,是誰在那裡走的 腳步響?」小尼聞言,忙忙跑出,一見二人,就問:「你們是那裡來的?怎麼往裡硬闖 ?我們這是女僧所在,豈可輕易進來麼?」二差聽說道:「我們是縣衙裡頭兒。你快去 告訴令師,我們奉縣主之命,來請七珠姑姑,立刻進衙去,辦吉祥道場。」小尼一聽, 即回言道:「呵呀!原來是衙役老爺呢!略等一等,我回明家師,回頭再來請你進去。 」言罷,即轉身進禪房,將公差之言,說了一遍。七珠一聽,心中不解,說:「縣主請 我辦事?」細想:「施不全與我並無往來。聞近日眾家寨主們,鬧的多少人命案件子, 莫非有什麼知覺?若不去,他是一縣之主,居他治下;若去,又恐不便。」沉吟一會, 偶生一計,說:「有了,我何不如此這般允他?」遂叫:「小尼,請他們來見我。」小 尼答應,出去把二差引入禪房。七珠偷眼一看,兩差人不過是纓帽袍套,拐古唧當的打 扮,鷹兒爪的相貌。七珠心煩,無奈口稱:「上差,到此何干?」小尼獻茶。二人一見 ,渾身軟麻,神飄魂蕩,意馬難拴。人人說七珠美貌,今見方知話不虛傳。淫尼與二差 問了姓名。二差便說:「我二人奉縣主之命,來請你到衙,辦吉祥道場。須得尊駕親自 跟我們同去方好。」說罷,忡怔怔的歪著頭,目不轉睛,看著尼姑。七珠一見,暗罵二 役,皮臉可惡,如不是王法之地,立刻叫你的人頭落地。今施不全叫人來請,有些吉凶 難定。我想城內人命極多,或有動靜消息,亦未可知;倘無動靜,不去,又是不便。沉 吟一會:「管他什麼,少不得要去走走。就有變動,料著外有九黃哥哥,眾家寨主;自 己又能飛簷走壁,馬上雙刀,何足畏哉!惱一惱馬踐江都,殺他個魂膽飛裂!就見他何 妨?」想罷,假意帶笑,叫聲:「上差,不知單叫我進縣,果還叫那別的人?」徐茂說 :「請北關蓮花院的九黃師父。你們就走罷,我家縣主立候著呢!」   七珠帶笑說:「上差少坐,待我更換衣服,一同進衙。」二差聽說就走,心中歡喜 。七珠即換了一套新衣服出來,二差鼻子裡,只是聞著陣陣的蘭香。留神一看,真真可 愛,一言難盡,把他個心中難熬,口內不住的贊歎,說道:「快走!」七珠出了禪房, 叫小尼快來關門。小尼說:「來了。」淫尼在前,公差跟著在後,一同出庵。   且說徐茂相伴七珠進衙,叫王仁出城去請九黃和尚。王仁答應而去,不敢怠慢。出 了北關,無心看那廟外之景,忙進角門,正往裡走,抬頭看見公然、子仁,倒嚇一跳: 他兩個打扮乞丐的形相,在那裡打掃山門後庭。王仁心下納悶,方要上前說話,只見公 然把手忙擺,子仁搖頭拋眼;他二人恐有旁人識破了機關,走漏消息。王仁心靈,連連 點頭,往外而行。竊喜廟內無人瞧見。三人先後出了廟,走到僻靜所在,各敘各人之事 。王仁說:「奉差來寺,特請九黃進縣。」公然、子仁聽說,心下吃驚,叫聲:「老弟 !快些回去!你想請他,萬萬不能。」   王仁道:「還求二兄指教,小弟如何行法才好?」公然說:「賢弟!此凶僧大為厲 害,單刀雙拐,半空能行,過了樓房,如走平地。現今聚了許多強盜,個個武藝純熟, 萬夫之勇。」王仁聽完公然之言,不由噗哧笑了一聲,叫聲:「英哥,休要驚嚇!   俺在六扇門裡走動,若要沒此本領,小弟如何敢在公門應役?   今日務要將九黃和尚請去。」又說:「只須如此這般,管叫他應允,二兄但請放心 。」說罷,張、英二差站起,先進廟去。王仁略遲一會,邁步進廟,走至院中,一聲大 叫:「廟內有人麼?」   廟中走出僧人,一見就問王仁:「你是那裡來的?是做什麼的?」   王仁道:「你說我是誰?」僧人帶笑說:「你好象衙門中公差麼?請入內堂吃茶! 」王仁跟僧人走入廟堂,讓坐敬茶已畢。   王仁說道:「我無事不來,今領縣主之命,立刻請你九黃師父,進縣去辦吉祥道場 。」僧人一聽,帶笑說:「上差少坐,待我稟明瞭當家,就來請你們去見。」說罷,邁 步穿門,走入密室。   九黃和尚正同十二個響馬飲酒作樂,忽抬頭看見小僧,說:「你不在外面照看門戶 ,為何進來?」小僧就將王仁之言,告訴九黃。九黃心中不悅,帶怒道:「你去回覆他 ,就說我少時出來見他。」小僧答應,出了密室,來見王仁說:「我師父就出來。」且 說凶僧聽得公差來請他,望著眾寇說道:「列位寨主,依我想來,施不全差人來請,不 知是好意,是歹意。同你們倒要商議商議,方保無事。且聞他詭計多端,狐媚假道,若 進衙,恐其不便。」眾寇見問,一同說道:「雖說是你們所行之事甚大,我等料大膽之 人,不敢驚動於你。江都文武官員,何畏之有?   如有風吹草動,戰馬撒開,殺得他個江都縣天昏地暗!請你,你就去見他何妨?隨 機應變,見景生情。若設壇場,你就唸經。   自今來往走動,你我交好,又怕何人?我們在此打聽消息。九哥又能走壁飛簷。果 有不測,弟兄都住這裡,一同努力上前,殺官劫庫,把人斬盡,翻城變海。我等高山嘯 聚,官兵無可奈何!」凶僧一聽,心中大喜道:「眾位言之有理。你們在此,我到前面 ,見他有何言語。若是禮貌恭敬,我就應允;倘是自誇上差,即便把他殺了。」說罷站 起,凶僧歪歪斜斜出來,狂言大話:「何人請我唸經?九老爺不受錢的。」王仁看見九 黃兇惡,暗道:「倒應了他二人之話,自應小心。」便問小僧:「這就是你當家的師父 麼?」小僧說:「正是。」王仁惱在心內,忙移步至凶僧面前。見九黃閉目合眼,酒氣 噴人。王仁心中靈明,走至九黃身旁,帶笑道:「大師父好呵!」九黃雖醉,心裡明白 ,聽公差問好,把醉眼一睜,答道:「我好!你好麼?」王仁肚裡罵:「好個撒野的賊 禿,令人可惱!」又暗想:「且住!我來求他,少不得下些氣兒。」無奈何,答道:「 承重九老爺一問,何以克當。」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公差請凶僧 守府助賢臣   且說凶僧斜著兩眼,說:「你就是縣衙裡公差麼?」王仁答道:「我就是。特奉縣 主之命,來請九老爺法駕,進衙去辦吉祥道場。故此小的方到寶剎驚動。」凶僧聽說, 心中不悅,叫聲:「朋友,你可了不得了!你瞧不起人。我銀錢多有,也不等唸經的錢 用。你自己去說與你老爺,我不去的。」王仁聽了,心中著忙:不去如何是好,不如再 與他些軟話,再看如何。   忽聽凶僧復又冷笑道:「豈有此理!江都縣界內,除九老爺一人,難道眾和尚都死 完了?莫說施不全請我不去,不是九老爺說句大話,就是萬歲爺宣我,我不去,也是平 常的事情。」王仁一聽,即忙帶笑,打了一躬,叫聲:「九老爺!不要生氣!   你老人家不去,小的該倒運了。如何回覆縣主之命?九老爺若不發點善心,小的回 去,縣主要將我活活打死了!九老爺是佛門弟子,無處不行慈悲,那不是行好麼?我的 九老爺,只可憐我王仁當差役的苦處,千萬相求,開一線之路,求九老爺的法駕一行, 我小的就得有命了。」凶僧坐在椅子上,正在生氣,耳內只聽得九老爺長,九老爺短, 說了多少趨奉之好話,方見凶僧一笑,罵道:「鬼嘴的猴兒頭!嘔得你九老爺也沒有法 兒了。也罷!你九老爺如不憐你,這就苦了你。」王仁一聽凶僧應允,喜不自勝,就連 連打躬道:「真是救命了!謝過九老爺,少不得勞法駕起身。小的還有個伙計,先請觀 音庵的那一位七珠尼僧,進縣共辦道場,已經去了。咱們趕上,一同進縣,縣主一見齊 到,豈不甚好!」凶僧聽得明白,心中大悅,肚內暗想:「我當只請我一人,誰知還有 七珠妹妹。如知請他,我早應允,大膽去也何妨?施不全若是誠心請我,沒有什麼歹意 ,大家平安。」心方想罷,說:「上差少等就去。」步入禪堂,往後而行。眾寇笑臉相 迎,問明原由,俱各敬酒已畢。凶僧進房,換上美色衣服,暗帶防身兵器,辭別眾寇, 往外而走,叫道:「上差!你我同走。」王仁答應,出廟進城。   且說施公暗自忖度擒九黃、七珠之計。差役進來跪說:「本城守府振大老爺衙前下 馬。祈老爺定奪。」施公一聽,坐下擺手,說:「知道了。」賢臣忙出公座,下了大堂 迎接。二位老爺,手挽手,說著滿洲語。施公問守府:「阿哥好麼?」振公回答:「好 !」施公見堂上人多,不便言講心事,吩咐:「爾等不必散去,本縣與振老爺講話,回 來辦事。」眾役答應伺候。   且說施公與守府進二堂坐下。長隨獻茶已畢。施公見左右無人,說道:「今日特請 駕臨,煩鼎力相幫。只因幾件人命盜案。今日凶僧、淫尼,與眾寇作了許多人命案件未 結。現發差請九黃、七珠到縣,假說作吉祥道場為由,拿他二人。除非如此這般,求老 兄相幫,大事可定。」守府一聽,答道:「自當協力捉拿。小弟暫且告辭回衙,好暗派 兵馬,早作預備。」施公送出守府而去。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水獺無知公堂告狀 商人大意錢鋪昧銀   且說施公升座,忽見一物,自公案下爬出,站起望施公拱爪,口中亂叫。眾役一見 ,上前就要趕打。施公見此物來得奇怪,喝住衙役不要打。細看原來是一個白水獺。施 公口內稱奇:莫非此物也來告狀?想罷,高聲大呼:「白水獺,你果有冤屈,點點頭兒 。引著公差,去拿惡人。不聽我話,要來胡鬧,立即將筋打斷!」施公言罷,往下觀看 。眾役也為留神。見水獺拱爪點頭。這是怨鬼跟隨,附著畜類身形,橫骨揸腹,不能言 語,口中亂叫,內帶悲音。故此施公說:「大為怪事!」就知其中必有冤情,伸手抽籤 ,叫值日公差:「你們領簽,快跟這水獺去。不許趕打,任著他走,或是見什麼形跡, 立刻鎖拿,帶進衙門。如有徇私粗心之處,經本縣查出處死!」青衣答應,上來接簽, 至水獺前叫道:「領我快走。」公差言猶未了,倒也奇怪,那物爬起來,往堂下就走。 公差跟定白水獺出衙而去。   施公又驚又喜:驚的有頭無尾,最難明斷;喜的畜類竟通人性。堂上那些三班六房 ,人人稱奇。抬頭只見門外闖進兩個人來,扭在一處,你嚷他扯,扯得這個臉上青紫, 那個衣服撕破衣衿。個個布衣,容貌平常,年紀不過四十上下,來到公堂,一同跪下, 滿口亂嚷。施公喝住:「你等無知,既來告狀,何用吵嚷?慢慢說來,再若吵嚷,本縣 立刻用刑!」二人聞言,不敢高聲,這個口稱:「老爺,小人姓朱,名有信,祖居江都 人氏。自幼攻書,也知義禮。我現在小本貿易度日。只因前赴碼頭起貨,路過錢鋪,換 銀九兩八錢,整整四塊。掌櫃的用秤子秤了。適有小的母舅經過,慌忙放下銀子,去迎 母舅。相敘罷時,再來取銀,他不承認。昧銀拐賴,因此告狀。求老爺判明。」訴罷, 叩頭碰地。施公問那一人:「你開錢鋪的麼?」那人見問,叩頭稟道:「小人姓劉名永 。本係徐州人氏,帶領家口,來此江都,錢鋪生理,開了已十餘年,老少無欺。朱有信 來,並未見他銀子麼樣兒的,明明訛詐,撕破我衣衫。旁人來勸,破口大罵,左右問我 要銀四塊,九兩八錢銀子。小的往前並沒會過,不知他是那裡人氏,叩求老爺公斷。若 不與民人作主,只恐逞了刁詐之心思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縣主判斷曲直 民婦言講道理   話說劉永訴罷叩首,屈得他二目垂淚。施公一聽,沉吟良久:想這江都民刁,頗能 撒賴。此事無憑無據,怎得問明?再三躊躇,主意拿定,帶笑叫聲:「朱有信,本縣問 你:世界上銀錢最為要緊,你自不小心,失落銀兩,先有罪過,還來告狀?」   那人氣得滿口大叫。施公故意動怒,喝了:「下去,少時再問!」   朱有信諾諾而退。施公叫聲:「劉永,本縣問你,果真沒有見他的銀子麼?」劉永 說:「小人實未見朱有信的銀子。如若昧心,豈無個天理?」施公說:「你既沒有見他 銀子,也就罷了。   本縣如今吩咐你,你如不遵,立刻重處。」施公說:「你近前來聽著。」劉永站起 ,走至公案旁邊,方要下跪,施公搖手,他即站在一旁。施公提起硃筆,說:「劉永伸 手過來!」劉永手伸在公案,施公寫了「銀子」二字,把筆放下,帶笑吩咐說:「劉永 聽真:你去面向外,跪在月台之下,不許東張西望,只看著手中『銀子』二字。如若擦 去一點,立刻叫你將銀賠出,還要重責!」劉永答應,不敢不遵,心中含怒,走至月台 跪下,只看著手中「銀子」二字。施公又叫衙役上前來,附耳低言:如此這般,快去快 來。   衙役答應出衙去後,施公又見打角門進來一個婦人,頭上披髮,面上青腫,腳步慌 亂,年紀約有五旬,喊叫冤枉。他口稱:「青天救命!」氣的瘋瘋顛顛,跑至案桌前跪 下,數數落落,悲聲悽慘。施公叫聲:「那婦人有什麼冤情,款款訴來,本縣與你公斷 。」那婦人見問停悲,口尊:「老爺,小婦人告夫主萬惡!」施公一聽,大怒道:「放 刁胡言!自古至今,妻告夫者,先有罪的;律有明條,難以容恕。你快把夫主的惡跡, 你所告夫的情由說來,我立刻拿來對詞。」那婦人口稱:「老爺!   小婦人丈夫,名董六,嫖賭不規。求老爺差人拿來,當堂對訊,就知小婦人的冤枉 。」施公聽罷,說道:「既然如此,你下去等候。」那婦人答應,下堂伺候。施公即出 簽去拿董六,不在話下。   片時,但見先所差去青衣,把錢鋪劉永之妻,帶上公堂跪下。施公見那婦人,雅淡 不俗。就說:「你丈夫欠下官銀數兩,他叫把你傳來,交還此款。或有或無,快快說來 !」婦人見問,口稱:「老爺言之差矣!凡事自有家主,小婦人的丈夫,該下官錢,理 宜追究他還。小婦人難道自有銀償還麼?小婦人清白良家,閨閣女子,傳我前來,什麼 緣故?拋頭露面,進縣見官見吏,豈不令人笑談?知道的,言是丈夫連累了妻子;不知 道的,說我敗壞閨閣。只恐良家鄰右,人言不遜。老爺本是一縣之主,為民父母,作官 不正,甚是糊塗,枉受皇家爵祿之封。」   施公聽民婦言之有理,心中倒覺歡悅,並不動怒。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施公審銀子 斷薑酒爛肺   且說施公含笑說道:「那婦人休得亂道。俗言為臣要忠,為子要孝,官清吏肅,上 有法律,朝廷定例。公堂放刁,雖雲不斬無罪之人,你且休要亂嚷。凡事自有神鑒,你 今略待片時,就知詳細。人有虧心,天必不容。」說完,施公叫:「差役上來,細聽吩 咐。」又叫:「那婦人,你不用生氣了。你往那月台上瞧瞧。因你男人欠銀不交,罰跪 在那裡。等本縣當了你問他,聽他說有銀無銀,你就不怨本縣了。」那婦人一聽,扭頭 一瞧,見男人果跪在月台之下,低著頭,不知看手中的什麼。婦人看了,正在納悶。施 公吩咐公差:「你去站立堂口,高聲問劉永有銀子沒有?」公差答應,走至堂口,一聲 大叫:「劉永呵!   老爺問你,銀子有是沒有?」劉永只當問手內寫的銀子二字,高聲答道:「銀子有 。」公差回稟:「老爺,方才那劉永答應,銀子有,不敢動。」施公叫:「那婦人,你 可聽見你丈夫說:銀子還未敢動,故此他叫本縣傳你來的。本縣想你家中,必有銀子。 你不肯實說,本縣此時也不深究於你。你既不念夫妻之情,本縣無憐民之意,嚴刑追迫 你的丈夫,你可休怨本縣!」   一面說,一面偷看。那婦人聽見這話,就有些懼怕之形。施公故意作威,將驚堂拍 的連響振耳,喝叫:「快抬大刑伺候!」眾役同去,把夾棍抬來,嘩啷一聲,放在當堂 。原是嚇他,施公並不叫人動刑,倒向旁邊站立書吏說:「汝等伺候本縣,也知道本縣 法重刑狠,鐵面無私。本縣甚有憐念貿易之人,苦掙財利,養妻贍子。今劉永之妻,進 衙認賠官項,豈不大家省事,且顯本縣之德。那知這婦人不明道理,還怨本縣。他不念 夫婦之情,本縣不得不用刑法了。」那書吏明白,深知本縣心事,回答道:「老爺至明 ,本該重究,方服民心。」施公又看那婦人的動靜,低垂粉顏。施公又將驚堂連拍威嚇 ,叫人動手,夾他男人。嚇得婦人面目變色,在下連連叩頭,說道:「青天且莫動刑, 我實說就是了。」施公微微冷笑,回手一指,叫那婦人:「快說!若是有理,就免動刑 打你丈夫。」婦人道:「銀子家中有一包,不知多少,叫我收起,不許言語。先蒙老爺 追問,我不敢說出有銀子的話來。方才老爺問他。他說有銀子沒動,小婦人方敢直訴。 求老爺開恩,情甘將銀子拿交官項,懇求寬免大刑。」   施公一聽,哈哈大笑,傳劉永問話。青衣忙到堂口,叫:「劉永上堂,與你妻對詞 。」劉永一聽,遂即邁步上行,來至堂上;看見妻子,不由嚇了一跳,知瞞銀之事已露 ,面色頓改,到堂跪下。施公叫聲:「劉永,銀子動了沒動?」劉永見問,把手往上一 伸,說:「銀子還在。」施公點頭,說:「有銀子就是。」忽聽劉永對他妻子說:「你 不在家,為何至此?」吳氏見問,面帶怒色,罵:「沒良心還有臉問我!我且問你,你 是男子,欠下官項,你作主意,該交不該交憑你,為何又叫老爺把我女人家傳進衙門, 拋頭露面?你可曉得,面目何存,可見親朋麼?快些去拿你給我的銀子--我放在棚頂 上皮箱裡面。拿來交還官項,好求老爺免打。」吳氏這些話,把劉永說的目瞪口呆,無 言可答,遲滯一會。吳氏不知其故,偏偏追迫,說:「你還不快去,難道發呆就算了帳 麼?」劉永一聽,就大罵:「好個蠢婦,誰叫你多話!」施公聽他這事現已敗露,心中 大怒,一聲大喝:「你夫婦再要爭吵,即行打嘴!」劉永、吳氏都嚇得低頭不語。施公 帶怒,叫聲:「劉永,你昧他這些銀子,你已欺心。並不想天理昭彰,鬼神鑒察。該死 奴才,人生天地之間,全憑忠孝節義、廉恥信行,大丈夫嚴妻訓子,須要守分;買賣交 易,秉心公平,老少無欺,處處正道,神靈自然加護,貿易必得興隆。害人之心一萌, 孰料神佛先知,默默之中,早已照察。適才朱有信換銀,你欲瞞昧,天不容逃。還敢扭 打到衙門裡來,仍是胡賴。非本縣神明如電,贓證俱無,何處判斷?你自知陡起私心, 你那知本縣判事如神,略用小計,即入圈套。理宜加等重重枷號,本縣姑念你愚昧無知 ,罰銀子五兩,自新改過。如再故刁,決定重處!」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瞞銀倒罰銀 碰死真烈婦   施公又問吳氏說:「你婦人埋怨本縣,今可聽我吩咐:你丈夫並非欠的是官項,他 竟敢欺心訛詐換銀之人。因為當堂追問,他不肯認,所以本縣設計,傳你進衙。原先你 怪本縣不該傳你對詞,事今敗露,無有話說。為何婦人暗起虧心害人?本縣仍念你是婦 人,寬免刑責。」吳氏聞言,叩頭求老爺格外施恩。劉永在旁,嚇得面黃臉青,叩頭磕 地,口稱:「老爺,小人情甘受罰。」施公一聽,哈哈大笑,吩咐:「把劉永拉下去, 重打十五板,以戒下次昧心之事。」衙役答應,把劉永拉下,打完十五板。吳氏見夫受 刑,心疼不過。施公又叫把朱有信上來問話,說道:「你銀失落,皆由大意。原要財不 離人,縱與娘舅說話,理該將銀收起;如或被左右賊人盜去,就難明白了。   幸而劉永欺心瞞昧,以致爭吵入衙。本縣如不將銀判出,你必埋怨本縣不明,在外 面議論,言不遜順。今日判銀歸你,這其中你也有過。本欲責以粗心,本縣加恩饒恕。 以後凡事必須留心。」朱有信叩頭謝恩。施公復又開言,叫聲:「劉永,你昧良心,責 打於你,何以又罰銀子五兩?所罰之銀,入官濟貧。為的是叫你知過自新--上有王法 ,暗有鬼神!」施公名正言順,不但劉永知感,而三班六房,個個點頭心服。施公又往 下叫一人跟去錢鋪,把原銀取還,交付朱有信。外取罰銀五兩,以作公款。又問劉永、 朱有信二人:「本縣方才的話,聽真了沒有?」   二人回說:「聽真了。」施公說:「既是如此,一律放你等回去。」   眾人叩謝,下堂而去。公差跟著劉永,出衙取銀。   且說施公正要退堂,又見自角門進來二人,走至月台。一人挑了剃頭擔子,放在廊 下,上堂跪下,向上說:「小的將董六兒傳到。」施公擺手,公差站起。施公說:「把 那婦人叫上來問話。」公差答應,轉身而行。施公往下一看,留神打量董六形色相貌: 粗眉大眼,鼻子高聳,燕尾須,年有四旬上下,凶氣滿面,怒色忿忿。施公看罷,心內 明白,往下就問:「姓何名誰?快快說來!」那人見問,只是叩頭,叫聲:「老爺,小 人世居江都縣中,姓董名鎧。原是良民,排行六兒,靠剃頭生理度日。不知為何傳小的 進衙?」施公一聽說道:「你妻告你。」   董六聞言,就嚇了一跳。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審決真情用刑具 替前夫申冤雪恨   董六叫聲:「老爺,小的妻子馮氏,她偶得氣迷之症,於今半年有餘。小的不知他 告狀,只求老爺叫他來當面問明,到底告的是什麼條款?」施公說:「本縣早已想到, 他告你,若要沒理,一來欺天滅倫;二來他必是瘋症。因此才將你傳來,對對口供,便 見真假。」吩咐青衣抬過大刑來伺候,眾役答應。   早有人把馮氏帶上,跪在一旁。董六一見,叫聲:「蠢婦,自家有病,就該保養為 是。為何鬧進衙門?」馮氏聞言,氣得渾身發抖,罵道:「天殺的!你這狂言麼!罷了 !罷了!算來你我是對頭冤家!」施公一聽,大聲喝道:「何用你胡吵?先叫馮氏說來 。你在旁。如要爭論,一定掌嘴。」馮氏叩頭,叫聲:「老爺!小婦人的冤枉之事,鐵 石人聞之也要痛惜。我家世居江都,父母俱亡。哥嫂把奴嫁與郝遇朋。丈夫開設成衣鋪 ,本好貪杯。老實之人,交這不義之徒。董六為人輕狂。夫主在時,引他入內,穿房入 戶,好似至親,與夫同來同往,情誼交厚,那知這賊人面獸心,看上奴貌,暗起不良之 心。自後同夫終日飲酒,不治果菜,只用薑酒敬他。不上幾月,夫主得了重病,身腫吐 血而亡。可憐奴家孤苦,又無伯叔兄弟,正當天氣炎熱,出於無奈,捨身改嫁;將身價 銀數兩,為葬夫主之計。可恨忙亂之中,並沒主意,也無心問及,只得隨行。過數十家 門口,及到他家見面,方知是董六所娶。」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捉拿僧尼盜 土地祠判鬼   話說馮氏說:「我有心不允,更難追悔,身價銀已經花用。   小婦人無奈含忍,將就而過。數載以來,生下兩個兒女。誰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真正報應不差。前日惡人吃得沉醉而歸,神差鬼使,說出實情。他說:『為奴用盡心 機:薑酒爛肺,無人知曉。百日之功治死你夫,諒也不知。夫妻舊情,你疼不疼?』言 罷沉沉而睡。小婦人聞言,痛氣交迫。俯思既生男子於世間,全憑忠孝。女生宇宙,貞 節為重。不講禮義廉恥,何異於豬狗?   當在老爺堂下,難顧兒女牽連,也都付流水。若顧兒女骨肉,前夫不能伸冤。今幸 與夫報仇,小婦人雖身至九泉之下,瞑目無憾。我與此賊,恩愛反為仇寇。小婦人惟求 老爺伸此冤枉,千刀萬剮,情所願受。」馮氏訴罷,令人悽慘。董六在旁一聽,急得不 顧王法,大罵:「淫婦滿口胡說,盡是瘋言!你就為了吃的穿的,不得如意,也要忍耐 ,何必對青天老爺亂吵。你該想想我董六打著許多釵兒呢!豈是容易的?你這潑婦瘋癲 ,告我有何證據?幸蒙老爺寬厚,不曾怪你,由你潑婦亂說。」只見馮氏氣得面白髮紫 ,罵道:「囚徒,還敢強辯!鬼神使著你自己說出薑酒爛肺之言,謀死我夫圖奴家。當 著清官,尚不承認麼?」董六聞罵道:「嫌漢子的淫惡潑婦!你的前夫死後,沒有埋葬 之資,你央媒人求我,說著願嫁與我。乃是明媒正娶,已經數載,生兒育女。你因在家 中衣食不給,氣成瘋疾,裝出鬼魔告狀,說我謀你夫,圖你為妻。有何證據害你前夫? 再者你既知我是仇家,就該早告,我問你為什麼嫁了我,又來告我,何故?」馮氏只氣 得打戰,口不能言。施公心中明白,故意皺眉,大罵:「潑婦瘋癲!無有告夫主之理。 三從四德,全然不知。既知前夫死亡有故,就該早來鳴冤。你既嫁於他,又成仇寇,不 是同謀害卻你夫麼?過了這數年,怎麼再來告夫主?料此人又是不趁你心。真象古有句 俗言:『毒婦心似鶴頂紅!』」   便叫青衣抬大刑過來。「我把你這刁婦!有心恕你過,猶恐不改,又生害人之心。 」施公越說越怒,命:「左右拉下,把這惡婦,領到班房,快動大刑!」眾人答應上前 ,如鷹捉燕雀,不肯容情,拉著往下就走,套繩刑具後跟。真叫馮氏氣得渾身打戰,急 得張口結舌,高聲喊叫:「冤枉我!」喉嚨叫啞,無人理問。   青衣把婦人帶進了班房。不多時,婦人哭喊,倒象受刑的聲音。且說施公未傳董六 之先,就吩咐過:雖叫馮氏入班房,並不用刑,叫假裝受刑之聲;眾役又把刑具弄的響 聲不絕。這是計套真情,好鳴不白之冤。惡人莫知其故,一聞妻子叫苦之聲,心中疼忍 不過,他就往前跪爬半步,口稱:「老爺容民細稟:小的原因他有些病症,叩老爺寬恩 免刑。留他十指,好作針線,以度光陰。聽這刑法,夠他受的了,叫他知道改過前非罷 了。」施公聽罷大喝道:「你這大膽奴才,就該打嘴!此乃朝廷設立衙門,理化軍民, 也許你夫妻到此胡鬧?本縣作你家的官兒不成?」吩咐人兒:「快去班房,說與動刑的 ,格外加重!」   青衣答應,跑至班房門口,高聲大叫,傳話已畢。只聽一陣刑具響動,衙役發喊; 又聽馮氏叫喚,十分悲苦。施公偷眼下看,但見董六不住回頭往外看,十分憐惜。施公 叫聲:「董六,你心莫惜那個惡婦,叫他受刑法,向後就知利害,再不敢告丈夫。   我今且問你:先曾娶過妻子沒有?娶這馮氏有幾年了呢?現在生有幾個兒女?實在 說與我聽,我好開恩與你。」惡人見問,口稱:「老爺容稟:小的父母雙亡,沒有手足 姐妹。學個剃頭生意,以後開了個剃頭棚。交了個郝遇朋裁縫,他生意甚是興隆。我與 他穿房入戶,往來走動,彼此難分,好似至親。後來他不幸得病而亡。妻子孤苦無親, 少兒缺女,又沒兄弟,可憐無力殯葬,聽到他妻悲啼無法。可喜馮氏賢惠,賣身改嫁葬 夫。   偏偏媒人提到小的名下,打聽我自幼並未娶過情事,倒說:『朋友不過義氣,且是 一舉兩得。』小的因思郝兄死後,需錢治備棺木,馮氏嫂子也有倚靠。死者入土為安, 生者終身有賴。   小的那日帶酒應允,聘禮拿去。小的醉醒,追悔莫及。剛過七日。催娶過門。想起 郝兄,至今慚悔。幸而夫妻和順,兒女已長成七歲。不料蠢婦偶得氣迷瘋癲,進衙告狀 。此是以往的實情。小的代婦懇求寬恕回家,感恩不淺。」連連叩頭碰地。施公微微冷 笑,叫聲:「董六,念其朋情,又是明媒正娶,何言後悔?此事世上常有。本縣再問你 ,郝遇朋何病身亡?」董六見問,神鬼撥亂,不由答道:「老爺,他那裡有什麼病,吃 酒死的。」施公故意哈哈大笑說:「什麼?喝酒就把人喝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回 誘哄惡人的實言 吩咐重刑審凶徒   施公問:「你--你也會吃酒不會?」惡人見問,認是好話,答道:「小的也會吃 點酒。」施公又問:「不知你吃酒的量,吃得多少呢?多吃害人不害人麼?」惡人說: 「小的也不瞞哄老爺,還吃過數斤。」施公說:「這等說來,你還吃不過本縣了。   本縣除了辦事,退堂後,是吃酒為樂。只有一宗毛病很不好,最好飲酒,懶意吃菜 ;就愛吃的姜兒,圖他性暖有火料也!」   惡人一聽此言,大聲道:「老爺,老爺!快別拿姜下酒,很不好呢!」此必是吃死 冤魂當報,怨鬼撥亂他的性。施公聽得話內有因,就得了主意了,故意說:「薑酒不可 同吃,也不知怎麼講呢?你若解說的明白,真有不好之處,本縣要不用了。」   惡人見問,才覺住口,驚得渾身打戰,張口結舌,又不敢不說。   施公見此光景,冷笑罵道:「迷徒!你既不說,本縣少不得要動刑追你。」吩咐把 馮氏帶上來對詞。青衣答應而去。施公又問薑酒不可同吃之故。惡人不敢說出,只是發 怔,立刻把臉都變青了。施公心中明白,復又哈哈大笑。看見青衣把馮氏帶來跪下。施 公吩咐:「馮氏,你把董六謀死你前夫細細說來。」馮氏答應,又照前所告之言,一一 哭訴。施公問:「董六,你可聽真了麼?難怪你方才說薑酒不可同吃,內中有些隱情。 爛肺之事,你這該死的囚徒,快快說來,免得用刑。」惡人見問,不住的叩頭,淚流滿 面,無可奈何,口稱:「老爺,小的貿易守法,不敢越禮胡行。小的便娶馮氏,乃是明 媒正娶,他心願從。今來告狀,無憑無據。若以薑酒爛肺,謀死前夫,何不早告?含冤 數年,忽又喊冤,而且贓證全無。他有瘋症,是以枉告。」施公大喝一聲,說:「你這 囚徒!好張利口。事已敗露,親口自言薑酒害人。你與郝遇朋生前,每日一早,空心以 姜飲酒。此乃《本草》遺留六沉八反薑酒爛肺毒方,諒你不懂藥性賦。若依本縣想來, 必有主謀之人,問真再議。」吩咐動刑起來,眾役一齊答應上堂,把董六拉下倒地,兩 腿套上夾棍,左右拉繩。只聽惡人叫,「哎喲」,魂離天外。青衣用涼水照臉連噴幾口 。惡人醒來,疼得叫苦哀求。施公問道:「招不招?」   青衣回說:「他不招。」施公又問:「馮氏,你丈夫不招。倘若你再不實招,立即 追你之命!」馮氏說:「小婦人所告,並非謊言。一有不實,情願領死。」施公一聽, 吩咐將夾棍收繩。惡人聽得,魂飛膽裂,大聲叫道:「招了,招了!」   青衣一時住刑。施公說:「那怕你堅心似鐵,難嘗官法如爐。」吩咐鬆棍帶上來。 青衣將夾棍繩放下,把董六拉上去。   跪下招供怎樣與郝遇朋交好,入房見色,欺心害命占妻。因用薑酒百日爛肺之功, 治死郝遇朋,得娶馮氏從頭至尾,細說一番,招供是實。施公聽罷,又問道:「你用的 這個毒方,從何而來?其中必有主謀之人,告訴於我。你快說來,免得受刑。」青衣接 口,一旁喊道:「快說!若遲了,老爺又要用刑。」   惡人膽怯,叫聲:「老爺,聽小的實說傳方之人。因小的見色迷亂,終日神魂不定 ,小的乾媽媽,見此光景,問小的有何心事?小的即將前情告訴於他,是以將方傳於小 的,不料小的酒後失言,該死。叩求老爺免刑。」   施公聞言,見惡人招承。他伏在台階,眼瞧著馮氏說:「你來告狀,你也想想:生 兒育女,已經多年。生米煮成熟飯。也罷了!我董六死了,我與你也是解不開的這段扣 兒!」馮氏一聽,只氣得渾身打戰,用手一指,罵聲:「傷天害理的狠賊!當著老爺, 你還敢胡言!從前我丈夫受了你這囚徒牢籠。你說的卻也不錯,奸因夫引;若不引焉有 此事?如今老爺斷事如神,青天有報。你醉後失口泄機,還講什麼夫妻?大家命該盡了 。」   馮氏氣惱在心,說:「你就該打死!」又用口咬打罷,倒退,向著階柱一頭碰死。 施公誇獎:「好個貞女!」復又大怒,罵聲:「董六你這囚徒,只顧你與王婆定計,連 害二命。本縣問你:你這乾媽媽住在何處?快說!」惡人心想,不說又怕受刑,叫聲: 「老爺,王婆住在東街關帝廟南首,門前掛著收生的招牌就是。」施公聞言,立刻差人 把王婆拿來。王婆上堂跪下,眼見馮氏氣惱,又見董六受了刑法,心中害怕。且說惡人 見了王婆,大叫一聲:「乾媽,多謝你的仙方,傳得不錯!」施公一聽,喝住:「再要 多言,打嘴!」喝聲:「王婆!你乾兒子供出你傳他藥方,害死郝遇朋,謀娶馮氏。是 與不是,快快說來,免得受刑。」王婆回說道:「小婦人並無此事。」未知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拿王婆結案 僧尼等唸經   施公吩咐:「賤婦,不拶不招。」青衣答應,將王婆拶起。   王婆疼痛難忍,大叫:「老爺不用拶了,我都說了罷!」施公吩咐:「鬆刑。快快 說來!」王婆說:「小婦人與董六通姦數年,傳方是實。」施公聞言大怒道:「薑酒爛 肺之事,料你不懂。是誰傳你?說來!」王婆叫聲:「老爺,小婦人的丈夫在日,是個 醫生,常言六沉八反之藥方子,所以記得,不敢撒謊,老爺詳情。」施公聽罷,吩咐寬 刑。眾役答應,把刑鬆了。施公提筆判斷:王婆先與董六通姦,後又傳方。良婦被他謀 娶。水落石出,馮氏自盡。按律王婆應絞,秋後處決。董六奸謀,毒死前夫,謀娶馮氏 為妻,依律正法。判畢,叫拿下去畫押,吩咐收監。立刻禁子將王婆、董六收禁看守不 提。且說施公叫人把馮氏娘家人傳來領屍。可巧罰劉永銀五兩,差人呈上,施公吩咐與 馮氏買棺。董氏家產,斷給親丁變賣,養贍他兒女。眾人叩謝出衙。堂上三班人役,個 個稱奇。施公咐吩書吏,擬稿詳報上司。   堂事方畢,又見請九黃、七珠的王仁、徐茂上堂,跪下,口尊:「老爺,小的二人 ,把僧尼都傳了來,在衙門外等候。」   施公吩咐:「進來!」二役答應出去,領僧尼上堂。施公看那惡僧:豹頭環眼,黑 肉滿臉,須七寸許,年約四旬;又看淫尼:白面如粉,唇紅齒白,年紀不過二十以外, 生的裊嬈,站在堂前,並不下跪,打躬問訊,含笑問道:「老爺,叫我何事?」   施公一聽,心中暗怒,勉強含笑說:「奉請二位,本縣虔誠還願,許下僧尼對壇唸 經,各請十三位拜懺。行觀燈、破獄、取水、金橋過往、放煙火、施食,行水陸吊掛、 金身佛相。幡幟寶蓋,要扯滿棚。僧冠僧衣,普用一切,都要新鮮。香燭齊食,有煩二 位費心。明早設壇三天,共要多少白銀?」僧尼聞得施公之言,九黃叫聲:「大老爺, 小僧承縣主吩咐,不辭辛苦,應當照辦。」淫尼帶笑說:「九黃爺,小尼窮介。」九黃 復叫聲:「大老爺,明早登壇,我們二人先要取些銀子,以備請客之資,餘待事畢再算 。」施公叫施安取銀,交付僧尼,出衙而去。每人又各請僧尼十三名,預備行事,及應 用物件,一切齊備。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縣衙唸經辦會 僧尼行香遊街   且說施公見僧尼領銀去後,吩咐移文去知會守府,暗派兵丁,捉拿凶僧、淫尼二人 。衙前搭起對面彩台、蘆棚各五間。   又悄悄分派衙內三班人等,明日如此這般。施公吩咐已畢,又見胡登舉上堂,手捧 催呈,一旁打躬。施公接呈子,說:「賢契請回,本縣雖未捕獲,現今暗中查有蹤跡, 事在早晚結案。」   胡登舉答應,出衙回去。又見堂下走上二人,跪在左右,都舉呈詞,同口呼冤。施 公就問:「爾等何事?不用如此,個個講來!」齊聲答應。一個說:「小人名叫海潮, 久在本縣居住,昨晚偶出怪事:賊人盜去東西,又把女兒搶去。婆家日後要娶,如何是 好?求恩派人拿賊,以消其恨。」施公一聽大驚、又問:「這個你為何事?」那人說: 「小人名叫李天成,南北貿易。   昨在界內,被強盜將伙計砍死路旁,貨物劫去,求老爺差人速拿強人。」施公聞說 ,就知是九黃和尚與那十二名強盜做的事。   施公道:「爾等呈子留下,聽傳結案。」二人答應而去。施公退堂,眾役散出,個 個你言我語。   且說凶僧淫尼領銀各回庵院。九黃回寺,會晤十二個兄弟,言說:「縣衙辦事,明 早設壇。我已應允。倘有吉凶,眾兄弟必須商議而行。」不言眾寇提防。   且說施公退堂,書房悶坐。沉吟:「江都這些豪霸,施某所為小計,必要捉清。那 人命盜案,猶如雪片飛來。還有無頭的案件。觀音庵裡尼姑,蓮花院內凶僧,還有十二 個響馬。我今設計要拿凶徒,先捉強盜,再拿餘黨。」施公前思後想,不覺三鼓,寬衣 安睡。次日起來淨面,更衣已畢,吩咐施安,到外面預備停當,專等僧尼對壇,施公好 出去拜佛。   且說九黃和尚,先打點鋪排一應佛像,送至縣衙,在經棚內陳設。凶僧隨後請眾僧 ,一同進縣,共辦佛事。七珠也是先將法器送至縣衙,各樣陳設,結彩掛好。鼓樓旁邊 ,搭起高棚。   不多時,僧尼陸續入縣,各歸各棚,茶房獻茶已畢。守府振公,來至衙門外下馬。 入報,施公迎出大門。二公都是蟒袍補褂。   施公在僧棚內參拜主壇;守府在尼棚內參拜主壇。九黃、七珠個個身藏兵器,提防 不測。二公進棚拜佛,九黃留神偷看,並不帶多人跟隨,凶僧淫尼一見這般光景,就不 以為有別的意了,一齊站立。施公帶笑,望九黃說:「和尚請坐,大眾不用多禮。」   眾僧回答:「不敢。」都站立合掌向心。施公上香行禮畢,起身外走,帶笑說:「 本縣失陪。」二公出棚,大堂設椅而坐,閒談。   僧尼點鼓敲磬,打了三通,燒香開贊,宣畢,正了法器,就叫茶房送茶。獻畢,僧 尼就鋪排幅幡執事等物,運出衙門。守府縣公所辦,人民隨著走看,那街市上三教九流 ,都看熱鬧行香。   走了四條街,回至衙前,鼓手吹打大鑼大鼓,響聲應天。住了法器,齋房吃齋。二 人帶領多人,擁進棚來。吩咐下役人等,將湯、飯、菜,不住的折換新鮮的。使喚人的 手腳不閒。僧尼留神,看視二位老爺動靜,還是別無他意,都放下心懷,安然吃齋。飯 畢,各入經棚,茶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施食台上開法 軍民進衙看會   話說眾僧茶畢,取水請神,天晚施食一台,三更方散。僧尼出衙,各歸寺院。次早 進縣。凶僧淫尼,見無動靜,才覺放心。施食已畢,散出回寺。   話說施公叫施安:「快去如此這般,到北關蓮花院內,把英公然、張子仁,叫他暗 暗進衙,有機密事用他。」施安答應出衙。不多時二人進衙。施安到書房稟明。二差跪 下叩頭。施公含笑說:「起來,聽我吩咐。」二人站起,施公說:「你們在廟中,怎麼 樣來呢?」二人口稱:「老爺在上,那廟中十二寇與眾僧,個個俱是全身本領。小的們 看他都有些手段,論起來真好武藝。」施公聽說道:「不用你們誇講,本縣深知你的武 藝也不弱。現有一事,須你二人去辦,別人反要誤事。這蓮花院十二寇,煩你二人,設 法拿他。若是走脫一人,拿你家口入監,限今夜將他等捉來。」二役一聽,渾身打戰, 復又跪下,說:「強盜實是厲害,刀馬純熟,求老爺多派人去。」施公聽說大怒道:「 你二人本領,本縣深知。總要你等今晚三更到廟,捉拿十二寇與眾小和尚。但有錯誤, 唯你二人是問。」二役不敢再說,諾諾連聲而退。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回 二役復入蓮花院 兩官再三定寧計   且說廟中那些和尚,一早都進衙入棚,唸經作法。見無動靜,並不介意。凶僧、淫 尼俱不帶防身兵器。念完經時,各上齋堂;齋完仍歸棚內,伺候施食。   且說守府、縣公,彼此講滿洲話,如此定計,到晚拿捉僧尼。及至天黑點燈之時, 僧尼都上法堂。在施食台上,正位是九黃。左右接撥文的是別僧。施公就在九黃身後坐 定。二公伺候兩三日,施食都是這樣的,凶僧故不理會。   這一日,振公暗挑好漢,外穿長衣,內穿綁身小衣,暗帶兵器,跟隨施公左右,好 捉凶僧。自下高桌兩邊,坐著兩溜和尚,接打法器;尼姑那邊也照樣辦理。振公也照施 公行事,專坐在七珠背後;台上也跟隨兩人伺候。只等施公那邊動手,這邊也就動手。 內外埋伏停當,專等號令,一擁而入,並力捕獲。   且說二差去廟中,拿十二個響馬。二役走至廟中,兩個小和尚一見帶笑道:「兩位 窮大哥,你們不打掃佛殿,往那裡去來?」公然說:「你有所不知。昨日聽見城中吳鄉 宦家放堂,打量去趕個早兒,那知給了點子稀湯。」小和尚笑盈盈道:「你們運氣不好 ,我們給你們送菜,找你不得,到晚上吃罷!再煩二位上樓打掃。」二役大喜答應,正 好趁機打聽響馬消息,便好下手。隨即取了苕帚、簸箕,上樓打掃。漸漸天晚,點了燈 燭,十二強盜聚會上樓飲酒。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眾盜飲酒在高樓 二差定計倒扣門   且說兩公差將樓打掃乾淨,強盜上去坐定飲酒,猜拳行令,將到三更時分,都吃得 有幾分酒了。因等九黃回家再飲,商量要去打劫人家。二公差趁空將蒙汗藥浸在樽中。 二公差又耍哄小和尚取酒菜,以戲法為由,把小和尚綁個結實,棉花塞口。   二公差轉身叩門,又到廚房。眾僧個個貪杯,一見二人,說:「窮大哥,與我們張 羅,再謝。」英公然、張子仁同說:「使得。」出廚房至樓下,聽上面還有人聲,就知 藥性尚未行到。二人暗急曰:「此時縣內還無救應,如何是好?」   且說縣裡施食台上僧尼之事。九黃舒展喉嚨,聲音響亮,吐字真切。台下僧配法器 ,雖然配著法器,個個看著僧尼。堪堪三更時分,施公看棚裡外埋伏兵役甚多,專等號 令下手。施公一看,就洋洋得意,暗送眼色。快頭心下明白,就知湊空叫動手了。又送 眼色與壯丁、馬快、兵役。快頭不敢怠慢,走到凶僧背後,把九黃連腰抱住,滾在台下 。各人各持鐵尺短棍,乒乓一陣,把九黃兩肘兩腿打傷,難以轉動,繩捆結實。振公那 邊,見眾人大亂,也就動手。七珠方散施食,正在鬧熱間,忽聽人聲,尼姑正在暗驚。 守府站起,忙使餓虎撲食的架式,把七珠後腰一抱。七珠復用力掙扎。二人一齊跌倒塵 埃。七珠用解法要跑,兩個快頭撲上。手持鐵尺,當肩一下。七珠空手,難以躲避,打 得二目發昏,跌倒在地。振公趴起說道:「好厲害!淫尼力大。」叫兵役捆住。即時皆 捆起來,守府這才放心。   淫尼滿口混喊,守府令人打了一頓嘴巴,淫尼不敢喊叫。其餘僧尼也不敢轉動,令 人看守。   二人會同,帶領兵役,開北門,燈籠火把,照如白日,直到蓮花院廟內。公差等得 心急,只見遠遠一片燈光,就知城內人馬來了,說道:「我們快去迎接!」二人往前緊 跑幾步,迎著跪下報名。施公帶笑問道:「你二人辦的事情如何?」二人見問,隨即將 事說明。施公一聽大悅,叫聲:「振阿哥,你我先守住山門。叫他們二人帶了兵役進去 ,將強盜拿住。其餘眾僧全行捆綁,一同回衙。」守府答應,隨吩咐公然、子仁:「帶 兵五十名進廟,將強盜與眾僧捆綁,抬進城去,重賞爾等。」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一六回 小和尚實訴 遭難婦有救   且說二公差領兵一擁而進,直至玉皇閣。十二寇被蒙汗藥治住,俱被擒了。又領至 廚房,餘僧醉臥,登時被擒。二役報明,二公下馬進廟,廊下坐定。燈火照如白日。吩 咐帶上眾寇與僧等問話。公然說:「眾寇被藥酒所迷,尚未醒來。小和尚明白。」施公 說:「帶上來!」二役走至空房,掀開棉被,把口中棉花挖去,解開腳下之繩,提到二 公前。施公用手一指,喝道:「你休得胡言!九黃已經被擒,若不實說,立取你狗命! 」   小和尚聽見九黃、七珠被擒,知道不好了,說:「老爺不用動刑,我們實說了。」 就將從前怎生進寺,如何作惡,如何姦淫,夫妻如何避雨,誘女進廟內,亂棍打死他男 人,把婦人養在廟中,屍首現在廟後一一說明。施公一聞,就說道:「既有婦人,衙役 跟去喚來。」   不多時帶到,施公一看,那婦人淚眼愁眉,形容憔悴。施公問道:「你是那裡人氏 ?丈夫到那裡去了?」那婦人口叫:「老爺,小婦人丈夫,姓楊名進寶,被和尚害死; 將小婦人強佔在寺。」施公說:「為何不替你夫告狀?緣何夫死從僧?」那婦人說:「 關在空房,萬難脫身。」施公說:「也該一死全節,何忍偷生,不顧大義?本縣不便細 問其故。」那婦人說道:「小婦人住在羅文路,名叫羅鳳英。丈夫貿易折本,無奈投親 。只因大伯住在江都城內十字街前生理。小婦人同夫投奔到彼,還可度日。不料至此下 雨,暫在山門避雨。適遇惡僧無故用棍把夫打死,將奴身藏住宣淫。小婦人無奈,只望 撥雲見日,替夫伸冤,叫大伯領屍入土,小婦人縱死九泉,也可閉目。」施公一聽,意 甚憫切。天已大亮,施公吩咐:「你且起來,隨本縣進城,自有公斷。」又吩咐將十二 寇並一切人等帶著,留兵看守廟宇。分派已畢,二公出廟,上馬進城。大街兩旁之人, 觀看擁擠不開,議論紛紛不表。   且說兩個男子,一個婦人,攔馬跪倒,口喊:「冤枉!」二公勒馬,打量這女子: 年紀約有三旬,頭挽仙髻,桃面朱顏,腰似楊柳;青衣藍褲,三寸金蓮,杏眼微睜。兩 個男子:一個相貌兇惡,衣帽齊整;一個口眼歪斜,一身粗衣,白襪尖鞋,睜眼張口, 滿面發青。施公看罷,說道:「爾等都是告狀的麼?」   那惡人先答應道:「是。」忽又一人喊冤,係告土地。其人不過是俗常打扮。施公 吩咐:「一並帶起,當堂再問。」青衣答應上鎖,二公並轡進衙,至滴水簷下馬,立刻 升堂。振公旁坐。三班排列。   只見角門跑進二人,上了公堂,大叫:「縣主爺爺,小人來報屈情。」未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狀告泥土地 啞巴喊冤枉   且說施公坐堂,看那告狀之人,身穿綢綾,生得清秀,年紀四旬有餘,面貌慈善。 看罷,施公道:「報上姓名來,有什麼怪事?」那人說:「小的姓王,名叫自臣,住在 東關。父母亡故,只有婦室。小的在東關作典當生理。家之對門,有座地藏尼庵,女尼 在內。昨晚小的回家稍遲,月明當空,約三更時分。小的來至家門首叫門,忽見庵門之 上,掛著兩個男女人頭,嚇得小的魂魄俱無,急進家門,將門關上。直到天明,不敢隱 瞞。今早尼庵中女僧老尼,反來怪人。不得不報。」施公聞言,心中暗想,真正奇事都 出此地。除非如此辦法想罷,吩咐衙役,跟王自臣傳了庵主來。該值答應,隨同而去。   施公又叫衙役,速去帶那告奸的海潮來聽審;再將報搶劫殺命的李天成並胡登舉傳 來聽審。眾役答應而去。施公吩咐先帶凶僧聽審。公差答應,立刻帶上,一齊呼堂施威 。凶僧並不下跪。施公大怒,罵聲:「凶徒,快快實招過犯!」九黃大叱:「貧僧,如 來佛教之下的弟子,謹守規法。原是請辦佛會,為何拿我?大清法嚴,憑什鎖擒?」施 公見他一派不忿之氣,用手一拍:「本縣給你個對證!」叫兩個小和尚上來跪下。九黃 一見,罵道:「小禿驢來此何干?」小和尚說:「你的事情犯了!   你不如早些招認罷!免得驢腳吃苦。」施公道:「你的兇惡,本縣已訪真切。」吩 咐把凶僧帶下去,將蓮花院眾僧帶上來。青衣答應,把八個僧人,帶上公堂跪下。施公 反帶笑臉開言道:「你等實說,本縣定然輕恕。」和尚們一聽,叩頭回道:「求老爺只 問九黃,則人命盜案,登時就明。」施公吩咐帶下去,又把十二寇帶上。一齊跪下,相 貌猙獰。此時眾寇藥酒都醒,知道被擒。施公說:「本縣有一言,與你們好漢商議。目 下九黃、七珠被拿。本縣頗有好生之德,你們實言講來。要替九黃、七珠瞞昧的,反誤 自己。不但自家受了罪過,還不知性命如何,你們想想。」強盜一聽施公吩咐,個個感 化,不約而同口稱:「老爺,小人們不敢不招,方才憲訓煌煌。只求老爺把九黃叫來, 好當面對詞,即見清渾。」眾寇說完,又說:「叩祈老爺超生!」施公聽罷眾寇之言, 說道:「少時即喚問凶僧。你們報名上來,本縣好分別結案,以便開脫。你各說了姓名 ,再叫九黃到堂面對。」眾寇一聽,都報姓名,說道:鳳眼郭義、上飛腿趙六、寬胳膊 吳老四、快馬張八、抱星鬼周九、鐵頭劉五、活閻王喬大、獨眼龍王三喚、小銀槍杜老 叔、樸刀趙二、單鞭胡七。挨次報名已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告土地人訴苦 啞巴著急難言   施公吩咐將名記了。又叫這一班人帶下,另在一處,勿與九黃見面。原差答應押下 。又叫告土地的那人,立刻提到公堂跪下。施公說:「你是告土地的麼?」那人答應: 「是。」「即將實情訴來。」那人口稱:「老爺聽稟:小人今出無奈,捨命告土地尊神 。小人家住縣城以外桃花村,名叫李志順;妻子就是本村王氏之女,自幼聯婚。父母亡 故,又無兄弟兒女。因家貧困,沒奈何出外經營。小人束手空拳,有開藥鋪的親眷,留 小人學生意。刻苦三年,積了五六十兩銀子。牽掛妻子無靠,小人辭回,仍扮討飯之人 。那日到家,要試妻子之心。小人走進土地廟內,四望無人,把銀子埋在香爐之內,交 給本莊土地廟回家。   可敬妻子耐守苦節。次日到廟內香爐中取銀子,那銀子卻不見了。小人思想無計, 還來告當方土地之神。叩求青天大老爺判明。」施公一聽微笑,兩班衙役,個個抿嘴。 施公叫道:「李志順,你的銀子交與土地,雖無人見,那神是泥塑的,混來胡告,就該 打嘴。今日准你,你且回去,明日在廟伺候,本縣去審土地。」李志順答應,叩頭出衙 而去。   施公又叫把告狀的男女三人帶來問話。原差答應帶上,男左女右,跪在地下。施公 道:「你告狀為何事?快快說來!若有虛言,本縣官法如爐。」下面那雄壯之人先說, 叫聲:「老爺,小人姓周名順,住在城外五里橋。父母不在,缺弟少兄。此婦是我妻子 ,素賢而守清貧。積善之家,偏生禍亂。那一個他是啞巴,姓武,原係無籍之人。憐其 貧苦,留他家中使喚。吃了飽飯,改變心腸,他竟狠心,竟敢訛我妻是他婦,拿刀持杖 ,竟與小的拚命。小人無奈,同妻進城,在老爺台下告狀。叩求老爺作主,判斷伸冤。 」訴罷叩頭。旁邊急得啞巴連聲喊叫,二目如燈,淚似雨下。說話不明,急得拍拍胸膛 ,抓耳撓腮,不能言語。不顧王法,嗚嗚亂喊,只象瘋癲,堂上人皆發笑。   施公向下說道:「你不必著急,你與周順先下去。少遲與你們結案。」施公設計問 婦人道:「本縣問你,想必你們夫婦心慈。   那啞巴素日老實,你與周順憐其孤苦,留在家中使喚,也是有的。可惱不怕王法的 ,妄生訛心,說你是他的妻子。本縣也惱這種狠心人,該重打,逐出境外,免得你夫婦 受害,這是正理。本縣問你,你到底是啞巴之妻,還是周順之妻呢?快些說來!」   那婦人答道:「小婦人乃是周順之妻。」施公又說:「本縣想來,你素與啞巴非親 非戚,焉肯招來。入內行走,便不迴避麼?只用你實說一句,本縣立刻一頓大板,追了 啞巴的狗命,決不姑容這人在江都地方胡鬧。你快說來!」施公一片虛言,那婦人認以 為真,即說道:「小婦人不敢謊言。那啞巴是我哥哥,小婦人是他妹子。因丈夫叫他在 家過活,誰知他改變,衣冠中禽獸。因此丈夫無法,才來告他。」施公引誘實情,毫不 動怒,吩咐下去,帶周順上堂跪下。施公含笑道:「周順,你聽了本縣初任江都,最惱 棍徒。你好心待人,反成冤家。啞巴真是不良的棍徒,本該打板枷號示眾。本縣問你, 這啞巴不是親戚,焉能留下?面生之人,豈能進門?必是啞巴無理,得罪於你,反目無 情。快實說來!」周順見問,心慌意亂,張口結舌。施公見周順這般形相,便說道:「 周順你不用著急,快說來!」   眾役便排刑具。周順見追的緊了,更沒主意,說道:「小的與啞巴,是有些親。」 又轉說道:「是姑舅親。」施公哈哈大笑道:「你們到底是姑舅親。」吩咐把周順帶下 去。又叫啞巴問話。   只見堂下兩個人走來。看是先前尼姑庵門口來報掛人頭的王自臣與尼姑,跪在下面 。王自臣道:「老師父,當家師,我是多年鄰居,你自說昨晚山門掛人頭的,今往那裡 去了,你說實話。」施公聽了大喝道:「好奴才!上堂混鬧。自有本縣裁處,你先下去 !」王自臣隨即下堂。施公說道:「女僧你不必害怕,這事依本縣想來,你若欺心,庵 中把人害死,豈肯將頭反掛在山門?必是你早晨開門,看見了心中害怕,藏起來也有的 。」   尼姑一聽,心中發顫。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九回 地藏庵出異事 尼姑隱匿人頭   施公看他如此,又叫:「女僧不用思慮,只管說來。本縣自有開脫你的道理。」尼 姑口稱:「老爺,小尼祖居本縣人氏。父母俱亡,自幼出家,謹守清規。今降大禍!小 尼並不知有什麼人頭,懇求老爺恩典。」   施公聽罷尼姑之言,故意帶笑說:「女僧,適才王姓誣證了。」再問王自臣道:「 王自臣,你見人頭掛在庵門,你來主報。這裡尼姑反說沒有。」王自臣說:「老爺,小 的與尼姑,往日並無仇恨,豈敢生事賴人。求老爺用刑嚴問。如若無有此事,情甘認罪 。」言罷叩頭。施公吩咐把尼姑拶起來。青衣答應上來,拶起尼姑,左右把繩一擺,「 哎呀!」嚇得渾身打戰,說道:「老爺,小尼招了。小尼開門,見了兩個人頭,掛在庵 門,一時心中害怕,叫老道拋在野外,給他紋銀五兩,是實。」   施公聽了尼姑之言,說道:「好大膽的惡尼,見了人頭,就該來報才是。權且下去 !」青衣答應帶下。吩咐把庵中老道拿來對詞。公差答應而去。不一時拿到,戰戰兢兢 跪下。施公問道:「老道人,你將人頭拋在何處?從實招來!」老道說:「小的今年七 十五歲,一身孤零,棲身庵內。那日圖銀幾兩,包送人頭,恐人看見,拋在隔牆一家院 子以內,即回庵中是實。」   施公一聽,說道:「好個迷徒!」吩咐公差,同他到那一家,把人頭取來。倘無人 頭,把那家主帶來。公差答應,出去不多時,帶了一人上堂跪下。公差回道:「小的同 老道到了那家,原是廣貨舖子後院。小的問他們人頭一事,那店主與眾人一口同聲說: 『沒見人頭。』小的就把店主帶來了,請老爺定奪。」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審老道追逼首級 轉拿人究問真情   施公聽罷,叫聲老道:「你把人頭果然拋在他家院子裡嗎?」老道答應:「是的。 」施公就問那店主說:「老道將人頭拋在你院中,你見過?只管直說,此事與你無干。 」那人叩頭說道:「老爺容稟:小的祖居山西,今到江都貿易。三間門面廣貨舖子,到 後房共有五層,買賣作了十有餘年。小的姓劉名叫君配,今年五旬,鋪中伙計十多人。 小的牆內,未見人頭。若說是有,焉敢無因誑哄老爺,況且人多目眾,誰人不曉?求老 爺明察。」   施公聽罷,吩咐再把他店中伙計叫一人來。公差答應,去不多時,帶一人上堂跪下 。   施公見此人衣帽隨時,年紀不過四旬。就問道:「你是劉君配的伙計麼?」答應: 「是。」又說:「那地藏庵內老道,說將兩個人頭拋在你家後院之內,快些說來!」那 人口叫:「老爺在上,容小民細稟:小的祖居山西,與店東同府。姓王名公弼,今年四 十五歲。有個表弟,昨日早晨往後院去,如今未回,不知去向,也無蹤跡。正在愁煩, 老爺使差查人頭之事。小的全然不曉,只求老爺台前恩賜,速找小的表弟。」言罷痛哭 。   施公說:「奇了!正追人頭,又出怪事。」思忖良久,心生一計,何不如此這般, 事情對景。想罷,叫聲:「王公弼,你的表弟往後院一去,就不見了?」王公弼說:「 正是。小的那日聽見財東說:『表弟到後院跳出牆口,隨即就找不見蹤跡。』」   施公聽了,心內明白,吩咐王公弼:「你且下去伺候。」答應退下。   施公吩咐:「把老道夾起來!」眾役發聲一擁而下,抬過大刑,擺在當堂。那老道 人嚇得魂飛天外。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回 判斷異事相連 人命又套命案   且說眾役扳倒老道,拉去鞋襪夾起。施公吩咐:「攏起!」   老道發昏,用水噴醒。口稱:「青天!小的原本拋在後院是實。」   施公說:「鬆了夾棍,抬在一旁。」又叫:「劉君配,那老道所言,你聽見否?你 若不招,本縣要來夾你了!」劉君配說:「小的真正沒見。」施公大怒,吩咐夾起來再 問。眾役上來,將劉君配夾上。一攏,昏迷過去。用水噴醒,又問不招。吩咐敲起幾扛 子。劉君配受刑不過,說:「招了。」施公說:「官法如爐,不怕不招。快些實說!」   君配招道:「那日微明,小的肚痛要出恭,就至後院。忽然一響,看見卻是男女兩 個人頭。小的即至院外一看,並無一人。心中正想,王公弼的表弟開門,也到後院。他 看見人頭,與小的要詐銀洋;若不依他,就要告狀。因此小的忽起殺人之意,哄騙允他 。哄他至坑旁,使他不防,當頭一棍打死。小的把那兩個人頭,俱埋在此坑之內。鋪內 無人知曉是實。」施公一聽,吩咐寫供。又叫人知會捕衙,立刻去起驗人頭,對詞結案 。不多時,捕衙回署。施公見有男女人頭,放在當堂。公差把胡登舉傳來。登舉方要打 躬,見有人頭,上前細看,說是父母的頭,雙手捧定,一陣大哭。施公道:「胡賢契, 這就是令尊、令堂的首級麼?」胡登舉含悲道:「正是!」口稱:「老父台,速拿凶賊 ,替生員父母伸冤,感恩不淺。」施公說:「賢契稍待,以便結案。」胡登舉立在一旁 。   施公吩咐帶九黃和尚聽審。不多時帶上凶僧,昂然站立。   施公大怒道:「你這囚徒,事已敗露,還敢強硬。夾起來再問!」   眾役發喊推倒,把刑一攏,九黃「哎喲!」昏絕。用水噴醒。   他叫道:「老爺,小僧照實招認定供。」施公吩咐把小和尚帶來對詞。衙役帶上跪 下。施公道:「本縣先問你,殺死胡翰林夫婦,為何將人頭掛在尼庵門上?快說,饒你 不死!」小和尚說:「老爺若問,小僧深知。那九黃在廟飲酒,小僧常時伺候。他與七 珠原係通姦。城中胡鄉宦,本是庵內施主。那日翰林同夫人小姐到庵內焚香,看破了淫 尼,甚屬不堪。翰林催了夫人、小姐回家。七珠羞愧。九黃替他報恨。那日酒後,跳牆 過去了;一個時辰,手提兩個人頭回來。七珠心中大喜。」施公又問:「如何掛在尼姑 庵門呢?快講!」小和尚說:「老爺,那九黃是色中餓鬼。那日進城,從地藏庵門口過 ,見一個美色尼姑,把他魂引去。因不得到手,九黃回廟,愁思無門可入。若將人頭掛 在庵門,必將庵主鎖拿進縣,得空他好飛簷走壁,夤夜淫騙。倘若不允,用刀殺死。」 施公聽罷,吩咐將小和尚帶下。施公又問九黃凶僧:「小和尚之言,可聽見否?」凶僧 一聽,就說:「罷了!應該命盡。老爺不必再問,小僧招了。」施公吩咐傳胡相公上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回 賢臣判結案 行文斬眾凶   且說胡登舉上來,站立一邊,施公帶笑說:「賢契,方才九黃、七珠等對詞,都聽 真了?」胡登舉含悲說:「門生聽真了。叩求老父師嚴究候結。」施公道:「禍因自招 ,才能生事。   令尊當朝半生,身居翰林;賢契也讀孔聖之書。嗣後莫招三姑六婆之人。令堂不到 尼庵,焉有此災?以恩作怨,七珠、九黃才下狠心。這首級,賢契帶回府去安葬,專等 回文斬賊。再勸你免悲傷。」胡登舉聽畢跪叩,說:「多謝恩師指教之恩,今與門生報 仇,來生銜環。」言罷叩首站起,退至旁邊,脫下衣服包好,抱在懷中,下堂出衙回家 不提。   再說施公不免歎息,又叫把劉君配帶來,與王公弼地藏庵的道人上來對詞結案。差 役答應,全帶上來。先問尼姑說:「禍因你起,聽本縣判斷:見頭就報,焉有此患?帶 累多人!財買老道拋去首級,迷徒圖銀,忘卻殘生;人頭拋在人家後院,那知移禍與人 ,暗有神明。君配就該當官來報。事可逢巧,又生禍端。遇公弼表弟,心生不良,見頭 訛詐銀子五百。劉君配疼銀,又生拙志,棍打顧生,埋在一處。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   又問:「老道,你是那裡人氏?」老道說:「小的河南人氏,名叫吳琳。只因家貧 流落江都。」施公說:「尼姑給你五兩銀子呢?」吳琳向腰中取出。公差接過,放在公 案。又問尼姑:「你隱藏人頭,移害與人。拉下去重責十五大板!」放起下去。又叫: 「王自臣此事算你有功。老道之銀五兩,賞你去罷!」又吩咐將老道收監,取有回文發 落。又往下叫:「王公弼、劉君配,你二人聽我吩咐。」公弼說:「叩求老爺,替小人 表弟報仇。」   施公說:「本縣作文具報,但等回文正法。你將表弟速速埋葬,隨時傳你,報仇伸 冤」公弼聽罷,叩首謝恩。施公又叫:「君配,當日見人頭早報,焉有今日?因你起了 虧心害人,應當抵命。本縣詳文回來,再行判定。」施公叫人解押劉君配回鋪,算清帳 目,交了買賣,帶回入監。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三回 判案已畢等回文 斷女子親父收領   且說公差押劉君配下堂,回鋪交代。及至鋪內,交代了王公弼,以後進衙入監不提 。   且說施公吩咐行文,報明上司。又見衙役下跪回話,說:「被盜去財物強姦女兒的 海潮帶到。」施公說:「叫上來!」不多時海潮上堂跪下。施公道:「你告盜騙失女。 眾凶已被本縣拿住,少時叫你結案。」吩咐先把九黃、七珠帶下去,再把十二寇帶上來 。眾役答應,立刻帶上跪下。施公叫:「海潮,你認認十二人之內,見過那幾個,好與 結案。」海潮答應,上前挨次看了一遍,跪下口稱:「老爺在上,容小人稟明。那日晚 上眼花昏迷了,叫女兒上前來認罷!」施公說:「使得。」   海潮叩首而去。不多時同女兒上堂,跪在一旁。施公見他愁眉不展,兩眼含淚,見 人慚愧。施公看罷,道:「海潮,叫你女兒上前去認。」答應:「領命。」走下來至寇 盜面前認盜。   海潮說:「那晚就是這些個賊,把我口中塞緊棉花。那個用繩子捆我的,打我的, 登時嚇得我二目昏花,認不真切。因此叫吾兒認真切記。」女兒認罷,上堂回明。   施公帶怒,叫十二寇說:「你們偷盜人財,罪難輕恕;見色強姦,罪上加罪,快些 實說!」十二盜各自招認。施公吩咐海潮,領女回家。詳文到時,再領賊贓。謝恩而去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四回 螃蟹鳴冤枉 飛簽拿老龐   且說施公只見二人上堂跪下,呈簽回話:「小的將失物的李天成帶到。」施公說: 「李天成,本縣拿獲十二寇在此。你既失盜被害,你必認識。且把你伙計喪命之由說來 ,本縣與你結案。」李天成答應,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施公聽所說與訴呈相符。施公 道:「你休要傷感,本縣判斷公平。」又叫眾寇上前跪下,問:「你們在南北兩路打劫 事情,從實招來,免受苦刑。」   眾寇一聽,共說:「小的等作惡,原是不假,情願治罪畫供,求老爺免刑。」施公 聞言大悅道:「你等順理,本縣豈無好生之德?」遂叫:「李天成,你可聽見了?這強 盜都招口供,你事可結案,先回收殮你伙計屍首,再聽傳領贓物。」李天成答應,出衙 而去。   且說施公又問眾寇:「那海潮、李天成二人之贓,現放何處?」眾寇說:「兩家財 物,銀錢花費一半,下剩在蓮花院內。」   施公一聽,吩咐將招單拿下去,叫眾寇畫押呈上。施公帶笑說:「你們聽我吩咐, 我這裡行文,詳報上司。少不得委屈你們,在監候著喜信。本縣但有開脫生路,無不盡 力。」眾寇認作好話,個個心喜,一齊答應。施公叫禁役收監,吩咐小心。禁子答應, 把十二寇帶去收監,多加防範。   施公又叫小和尚上來,說:「你們再把凶僧之過,說與本縣聽聽,好結此案。」小 和尚遵命,自始至終,又說一遍。施公聽罷,與招單相符,又提僧尼,畫押呈上。立刻 吩咐:連十二寇共作移文,詳報上司。回文一到,以便正法結案。又吩咐禁子,當堂給 九黃釘了腳鐐,又把七珠打了三十大板,打個死去活來,這才同收監內。又把施食的十 二個和尚帶來跪下,施公說:「爾等內有蓮花院中僧人否?」眾僧回道:「我等十人, 各廟居住,他倆是蓮花院的。」施公說:「你們十人,既不是九黃廟中之僧,與你們無 干。從今以後,你們謹守清規,本縣今日開放你們,去罷!」眾僧一一謝恩,叩首起來 ,下堂唸經出去,各回本廟而去。施公又看二僧,面貌慈善,都有年紀,不象行惡之人 ,說:「你二人同這小和尚回廟,焚修去罷!」三僧謝恩,叩頭起來,回蓮花院。餘僧 俱跪下。施公看去,腰粗膀大,凶眉惡眼,個個都是不法之人。不問情由,抽籤擲下: 每人打三十大板,一面枷在江都縣路口上,一月示眾。問:「情願還俗,即發回家為民 !」   又叫施食的十二尼姑跪下。一看,就認出不賢惠的有四個尼姑,吩咐帶在一旁。向 那八個尼姑說道:「你們聽本縣吩咐,你們各回庵去。七珠自作自受。從今你們須守清 規。那七珠的觀音庵內,每人輪流照看焚修。但有風吹草動,本縣查出,定不寬恕。去 罷!」八尼一齊答應,叩頭而去。四個尼姑都擔驚怕。施公說:「你們四人作的壞事, 你們自己明白。還有什麼辯處,快快實說!本縣好結此案。」四尼不敢強辯,個個叩頭 ,口稱:「老爺,小尼心邪。不料老爺的神目如電。小尼等豈敢虛言強辯,只求老爺看 佛面。小尼以後改邪歸正。謹守清規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回 當堂申文詳報 判啞巴打手式   且說施公聽了四尼之言,大笑道:「國法難免,把四尼推下,每人重責十五大板。 」皂役答應,齊喊拉將下去,登時打完。斷離尼庵,還俗配人。施公放了四尼,又吩咐 知會四老爺,親到蓮花院,清查財物。傳海潮、李天成領贓;再叫他等文書回來,看立 斬眾盜,以解心中之恨。公差答應下堂去,知會四尼,傳海、李二姓,跟去蓮花院查財 物。   且說施公又叫將啞巴帶上來,登時帶到跪下。但見二目流淚,急得搓手抓肚拍心, 指指口,搖搖手。眾役與振公都不解其意。施公說:「武二你不必著急,方才你抓抓肚 子,是自恨不會說話;拍拍心,是心中明白本縣打的手式。只要你把手式打的明白,本 縣就立刻替你審明。」啞巴一聽,心中暗喜,連連叩頭。施公說:「你家住何處?」啞 巴見問,用手向東一指。   施公說:「東關以外。」啞巴點點頭。施公又問:「什麼地名?」   啞巴用手指頭,滿地混畫。施公吩咐給他紙筆寫來。啞巴接了,立刻寫完。衙役呈 上。施公說:「家住雙塔寺。」啞巴點點頭。   施公又問:「你家中有什麼人口?」啞巴搖搖頭。施公說:「只你一人,父母手足 全無,是不是?」啞巴點頭。施公叫聲:「武二,少時本縣叫周順夫婦上來,不許你多 嘴,你再打手式。」   啞巴點頭。施公吩咐把周順夫婦帶上來。叫道:「周順,你與武二是什麼親眷?再 說一遍,好替你結案。」周順心內打算主意:先前問我說是姑舅親,少不得還照舊又說 了一回。施公聽罷,微微冷笑,說:「本縣問你,與啞巴是姑舅親麼?」答應:「正是 。」又問:「你這門親,你女人知道麼?」說:「老爺,小的與武二係表兄弟,千真萬 真。小的女人焉有不知之理?」   施公說:「既是真親,你女人固然知道。少時叫女人上來,不許你開口!」答:「 小的豈敢多話。」   施公叫那婦人上來跪下。施公道:「本縣要問你。你也知道,方才你可聽見你夫主 說:父母俱亡,田宅花盡,你哥哥不成器,胡鬧。不知真假。本縣問你是否?」那婦人 答道:「小婦人出嫁六年,我哥哥口不能言,自幼啞巴。」周順聽見,就多言起來。施 公動怒,吩咐打嘴。不管他,乒乓乒乓打完,打得血水淋漓。施公叫道:「你婦人不用 胡思亂想,實訴真情,本縣自有公斷。你要聽真,少時本縣問啞巴,不許你多嘴。」   那婦人答應道:「曉得。」跪在一旁。施公叫道:「武二,本縣問你,不許撒謊, 周順是你什麼親戚?」武二擺手搖頭。施公說:「你與他無親?」武二點點頭。又問: 「那個婦人與你什麼親眷?」武二聽了,把手指那婦人,又指指自己。未知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六回 清官參透手式 巧判啞巴奇冤   施公問啞巴說:「你與那婦人有什麼親?」啞巴指了自己,將兩手第二指十字架兒 ,反正比比;又把身子側倒,將手比枕:一人同睡之相。又起身抓抓肚子,拍拍心口, 急得呵呵連哭帶訴。施公帶笑叫聲:「武二,本縣深曉。你才用手指指他,說你們不是 兄妹;又把手指指頭十字比比,你們是夫妻;躺在地,你們是同枕之人;抓抓肚子,是 不能說話;拍拍心,是心裡明白。你的冤枉,別人不知,本縣猛省!是不是?」武二聽 畢,登時止淚,拍著胸膛,又指指施公,又往外朝上指指天,又連叩了幾個響頭。施公 深知他心裡,說:「指指天,指指官,言官可比天,判的是了。」施公說:「不用比, 有了:那婦人是你妻子。本縣問你,現有丈母沒有?」武二搖頭。又問:「你有丈人沒 有?」武二點點頭。施公說:「你既有丈人,豈不是有了活口麼?好對證了。」說罷大 笑,吩咐差人跟了武二去,立刻把他丈人傳來,問明了好結案。差役答應而去,將武二 帶下同往。周順與那婦人一聽去傳武二的丈人,登時變了面色。施公看得明白,吩咐將 他二人押去收監,要小心看守。牢頭答應,帶下收監。天晚,守府見施公判案如神,心 中大悅,欠身告辭。   施公相送。二公手拉手兒走著。守府大笑,誇獎施公,一口滿洲言語。說著送至衙 外,彼此哈哈欠腰分手。   施公進衙,又見一公差跪下回話道:「小的奉命跟了白獺去,到了北關外匯河,那 個白獺往河內指一指,亂叫一聲,旁有一洞,鑽入裡面去了。小的回來稟明,請老爺定 奪。」施公聽說,一聲大喝道:「好個膽大奴才,竟敢把那白妖放走,空身回來。待本 縣明早親自去驗,再看緣故,追你狗命。下去!」   公差起來,嚇得諾諾而退。施公吩咐:「明早伺候本縣往桃杏村判泥土地。」衙役 答應。施公退入後堂,走入書房坐下。用飯已畢,在燈下開看古今書籍。施安就溜出去 躲懶。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回 俟天明往審土地 問老者賴親結案   且說施公獨坐看書,天交二更時候,耳內忽聽唧唧鼠叫。   施公往下細看,拿燈一照,只見地下跑過二個水鼠,咬在一處。   看見施公,他兩個一齊立起,前爪兒拱,口中唧唧的亂叫。施公心下自疑,說:「 這也奇怪,往日鼠見人必躲,今日為何大膽,竟不怕人,莫非他也來告狀麼?」想罷, 取燈細看,兩鼠齊往房外而去。施公秉著燈燭隨去,找到書房門首,即不見了;地上只 有新瓢半片。施公拾起來,轉身將燈放在桌上,坐下細想這瓢片、水鼠之故,不覺自歎 。忽見施安送茶進來,站在一旁。施公手內拿茶,暗想為官那得清閒,晨起晚眠,我想 顯顯威名,豈知官司煩難。又聽衣架上衣服掉落,施公聞聲,即叫施安拈起,搭在架上 。連掉幾次。施公心內就明白了:明早升堂,這般斷法。想罷寬衣上牀而寢。次早,淨 面更衣吃茶,吩咐伺候升堂。登時鼓響梆敲,升了公堂,眾役呼堂。施公想昨晚之故, 伸手抽籤二枝,高叫:「徐茂、郭龍。」二役答應,上前跪下。施公吩咐:「徐茂,你 去把瓢鼠限五日拿到。郭龍,你去把流衣限五日拿到。若過限日,重責不饒。」二役答 應,接簽為難,無奈下堂出衙而去。   且說施公方要起身去審土地,只見公差同押了啞巴的丈人,來到跪下。青衣回話。 施公看那老人:面皮蒼老,形容瘦弱,發須皆白,色如銀絲;吁吁而喘,還帶咳嗽,二 目昏花,微有淚痕;頭帶氈帽,渾身布衣、布鞋、布襪,手持拐杖,年紀花甲,面貌慈 善。施公看畢,問道:「你是啞巴什麼親戚?」老人見問,口叫:「老爺,啞巴是小的 女婿,同村居住,情好結親。他的父母亡故,小人無奈,招他上門。只因女兒不甚賢惠 ,憎夫不能言語,暗中偷逃,不見蹤跡。啞巴心急,也出在外。   今蒙老爺傳喚進城,叩求老爺判明情由。」施公帶笑說:「不必悲傷。本縣問你, 家住那裡?你叫什麼名字?」老人回道:「小人住雙塔寺,名叫張君美。」施公說:「 有個周順,你可認得麼?」老人說:「周順乃是小人的內姪兒。自從女兒逃了,至今也 沒有見他。」施公一聽大怒,把周順並那婦人提來。青衣不敢怠慢,立刻帶來跪下。老 人一見周順、女兒,明白了八九分,不由不發怒。施公道:「周順,快把拐騙之事說來 !」周順仍不肯招,施公吩咐夾起來。眾役發喊,一齊上前推倒,套上夾棍,將繩一收 。周順昏將過去。周順醒來,又見那婦人手也拶起,直痛徹於心。只得實招說:他姨妹 嫌棄啞巴,二人偷情,後又逃走,要成夫婦。一一招認。施公聽他二人招供,吩咐書吏 寫供,拿下與周順同那婦人畫押呈上。施公過目,定罪已畢,吩咐把周順打了二十大板 ,拖起跪下。施公說:「周順,你通姦拐騙,恕你不死,收監,傷好充軍!」君美、啞 巴見周順收監不表。施公吩咐把那婦人拉下,重責十五大板,以戒私通。打得淫婦喊叫 。啞巴求情。打完,施公說:「你們翁婿聽了:此婦帶回家去,切莫招閒雜人等來。日 後久而知羞,改邪歸正。去罷!」君美、啞巴叩謝,三人出衙去。   施公吩咐前往土地廟去審事,下堂上轎,吩咐執事人等,登時出了北門。那跟白獺 的公差,跪下回話,說:「白獺從此鑽下水去。」施公一聽,說:「你等起去,待我驗 看。」施公轎內遠遠望看樹下之穴無數,大小不同。驗罷,施公說:「他用嘴指了幾指 ,鑽入樹下?」答應:「正是。」施公說:「罰你下河摸上來!」那兩個公差無奈,只 得下河。幸當天氣溫和,脫去衣服鞋襪,跳在河內。有一頓飯時,慌忙上岸,不顧穿衣 ,跪在施公轎前,心內戰戰兢兢,口中叫道:「老爺,小的摸著一個死屍,用繩子拴著 一扇小磨子。搬不起來,回明老爺知道。」   施公聽了,沉吟一回,吩咐衛豹:「下去,把那拴的屍首,將繩用刀割去,搬上; 再把磨子拿上來。本縣重賞你。」衛豹復又下去,即將死屍拉上;次把石磨拉上岸來。 穿好衣裳,立在一旁。施公驗屍,渾身無衣。又看石磨一個眼兒。那些百姓,看的不少 。且說施公在轎內暗想,只一扇陰磨有眼,將屍墜下,要有那一扇有臍的陽磨,定然明 此冤枉。遂差李茂領簽:「不許怠慢!限五日以內,必要見真;若是粗心大意,重責不 恕。」   說罷,又吩咐起轎,來至東關。方上吊橋,忽然天變,狂風大作,震天灰塵,黃沙 亂滾,日色無光。耳內只聽人聲亂喊。霎時風定塵伏,施公就問眾役:「方才是什麼響 ?」公役答應,近前看見轎頂沒了,連忙回說道:「轎頂刮去。想必被風刮落河內。」 施公一聽,心內大驚,吩咐起去,將此處地保傳來。   公役即時叫了來,跪在轎前報名:「地方王保伺候。」施公說:「此段地方你管的 ?本縣轎頂刮落河內,你快些找來。」王地保答應,脫下鞋襪,去摸了多時不見;復又 去摸,把轎頂摸著,上岸,穿衣,手持轎頂,走至轎前跪叩,口稱:「老爺,小的摸著 轎頂了。」施公一見大悅,說道:「你且起來。」即將轎頂安上。「本縣問你,轎頂在 何處摸著?」地保回說:「小人摸到橋樁之下,有二尺多深,伸手摸著的。」施公見事 有可疑,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回說:「小的姓夏名叫進忠。」施公說:「你再到 那摸轎頂之處,不論何物,摸來我看。」夏進忠復又去摸,不知摸著何物,且看下回分 解。 第二八回 解開螃蟹情弊 差人訪拿兇犯   且說水手夏進忠下去,摸了多時,並無別物,只有一蟹,拿來請驗細看。施公細看 有碗口大的螃蟹,渾身發青,其形可疑,四個爪兒,兩個鉗子。看罷,心內暗說奇怪! 靈機忽動:方才狂風阻路,刮去轎頂;轎字拆開,乃「車、喬」二字,卻象光棍之名。 又摸出此蟹,四根爪兒。必須如此這般,方能結案。發簽差王仁說:「你領此簽,限三 日把車喬拿進衙門聽審。」   王仁無奈,接簽答應而去。施公吩咐起身,不一時將到桃杏村,忽聽喊冤之聲。施 公用腳一蹬,轎夫連忙停步。門子上前,揭起轎簾。施公問:「什麼人喊冤?」公差帶 上,原是一個貧婦,口稱告窮。施公一聽,不由發了一笑說:「世上也有告窮的麼?   這是你生成八字。想來你無依靠了。我念你年老,發在尼姑庵中,叫差役送你去罷 !說本縣之言,交代明白。」青衣答應,貧婦謝恩。軍民稱頌不表。   施公直往桃杏村審土地,人役馬夫,前呼後擁,登時進村。   地保跪迎轎前報名:「東關裡地方王麻子,迎接老爺。」門子說:「起來引路!」 入村不多時,大轎到土地廟中。施公下轎,想先看破綻,再升公座。想罷進廟,閃目看 了上面:供奉一位土地,左右侍立二位小童。供桌以下,左判官,右小鬼,並無別的陳 設,只有一個大香爐。施公看罷,心中納悶,肚中自語:「這事全無題目可做,怎麼是 好?」不得已轉身出廟,升了公座,吏役人等,左右侍立。施公往四面看了一看:來看 的男男女女,如佛頭一般,周圍環繞。施公看罷,將臉一變,說:「要審土地!」吩咐 :「叫告土地的李志順快上來。」公差一聽,回說道:「李志順伺候多時。」施公點頭 ,又叫把廟內土地抬出來聽審。眾役答應,不敢怠慢,一個個跑入廟內,立刻把位泥土 地尊神抬出。施公故意做腔站起,帶笑把手一拱,高聲說:「施某今日驚動老兄了,請 坐。」言罷回頭,吩咐看座。青衣答應,拿了一張椅子,放在下面,眾役把土地抬起, 放在椅子上坐定。青衣在旁站著。施公設智推情,忙出公座,往前一溜一點,哈著腰緊 行幾步,故伸雙手,倒象與人拉手的那一種款式。又見施公把手拉了,復倒退幾步,哈 著腰帶笑,大聲說:「賢契請坐!」又吩咐:「把我的公座抬過來,對坐好商議事情。 」青衣答應,把椅子拿來,放在土地對面。施公又故意哈哈腰退步坐下,眼望土地講話 ,叫聲:「賢契,休要見怪,驚動尊駕,為的民情。我是知縣,你也是一方之主。我與 你居官一樣,陰陽一理,原無二致,都受皇恩,所事不過管轄百姓,公判民間冤枉,不 負朝廷雨露之恩。請問本村李志順回家,將銀子埋在爐中,老賢契就該留心照應才是, 為什麼被人竊去?為何知情不舉?既為守主,賢契只管告訴與我,好拿竊銀賊人。你我 官官相護,我不礙你;若是不說,即作表文,昇天參事,你莫後悔。」施公滿口正搗鬼 語,忽然聽見眾人之中,有人冷笑一聲說:「真真搗鬼!是哄愚人。」施公一聽怒道: 「什麼人說話?帶他過來!」衙役即行到眾人內找尋,將說話之人,帶至公案前跪下。 施公問道:「你姓什麼?名叫什麼?你笑本縣是哄愚人,想來偷銀的你必知情,從實說 來!如不招認,立刻處死。」那人叩頭,口叫:「老爺,小人叫劉二。因見老爺審問土 地,是以小人不覺失笑。小的該死,叩求老爺施恩。」施公問:「你如何知土地廟內有 銀?」劉二說:「小的是李志順同村之人。那日晚間,李志順回來,酒店相遇,上前問 候他,李志順不理。小的氣忿不過,隨後即跟他去。他夫婦敘話,方知他的銀子在香爐 內。小的即到廟中,將銀取了。現聞李志順在老爺台下投告土地,老爺已准他狀。今日 審土地,是以帶來,分文未動。」即將銀包呈上。施公吩咐叫志順上來,打開銀包,看 過銀子數目,跪稟:「銀數不少。」施公大怒道:「你今銀子有了,本縣問你知罪否? 可惱你不念糟糠之婦,反懷疑心,才有失銀之故,理應重處。那劉二雖說偷銀,原是氣 忿戲弄。盜聽言語,本該重責枷號。但本縣有好生之德,罰你二人修理土地神廟,重裝 金身。」二人叩頭謝恩。施公吩咐打轎回衙。此案施公審土地事,不得而已;既為民之 父母,不得不為民分憂。   失銀無證,從何處追問。豈不知土地泥塑,何能說話?借審土地之名,百姓曉得奇 聞之事,看者千萬,同在內中,察其形色。   不料果然劉二說出,始得結案。可見施公為民用竭苦心,不愧民之父母。   且說李茂奉差緝訪磨盤蹤跡,訪了數日,並無影子。限期又到,恐怕責打,只得四 處找尋。那一日進一酒店,看了桌子底下,放著一扇有臍的小磨子,用心細看,與河內 小磨相同,即問:「開店的,你桌下小磨,那上扇放在那裡?我要借用一用,就還。」 開店的見問,回說道:「老客人,那上扇磨盤沒有。我自到這李姓舖子,只有下扇。如 有上扇,客人盡可借用。」   李茂聞言冷笑道:「我倒有上片,不知是一副不是一副呢!須把你這半扇配去合合 ,是不是?」站櫃的心中不悅,說道:「客人酒並未吃,倒說醉話。既不照顧,請便出 去。」公差一聽,心中大怒,說:「爺們與你好說不去,牽著才走。」便將那鎖繩拿出 ,套在頸上,不由分說,牽著就走,說:「你不認得,我們是奉太爺之命,特來叫你帶 這小磨進衙門裡去。」管櫃的無奈,只得立起,同出店門。   且說施公大轎,前呼後擁,方進東關。街道狹窄,人多擁擠,執事前行。忽聽道旁 一人,高聲哭喊不止。施公轎內一聽不悅,心內說:「此人膽大!知本縣過路,喊叫, 定有奇冤。」   施公吩咐:「住轎,把喊叫之人,立刻拿來。」該值一聽,連忙跑去,一擁上前, 拉到轎前跪下。那民渾身打戰叩頭。施公就問:「你有什麼冤枉?快說來!」青衣又喝 :「快說!」那人說:「小的住在南關以外,姓王名叫王二。父親去世」未知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回 戚鬍子告妻 黑犬闖公堂   話說王二說:「小的父親去世,慈母在堂,兄弟全無,賣豆腐為生。因為看老爺, 我被眾人所擠,石獅子打倒,一盤豆腐都打碎了。」施公聽罷說:「帶起王二來,鎖拘 石獅子聽審。」   軍民人等聽見審石獅子,以為新聞,三五成群,甚是熱鬧。   且說奉命鎖拿石獅子的公差,見施公大轎去遠,齊至石獅子跟前。只見多年獅子, 橫歪在地,被土埋了半截。賣豆腐人在旁。眾公差個個報報怨怨,用力漸漸掘出,用繩 抬進縣衙。   賢臣立刻升堂,書吏三班喊堂。才要吩咐書吏,看那招供,忽聽堂下叫一聲--不 知從那裡進來一隻黑犬,跪至堂口。可也奇怪,竟至公堂,他就不胡跑亂跳,把身形伏 地,前爪兒跪下,抬起頭來,望賢臣汪汪大叫三聲,不住擺尾。清官與書吏三班人等, 留神察看。各役舉棍要打。賢臣喝退。施公腹內自思說:「這狗來得奇怪。跑上公堂, 他竟會下跪,大叫三聲就不動。我施某有心不究,古云:『馬有垂韁之力,狗有守戶之 功。』他果有靈性,問他必懂。」賢臣想罷,帶笑說:「那只犬,你是畜生,敢來鬧公 堂,大叫三聲。果有屈情,再叫三聲。」那犬聽見吩咐,隨又叫了三聲,叫畢趴伏不動 。賢臣稱奇,說:「爾等去叫人跟了他去,若有緣故,立刻拘拿見我。」該簽役名叫韓 祿,進來答應,上前接簽。那犬咬著公差衣服,拉著出衙而去。賢臣吩咐退堂。   施公用畢茶飯,傳出點鼓升堂。清官升堂,書吏三班,站立兩邊。賢說:「帶上石 獅子聽審!」公差答應,無奈將石獅子抬上堂來。又把王二帶到。施公叫聲:「王二, 本縣因從前坐轎子,被石獅子絆倒,碎了你的豆腐,你才大叫。」王二答應:「是。」 施公說:「少時我問石獅子,他若不應,算你說謊言不實,難免責打。你且起去,跪石 獅子一旁,好與他對詞。」   王二至石獅子旁邊跪倒。賢臣原是哄騙。賢臣離座,一跛一點,走下公堂,至石獅 子跟前站住,吩咐:「拿椅子來!」該值人答應,把椅子拿來。賢臣瞧看軍民甚多,心 生一計,勃然變怒,吩咐衙役,將儀門關鎖,傳眾百姓上堂。衙役答應,高聲叫道:「 老爺傳眾人堂問話!」眾人無奈,皆上堂跪倒。施公道:「爾等是什麼人?」眾人同聲 說:「是買賣人。」施公說:「來本縣衙門何事?爾等既是生意之人,理宜守居,各做 其事,何得擅入衙門,聽審官事?吵吵鬧鬧,應該何罪?」眾人磕頭,說道:「子民無 知該死,求老爺施恩饒恕。」施公思想良久,說:「爾等求饒,本縣姑念愚民免責,每 人罰錢十文,與王二以作資本。」   眾人身邊帶有錢文,隨即交接;也有未帶錢的,向相熟借給。   衙役挨次接錢,湊得共有串餘,拿到施公面前。賢臣吩咐:「傳王二上來領錢。」 王二跪倒。施公說:「你將錢拿去回家,盡心生理,孝養寡母,不可枉費。」王二磕頭 ,謝太爺恩典。施公吩咐開放儀門,眾人俱各散出衙門,議論紛紛不提。   且說賢臣吩咐退堂,施安獻茶用飯。堪堪天晚秉燭,施公燈下觀看古今書籍,看到 天有三更,人都去偷懶,獨有施安伺候。忽聽門外腳步之聲,賢臣往外問:「什麼人? 」那人豪氣答應:「我呀!」一掀簾幃,闖進書房。賢臣留神觀看:小帽青衣,渾身鈕 釦,腰緊搭包,單刀橫腰,薄底快靴;年紀二旬有餘,海下無須,滿面兇惡,帶著怒容 ,身輕體健,甚是雄壯。   賢臣看罷,不慌不忙,面帶春風,問道:「壯士夤夜入內,有何事情!」那人大叫 道:「施不全聽真!我本豪傑英雄。江湖朋友被拿進監,我心不平,有意反獄。你把眾 家兄弟快放出來,若有一字不允,今晚傷你之命,除卻眾害,好叫朋友任性而行。」   言罷抽出刀來,用刀一揚,舉在空中。施安一見,魂不跗體,躲在外邊桌底之下。 賢臣高叫:「壯士停手!施某好比籠中之鳥,救應全無。生死任從尊意,暫容片刻,再 殺不遲。壯士來此何為?本縣就死,也是要忠言盡心,即死閉目。」那人聞聽,橫刀住 手,微微笑說:「有話快快說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飛賊書房行刺 施公言明大義   且表那人聽聞,一聲大叫:「施不全有話快說!你好閉目受死!」賢臣一見,雖然 心中膽怯,忠字在心中,全無顯出懼色,滿面含笑,叫聲:「壯士,既容言明肺腑,施 某將言語奉剖,細詳大理。忠孝節義,人生世間,都須有點,不枉奔走風塵。我施某官 居縣宰,清廉自守,難趁百人之心。俗說為臣要忠,作子必孝,大丈夫不忠不孝,枉生 世界。為官要與地方除害盡忠,豈能顧眾?因此多人恨我。」賢臣又云:「人有善念, 天必從之;心懷惡意,眾禍相侵。不思己過,還怨恨別人。壯士明義,人不犯法,而律 雖嚴,無罪之人,心也不驚。既要作孽,天地難容,施某若是留情,我即不忠。他們果 係英雄好漢,你今害我,豈有偷生怕死,雖死何懼哉?壯士想想,那些貓鼠同眠,無能 之輩,可惜好漢前來,與彼報仇。施某死後,今古標名,可惜壯士反落惡名。」施公言 罷,故意哈哈大笑道:「壯士要殺,任從於你,我不全皺眉,算個什麼人。」   那人被施公這些話說了個進退兩難,低頭一想,叫聲:「不全!我要殺你,易如反 掌。你今把作官的印給我拿去,見江湖眾友,作進衙憑據。」賢臣聞聽,眉頭一皺,計 上心來,一陣冷笑道:「壯士不用留情,一刀把我殺死,倒也爽快。想施某為官失印, 也是一死,請壯士想想。」那人聞聽,心中不悅道:「不全,不拿印出來,定要殺你。 」施公無奈,故意遲遲拿出一個布包,在桌上打開,取出一物,點頭歎氣,雙手遞過。 那人隨手接去,不管真假,出房就走了。賢臣說:「好漢留名!」   那人見問,微微冷笑說:「吾便留名,有何懼哉,吾大名就叫『我』!」告罷,縱 身一跳,蹤跡全無。施公呆了半晌,叫聲:「哎喲!嚇死我也!」嚇了一身冷汗,自歎 說:「不虧三寸不爛舌,吾命休矣!」歎罷,回書房來找施安。忽聽桌下哼,施公秉燭 一照,施安渾身打戰。施公大罵:「畜生!如此恩待你,畏刀避劍,若不念你勤勞,我 決不恕!」   一夜未眠,天亮吩咐升堂,點鼓喊堂,賢臣坐下,抽籤叫王棟、王梁。二人答應, 上前跪倒。賢臣說:「本縣差你兄弟兩人,領簽限五天,將名叫『我』拿住,來見本縣 。如若違限,定行處死。去罷!」王棟、王梁叩頭,口尊:「老爺,與小的個示下。這 個『我』到底是誰?吩咐明白,小的好去拿。」施公見問,硬著心腸,一聲斷喝:「咳 !滿口胡說。你們既闖江湖,連『我』也不認的?下去。」二人無奈,領簽下堂不表。   且說施公又見那只黑犬跑上公堂,擺尾搖頭,爬在堂下。   又見跟犬的公差,跑了個張口結舌,上堂跪倒。賢臣叫聲:「韓祿!」見公差進門 叩頭,喘吁口尊:「老爺容稟:小的跟犬出了北關數里之遙,漫荒無人之處,此狗跑進 蘆葦之內,前爪刨土,鼻子又聞。小的借鋤,搜掘了三尺多深,底土埋一死屍,身上無 衣,有刀傷血跡。年紀不老,相似病形。小的看罷,用土掩蓋,留下地方看守屍首,小 的特來稟報。」賢臣聽罷,沉吟多會,腹內自說了:必須如此這般。未知後事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回 慶賀三官唱戲 棟樑巧遇拿「我」   賢臣靈機忽動,叫聲:「韓祿,你就將此犬帶去,小心喂養。再去知會四老爺,驗 明屍首刀傷,留地方看守!」公差答應爬起。賢臣往下叫:「那黑犬聽真:古言良馬比 君子,畜類也是胎產。既有鳴冤之故,心必靈通。你就跟韓祿家去,叫他喂養,不可亂 跑。但有不遵,本縣把你重處!」那犬聽得此言,爬起跑過。隨在差役後邊,不表。   賢臣又見二人抬著一個磨盤,公差跟進角門上堂。又帶著一人,跪在一旁。青衣跪 倒回話:「小的將陽磨拿到!」賢臣吩咐:「放在旁邊,將河中那扇磨盤取來。」李茂 答應,不多時,取到放在一處。施公吩咐道:「李茂將二扇合在一處看看。」公差連忙 端起,往一處一合。只聽得響,合在一處,不大不小,正正一副。賢臣往下叫那人:「 本縣問你,河內小磨墜屍,被本縣搜出。如今小磨相對。快把害人之故,從實招來,免 得用刑。」洪順只得叩頭,口稱:「青天,磨盤墜屍,小人不知。小民祖居江都。北關 外桃柳村姓李的開設一座酒鋪,嗣後不開,才盤給小人。一應器皿,言明價銀一十兩。 當時交足銀子,不知他的去向。收拾舖子,才見一扇小磨在後面存放。昨日公差拿來小 人見老爺。至於死屍,不知情是實。」施公又問「你叫什麼名字?」回答:「小人名叫 洪順。」施公說:「雖言你到鋪原有一扇,此話思來,也是有的。你果不知李姓去向? 」   正然講話,忽見堂下跑上一人跪倒,高聲大叫:「老爺,要找李姓,小的知道。」 施公說:「你姓什麼?」回道:「姓王名德,與洪順是表兄弟。」施公說:「若不拿來 ,將你治罪。」   賢臣抽籤道:「李茂,你就跟王德前去,把這李姓拿來問話。」   公差接簽。王德叩頭爬起,一同下堂。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二回 王梁要伏舊路 王棟勸解粗心   且說賢臣心神不爽,往下吩咐:「人來,爾等把這兩扇小磨拿來收好。將洪順帶下 看守。」隨即吩咐:「退堂。」   且說奉命拿「我」的公差王棟、王梁二人,帶簽出衙,一直就走。王棟向王梁說道 :「想當年咱何等快樂。只因身犯官私,拿進衙門。前幸縣主開恩,收在衙內應役。如 今逢到這難辦差使,叫咱無處去拿,我想依舊去做綠林。」言罷,回身就要走。王棟用 言勸了幾句。王梁無奈,隨兄去訪。   且言奉命拿流衣的公差郭龍,他愛吃一杯,吃了個大醉,一走出店來,唧唧嚷嚷的 罵人。耳內聽見有人談論,只道渾身發熱,肚子脹大,訪醫調治。又一人說道:「有異 人,此人姓劉,由南關來的,不想是個高人。我的病症,是他治好。看好就謝國手劉醫 。」郭龍聞得此言,立刻酒醒。「劉醫」二字,管他是與不是,拿來搪塞免打。忙行幾 步,趕上那人。郭龍問:「剛才你說劉醫,但不知他住在何處。我有要事求他,借問一 聲。」那人說:「郭爺,劉醫生大夫,是我街坊。跟了我來,到他家去。」   且言王棟、王梁一連九天,沒有訪著消息。一日南關三官廟唱戲,弟兄無心打聽, 王梁叫聲:「兄長,伺不到酒樓去吃酒?」王凍說:「使得。」二人邁步向前,剛至樓 下,忽聽樓上一聲大叫:「誰敢拿我?」王棟、王梁聽見,慢慢上樓,悄言說:「有了 蹤跡,咱們進鋪,瞧探明白,好上樓去拿他。」王梁低低回答:「曉得。」他二人追向 程店家。一見認得的。店主帶笑,忙忙站起,口說:「上差,好久不到小鋪,今日光降 !」王棟、王梁說:「樓上有什麼?」掌櫃的說:「今來了一個惡人,拍桌子打凳,吃 了爛醉,鬧得不象樣,年輕雄壯。」王棟、王梁說:「不如趁醉下手要緊。」說罷,忙 上前樓。強人正在睡夢之中。二人上去捆住,就用槓子抬往縣衙而來,不表。   且說公差徐茂,一連幾天,並無題目。這一日入茶鋪消愁,明為吃茶,暗暗留神。 只見又來幾人,內中一人,大怒說道:「我自吃茶,不用了。他瓢老鼠如今長大混充財 主,忘記他父賣瓢--瓢半片,即是他父外號。」徐茂正訪瓢鼠,聽見提「瓢老鼠」三 字,心中一動,正打主意。外面又有一人,吵吵罵罵的。徐茂說:「不吃茶。」起身會 錢,出鋪觀看。但見五短三粗,凶眉惡眼之人打架。徐茂上前說:「列位閃開,讓我走 !」   餘人退後。徐茂說:「你先不用打,事犯了!」那人聞聽,話截心病,登時變色, 說:「罷了!跟你去見老爺,回來再說。」   徐茂點頭,拿出無情鎖,套在那人項上,扣上疙瘩,拉了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三回 義士保賢臣 私訪關家堡   且說公差郭龍,跟那人去帶大夫劉醫。他轉彎抹角,登時來到。那人用手指道:「 這門裡就是,你叫罷!我有事不能奉陪。」一拱手回頭而走。公差閃目觀看,果然門上 有板牌,黑漆大書「國手劉醫」。看罷,郭龍上前用手擊門,高聲叫道:「裡邊有人麼 ?」不多時,裡邊走出一人,搖搖擺擺慢慢走出。   手中拿扇,長袍短褂,體面不過,年紀四旬上下。郭龍一見,不容分說,伸手扣住 。劉大夫氣得大聲嚷叫:「你是何人,為什麼揪我?」郭龍說:「你事犯了。」嘩啷拿 出鎖來,套在項上,拉著就走,不表。   且說賢臣一連兩天並未升堂,悶坐書房,思索無形之案難結。次早吩咐點鼓升堂。 只見王仁、趙虎二差,叩頭求限,再拿眾犯。賢臣硬著心腸說:「爾等二人,久役必猾 ,專會求限。」   伸手抽籤:「拉下每人打五大板!」挨次打完。賢臣說:「再限十天,如違加倍重 責。」二人謝恩下去,無奈出衙辦事。   儀門又進了三人,走上公堂跪倒,回話:「小的跟著王德,將李姓拿來。」施公擺 手,公差退後。賢臣叫聲:「王德,這人就是前面開舖子李姓麼?」王德答應:「是。 」賢臣說:「與你無事,下去!」王德叩頭,爬起而去。施公往下問那人:「你姓李麼 ?」答應:「是。」「名字叫什麼?」回道:「小人名叫李龍池。」又問:「當日北關 外桃柳村,你開過舖子嗎?」答:「是。」   又問:「為什麼不開,盤與洪順?」李龍池說:「因伙計回家去,小人一人不能照 應,才盤與洪順。」施公說:「你伙計那裡人氏,姓甚名誰?那時回去?」龍池說:「 小的伙計蘇州人,姓郝名叫良玉,年三十九歲。」賢臣聞聽,話已相對。書吏把北關驗 屍報呈拿過,賢臣就明白了,復叫:「李龍池,你的伙計蘇州人,本縣把他帶來,與你 對詞。洪順告你之故,你可曉得麼?」   李姓聞聽,就答應回說道:「老爺,只管拿文去提。」賢臣聞聽,道:「人來,帶 洪順問話。」該值人答應,回身中堂,立刻帶來,跪在一旁。施公說:「洪順,鋪店主 李龍池盤與你麼?」洪順回答:「是他。」又問:「你盤他鋪,見過他的伙計無有?」 洪順說:「小的未見。」且說堂外王德聽得明白,冒冒失失,跑上堂來,跪下口尊:「 老爺,小的見過郝良玉的。」賢臣聞聽,大喜,道:「將王德帶往北關外,叫他把屍認 認,回來再問。」公差答應,不多時,回到公堂,公差退後。王德跪下口尊:「老爺, 那屍竟是郝良玉的。不知何人謀死,拋在河內。可憐!可憐!」施公聞言,叫聲:「王 德,與你無干,下去。李龍池你可聽著了,分明是你謀害伙計,貽害於人。吩咐拿夾棍 來夾起!」   兩邊答應,如虎如狼,一齊擁上,掀倒,拉去鞋襪,套刑一攏,昏迷。冷水噴活, 仍然巧辯。施公說:「本縣與你證據。快把兩扇磨子拿來!」差役答應,立刻抬放堂下 。凶徒還辯不招。   施公說:「必是見財起意謀害。還敢強辯!人來,夾棍上加刑。」   公差答應,上前用棍敲打。惡人死去活來,說:「招了!」施公吩咐:訴上來!惡 人忙將見財起意,把伙計灌醉勒死,拖往河內,磨盤墜屍,不能漂起,日後將店盤去, 避禍之故,滔滔說了一遍。施公聽畢,提筆判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回 風吹簷前瓦 七人告土豪   且說施公吩咐書吏呈招,提筆定案:李龍池圖財勒死伙計,律應抵償;折產追贓存 庫。申文到蘇州,招郝良玉親人收屍領贓。死屍暫掩官地。洪順釋放。王德有功,賞錢 十千。判畢,拿下給惡人畫招呈上。施公叫書吏作文詳報。令禁卒把李龍池收監。王德 、洪順領賞而去。   又見公差王棟、王梁回話,說:「小的二人,把『我』拿到,現在衙外。」施公聞 聽大笑,說道:「帶進來!」王棟答應,不多時,抬進一人。王梁把單刀放在堂口,站 立。施公離座,一溜一點,細看那「我」是誰?怎見得,有首詩曰:   自小生來膽氣豪,八歲學成武藝高。   大膽江湖無伴侶,今朝帶酒災殃遭。   龍逢淺水未升飛,滿懷志量不能標。   施公見他渾身上下,繞了一身繩子,雙合二目。施公點頭歎惜,彎腰與那人親手鬆 綁。王棟、王梁一見著忙,跪倒回話:「老爺要是鬆了他,倘若逃走,再要拿他,比登 天還難。」施公說道:「有限不識泰山!他乃蓋世英雄,今日何以至此?」   二役無奈,閃在左右。但見與那人把繩子全解。那人翻身爬起,盤膝坐在地上,閃 目垂頭不語。施公見他也不跪,帶笑說:「壯士受驚了!」又善化一回。野性知化,下 跪說:「老爺今釋放我,心下何忍,愧見朋友,願求一死。不然,投到老爺台下,少效 犬馬微勞,以報饒命之恩。」施公說:「你有真心,施某萬幸。」   那人說:「小人若有私心,死不善終。」施公聽說,伸手拉起,說:「好漢,你的 大名,本縣不知。」那人回答:「小的名叫黃天霸。」施公說:「此名叫之不雅,改名 施忠,壯士意下如何?」   天霸說:「太爺吩咐就是。」施公大悅,轉身升堂,吩咐施安說:「王棟、王梁每 人賞銀五兩,免差。」二人領賞謝恩不表。   又見二人跪倒回話:「小的徐茂,奉命將瓢老鼠拿到。小的郭龍,奉命將大夫劉醫 拿到。」施公說:「此二人音同字不同。」吩咐:「帶上來!」答應。不多時,帶至跪 在左右,公差退下。施公閃目觀看,問:「瓢姓,你實在叫何名?從實說來,本縣好放 你。」那人見問,不敢撒謊,說:「小的是本縣窮民。   小的父親在日,賣過瓢,所以諸人取笑叫瓢半片。」施公聞聽,對了那晚鼠拉半片 破瓢之故。那人又說:「小人本姓毛,名叫毛老兒,頑笑人叫瓢老鼠。小的無過犯,公 差鎖拿,不知何故?」   言罷叩頭。施公又問:「大夫,你叫流衣麼?」那人回答:「小人名叫劉鳳。因大 夫二字,稱名「劉醫』。小人分外守法,不知為何鎖拿?」施公心中有些為難:無據為 證,怎麼動刑?坐下思維,心生一計,說:「有了。」往下叫聲:「徐茂,把他暫且帶 下,不許作踐。拿住對頭再問。」又叫郭龍近前,附耳低言說:「把那城隍廟內十日限 期,如此設機,不可泄漏。」   郭龍奉令下堂,同著徐茂,同往廟內用計。   且說施公同書吏,低低秘密說話。書吏點頭答應。去後,堂前忽然狂風驟起,只見 簷瓦掉落三塊,跌得粉碎。施公大驚道:「莫非是房上瓦三塊,簷三片。」書吏接言: 「此方有個惡人閻三福,前任劉縣主壞在他手內。」施公才要追問,忽聽一片喊冤進門 。留神下看,有許多人,老老少少,上堂跪下,哭哭啼啼,一個說:「惡霸名叫關大膽 ,打死小的父親,叫犬吞吃。」一個說:「小的妻子被硬霸作妾。」一個說:「徒賴小 的欠他銀錢。」一個說:「強姦小的女兒;剛交十五歲的兒子,霸去作奴僕。」一個說 :「小的母親從他門前經過,拉進家去,配成夫婦;看見小的家房屋好,假契一張,就 叫騰出。」一個說:「知道小的稻田禾壯,硬割去。」一個說:「惡奴管家閻三福又名 三片,愛者就搶。老爺不與民作主,小的們難居住江都了!」   言罷眾人磕頭。施公聽眾人訴罷,腹內自思。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五回 施公收民狀 改姓又私訪   施公說:「爾等不必混嚷!准告。」又說:「那一人把你的事,慢慢實說。」一人 答應,口稱:「大老爺,小的細稟:關宅仗勢利害。他父作過本朝監院,告老回家,甚 是豪富。他父辭世,生一子名叫關升,見婦女美貌,謀害奸騙。遠近叫他關大膽,殺人 如同兒戲,遭害者不少。前任縣主,小的等去告狀,可惜清官被參。今復舍死投天。」 施公說:「爾有狀拿來。」七人答應,每人遞上呈子。施公一張一張看完,與他們說: 「待對詞結案。」眾人答應,叩謝而去。吩咐退堂。   施公書房坐下,僕人獻茶,手拿茶杯。不多時擺飯,施忠同桌而食。飯罷茶畢,施 公思想,短叫長吁。施忠看見施公為難,走過來,口尊:「恩主,有何疑難心事?小的 自能出力報效。」施公就將告關家之事,又前次打扮老道,二次為九黃、七珠扮乞丐, 備說一遍,這次仍欲私訪。義士回答:「這有何難,只用老爺扮作客商,小的改扮,跟 隨老爺騎驢,小的跟隨老爺,到了飲馬河關家堡,私訪賊徒。縱然難得消息,小的夤夜 施展走壁之能,暗進賊室,何愁大事不成?」施公聞聽大喜,連連說「好」!叫聲:「 施安,明日掩門,只說老爺有恙。」次早改裝,腰中帶錢。施忠進內,收拾停當起身。 忙把行李搭在馬上,拉出宅門而去。一路聽軍民議論紛紛,不覺來到飲馬河邊。施公低 低叫聲:「施忠,少時若入虎穴,你要小心。」好漢答應,心中早有主意。主僕私訪不 表。   且說王仁自從討限,挨了十五大板;又給十天限期,無精打采,混了兩天。這日私 訪到北關以外,肚饑餓了。有個熟飯鋪,坐下吃飯。忽聽鋪外嚷鬧說:「爺們一個錢也 是照顧,算你養身父母。緣何瞧不起我?要這樣也沒有,要那樣也沒有。   我才知道江都縣欺人。我在家何人敢慢待我車喬。」公差聽見車喬二字,即走上前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六回 王仁巧遇車喬 豪奴識破賢臣   卻巧王仁走到跟前,打量了打量,不容分說,套鎖拉起那人就走。來到縣衙,聽老 爺染恙,只好等升堂,好交簽票。且將車喬鎖在那裡。   且說施公到了關家堡,見那邊樹下,有人亂跑。他一溜一點,走到一人跟前,一看 ,原是老叟,鬚髮皆白。含笑問說:「借問一聲,此地何名?」老叟見有人問話,抬頭 打量,是買賣人打扮,站起帶笑回答說:「不敢。客官要問此地,往南去,名叫飲馬河 。」老者復又往東一指,說:「那邊有樹圍繞,那裡叫作關家堡。可惡得緊!千萬不要 往那裡去。」老叟才要往下說,卻聽見那壁廂一片馬蹄之聲。閃目細看,但見是一群人 馬,蜂擁而來。老者一見,只嚇得魂飛天外,把舌頭一伸,轉身磕頭,慌忙奔走而去。 施公不解何故,才要回步,那一群人馬來至面前。施公舉目細看,有贊為證:   惡人妝扮膽氣豪,前排頂馬帶腰刀。   家奴萬惡多任意,英英耀耀眼眶高。   人人纓帽紅映日,個個短褂配長袍。   獨霸此方文武懼,性好貪花任逍遙。   豪奴三鞭舉頭上,專打黎庶災殃遭。   前呼後擁多威武,揚鞭打馬四下瞧。   三五成群頻搶婦,敗興無遇一多嬌。   見色妄自號大膽,遠近居民望影逃。   又見中間一人,騎著駿馬,衣帽華麗,年有三旬,揚眉吐氣。旁有一人,兔頭蛇睛 ,衣帽應時,年有五旬--面前一個隨奴。施公耳中正聽咆哮聲音。那年老人嘴內哼哼 響響幾聲,人們一擁過去,有一箭之遙。又見哧的的,吧拉拉,跑回幾匹馬,來至施公 面前,一個個撲撲跳下馬來。內有那年老人,上前帶笑,舉手望施公說話,口尊:「客 家,老爺請客官一敘。」   施公心下驚疑,腹內自思:「莫非他識破本縣?若前去,吉凶不保;不去,又可惜 施某勞苦。俗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望施忠,施忠點頭。施公暗喜:「有你保我,何足懼哉?」施公望眾人帶笑說:「 愚本與你主人素不認識,未必是叫請我。」   眾人齊聲道:「不錯。」施公說:「既承貴老爺美意,就到府上一拜。」言畢邁步 ,隨眾而走。   施公一路仔細看,來到關家堡。依壕溝旁邊,桃柳槐檜,板橋直過府門下。兩株大 樹下,立著許多院奴。施公暗歎:不亞虎穴龍潭!眾人下馬停步。施公無心觀看。未知 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七回 賢臣入虎穴 吊打問口話   施公隨惡奴走至門外,見那人進內打一躬,上前至惡棍跟前,雙膝跪倒,口尊:「 老爺,小人們奉命,把客人叫來伺候。」   關升聞聽,說:「罷了!」那人叩首站起,閃過一旁。惡棍閃目外看,站立一人: 麻臉、缺耳、歪嘴,雞胸駝背,身軀瘦弱,容甚不好。看罷心中不悅,叫:「那客人既 進了我的宅舍,緣何發懼?只管來見。」施公聞聽,心下著忙,腹內說:「罷了,罷了 !可算入絕地了!」想畢,把心一橫,邁步溜點進門,強陪笑臉,把手望惡人一拱,說 :「買賣人有禮。」惡人望施公說:「施縣主,你來的意思,我已知道。且坐下,我有 事問你。」   施公聞聽惡人識破,明知禍事到身,也就怕不得許多,故把手望惡人拱了一拱,帶 笑說:「買賣人大膽謝座!」轉身一屁股坐下。惡人一見微笑說:「不枉你我通家之好 ,前來看我。」復又叫聲:「施縣主,我且問你,你此來必為你黎民。總而言之,你我 乃明家達子,來意倒要實講,咱們露面不藏私。知道你未曾上任,扮雲遊老道,捉五虎 ,把此方的光棍,被你殺盡。又聽為九黃、七珠,假扮乞丐說話,唸經拿捉,也叫你拿 到。這次難為你,好高想:扮作客人前來哄我。話要實說,只怕還有商量。我已經把你 機謀看破,你不實說,也難放你回去了!」   施公聽惡人之言,心中著急,勉強陪笑,道:「官長,錯認了人了。我是作客之人 ,焉敢自尋死路。你去裁想,吾真是貿易之人。既承呼喚,還求吩咐明白,放我出去。 」故意裝愚人之相,站起向惡人深打一躬,轉回身子,就要出走。關升座上微微冷笑說 :「施知縣,你先莫慌,來意我已透徹:私訪關某作惡之人。」施公道:「世界上廣有 同姓同貌之人,官長賴我是縣堂,豈不活活把人急殺。」惡棍聞聽此言,心頭火起,叫 聲:「人來,爾等與我把這可惡的贓官,綁捆起來,高高弔在喂馬棚,拷打一頓!」眾 奴答應,一擁上來。賢臣只嚇了個身軟體戰。閻三片說:「且自招從!」又見施公還不 說實言,閻三片說:「既不招認,與我綁了!」眾奴答應齊上,四馬拴蹄綁起,立刻就 到喂馬棚,用繩拋過駝梁,把個縣主拉在懸空。惡奴閻三片說:「打!」好厲害,施公 被打得死去活來。不表。   且說義士施忠,看見恩主去後,把驢送在店中,回來好等消息。等至天黑不回,想 施展走壁之能,夤夜入院,以救恩官。   義士想罷,連忙牽馬到店拴上,就將酒食煎炒吃盡。天氣不早,腰帶利刃,起身出 店,到關家堡打探消息。四下尋找,不見蹤影。又見宅門緊閉,他心內著急,就知其故 ,有些不妥,急想窺探。忙解單刀,插在背後,慌忙邁步,往裡行走。真急煞好漢,四 面尋找了多時,並無影蹤。英雄一想,不能怠慢,跑跳過溝去。走至牆根,暗暗踹高, 施展武藝,將身縱到牆上。施忠捨命去找恩主,天井內房,都找遍了。爬到瓦龍,往下 觀瞧。   忽聽房下腳步響聲,留神細聽,是婦人聲音。好漢救那恩官的心急,又聽這邊男人 說話聲音。口中不言,心內自思:好象熟人言語,莫非江湖一拜之朋;不在綠林,夤夜 至此,有何事情?   仔細看準,好救難中之人。想罷,偷跟隔窗瞧看,提刀人越聚越多,見內中一人似 賀天保的形容。好漢仔細看罷,心中歡喜,即忙邁步往房內就走,將利刃拿在手內,為 的是日久不見,難以憑信。咳嗽一聲,就往裡面。   賀天保手拿短刀,正自威嚇難民王二,刀映燈光射入兩目。   難民苦口哀告。天保忽聽有人進房,不由吃驚。認出是結拜弟兄,說:「老弟為何 夤夜到此?」施忠聽說話親熱,滿面春風。   叫聲:「兄長,自從那年分手之後江湖閒遊。聞聽江都拿住響馬朋友,縣衙行刺。 見賢臣忠心治國安民,是以饒命,當即留名。後來吃酒被獲擒拿。與我親解其綁,以恩 報怨,舍死放我。   感動天地,棄卻綠林,報效縣主。」從頭說了一遍。施忠又說:「兄長在關宅,必 知詳細。」天保見問,也將情形告訴施忠。   二人直奔馬棚,回手取刀,嚓嚓挑斷施公身上繩縛。天保把手提起賢臣,不聞哼吟 之聲。施忠說:「恩主醒來!」不見動轉。   天保恐人瞧見,雙手提起施公,渾身攢力,高擎上去,叫聲:「賢弟上牆,小心接 住。」施忠上牆,伏身探望,雙手抓住施公。天保挺身舉起。好漢就力拉上去了。施忠 回身將賢臣放在棚上,提出天羅地網。又低叫道:「兄長快出牆去,我好送恩官下來。 」天保答應說:「曉得。」好漢對著施忠,要顯本領手段,在牆拐角把身子一擰,腳朝 上頭往下,展翅之狀,手扒牆簷,伸腳掛住瓦龍,挺身躍起來,至施公一處。施忠說: 「兄長快下牆外,好救縣主出去。」天保依言從牆上跳下,等拴賢臣。施忠也不敢怠慢 ,雙手提起賢臣,放在牆頭;忙解腰帶,接在施公腰間,這才用力把賢臣係到牆下。天 保接住,解開帶子,將施公背上肩頭而去。施忠不見動靜,低聲叫喚:「賀哥,你在那 裡?」不聽答應,好漢隨即下牆。   施忠耳邊忽聽哨聲響,便順音如飛追去。只見鬆林透出燈光。施忠進林一看,內有 殘廟,殿中有燈,又聽人聲不斷。施忠進入廟內。那伙人借燈光認出施忠,嚷說:「黃 寨主到了!」   眾人聞聽,都奔向施忠。施忠隨手拉住一個,原是舊日朋友。   好漢滿臉含笑,真乃三生有幸,都拉拉手。隨見他們已將施公放在桌上,天保一旁 站立。施忠與眾人詳道細說。個個動氣,才要粗暴,卻被施忠攔住。好漢見施公面如金 紙,只當傷命,心中一急,拿出單刀,才要自刎;只聽恩官大叫一聲:「腰肋疼殺我也 !」施忠尊聲:「老爺醒來。施忠在此,小的無能,使恩公受刑。」賢臣聽見「施忠」 二字,睜眼又伸了伸手,說:「雖然疼痛,覺著有些活動。」賢臣翻身坐起在供桌上, 看見施忠正著急;瞧瞧滿殿燈光,人有許多,暗想:「我剛才弔在馬棚受刑,莫非命盡 ?不然焉能到此?」叫聲:「施忠。」好漢連忙答應。施公說:「本縣問你,我與你夢 中相會呢?還是在陽世?」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八回 回縣審豪霸 舉監鬧公堂   施忠回答老爺說:「今倖恩公無恙,現在陽世。」就把自關宅同天保如何搭救他到 此,備說其細。正說間,賀天保走過叩頭,又叫眾家弟兄過來叩頭,個個跪倒。天保口 尊:「老爺,小的等俱是響馬,叩求太爺開恩,從今改正,願投太爺台下,以助犬馬之 勞。」賢臣聞聽,說:「好漢請起,有話商議。」眾人站起。施公說:「眾位好漢,本 縣有拙言奉告:依我瞧來,你們這樣的壯士,何愁高遷。今言投順施某,感情不盡,就 是一家。本縣保舉做官了,你們二位目下就可顯矣!施某豈敢埋沒了眾位好漢,即時改 過,還望三思。」賢臣又帶笑說:「施某還有一件奉懇:拿捉關升、三片,再把王姓夫 妻救出,一並解進官衙。難民好作狀頭。本縣動刑嚴究,好定惡人重罪。」   眾好漢一齊答應,留下兩個保守賢臣,其餘八人前去。越牆進院,拿住兩個家奴引 路,登時關升、三片,及眾惡奴,個個用繩綁起。又把男女救出。王二夫妻上前叩謝救 命之恩。好漢叫聲:「王二,少時你挽你妻,同我們去見老爺,一同回縣。」   王二夫妻答應,叩首站起,閃在一旁。又吩咐關宅家奴引路,開門送出宅外。王姓 夫妻在前,眾寇押關升、三片。見惡人遲慢,拿刀背就打。   不表關宅家奴投親友送信,天亮進城搭救。且說眾寇離了關家堡,登時回到廟中, 押眾犯進殿門,見了賢臣,一齊告明就裡。賢臣聽見得了關升、三片,少不得心中歡喜 ,仰天大笑。   賢臣說:「有勞眾位,異日再謝。」眾人各散。又說:「趁此回縣。」施忠答應, 轉身望天保說:「兄長保護老爺,少等一刻。   我去把驢牽來,老爺騎回衙。」天保說:「快來!」施忠答應,邁步出殿,到店招 驢牽到廟前。賢臣一見,慌忙出殿。兩家好漢,扶持著爺上驢。施忠拉著關升、三片, 王二夫妻跟隨天保後面,押出三義廟上路。此時天亮,王二挽妻--足中鞋弓襪小,緊 緊跟隨。惡人主僕二人慚愧不走,天保拳打腳踢。二人無奈,只得隨驢緊走。豪奴惡棍 ,雖說受屈,心中不服。軍民一見,歡悅不表。   且說賢臣騎驢,多人圍隨,登時進了江都城門,竟奔縣衙。   就有那些縣役,見了賢臣,個個上前跪接進衙,至滴水簷下驢。   立刻升堂,傳齊內外書吏、馬步三班人等,喊堂站班。只見施忠、天保帶領關升、 三片,王二夫妻上堂。施公一擺手,施忠等站立一旁。賢臣吩咐書吏寫牌,一面放告; 又叫人傳先前告狀七人進衙,當堂對詞。分派已畢,叫聲:「施忠,請賀壯士!」   天保聞聽,忙上前雙膝及地,往上跪倒。賢臣一見大悅,帶笑說:「壯士免禮,救 命之恩,永存報答。理應留在衙內,尤恐不雅,怕招風聲。」天保聞聽點頭,叩謝縣主 饒恕之恩;又與施忠說了幾句,下堂出衙而去。   且說賢臣見施忠帶天保出衙,施公心才放下。但見角門外,進來多人,個個手舉狀 呈,跪在月台前。賢臣一見,就知是見牌告狀、心中大悅,吩咐:「人來,爾等把告狀 人都叫他們起來,站在月台下東邊。既有呈狀,接上來,本縣看明呈詞,叫著上堂回話 。」下役答應,立刻接狀,不許堂下喧嘩,將狀送上公案。賢臣伸手,一張一張閱完。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回 嚴訊三片賊 細問受害情   賢臣看完狀詞,吩咐把關升帶來聽審。眾役知關宅勢力,又怕賢臣法度森嚴,無奈 一齊邁步至堂外,把惡人關升、三片緊緊推擁,扯到堂下。眾役齊聲喊叫:「下跪!」 惡人不跪。賢臣一見,不由微微冷笑,罵聲:「凶徒,真真膽大!無法無天,坑害黎民 。差人拿你,竟敢不服,私打官兵。本縣為民父母,與民除害,私自訪你。惡人關升、 三片,你竟認識本縣,把我騙進室內,膽敢弔在馬棚之上,藤鞭打我。你一心要害我, 幸神佛保佑,暗裡有救。家將施忠,一時救我出虎穴。你們作為,我親眼看見;今又有 告你多人。再者,罪犯見官不拜,應該死罪。你們二人實招,免受刑法。」關升大叫: 「施知縣,你我官司打不清。私訪由你,不該勾通響馬。明為私訪,實行打劫,搶去首 飾、衣服、金銀。不用審我,問你罷!或是官休私休,快些說來!」三片接說:「話實 不錯,作官不該與響馬私通。」   施公聞聽大怒,叫:「人來!爾等把他二人的耳朵擰上,再著人用棍打腿,看他在 本縣面前跪不跪?」眾役答應,立刻將兩個惡徒,苦打一頓。惡人疼痛不過,只得跪下 。賢臣罵聲:「該死囚徒!」罵畢,叫聲:「人來,把王二夫妻帶上對詞。」下役答應 ,立刻帶王二至堂前跪倒。賢臣說:「王二你夫妻怎麼遭害,快快言明!」王二見問, 淚流叩頭,口尊:「青天爺爺,容民細稟:小的父死,只有寡母。一家三口,離關家堡 不遠,做小本生意。那日妻子站在門前,看見關升騎驢經過。妻子陶氏迴避不及,便被 他家家奴搶去。訛賴說小的欠他的銀子百兩,有銀交還,放給妻子;若是無銀,算作妾 婢。無奈小的趕去,被拉進他家。哀求無用,用非刑苦打我,鎖在屋內,夤夜暗暗謀害 。幸虧爺爺家人將小的一一救出。只因那日惡人搬搶吵打,家中寡母活活嚇死,屍靈還 在牀上。」訴罷叩頭。賢臣聞聽,用手指定關升,罵聲:「大膽!敢作這樣傷天害理之 事,從實招來!」關升仍是不招,賢臣吩咐打嘴巴,各打了三十個嘴巴。   兩個惡人那裡架得住,打得滿口流血。賢臣又叫眾青衣退後。   施公才要叫原告對詞,動夾棍嚴究,只見打角門進來四人,搖搖擺擺,往上廳走。 四個窮酸,一齊帶笑說:「關大爺受驚了。」   三片說:「反了!事畢再議!」賢臣坐下,聽得明白,早已參透來意,帶笑道:「 四位賢契來意,我已深知。免開尊口,請回。」   正說間,州尊差人投書。施公拆開一看,不近情理--為惡棍關升講情。施公吩咐 把五人硬往外逐出。尤義回州復命。州官懷仇--派施公拿黃河套水寇銀勾大王。且說 四窮酸也氣忿忿回家,打點行贓州尊,欲壞施公,事情不表。   且說那告狀之人,與瞧看書吏、軍民下役等,一見賢臣把五人硬叫拖出衙門堂外, 個個皆言忠正。卻說施公見下役把五人拖出,心中氣平。還恐有人來攪擾,吩咐立刻閉 門看守,不放一人出入,有心嚴究惡人定案。叫:「人來,快帶關升、三片上來!」差 人答應,立時帶上。兩個惡人不肯下跪,坐在地上。賢臣微微冷笑,說:「關升、三片 ,你這兩個囚徒,好手段,真乃不錯!我問你兩個,還有什麼變動?料你縱有潑天的本 領,也不怕你兩個。今日先嚐嚐夾棍的滋味!」吩咐:「動手夾起。只待本縣取了口供 ,才好定罪,好與那些仇未報冤未伸的了案。」言猶未畢,下邊答應,一齊發喊,弄翻 倒地。關升、三片走了真魂,口內齊說:「不好,救星全無。早知施公如此厲害,不該 在馬棚吊打!」耳邊只聽堂上聲響噹噹,撂下夾棍。   公差上來拉去鞋襪,叫兩惡人騎上。兩個人,一人掌刑,攏著惡人;一人手提犯人 胸膛。繩子一攏,二惡人死去。施公吩咐:「住手。」停了一會,關升「哎呀」一聲, 閻三片忍痛咬牙,哼了一聲,說道:「爺爺寬恩饒恕,從前做的事,我盡招認。」   關升也一一招認。施公聞聽兩個惡人齊都招認,叫書吏把眾人告的狀子呈上,按重 款定了個十惡不赦的斬罪,叫人拿下。惡人畫了招認呈上。施公過目,叫人卸刑。又叫 :「告狀人等,聽本縣嚴究關升、三片同招,定成死罪。本縣即刻辭詳上司,回文立斬 。那時傳爾等瞧看,正法報仇。請你四老爺,把爾等帶到關宅,把霸佔人丁妻子,各認 領回,不許冒認。占去房屋、地畝、物件,仍歸本主。」眾人聞聽,齊口稱:「謝太爺 救命之恩。」施公吩咐:「起來。」眾人答應。施公叫人把告狀人等帶出,知會四爺到 關宅招認。施公吩咐而行。殺死人命,責在關升,不用細說。施公吩咐傳禁卒上堂,把 惡人主僕,上刑收監。生員人等,叫書吏作稿,說他們藐法鬧堂一節,安心作對。   差人送到府學。那窮酸交官通吏,行賄府學。老師接住文書,怎作惡人?未知後事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施公修家書 差施忠上京   施公也怕關升同州官、眾儒懷仇報復,恐有不便。堂畢,寫封家書上京,一來與老 太爺上壽;二來也要保自己頭巾。立起退堂。書吏、馬快、三班,瞧看軍民人等,議論 紛紛,都與施公擔驚不表。且說施公退堂,進書房歸座。施安獻茶。施公思想州官懷仇 ;又想道:太老爺的生辰,理當差人上京拜壽。   施公伸手,拿起紙筆,將家書登時寫畢,封好,差義士施忠到京。   不言施忠隨即次日起程,且說施公天晚秉燭,獨自看那未結呈詞招稿,好明早升堂 ,不覺天交三鼓。施公困倦,上牀安歇。   次早起來,淨面更衣,吩咐點鼓升堂,坐下。書吏上堂,衙役伺候。拿車喬的差人 王仁上堂,跪下回話:「小的奉命把車喬拿到。」施公一擺手,王仁站起。施公雖說出 簽叫拿車喬,今日到了,又無原告題目,如何判斷?沉吟良久,無奈下問:「你叫車喬 ?」答應:「是。小人本姓喬。因為車造營生,人都叫小人車喬。」施公聽他不是江都 聲音,說得一口京話。施公說:「你是何處人氏?」車喬說:「小人是京都人。」問: 「來江都何干?不許隱瞞,快快實訴,好放你回京。」車喬口尊:「老爺,容小人細稟 :小人祖居京城。父親早喪,只剩寡母,並無弟兄,住海岱門外欄杆市標桿衚衕,趕車 催牲口為生。花兒市口程萬全堂老藥鋪,有個蠻子姓陳,吃茶飲酒,彼此相好;他認小 的母親作為乾母。他因得病,想回家鄉,僱車叫送至揚州,擇日起身。小的拋母送他到 家,掛念老母,要速回京。路過江都,小的到店吃飯,走堂欺是遠客,張口就罵。小的 與他理論。遇著老爺公差,不容分說鎖來!真正冤枉。求老爺明斷,放小的回家探母, 感恩不淺。」說罷不住叩頭流淚。施公聞聽點頭,心中為難。且說暗中鬼魂,豈肯相容 。命差人韓祿帶進喂養之犬。死屍冤魂附在黑犬身上,看車喬在堂上跪著,連忙跑跳到 惡人身邊,帶耳連腮咬了一口。惡人魂驚:「哎喲!   那家喂養的犬?好不顧王法!」想要站起,怎奈魂伏黑犬,那肯放鬆,搖頭擺尾, 不撒口兒,咬得車喬亂叫:「救命!」施公想起黑犬郊外刨出死屍,今見此犬上堂痛咬 ,就知應此人身上。施公高叫:「黑犬聽著!若是為故主報冤,畜牲既能通靈性,聽我 吩咐:此乃朝廷設立公堂,焉許混鬧?他有過惡,自有皇法治罪。再要無禮,定要重處 。閃在一旁,聽本縣問他可也!」畜生那時聞聽,鬆口退在一旁。但魂伏黑犬,張牙睜 眼,哼哼嗔此惡人。又見車喬口中咿咿胡說:「謀害財命,如今害著自家。冤冤相報, 焉能逃脫?」施公便有主意了,叫聲:「王仁,上前跪在一旁。本縣問你,不知他牲口 上,還馱著何物?」   王仁回說:「馱的是被套行李,現存店中。」施公說:「取來我看。」王仁下堂, 去不多時,取到放在堂下。眾目同觀:一個有氈子的大褥套,一個小褥套兒,取出來堆 了一地,棉襖、單袍、小衣、靴襪、被褥全有。小套裡取出一個包兒,銀錢不少。   施公看罷,參透其故,帶怒叫聲:「車喬,本縣問你,你送親回家,為何這樣飽載 行李?快些從實說,免動嚴刑,你休生含糊!」惡人見問,故意作屈,泣哭不招。「人 來,將他夾起!」   眾役答應,一擁齊上,請過大刑,伸手推倒,車喬嘴臉朝塵。   拉去鞋襪,套上夾棍。惡人害怕,口叫:「冤屈!」夾棍攏得兇惡,犯人昏迷。用 水噴過。車喬睜眼,叫:「青天爺爺,小人實招。」施公吩咐:「住刑!」公差答應退 後。施公說聲:「車喬,快說真情!」當說:「大老爺,小的原係送陳姓回家。他在江 都城中城隍廟後居住。小的見他衣服、銀錢,偶起貪心。一路無得下手,行至江都臨近 荒地,小的見四下無人,把陳姓用刀紮死,拋屍水坑。天黑歇店,次日起身,被人拿住 解縣。自知害人,無人知覺,那曉犬來執證。當日陳姓在萬全堂藥鋪中,從小抱養此狗 ,晝夜不離左右,把黑犬養大,得病回家,難捨此狗,帶犬回家。小的害陳姓,此狗嚇 得跑了,蹤影全無。那知這黑畜生,竟會告狀鳴冤!這是已往真情,只求免刑,情甘領 罪。」施公聽罷,說:「好大膽奴才,既已認親,就該好好送他回家,與理才通。緣何 又有歹意,謀害人死?上天不容!只曉黑犬是一畜生,即不理論。你那知道黑犬救主報 恩。用刀殺死他主,掩埋水坑下邊,即為此犬看真,當堂來告,領人掘出死屍拿你。你 今朝把事情犯了,報應循環,真真不錯。黑犬鳴冤,可垂千古。你的惡名,遺臭萬年! 」施公一番話,說得車喬無言可對。施公吩咐人來卸了惡人夾棍;又叫書吏呈招,拿下 叫惡人畫了十字呈上。且說施公提筆,斷車喬謀財殺命,應該抵償不赦。斷畢,又差人 到城隍廟後,把陳姓嫡親,立刻傳來,當堂言明其故。陳姓至親,哭恨不絕。施公吩咐 :「把車喬的牲口,立刻變賣,連衣服銀錢等物,交其領去,取屍掩埋。」   又叫陳姓親自把黑犬帶回去恩養。分派明白,不必細表。賢臣又叫書吏作稿,立刻 申文;又令禁卒將車喬收監,等回文正法不提。   施公才要退堂,忽見門上人慌慌張張,跑上公堂,跪倒回話,說:「衙外馬上一人 ,口稱:有州尊太爺的緊急公文到了。請老爺定奪。」施公聞報變色,一擺手,那人叩 首爬起,回身下堂。賢臣心中細想:這狗官人,有什麼動靜?他若與關升講情,也未可 知。遂即吩咐:「著他進來。」州官來人,隨即上堂,將文呈上即回去。且說賢臣展開 ,上寫:「本州示江都縣知悉:頃奉上文,以渡口黃河套一帶水寇作亂,劫傷客商,名 曰銀勾大王,為賊首一名;其伙同劉六、劉七,均藏在海面,招募會下水人幾百。素知 江都捕快個個能乾,限一月內獲到。如拿不到,革職!年月日期。」賢臣看罷,心中大 怒,罵聲:「狗官!害我不淺!」思想多會,計上心來:何不如此這般,將先謀而用兵 。施公吩咐。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一回 州文催辦事 縣尊瞧來文   施公吩咐退堂不表。且說差去拿老龐、解四的兩名公差,自從領了簽票,城裡關外 ,訪了幾回,不見形影。到了這日,趙虎、劉奇兩人,關外撞見,同到一座小廟,坐在 石板,彼此報怨,說道:「十天限期,眼下將滿,違限照例要打。縱然寬限尋找,又沒 原告,先要人犯,只得耐性訪拿。」二人講話,只聽打呼震耳。公差舉目觀瞧,殿內一 人,躺著睡覺,滿身破爛。那人一翻身,如神差鬼使,忽說睡語,咿咿唔唔,一聲大罵 :「解四!我把你這狗娘養的,躲著我走,又不與我言。」呼呼又睡。趙虎聞聽,低言 望劉奇說道:「老弟你聽見麼?咱們何不如此這般,給他個巧詐。是不是?再講。」劉 奇回答:「使得。」二人站起,一同邁步進殿。劉奇走到那人身邊,也冒冒失失,用手 往那人肩上加勁一拍,大叫一聲:「老龐呵!解四回來了。」那人聞聽,夢中驚醒,一 翻身坐起。忙問:「在那裡呢?」公差回答:「就是我。」那人睜眼一看,認得是公差 ,忙忙站定笑說:「二位上主,為何與我取笑?」二人聞聽,立刻變臉,張口就罵:「 老龐,我把你狗娘養的!解四在那裡呢?   跟我們找找他去,要有了他就沒你。」那人聞聽,只當真話,口尊:「二位公差, 他家我認得的,裡面找找他。倘不在家中,我再領爺們去找找有何不可?」二人回答: 「快走,到了他的門口,如叫不出來,只管罵他,有禍與你無干。」那人回答說:「是 。」不多時,來至解四門首。那人上前用手拍戶,叫幾聲不見答應,依著公差,放著高 聲叫著解四就罵,公差們在一旁。   且說解四正與妻閒話,耳內聽到門外罵得不堪,心中之氣往上直衝。神差鬼使,他 那裡受得住氣話,即邁步出房開門,冒冒失失,照著那人就氣呼呼大叫:「老龐沒廉恥 !」他二人揪起就打。兩名公差聽得明白,說:「有瞭解四的名字。」一齊搶步上前, 不容分說,回手抖出鐵鎖,套上二人,拉起就走,往縣而來不表。   且說施公退堂,進入書房,取出州裡來文細看,心中發恨,點頭想計:施忠不在, 如何是好?忽然想起一人,著施安即去傳李升立刻來見。去不多時,傳進李升,朝上跪 倒,施公說:「起來。」李升叩首站起。施公滿面帶笑將州文要拿水寇的話,說了一遍 。又說:「我今著你同施安去探黃河套事情,若得真信即回。」李升答應說:「老爺吩 咐,小的與施安同去。」施公叫聲:「施安,莫辭辛苦,你同李升前去辦理。」施安次 日同李升早晨起身不表。且說施公用畢晚飯,茶罷,天色黃昏,秉上燈燭。施公獨坐, 看那未結之案。看到三鼓,才寬衣上牀安歇。   次日,施公起來淨面畢,吩咐升堂上坐。書吏衙役伺候。施公往下吩咐:「爾等馬 步三班聽真:今日本縣往城隍廟內判事,吏役伺候。」眾役答應,個個手忙腳亂,登時 執事刑具,預備停當。轎夫抬轎,施公上轎出衙。   且說未訪關升之前,奉命訪拿瓢鼠、劉醫的徐茂、郭龍兩個公差,昨日就知道今日 老爺在城隍廟審事,他們就照施公之命,用計出衙。二人先帶瓢鼠、劉醫二人,出了店 門,也往城隍廟而走,二人一邊用計說話。不說瓢鼠、劉醫兩個私談所行之事,不覺一 齊來到城隍廟門首。只見老道門首站立。他一見公差鎖拉二人來到,道人滿臉帶笑,口 尊:「二位上差何往?進小觀坐坐吃茶。」徐、郭二人聞聽,帶笑說:「好說。道兄, 我二人特來擾茶,恐當不便。」道人笑請相讓,一同進了城隍廟的角門。剛越靈官殿, 來到配殿,徐茂叫聲:「道兄,今日午間,老爺到你觀中問事,少不得茶水早早預備才 好。」老道回答:「有現成的。」五人又進西殿,看了看,原是一座子孫殿。徐茂把瓢 老鼠、劉大夫,一邊一個,鎖在小鬼腳上。郭龍帶笑,望著郭、劉二姓說話:「你們弟 兄兩個,也無用發迷了,聽我告訴。你們哥兒兩個自把主意拿正,若是見了我們老爺, 只管響唧唧的回話。古人云:『越怕越有鬼。』實告訴你們罷,我們終日跟著老爺,深 知他欺軟怕硬。」二人回答:「多謝上差的指教。」言畢,公差與道人出了殿,仍用鎖 把殿門鎖上,三個人說說笑笑。耳聞其音,都往後邊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 解。 第四二回 施公審木櫃 戚鬍子棄妻   話說瓢老鼠、劉醫見兩名公差,鎖了殿門,與道人往後去了,配殿就坐他二人。遲 有頓飯之時,不聽人聲。他二人閃目細看,只見正座供著九位娘娘,下面兩邊都是眾神 ,緊靠著那邊,一口破木櫃,餘外並無別物。滿殿塵土,厚有指許,蜘蛛結網。瓢老鼠 看罷,先就長吁短歎。又遲一會,忽歎不止,低聲望那邊劉醫說:「誰能知我的這宗事 情。除你,外人不知。   家兄有病,請你看脈吃藥不效;家嫂原係風流,彼此招情。家兄在時,不能稱心, 因此才起謀害之意:商議用砒霜毒死病兄。   家嫂守寡,與我通姦事情,作的安妥,鄰居親朋不知,平平安安載餘,與嫂嫂暗裡 夫妻。何故今日拿咱兩個,莫非你口齒不緊呢?」那劉醫聽了說道:「你我既作的虧心 ,誰敢口齒不穩?   人命關天,非同兒戲,豈肯老實告訴與人?依我猜來,一定是你嫂子又續了人,追 歡之間,信口說出,別人聽在腹中,人後對人亂講。當差的聞風稟到縣尊,因才拿你我 。少時縣主判問,咱們拿個主意,趁此無人,早些商議。」劉醫又說:「咱們兩個,舍 出下身不要,萬不可招。如若招出來,決然抵命;挺刑不招,還得活命。必須改過前非 ,學作好人。」老鼠聞聽點頭說:「劉先生,你的主意不錯。」二人正自私語,打定主 意,忽聽痰嗽之聲,嚇了一跳,並未聽准聲音在那裡。復又細聽,多時不聞人聲。老鼠 又忍不住,叫聲:「劉先生,剛才是你痰嗽?」劉大夫回答:「我無有病,為什麼痰嗽 呢?」瓢老鼠聽說:「我無痰嗽,外面又無人影,這就奇了。殿中就只你我,都沒痰嗽 ,可是怪呢!」瓢老鼠思想多會,說:「是了,劉先生不是你我胡猜,這一定是上面的 娘娘,聞之不順,痰嗽一聲,攔住咱們。」劉醫聞聽,低低回聲:「老鼠你了不得了! 你竟嚇得滿嘴胡說。剛才我聽的聲音,象你身後,緣何賴娘娘呢?阿彌陀佛,也不敢當 了。」瓢老鼠聞聽,扭項一看,自己身後,就只有頂破木櫃,自己頸子鎖在小鬼腿上。 二人講夠多時,復又說:「是了,一定是鬼大哥見怪。」言罷,嚇得他回身衝著泥小鬼 跪倒磕頭,禱告說:「鬼大爺,鬼祖宗,饒過我們罷!」嚇得劉醫也沒脈了,登時發怔 。   且說施公坐轎出衙,來到城隍廟裡,公差道人在道旁站立,等侯迎接。三人跪下通 名,門子一旁喝道:「起來。」二人答應站起。施公下轎,邁步進廟,至靈官殿坐下。 問郭龍、徐茂:「事情委辦妥麼?」二人回答:「小的們遵照老爺吩咐所行。」   施公說:「帶瓢鼠、劉醫問話。」公差答應,忙叫道人拿鑰匙開鎖,推開門,把二 人拉出殿來,跪在公案之前。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回 書吏出櫃外 施公回縣衙   話說當下施公說:「爾等把所犯過惡,快快實招,免得受刑!」二人見問,叩首說 :「老爺在上,容小的奉稟,二人江都良民,並無犯罪。」賢臣聞聽,微微冷笑,高聲 往殿裡問話:「有了沒有?」殿內有人答應:「回老爺,定然有。」施公吩咐差人去把 殿中那木櫃抬出來。眾役立刻把櫃抬出,放在對面。   施公吩咐開櫃。道人答應,上前用鑰匙開櫃。開了櫃門,自裡面跑出一人,手拿紙 筆,走到公案,放在桌上。賢臣閃目一看,心中明白。惟有瓢老鼠、劉醫一見,只嚇了 個魂飛膽裂,渾身打戰。「頭裡聽見痰嗽之聲,我爾胡猜,原來櫃內有人。」賢臣說: 「瓢鼠、劉醫,諒你二人無可巧辯,跟本縣回衙定案。」二人聞聽,淚眼愁眉,不敢張 言。賢臣吩咐:「搭轎回衙!」眾役答應,賢臣起身。   剛出廟門,才要上轎,忽聽對過有男女之聲吵嚷。又聽婦人喊罵,又說:「清官難 斷家務事情!」賢臣聞聽,心中不悅,吩咐:「人來,爾等去速拿吵嚷之人,進衙問話 。」青衣答應:「是!」賢臣上轎回衙。公差領定瓢鼠、劉醫跟隨,登時進衙升堂。賢 臣吩咐:「帶瓢鼠、劉醫結案。」衙役立刻帶進,跪在堂下。施公微笑說:「你二人還 有辯處沒有?」二人見問,叩頭求恕,情願領罪。賢臣叫人立把瓢鼠嫂子拿到,當堂跪 倒。   施公提筆問話,那婦人一一承招。即時判斷:瓢老鼠毒兄圖嫂,本應立斬。梅氏通 姦謀夫,即刻處決。劉醫圖財賣方,毒死良民,應當充軍煙瘴。判畢拿下,來叫惡人畫 花押。賢臣過目。   又叫把男女三人重責三十大板,傳禁卒收監。立刻作稿,申詳上司,等回文正法。   片時,又見堂下帶上男女二人,披頭散髮,跪在那邊。下役打千回話:「小的把吵 嘴之人拿到。」施公下看男女二人,帶怒問說:「你等係何親眷?」男子見問,先就說 話,口尊:「老爺容稟:小的並非親故,乃是夫妻,因事不明拌嘴,被老爺差人拿來。 」施公聞聽,心中不悅,一聲大喝:「咳!你們夫妻吵嘴,人間常有,緣何罵我?應該 何罪?」那個見問,叩頭說:「者爺容稟:小的姓戚名順,本縣居民,貿易為生,昨日 討下五十兩銀子,酒醉歸家,暗把銀子放在牀上鋪內。今朝不見,問妻不知,因此吵嘴 。小的要當官鳴冤。狗婦回言,失口自犯。被老爺聽見拿來,叩懇老爺公斷。」賢臣聞 之並不生嗔,反為帶笑。又問那婦人:「你的男人藏銀,你沒有看見,因此爭吵,是與 不是?」那婦人說:「老爺,銀子我沒有看見。」施公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帶怒叫: 「戚順,你乃在路帶酒,是自不小心,失去銀子,也是有的。誤賴妻子,以致吵嚷,算 無家教,理當歸罪於你。人來!看守戚順,明日重處。」其妻釋放歸家。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四回 賢臣審竹牀 判斷告妻案   話說施公吩咐:「搭轎。」又說:「帶戚順同去。」不多時到了戚順家,吩咐:「 帶戚順夫妻問話。」二人跪下。施公說:「戚順,你的銀子放在牀下壇內,除你夫妻, 再無外人知曉?」   施公又問:「戚順之妻,本縣且先問你,娘家姓什麼?」那婦人說:「小婦人娘家 姓刁。」施公問:「你夫帶酒回家,銀子放在牀下壇內,你無有看見麼?」婦人說:「 不知。」施公說:「適才復驗牀下蹤跡,只見有往來手扒的手印;緊裡邊又有個人身子 印子。事甚可疑。」施公驗畢,出歸房坐,故意施威:「人來,快把大膽牀壇拿來,本 縣嚴審。」差役跑進幾人,把牀壇拿出。施公大叫:「牀壇,聽真,爾等家主告你,問 藏銀,快快實講,不然本縣就要動刑!」復又故意點頭。「緣何你們說不知?豈有此理 !人來!快把竹牀重處!再問。」下役雖然答應,心裡暗笑,不敢怠慢。施公又一想, 說:「竹牀翻過。」一看,牀下蜘蛛結網全無,點了點頭,吩咐:「著實打起來!」登 時把張牀打得破爛。施公說:「住刑。叫他訴招。」遲了一會,施公自言:「怪不得, 因年深月久,受了男女陰陽氣候,得空參星拜鬥,得了的精氣,不能正果。偷了家主銀 五十兩,交與城隍廟的小道,為的是好上供燒香祈神,脫他輪回之苦。」施公又說:「 偷銀既與了道士,人來,即拿城隍廟的小道,一同戚順、刁氏,赴縣聽審結案。將門封 鎖。」   施公進衙,立刻升堂。只見下面把戚順夫妻帶來,跪在左右。差人退下。且說施公 叫聲:「戚順,聽本縣吩咐!你銀交牀壇,被人盜去,交結城隍廟的小道。竹牀受刑俱 招,都是刁氏之過。少不得本縣就要難為汝妻。人來,把他拶起來再問。」   眾役發喊,一齊同上,立刻拶上刁氏,只疼得粉面焦黃。刁氏忍刑不過,說:「情 願實招。」施公擺手停刑。施公冷笑,罵聲:「惡婦!那怕你心似鐵,不怕你不招,快 快說來!」刁氏回答:「老爺在上,小人細稟:小婦人今年二十九歲,半路改嫁戚門。 與小道士認得,是以往來。丈夫戚順貿易,時常在外。   前日夫主出去討賬,那晚小道在小婦人家中。不料丈夫半夜帶酒歸家叫門,慌得小 婦人把小道藏在牀下,披衣開戶。丈夫大醉,小婦人又不敢秉燭,怕他看出形容。細聽 睡熟,小婦人即便送小道出門。次早夫起,牀下去摸,不見銀子,說小婦人偷去。因此 吵嚷。」施公叫聲:「戚順,你的銀子有了。你聽刁氏所供,有點不好。」施公叫帶小 道問話。登時帶至,跪在一旁。   施公問小道:「刁氏言說與你私通,你還盜去銀子五十兩。快快實招。」小道說: 「並無此事。」施公吩咐:「動刑!」登時夾起。小道高聲喊叫:「招了,招了!」施 公擺手,停住刑具,定了招稿。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回 氣惱黃杰士 智擒三水寇   賢臣叫人將銀取來,戚順看是不少。賢臣吩咐卸了男女的刑具,又令人拿下招詞, 男女畫了招字,復又呈上。賢臣叫聲:「戚順,本縣問你,妻還要否?」戚順見問,往 前跪倒半步,口尊:「老爺,不用問了,想這種老婆,小的不要他了,叩求老爺當堂發 賣。」賢臣說:「算你還有男子之志。」隨提筆判斷:妙齡不守清規,通姦盜銀,二罪 俱犯,應重責三十大板,城隍廟前枷號一月;卸枷之日,照律重處還俗。戚順自不小心 ,應責。姑念失偶,釋放。刁氏與小道通姦,忘其夫婦恩義,應該處治;傳官媒當堂領 下官賣,價銀領去。判畢拿下。叫:「戚順,你畫個字。」發放已畢,不表。   賢臣忽又想起出簽拿老龐、解四的事?趙虎、劉奇各拉一人上堂。龐大先說:「小 的龐大,他叫解四。小的們乃是本縣人氏,因為開鋪折本,盤與錢姓。」賢臣又問:「 你姓什麼?」   那人見問,叩頭碰地,口稱:「老爺容稟:小的是本縣居民,姓錢名叫廷玉。父母 早喪,只有小的一人。要尋買賣為生,可巧他那邊有鋪,一應傢伙。中人說合,倒與小 的。言明制錢五千。中人名叫解四,舖主姓龐。小的接生意,只有兩月,不知把小的二 人拿來何故?」賢臣說:「叫你二人,並無別故。你二人作的事情,還來問本縣麼?」 吩咐人來先把他二人夾起再問。那老龐受刑不過,扭項大叫:「解四!我顧不得你了! 」說:「老爺叫人不用動刑,招了。小的兩個開鋪正沒趣致,那日夜晚,見一孤客,被 套盛有東西。小的兩人誘哄進鋪,用酒灌醉,謀殺,將屍首砍得數塊,裝在牀袋放在魚 池邊。淹埋之後,各分銀六十兩,衣裳在外。恐有禍事,是以倒鋪與錢姓。小的招認的 事實,不連累好人。」賢臣說:「解四,你招不招?」解四見龐大招認,只得也招承了 。施公吩咐書吏,定了口供,拿下二人畫了手押呈上。施公提筆判斷,批道:害殺過客 --不知家鄉。解四應該抵罪,立斬。老龐年老,應定秋後絞罪。追解四家產,變賣入 庫。令人到池邊找著屍首,賞棺木仍埋魚池一旁;墓前立碑,一面上寫被害情由。施公 判畢,立刻作稿,申詳上司,不必說了。   且說施公至三鼓而寢,次日升堂,忽有鳴冤之聲,自角門進來。一個少年女子,跪 在堂下,淚流滿面。施公吩咐接狀。   書吏答應,接上呈詞,放在公案。施公舉目觀看,上寫:   具呈為萬惡姪謀奪家產,斬宗滅後,冤辱貞節事。妾王氏貞娘,叩稟:青天大老爺 台前。亡夫方節成,本係鹽商,家財數萬,九十無子。妾父素受方公之恩,以妾報德。 亡夫一宿而終;妾懷孕足月,生男襁褓。不料族姪方剛,嫉妒生謀,冤妾為私情不節- -豈九十老兒生子?親鄰皆順方剛之言。族中長幼二十餘房,公分夫主家財;推出母子 無歸。妾之父母,皆以方剛之言為準,冤辱逼妾於死路。幸得母舅收留。往往呈告,皆 被方剛買通官吏,各有司衙門,不准辯白,以致冤成覆盆。今日幸睹青天,恩准陳情上 告。再乞叩青天大老爺,恩准提究滅倫欺孤之惡姪,救正脈之香煙。庶妾身清白不枉, 操持節志,生死血沐,繼恩於萬世矣。   施公看罷狀詞,往下開言,問說:「王氏,你的父親叫什麼名字?作何生理?你今 多少年紀?嫁與那鹽商時,有幾多歲數?」那婦人說:「老爺,少婦的父親名叫王守成 ,領方鹽商一千兩資本,出外為客。不料遭風,資本消盡,不敢露面。只因祖母身亡, 缺少棺木殯葬之資,小婦人父親無奈,出門設法。   鹽商聞知,叫小婦人父親前去說道:『作客為商,賺錢折本,乃是常事,何必掛懷 。』前項又送紋銀百兩。殯葬祖母之後,又叫小婦人父親與他姪方剛共辦行商之事。小 婦人父親感其大恩,更歎老者九十無子,情願將妾獻與商人為妾,苦苦哀求,方公允納 。不料一宿懷孕,次日方公身亡。家產俱係方剛執掌,餘事俱載呈狀之上。」施公聽了 ,又看婦人舉止端莊,叫聲:「王氏,你是幾歲嫁的?」王氏叩頭說道:「小婦人嫁他 之時,才十六歲。二月二十日過門,二十二日數盡。奴情願守志,族人不容,逼奴改嫁 ,以死不從。自產嬰兒之後,步步謀害,羞罵小婦人。爺娘無奈,將小婦人領回,要害 妾命。喜幸母舅收留,以全方門之後。已經六載,含冤未伸,今朝始得撥雲見天。」施 公想當日長沙太守壽高八十養兒,記長沙周文碑題道:   九十公公養一娃,有人恥笑有人誇。   若是老夫親骨血,後來依舊作長沙。   施公心說:「可知方公九十生子,積德感動上蒼。」想罷叫聲:「王氏,難為你貞 心持節,扶養幼子,本縣給你分清皂白。」   王氏見准狀詞,連連叩頭。施公叫聲:「王貞娘,明朝把你父母、舅舅帶著德保同 來堂上聽審。」王氏聽說,拭淚下堂。施公隨即出票,傳那方剛族中老幼,限明日午堂 聽審。公差答應,接票而去。   且說施公升堂,施公吩咐:「帶上王守成夫妻來。」青衣答應。夫婦走上跪倒。施 公說:「你女貞娘告狀。快把此事情節,細細訴來。」王守成夫婦見問,叩頭流淚,稟 :「老爺,貞娘乃是小人之幼女,乾出醜事。」施公微微冷笑,罵聲:「奴才!滿口胡 說!親生女子,誰不心疼?你說以女報恩,你這奴才,非是疼女,係誤其終身。說什麼 生男養女,分明是賣你女兒。如今說她不端,有否憑證?如再巧辯,一定動刑!」施公 又問:「你女既無別事,為甚被逐回家?方姓血口噴人,你願受其辱,你為何追逼他死 ?快把情由說明。若有言差語錯,動刑拷問。」   王守成含淚口尊:「老爺,小的也曾分辯:若不滿十月,算小的閨門不緊;已經十 個月滿足,如何是為敗壞?怎奈方宅族人不依,當面受污。小的也覺荒唐,是以領回, 逼他自死。偶遇內弟劉之貴苦救貞娘,隨他舅家過活。貞娘屢次要告,無遇清官。今幸 青天榮任,乞祈公斷。」施公聽罷,吩咐劉之貴、貞娘母子二人上堂。青衣答應,帶至 下跪。施公先看德保,雖然僅五六歲,卻是品貌端莊清秀,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兩耳 垂肩,鼻如懸膽,十分安詳。身穿錦紅棉襖,隨他母跪在一旁。   施公心中大喜,把他抱上來,摟在懷中。施公便問之貴說:「你甥女被方剛喪其名 節,王守成尚且疑心,你夫婦留下,是何緣故?」劉之貴跪爬半步說:「老爺,小的知 道甥女從小遵守規矩,嫁與方宅,成其夫婦;花燭二日,太翁就終,令人可憐。適喜十 個月滿足,誕生一子。方族藉以九十生子為辭,圖賴產業情真。」施公說:「你言有理 。世間也有九十生子之理乎?」之貴見問不言。施公又問:「你為何不答?」劉之貴說 :「若論九十生子的話,也有半信半疑。小的默思,甥女平日是個最賢慧的,若要冤他 有私心,小的死也不信,因財圖害甥女是實。」施公聞言含笑說:「難為你憑信貞娘, 真乃眼力高強。九十老兒種子,世間也算奇事。因你們少讀詩書,那得知道?本縣自有 憑據,除其疑心。」貞娘一聞此言,連忙叩頭。施公吩咐道:「劉之貴、王氏起來,站 在一旁,聽候發落。」   施公又命人傳方剛合族人等,上堂聽審。施公說:「尊宅那位是族長?」只見上來 一人,名叫方敏文,掃地一躬,口尊:「老父台,方家支派族長,就是商人。」說罷下 跪。施公說:「去世的方節成是你的何人?」方敏文回答:「是商人的嫡派族姪。」施 公說:「你那堂姪娶王氏,族中知道麼?」方敏文說:「這件事,族中都皆知道。但只 不是明媒正娶,原是通房使妾。」施公說:「九十納寵,你們為何不攔?」敏文說:「 商人同合族也曾勸過。怎奈貞娘之父苦苦纏擾,以恩酬情。族姪雖然九十,身體康健, 兩下情願。不料只一宿而終。貞娘如同追命之鬼!望父台判斷。」施公微微冷笑,叫聲 :「老兄,莫非貞娘暗裡有什麼隱情?你姪之死,若有屈意,只管實說。本縣嚴刑拷問 !」方敏文聞聽,不由暗喜。施公又說:「我且問你,老者無子,幾時去世?合房全無 掛孝,莫非你們是一姓兩字?快實講來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回 巧折辯服眾 救孤寡回家   話說方敏文說:「商人們與節成是嫡派親支,現有家譜可證。」施公說:「是嫡派 親支堂叔,也有一年反服,今並無一人穿孝。」敏文說:「節成已經死了五載,方剛是 他嫡親堂姪,過繼與節成為嗣。三年孝服已滿,鄰里街坊可證。」施公聞言,故意吃驚 ,說:「又來了!你越發胡說。既你姪兒死過五載,連他死的情由,你也不明白,要本 縣追問,你還敢說親支嫡派?」問得敏文無話回答,只見磕頭。施公伸手指定,連罵: 「你就該死!真是衣冠畜生!既為嫡派族長,為什麼人死情由,不去問明?安頓王氏, 心懷反意。分明你們長幼謀害他,貪圖堂姪家產,不顧綱常。恐其娶妾生下子嗣,難分 家業,所以害其父,今又謀其母子。豈不知蒼天難容!一宿成胎,冤枉貞娘私情,逞強 逐出,家財肥己。全不想圖謀家財滅嗣,應該何罪?   你既為族長,即是頭一罪人。」施公吩咐:「先打三十戒方再究!」青衣答應,就 要動手。   忽見敏文長子二府方標,乃捐納出身,領頭向前一躬,尊聲:「老父台,暫息雷霆 ,聽治下細將情由稟明。」施公吩咐暫且停住。就問說:「年兄有何分辯?你是方節成 的何人?」方標說:「節成是職員堂兄;家君本是族長。堂兄有疾而終是真。   九十老人如風中之燭,草上之霜,絕不該納妾合歡。不惜性命,喪其殘生,尚無嗣 子。現有成嗣之人,族中之人甚眾,誰敢來侵吞家產?堂兄果是有人謀死,屍骸必有傷 痕。老父台不信,開棺請驗。若有參錯,情願領罪。堂兄果能種子,也是陰德所感,誰 不願從?但只過門一宿,族兄年老,無人憑信,所以將貞娘逐出。雖說通房使妾,行出 醜事,關係方門聲名。到底王氏年輕,不知羞恥,必有私情。十月生子,如何算得?」 施公聞聽,微微冷笑說:「據你說來,卻也有理。節成入殮,既無傷痕,你父如何又說 要本縣拷問王氏呢?」方標聽說,滿面飛紅,口尊:「老父台,家君今來到此,為王氏 不貞,氣鬱在心,望老父台寬恩。」說罷一躬。施公說:「據你講來,實是量狹之故, 想著官報私仇。這也容易,把王氏叫來,夾幾夾棍,拶幾拶子,給他出了氣如何?」方 標聞言,連連打躬道:「職員無知冒犯,情願領罪。」施公叫聲:「年兄何言領罪。本 縣說個人情,少緩刑處。那淫亂之婦,告你合族。而你賢父子當堂說他送暖偷香。但此 事無憑無據,你父子怎肯無故蜚言?」又說:「孤兒不是節成之子,通情何人?求年兄 說出名姓,拿到立刻嚴刑究問。」方標聞聽,連忙控身,尊聲:「父台,若問王氏淫邪 ,實無憑據,只因服侍亡兄一宿而亡。但是年老,血敗精枯,是以起疑。老父台明鏡高 懸,細細判斷。」施公含笑說:「年兄現在爵祿榮身,將來也要臨民,豈能順著那些無 知愚蠢之人亂說!賊情以贓為證,姦情以雙為憑。若不滿十個月生兒,是他父母拘禁不 嚴;既滿十個月,就是你方宅門中之事。德保既不是節成骨血,要拿姦夫是誰?若是無 憑無證,即為以強欺弱。年兄之父,身為族長,自有家法,快說姦夫姓名,以便論罪。 若無證據,難怪王氏含冤。」   施公一席話問得方標張口結舌,汗流如雨,不住打躬,口尊:「老父台吩咐的極是 。家君雖是族長,原不同居。王氏雖是通房使妾,先兄家中奴僕最多,持家不嚴,也是 方剛之過。族人因方剛年幼,所以不便深究。只可逐出無恥之婦,免得再生禍亂。」未 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七回 仗鄉紳巧言折辯 差二府追問姦夫   施公聞聽不由一番大笑,說:「年兄越發糊塗起來!日後還要為官出任,道理不明 ,誰肯相服?方剛年輕,族長就該照應,豈不知小兒作罪,禍遺家主,那容家下作亂。 未曾逐他,就該先把情由問出。若說不知蹤影、姓名,分明愚蒙本縣。憑你狡辯,全然 無理,年兄多費工夫!」施公登時動怒,方標一見著忙,無言回答,自覺理屈,羞愧滿 面。   施公又吩咐傳方剛上堂。下面答應。方剛戰戰兢兢,階前跪倒。施公說:「你多少 歲數了?」方剛說:「商人二十二了。」   施公向方標說:「他竟比王氏還長一歲,你如何說他年幼無知?」   方標不住的打躬領罪。施公又問:「方剛你繼嗣幾年了?快快說來!」方剛說:「 商人過繼之時,剛十七歲。」施公說:「既在他家已經六年,你說年老當家,必然是你 。」方剛聞聽,越發怔,無由對答,跪在下邊。施公把驚堂木一拍,問道:「你為何一 言不發?」方剛說:「不知老爺所問何事?」施公說:「你來為什麼呢?你仗是鹽商, 在本縣跟前推諉。我且問你,把王氏逐出,說他作了醜事,與何人苟合?你可說來!」 方剛說:「商人終日在外辦事,並不知情。」施公說:「你既然不知,為何把德保驅逐 出門?德保不是你義父骨血呢!」方剛回稟道:「原是族人說的。」施公說:「既是私 情,就該拷問根底。你只顧分財肥己,即不辨真假,仗勢威嚇。寡婦孤兒,含冤負屈, 伸冤到此,叫本縣與他判斷分明。你今若指出姦夫,有了憑據,將王氏定罪;無憑據, 顯係斬宗滅嗣。該當何罪?你要知王法無情!」方剛聞言,登時變色,磕頭碰地說道: 「商人粗心該死,合族生疑是真。王氏若有敗門之事,家下共有百十餘人,豈無一人知 覺?斷不是商人家作的事,定是他父母家中作米之事。他雖生孩兒,豈能方家承嗣?王 氏一派力辯。族長本擬苦苦追問查奸;王氏父母恐眾觀不雅,代其哀求,是以帶王氏而 回。」施公怒嗔,叫聲:「方剛!若是他父母閨門不緊,如何到十個月才生?你們合族 人的婦女們,都是懷胎幾個月生子呢?」   方剛目看族長,不能對答。   誰知方剛的堂兄方連是新科進士,見他對答不來,連忙上前打躬,口尊:「老父師 容稟:十月生兒,論理難怨王氏含冤。九十老者種子,也難怪方家疑心。老父師明鑒如 神,此事古今罕聞。貞娘不無暗地私情,若諄諄拷問,有礙顏面。今王氏告狀公堂,求 父師斷明。」施公含笑叫聲:「年兄,貴族說王氏無恥,並無什麼憑據,真假難辨,是 不是呢?」方連說道:「老父師明鏡高懸。」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八回 講論古典服眾 一驗寒暑明冤   施公說:「莫怪你族中少見少聞,又還欠讀書。自古以來,老人生子,如劉元普八 十餘尚生一子;皆因他陰功浩大,故天特報其德。有成九十,較之八十,又長十年,諒 來貴族不能辨其真假。要求清白,又有何難辨出,把家庭仍歸於他;若果有私情,將王 氏當堂立刻處死!」方連聞之,心內歡喜,向上打躬說道:「老父師吩咐分明。」施公 說:「這件事年兄雖依,貴族若輸,分去家財,如何是好?」方連說:「合族情願公賠 。」   施公說:「年兄金榜題名,清高貴客,斷無失言之理。只恐內中有不情願的,年兄 與貴族言明方好。」   方連暗思納悶:這施公先說少見少聞,還欠讀書,莫非有什麼花樣?思想多會,即 道:「老父師,若怕族中人不應允,何不齊叫上堂,問了一問。」施公說:「有理。」 隨把方宅合族叫上,將前情說了一遍。合族同聲答應說:「公同賠垫,終無更改。」施 公聽罷說道:「昔日文王曾生百子,八十五歲而生周公旦,乃九十九子。武王未登殿時 ,周公旦之外,又得雷震子大義男,湊成百子。固論你方族有這許多讀書之人,豈不知 曉?因分家財,就推不知。此中一比就有效驗,你們推解。但凡過古稀,能生子者,此 子骨髓不滿,身不耐寒,懼熱怕寒;站在日中無影,即有也須細看,才能看出:先天不 足之故。本縣之言,爾等皆不信。《藏經》之中,有七言絕句一首:   七十生兒懼暑寒,精神衰微形影單。   老者生兒能健壯,定有旁人拜孝男。」   賢臣說:「德保方交五歲,你們家有與此子同年的抱來比比,自然分出真假。本縣 說你們少讀詩書,見識甚少,你們未必賓服。」方家族人聞聽,驚喜交集,堂下叩頭打 躬,口尊:「老父師,若能驗出真假,德保果係無影,節成有後;王氏貞娘烈節,祖宗 增光,感恩不淺。」   方標令人叫管家把病孩兒抱來。施公觀看:比德保短小,骨瘦如柴,身穿夾襖,愁 眉不展。施公冷笑,遂把眾人罵了幾聲:「畜生,與本縣還敢胡混!小兒有病怕冷,比 孤兒勝似一層。」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回 眾商人堂前請拜 不白人洗卻沉冤   施公看罷嬰兒,向方進士說道:「此是何人之子?」方連回說:「來保之子。來保 今年二十七歲。」施公說:「此子雖然有病,穿的是夾襖。德保那樣肥胖,當此初秋, 卻穿一件棉襖,可見比那孩子大不相同了。」   施公又命衙役,到街市上將五歲孩子找了幾個來。施公將德保遞給差役。孩子都在 丹墀下。叫人拿各樣東西、玩耍食物等類,哄著他們玩耍。同在院中,鬧鬧哄哄。那瞧 看的軍民,議論不表。施公叫上方宅族長,下去看看德保影兒。方敏文答應,盡心細看 :個個小孩皆有形影,惟德保形影總看不甚明。   只當年老眼花,仔細又看,仍無影兒,就不相同。登時族長如小兒呆望,驚得打躬 叩頭,懇求赦免。施公吩咐:「青衣,先將孩子送出,每人賞銀一兩,都在族長方敏文 家去領給。」青衣答應,遵依而行。   施公又對堂下說:「你們不肯認罪,懇求本縣,使我勞盡心力。你等若是愚民,還 可恕了。爾等鄉紳讀書明理之人,似覺難容,即不深究,人說本縣賞罰不公。若諸公無 意吞謀產業,為什麼將有病孩童抵塞混充?自然更怕冷,以致本縣當堂審問不真。你們 存心不善,情理實實難容。本縣有心加刑治罪,你們宦家體面何在?族眾每名罰米五十 石,以備冬日濟貧。族長年尊不公,額外罰銀百金,為慶賀去世老翁生子之禮,及旌獎 王氏貞娘操守之真。限三日把家產歸齊。爾等將轎子,合族紳宦,都到劉門迎請節婦、 德保,好叫他光宗耀祖,轉回家門。   至於方剛立嗣,不該逐出孤寡,從今一應家務,概由王氏掌管,永不准方剛經手。 如有人不遵者,來稟定奪。」方族人等,一齊打躬,叩頭拜謝。   施公這才吩咐傳王氏、劉之貴、王守成夫婦上堂跪倒。施公叫聲:「王守成,本縣 為汝女貞娘,判明涇渭,當日方宅之人,怨你女兒作了無恥之事,你夫婦逼那節婦自盡 ,險些兒誤他母子之命。本當加刑治罪,姑念你因羞辱,實出無奈。你還要憐年少烈孀 孤兒,從今必須諸事照前。若是有人欺壓他母子,只管來稟本縣知道。」王守成夫婦聞 聽,往上叩頭說:「大老爺今將女兒污名洗清,小的就死也安。」施公聽罷,又叫聲: 「王氏,聽本縣吩咐:難為你涇渭分清,今朝辨白,你心無愧,暫且跟你母舅回家去。 三日內家財歸齊,花紅鼓樂,迎接回轉方門,執掌家務,與方剛無干。看他孝你如何, 若有不好,立刻趕出。仍與老翁守節,撫養幼子。本縣詳情,門第增光,流芳萬世。」 貞娘聽罷謝恩。施公又向劉之貴說:「可羨你能識貞娘節操,恩養甥女、外孫,非是容 易。總要照常照應他母子。一應家用物,鹽行買賣,也須你時刻代伊料理。德保成人, 子承父業。他族人若有侵欺孤子寡婦之處,來稟本縣拿究。」劉之貴叩謝。   方敏文心中暗想:草目翎毛,尚且有影,真真奇怪!這定是節成親生骨血,可見是 有屈情。施公見方敏文呆思,就知應驗。吩咐:「傳方商人上堂。」敏文堂前跪下。施 公說:「你看德保有影無影?」敏文口呼:「青天老爺,真正無影。」施公說:「這就 是老翁有德,上天不爽之故。小兒健陰之體,赤身亦無妨礙,你將有病孩兒領過來,比 德保瘦弱,僅穿裌衣;街上眾童都是單衣,就在堂前脫衣一試,立刻分明。」施公說: 「人來,你們把各家孩子脫去衣褲,都哄著玩耍。」青衣答應,遵依而行,把病孩子也 是脫去。小兒貪吃貪玩,俱都喜悅,不怕寒冷;惟獨德保不耐風寒,與他果子銀錢俱不 要,哭著要穿衣服,口中呼喚媽媽。方鹽商合族人等,面面相覷。施公坐在上面擺手, 吩咐:「青衣把小孩抱著,與他穿衣服,交與王氏,領在一旁,伺候發落。」   施公又叫上方家合族之人,說:「你等胡言,無憑無據,又沒比例,所以心內懷疑 不信。今日當堂試過,有什麼不服,只管講明。」方宅族人聞聽,含羞抱愧,面面飛紅 ,一齊打躬叩頭,都說:「青天博通古今,明見如神。寒族無知,冤枉王氏貞娘。那知 有成陰德,懷下子嗣。從此再不胡行,望父台開恩。」施公聽罷,微微冷笑說道:「這 等說來,諸公的疑心去了,沒有不服之處了!」方宅合族一口同音說:「謝太爺的大恩 ,給絕戶斷出孩兒,為節婦洗明冤枉,並無有不服之處。」施公說:「你們不該冤枉節 婦有那外事,因家財壞節婦之名。怎知貞娘青春嫁與老者,為他爺娘受過恩德。那料一 宿而終。可憐操持,立志不去改嫁,給你方門增光。此乃去世老翁陰功大,使王氏產養 後代。你們為家財逐他出來,若非告到本縣案前,王氏貞娘之屈,如何得伸?臭名莫洗 。你們既係鄉宦讀書之家,豈不知律有明條,全不想斬宗滅嗣,應該何罪!快快說來, 按律定罪。」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遵古驗寒暑 因節賜旌表   方家合族之人,聽得施公要按律治罪,叫他們自招,嚇得魂飛。惟施公又派人押下 家族人等,限三日取齊,家產交明。   各人允納,俱各散出。   施公後又差人掛匾額一面,旌貞娘節烈;立刻稟明上司,當堂存案。吩咐退堂,入 書房。刑房書吏送來人犯招稿。施公燈下觀看,至晚寬衣上牀而寢。   次早,施公淨面整衣升堂。放告牌掛出,只聽喊冤之聲由角門而入,又一人至堂前 下跪,說:「小婦人冤枉!求太爺恩准判斷。」施公閃目觀看:原是一年老貧婆,有五 旬上下,身上穿布衣,兩眼垂淚。施公說:「你為何事?家住那裡?細細說來!」貧婆 說:「小婦本姓崔氏,家居城外雙楊樹。孤兒寡婦,母子務農為生。今年種了幾畝田地 ,每日種灌,結的茄子甚大。實指望賣錢還稅,不料被人偷去。兒子因怒染病。不但無 錢交納國稅,冬天衣食皆無,只有死路。幸值老爺判事如神,因此前來告狀,求老爺拘 賊救命!」施公聞聽,微微笑道:「你種茄子,近有街坊鄰居。所稼種之地,晚間必要 巡查。」崔寡婦見問,說:「老爺,小婦的園子緊靠河邊,夜間沒有巡查,不知那賊來 偷去。」說罷,放聲大哭。施公說:「賊人不過偷盜茄子,難道連茄根都拔去不成?」 崔寡婦說:「他要茄根何用?   只恐茄子長大,還是來偷。」施公說:「茄子已被偷去,共有幾回?據實說來!」 寡婦回答:「茄子偷去有六七回,算來價錢五千有零。雖然茄根仍在,只能給那糞錢、 人工錢。」施公叫聲:「崔氏,茄子已經失落有六七回,又不比別的盜案,拿著有贓可 證。賊偷茄子,挑到長街,隨時賣去,又不知姓名是誰,既拿住也是枉然。無憑無據, 怎然查問?本縣念你孤寡,逢賊之害,秋季錢糧免你。偷茄子只可認個晦氣,且自回去 。」崔氏不肯下堂,青衣將他扶出。那些瞧看軍民不悅,議論紛紛不表。   施公見崔氏去後,卻又暗著青衣前去查訪有無,差同崔氏下去。這日施公升堂,時 才午初,差往雙楊樹崔氏家的八個公差,當堂回稟。施公一見,便問:「你們可將本縣 吩咐之言,告訴崔寡婦麼?」眾役回稟道:「依辦。」正說話間,又有差去叫賣茄子的 ,幾個公差回話說:「小人們奉差把守東門,將賣茄子俱都拿來。」施公聞聽,滿心歡 喜,吩咐:連擔子全帶進來聽審。不多時,擔子筐兒都放到堂前,個個害怕,跪下叩頭 。   施公留神觀看。問說:「你們是江都縣的居民麼?你們都是江都百姓麼?」施公又 問:「叫什麼名字?報上來!」齊說:「趙大、劉二、週三、阿四、金五、姚六。」個 個書吏記明,各寫一帖兒,就令各人即去認各人的擔子,將帖貼上,站定。青衣上堂復 命。施公連忙離座,來到茄子面前,數了一數,共四十三擔。施公細細看驗,瞧到二十 筐的上面,伸手拿起一個,看了多時,看出破綻。又見幾個茄苞,又看筐上貼的姓名。 施公看過,放下茄子,轉身歸座,往下吩咐:把偷茄之人白進忠、白進義帶來聽問。青 衣答應,立刻下去帶上跪倒。二人不住叩頭,口尊:「大老爺聽稟下情:小的弟兄,本 籍江都,小買賣營生,不敢越理胡行。不知拿到什麼事情?」施公聞聽說:「萬惡凶徒 ,你二人欺心膽大,還敢在公堂說謊。崔家與你何仇?不顧別人,把茄子偷來。孤兒寡 婦,痛心傷情。你早些實招,免得動刑。」二人聞言叩頭,口尊:「青天老爺,寡婦茄 子,不知何人偷去,小的不知其故。」施公見不肯招認,帶怒罵聲:「賊徒!竟敢巧辯 。分明是你們偷去了,還說屈情。本縣把你個真贓實犯指出。青衣把筐內茄子,多拿幾 個上來觀看!」公差答應,不多時拿到,放在公案上面。施公說:「白進忠、白進義, 你們口稱未偷崔氏茄子,本縣問你,既是自家種的,為何茄苞兒還未長大,因何就摘? 」二人聞聽,一齊強辯。施公說:「這茄子因何個個打著窟空,這又是什麼原故?」二 人聞聽,一齊發怔,說:「是蟲咬的,或被風打的,也是有的。」施公聞聽,不由大怒 ,說:「分明偷的茄子,公然肥己。今日事犯,尚敢胡說!昨日崔氏告狀,本縣故意施 下暗計,差人密訪,令他母子將大小茄苞,針孔穿過。你二人今日已經中計,還辯什麼 ?」吩咐公差拿著茄子給他們看。青衣將茄子拿來。   二人一見,個個都發呆,無言可對,只是磕頭求饒,說:「小的原是一時起有歹心 ,當夜竊盜。」施公聞聽冷笑,說:「你這兩個該死的奴才!要是你們白種的茄子,豈 肯一時盡摘?只顧自己過活,不肯顧別人,天理何存?你們還說什麼?可歎崔家老婦好 容易種的,真正費心費力,只望賣些銀錢度日。你們坑害於他,真正可惡!今日實犯難 逃,依律處治。還是依著盜人律例,還是賠補?此二條任你們擇!」二人說:「情願賠 補。」施公說:「本縣儆戒你,下次將二人拉住,每人重責二十大板,再叫賠補。」青 衣答應,上前重責。二犯叫苦哀哉!施公吩咐差人:傳崔寡婦上堂。不多時,崔氏跪在 下面。施公說:「爾茄子著他賠償。」一齊退下。   施公正要退堂,忽見施安進來。遂問李升訪拿水寇之事。   不知施安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回 施安報凶信 施公痛義士   施安見賢臣問李升,不由心中一痛,淚如雨下。賢臣一驚,說:「難道其中有什麼 緣故?你快快講來。」施安拭淚心悲,口尊:「老爺,要問李升,令人大痛。前者小的 奉命私探黃河套,扮作客人。那一日趕到黃河套,小的們下在渡口旅店之中。天有下晚 之時,小的身乏打盹,李升獨自出了店門。小的睡醒,問他何往?店中回說不知李客出 店,並無留信。小的有心去找,不知去向。等至黃昏,不見回店。小的坐到三更時分, 忽然睡去。李升邁步進房--小的如同夢中,只見他說:『老爺恩重如山。我私探水寇 ,誤上賊船。到了江心,忽聽胡哨一響,四下來了許多船隻。我命喪水中。』」施公聞 聽,不覺淚下,即問:「如今怎麼拿賊報仇?」施安又說了一番。施公又哭之不已。   只叫施安拿銀送到李升家裡,安其妻子之心,不可說此凶信。   施安說:「曉得。」不表。   且說外面雲板聲響。不多時,只見施忠進來。施公看見義士,心中甚喜。好漢上前 請安,口尊:「老爺在上,小的施忠回轉京內,老太爺都好。今有回書一封,請老爺過 目。」遂從懷內取出,雙手呈上。施公接過,為國心煩,不看家書,先告訴李升之事。 施忠聞聽水寇之猛,李升之義,心中難忍,一聲大哭起來,說:「老爺不必悲哀,今李 升已死,老爺何用擔驚?等小的去會水寇,與李升報仇,兼答恩養之德!」又說:「小 的還討二人!此二人乃是兄弟,名叫王棟、王梁,武藝高強,小的深知。」施公點頭, 伸手提筆,立刻標寫紅票,遞與施忠收起。施公復又吩咐說:「你三人務要機密行事, 不可招禍。你去打點行李,明早好走。」好漢答應,回到自己房中不表。   且說施公把家書打開,細看一遍,看完不覺二鼓。施公困倦,站起收了家書,寬衣 解帶,上牀而寢。次早升堂辦事,叫施忠三人起身。三人一同邁步出衙。眾差役納悶私 言不必說。   且說他三人到無人之處,施忠這才言奉差的緣故,一一告訴棟、梁二人知道。又將 李升死的話,說了一遍。三人不勝歎惜。王棟帶笑說:「當日我們兄弟二人,綠林貿易 ,山東一帶,頗有名望,不知在江湖吃多少虧。昔年撞見捕官,甚是厲害,彈弓無虛, 長槍短棒,人人驚怕。圍住我們,兄弟兩脅中箭。忽見一人騎著黃馬,揚手發鏢,並不 脫空,傷了幾人。我們趕上,請他留名:外號飛鏢黃三太。生得儀表如此,一時分手而 別,至今未曾相逢。」施忠聞聽說:「二位,這就是先父那匹黃馬,日行千里。他獨作 綠林;嗣後改換心腸,歸農學作耕種。小的八歲,學會家傳之藝。父母西歸,亦入綠林 。十五出馬,並無對手。今年二十二歲。」棟、梁聞聽,說:「原是令尊大人,失敬, 失敬!」三人即時敘了年庚八字,結為生死之交。王棟居長,次者施忠,王梁居三。三 人敘說,天已三更,方才安歇。   次早起來,出店去探水寇消息,連在江口探聽幾天,並無蹤影,三個好漢正在著急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二回 水寇孤店貪杯 施忠展翅擒賊   且說店東只知三家好漢,也是江湖客人,並不知是縣中差役,便高聲大語,叫:「 小心早掩店門!」   且說三名水寇,今晚是劉六、劉七的東道,請銀勾大王掛角蛟。堪堪天晚,水寇駕 舟,離江出岸,竟奔劉家店而來。三個貪杯好色,正在熱鬧。且說施忠等三個好漢,店 中商議妥當,知會店中拿賊之故;各帶隨身兵器,側耳細聽,那邊歌聲震耳。   王棟說:「天氣不早,你我過牆行事。」施忠答應,三人上牆,觀看動靜。翻身順 牆溜下,腳占實地,大叫道:「爾等水寇聽真:今逢狹路,快出來受死;口言不字,把 刀斬盡。」且說三寇正然高興,酒有八分。銀勾大王等三寇,懷抱娼妓取樂。聞聽人喊 ,心慌意亂,往外就跑,被施忠、王棟、王梁三人,在離店不遠之處,前後捉獲,綁捆 起來。好漢這才通名,說:「我名施忠。三人奉縣主之命,特拿你等。」把三人捆起, 天明到渡口。武職衙門廉三元千把等官,那敢怠慢,立刻傳令發兵到店,等候護送。三 個好漢叫把水寇抬在車上。兩家店主,不敢言語,只求無事。   且說施忠忽見有群人來得不善。施忠說:「列位小心,等我擋住那些鼠寇。」下車 站住,迎面攔擋。嘍兵水卒們看見,個個跑散,各保性命,施忠方又走轉回來。   且說賢臣這一日升堂。廉三元上堂口尊:「老爺,今有京都差官,不久到縣。」施 公聞報,吩咐書吏三班人等,伺候到接官亭,迎接差官。眾役答應,到接官亭等候。廉 三元跪倒回話,稟:「老爺,差官離此不遠。」賢臣說:「再去打探!」三元答應退去 。賢臣又吩咐:「人來,即發書吏回縣衙。門上掛燈結綵伺候。」該值答應而去。   且說賢臣起身出亭,閃目一看:塵垢飛空,對子馬、龍旗、王仗擁來。賢臣急走幾 步,跪在塵埃報名。馬上差官說:「起來。」施公站起,不乘轎,騎馬繞道先行進城, 衙前下馬,躬身等候。揚州官員得信,也到江都縣衙之前。州官引領,跪接欽差大人。 欽差上堂居中站立,眾官跪聽宣讀。欽差高聲朗誦:江都縣知縣施仕倫,為官愛民,作 事清廉。不懼勢利,忠正可嘉。再揚州作官不清,有害百姓,貪贓殃民,有壞國風,革 職為庶,寬恩免究。揚州現在令二衙暫權,不日補缺。命江都知縣會同知州二衙,盤查 揚州倉庫;但有虧空,行文上報,治罪議處。欽此。   欽差讀罷,眾官叩頭謝恩,州官立刻脫去吉服,換上便衣。   賢臣含笑,躬身望欽差說話,口尊:「大人,卑職等斗膽,請大人敝邑暫歇金亭館 驛,卑職等好盡恭敬之誠。」欽差伸手拉住施公的手,叫聲:「賢兄說那裡話,你我乃 通家之好,何言恭敬。可賀賢兄初任成名,不日高遷。出京見過令尊翁之面,本欲盤桓 幾日,奈欽限緊嚴,不敢停留,暫別再會。」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三回 眾寇得凶信 會議江都縣   差官苦辭下堂,眾官跟隨出衙,送到界外,眾官回轉江都。   揚州壞官,先告辭出衙,等候交任,盤查倉庫。揚州二衙,姓王名輝,乃東昌人氏 ,以文才選的。為人耿直,深服施公斷才。   王輝帶笑望施公說話,口尊:「縣令,貪官壞任,上諭命你我二人盤查倉庫;又令 下吏代理,少不得領教,一同進州。」賢臣素聞王輝與貪官不合,為官正大,一聞王輝 之言,施公忙忙站起,躬身口尊:「州尊大人,卑職何敢多言,任憑尊裁。」王輝聞聽 ,起身賠笑說:「賢令請坐,你我乃通家之好,何須套言。」施公連忙回答:「恕卑職 斗膽。」王輝笑說:「下次再提卑職二字,有失體統,令人恥之。賢令請坐,公議正事 要緊。」   施公坐下,對王州尊說:「你我先讓他回州,好作手法。如此這般,大家取便,豈 不美善?」王輝聞聽,回答:「甚妙。」   二公正議之間,忽見施忠進來,走至賢臣身旁,跪倒回話說:「小的奉命到黃河套 。水寇吃醉被擒來,官兵護送。」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賢臣聞聽,說:「事畢領賞! 」施忠站起,又叫書吏寫了回票。好漢手拿回文出衙,交與班頭帶回黃河口不表。且說 賢臣即命書吏出告示,貼在十字要路口,上寫:   揚州府江都縣正堂施,曉諭江都遠近人等知悉:   今奉上文到縣,五日以後出斬九黃、七珠,並蓮花院十二寇。內有惡人關升、豪奴 三片;還有那些應斬六徒,盡行誅之。傳其仇家,到法場瞧看正法,以報仇雪恨。無論 軍民人等,知悉。   話說賢臣與二衙一同出衙,馬步快兵跟隨。施忠、王棟、王梁保護水寇車輛,前呼 後擁,到江都城。瞧看軍民,稱贊不表。施公與二衙解水寇,兼上揚州盤查倉庫。   且言揚州、江都遠近,有四名響馬,稱為南方四霸,個個武藝精通。黃天霸改名施 忠,手使金鏢三支,已改邪歸正。一名賀天保,蘇州人氏,年三十六歲,黃鬍子,使得 樸刀,騎紅鬃馬。第二名濮天雕,年三十二歲,黑面目,五短三長,江南人氏,手使單 刀,坐騎青馬。第三名武天虯,杭州人氏,二十六歲,手使亞虯槍,坐騎白頭馬。未知 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四回 殺場斬眾犯 騎馬鬧江都   且說三寇議到江都劫法場,救蓮花院十二寇,因有兔死狐悲之故。賀天保見過施忠 ,打那關家堡同救施公後,知道賢臣忠正,是施忠義主。若說不去,又有傷綠林好漢。 偶生一計,公私兩便。面議:各帶手下到江都,到西門外觀斬犯。尋了一座酒店住下, 令人暗暗打聽。   且說賢臣同王輝押解水寇,進了揚州。貪官壞任無職。二衙、縣令進州。施公把三 名水寇,交與州官收監。當即二衙受事,與知縣盤查倉庫,所有虧空要賠。原官移住館 驛,變產交還。賢臣告辭回衙,進書房坐下。施忠獻擺茶飯完畢。天黑秉燈,施公查對 各犯呈詞,想起殺場斬囚,犯人甚眾,難保無事。   施忠見施公為難,好漢參透其意,說:「老爺,倘殺場之內有變動,小的承管,只 請放心。」施公當時坐堂。施忠旁立。施公吩咐王棟、王梁兄弟,二人答應,上前跪下 。賢臣先叫,「王棟,傳你到西門外正面,高搭涼棚五間。門前要懸花結彩,內設文武 公案,伺候明日吉時行刑,不可錯誤。」王棟答應,叩首下堂辦事。賢臣又叫:「王梁 ,你去知會府守振大老爺。   就說本縣奉請,明早借兵卒,先到西門外保護法場。人人雄壯,器械鮮明。務必要 請大老爺駕到;並去曉諭江都門軍,明日西門緊閉。」王梁答應出衙而去。又叫:「徐 茂,你去說與禁子,明日五鼓預備。」徐茂答應轉身下堂。又吩咐那些內外馬步三班人 等聽真:明日五鼓,全班伺候。賢臣分派已畢,站起退堂,進內書房坐下。望施忠講話 ,說:「你出衙察探事情如何?」   施忠說:「小的已見賀天保面,說有人要劫法場。」施忠又向賢臣說:「依小人意 ,即將九黃、七珠、十二寇在衙前先行斬決,可無妨礙。」賢臣聽施忠之言,略略放心 。賢臣又看這些應斬之人,件件理清,不覺心內也安。待至三更時分,方才安寢。   次早淨面用茶已畢,賢臣升堂,吩咐:「再搭囚棚二間。你們諸事小心,事畢有賞 。」英公然答應,回身下堂辦事不表。   又叫道:「張子仁,你去出城請振大老爺。說明馬步兵營,巡查四面,若有仇家來 進殺場,瞧著正法報仇,問對了姓名放進,寸鐵不許帶入監斬棚。右邊站立,不許叫喊 。你把守囚棚,等本縣押犯出城,一同守府監斬。」又叫跟隨人役在南牢門首,即設公 案;再預備劊子押犯。登時預備停當。賢臣移步至獄門首升座。該值人手取斬犯牌高擎 ,如飛來到監門,高聲大叫:「裡面禁子聽著!牌提五處出監;又提四個惡犯:關升、 閻三片、五虎、花大。」那賢臣手提硃筆點名,押赴西門而來。王梁一見,開放城門, 押著眾犯,來至殺場。見守府振公,帶領兵馬,在棚內巡查嚴密。   且說眾寇在住處等信。武天虯、濮天雕先發小卒,探聽消息。這名小卒,哨探殺場 外面,回繞兵丁巡查,城門緊閉,只說城內綁犯;這名小卒,忙忙進店急報,眾寇也就 不敢遲慢,打扮各樣人物,暗帶兵器。濮天雕未出店,先傳暗令不表。   這賢臣把西門斬的囚犯綁出門外。劉醫、瓢老鼠早已發出。賢臣吩咐:「快把眾寇 都提出監來聽點名。」差役答應,手舉囚犯牌,跑到監門喊道:「裡面聽著,犯人按名 照數點提!」禁子聞聽,一擁進牢,提出眾寇,點名推出衙外。施忠一見,吩咐營兵, 查看巷口。屠家掄刀如飛,登時開斬。一連三次,把十二寇斬了。施公道:「點九黃與 七珠僧尼二人,照樣上綁。」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五回 州縣官聞志 捉風審小鬼   話說從牢內綁出九黃、七珠凶僧惡尼。賢臣、施忠命眾役推出衙外,屠家手舉刀落 。且說施忠見殺了十二寇、九黃、七珠,大事定矣!可無劫法場之虞,跟著施忠也大悅 。賢臣起身上轎出衙,施忠乘騾後跟。四名司刑的屠戶,帶領士兵人等,緊隨縣主,竟 奔西門而來。王梁一見,那敢怠慢,叫門軍將門開放。賢臣轎出西門,眾人役跟隨飛奔 殺場。   且說武天虯一見城門已開,眼望天雕說道:「殺場來的犯人甚奇,怎不見我一拜之 朋一起押來,都是無干人犯。兄長你挨開門。」又道:「出來人夫轎馬。莫非此來,內 有眾友見面?   此時須要齊心努力,刀殺官役。今日踏平江都,不必留情。」   天雕點頭。   且說施公登時進了殺場,下轎。人報守府到。兩人分旁而坐。且說城中哨探的那名 小卒跑來,對濮、武口呼:「眾家寨主,不好了!」即將城中十二寇、九黃、七珠已斬 ,說了一遍。   賀天保聞聽,不以為意。惟有天雕、天虯一聞此言,一聲大喊:「呀!氣死人也! 好個不義黃短命,不思神前一拜。少不得大家與你作對。」言罷,又一聲喊,氣填胸膺 ,即向眾寇一聲暗號。只見八名強寇,站立一字排著,個個拿出兵器。賀天保一見,既 行勸住,說:「你們眾家兄弟,不必動手。人已經被斬了。十二人雖係朋友,自作取死 。此事官也遵的王法。勿要動手,二位寨主、眾家兄弟聽真,此事何用作難!」用刀一 擺,命眾人齊收兵器,瞧看熱鬧。   且說施公與振公在監斬囚棚內,二人閒談,等施忠去動斬刑,取悅人心。施公正與 振公談話間,探報子下馬,上前跪倒:「小的來報,廉三元與老爺叩頭。」施公說:「 所報何事?快快言來。」探報子答應:「小的回老爺,揚州補缺州官到任,請老爺前去 迎接。」施公說:「我已曉得。」探報即起身出殺場而去。   施公吩咐:「帶人犯進棚。」五虎、關升、三片,薑酒爛肺謀奸的董六,老龐、解 四、車喬、瓢老鼠、李龍池、劉君配、梅氏、王婆等不過是殺絞,斬而誅之。立刻仵作 抬屍,散了殺場。有那瞧看了仇家的,個個合掌念佛。真乃是軍悅民歡,不必細表。   且說施公與守府二公,出棚上馬,乘轎進城,十字口分手。   施公因接迎州官回衙,進內更衣。出來吩咐:馬步三班人等,不用跟隨。轎夫散去 ,牽馬伺候。不多時拉到兩匹馬。施公乘馬,施忠騎在後,隨同出衙。他主僕二人,巳 刻進了揚州衙門。   施忠服侍下馬。施公一溜一點,同進州衙角門。但見堂前彩結懸燈,三班六房鬧鬧 哄哄,大小官員站起迎接恭敬。施公站在居中。官吏帶笑,齊呼:「縣主,專候台駕到 臨。州尊太爺剛才來到,怪縣主未去迎接,帶怒進內;又傳話出來,有禮相見,即履堂 規。」施公聞聽,惱怒在心:「我今奉旨監斬犯人,是以未能遠接太爺。但言有禮相見 ,這說他升官,便要鋪堂的?不用商議,快去打點禮物。」官吏聞得,信以為真,齊說 :「縣主速去辦理,以免太爺見怪。」言罷,個個出衙門回去。施公帶笑說:「列位還 是伺候州尊,勿要遠去。我也回去打點金銀。」   州役答應:「小的曉得。」   施公吩咐了即往外行出衙,同施忠步行往西一座飯店。施公進去,施忠挽馬拴住, 隨後進鋪。好漢旁站。堂官過來帶笑:「請問:爺們用酒用飯?吩咐小的好辦。」施公 回答:「不拘什麼,這好吃的,快些辦來。」走堂端上湯飯,排了桌上。主僕二人用畢 會鈔。施公與施忠商議州禮之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六回 州官罰縣把門 硬駁眾官禮物   話說施忠辦買八色水禮,開禮單,寫手本。賢臣起身,出鋪上馬;施忠拿著食盒, 往衙而來。州官可巧回衙。賢臣叫聲:「施忠,拿手本禮單。」施忠遞過。施公吩咐: 「你可拉馬在此等候,我進去投遞。」賢臣帶笑上堂,望書吏問話,不知哪位是內司? 內中書吏回答,說:「那邊坐的就是。」賢臣聞聽,扭項觀看,來到那人面前,把手本 禮單奉上,帶笑說:「奉煩投遞。」那人接手本禮單,往內宅回話,口尊:「老爺,今 有江都知縣施仕倫,具手本禮單。」贓官聞言,心中大悅。瞧了瞧禮單,不過是平常禮 物,並無銀兩,心下沉吟,不由動怒,將手本禮單扯碎,叫聲:「進祿出去,快快告訴 於他,本州不敢擔受禮物,少時升堂。」進祿答應,來至大堂,見了施公,就把吩咐之 話,說了一番。賢臣聽罷,轉身下堂出衙。施忠上前,口尊:「老爺,不知事情如何? 」賢臣心中有氣,不便細說,叫聲:「施忠,把那禮物,叫抬盒的人拿回去。」說罷, 起身走至台階,賭氣坐下,專等機會怄氣;又暗罵貪贓狗官!眾同寅及書吏上前,就問 說:「老爺生氣,為送禮之故?」賢臣說:「太爺清正,我施某帶來重禮不受,反罰我 小官把門。是以在此代太爺辭禮。」眾官吏聽施公之言,個個遲疑。半晌講話,說:「 縣主,既是州尊之命,焉有不遵之理?我等何苦去碰?   可吩咐將禮抬回。」專等貪官升堂行禮,齊至大堂伺候。   就有內司走過,開門見禮。見官吏回言--照著施公的話,說了一遍。內司聽了, 心中惱怒,去見貪官,叫聲:「老爺,了不得了!不用等禮。小的才見施知縣投帖送禮 。老爺動氣,說:『偏不要!』他賭氣,放下坐褥,把守大門;見眾官的禮到,竟大膽 吩咐說:『太爺一概免禮!』眾人把禮拿回。老爺還講什麼?」州官聽說:「快去吩咐 外班,我立刻升堂。」進祿走到外宅高聲說道:「三班伺候,太爺坐堂!」只聽得梆鼓 齊鳴,贓官上堂拜印已畢。官吏參拜;官役、牢頭、禁卒,各鄉的地方、保甲人等,叩 頭已罷。貪官要尋施公,帶怒便叫:「江都知縣聞話。」施公遂即向前,口稱:「施不 全參拜。」州尊聽見賢臣報名,慌忙站起一擺手,即便說:「請起。」施公站起,躬身 一旁侍立。州官又叫:「施知縣,你知罪麼?」施公躬身回答:「卑職不知,在大人台 下領教。」州尊劉元見答,含怒說:「本州欽受御旨,點我揚州管理萬民。大小官員都 來迎接,惟少貴縣。莫非輕視本州?你等我盤查倉庫再講,若有一點私弊,立刻革職。 」賢臣聞聽,強笑躬身行禮說:「非是卑職莫來迎接,惟因今朝奉旨監斬人犯,國規完 畢,始敢動身。及趕到衙門,大人駕已早到,萬望大人寬容。盤查倉庫,請算;或足或 少,自然有數。」劉元聽罷,面帶愧色。忽見堂下走上一人,公案前跪倒,手舉呈詞。 州官接狀詞觀看,上寫:具訴告人東鄰趙大、西舍王二、前居張三、後住李四、地方陳 虎,呈為本郡南關以裡,東路口坐東向西,有三教寺一座。山門正殿,四層配殿,群房 共計七十九間。數年並無僧道在內焚修,每逢初一、十五,有鄰人進寺燒香。   本月十五日,眾人進廟獻供,進殿遇見怪事,眾目同視:第四層魁星殿內,泥小鬼 項掛少婦人頭一顆,並無屍骸。   不敢隱匿,眾人共同叩懇大老爺秦鏡高懸,查昭不白之冤。   子民感叩洪恩,萬載無既。   州官看罷,不由肺腑吃驚。他在座上,不好明言,自己暗叫:「我劉元大運不濟, 上任就逢此事。頭一個施不全對頭,還未判斷;他是我命中仇星,到手銀子,他偏橫擋 。」貪官急中生計,肚內說:「何不如此這般,公報私仇!」劉元故意叫聲:「縣令施 不全伺候。」貪官說:「今寺中有無屍人頭一案,委汝驗明,三日內斷出屍親。本州才 升到此,不能辦理。我出批,你作速去辦!」言罷,提筆寫上:州批縣審。批為本州南 關以裡,路東三教寺內,魁星殿中,泥鬼項上,掛少婦人頭一顆,無屍。投告者:前後 鄰居、地方人等公舉。必須三日內斷出屍親詳復。倘三日內不結,該令才短,摘印後遞 取,決不輕恕。   州官寫畢下遞。賢臣接過。貪官下叫:「陳虎,你領縣官速到三教寺斷鬼回覆。」 施公深打一躬,走下堂來。劉元吩咐退堂。眾官散出,都與施公擔驚。貪官又派人役取 刑具。賢臣看見刑具,微微冷笑出衙。忽見一人慌慌張張至施公身旁跪倒,乃是地方陳 虎,奉州官之命,跟來回話。好漢服侍施公上馬,施忠乘驢,地方引路,竟奔三教寺而 來。   賢臣偶然靈機一動,叫地方陳虎上來。賢臣說:「本縣問你:你緣何呈報人頭之事 ,不帶兇犯上來?理該把你重處。」   地方回答:「人頭掛在鬼項。」賢臣卻說:「又來了,你既呈報婦人頭掛在鬼項, 本該就把令鬼帶來。是誰把人頭掛在他的項上,好明不白之冤。」施公吩咐快去。地方 賭氣趴起,轉身去拿繩槓。不多時陳虎進廟,令人伺候公案,一應鋪設停當。地方引路 ,賢臣進內升座。又見本州四名衙役、刑房、鄉紳、總保甲、牢頭人等,上前叩見,報 名已畢。賢臣下叫陳虎,地方答應跪到。施公說:「傳四鄰回話。」陳虎答應,翻身下 行。立刻就有人跪下說:「小的張三、小的李四、小的趙大、小的王二,老爺在上,小 的叩頭。」施公說:「我問爾等,知此婦死的緣故麼?」四人從頭至尾,訴說一遍,呈 詞無異。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七回 傳四鄰問話 各人報姓名   四鄰報名訴罷,走下出殿。賢臣安心要看廟內破綻,好推情斷事,審人頭屈冤之案 。賢臣站起離座,一溜一點下殿。施公同眾役與施忠,從新繞殿,轉過游廊、配殿,群 牆瞧遍,並垣墉之處;又至後殿梓童殿上,左照右觀,並無屍骸。心想:少不得打草驚 蛇,再察形跡。主意已定,忙回至大殿。下役人等圍隨。賢臣升座留神,只見那些瞧看 軍民,鬧鬧哄哄亂說:「從未見過審泥小鬼的這稀奇事。」紛紛說話不提。且說賢臣吩 咐帶小鬼,陳虎答應,抬上。施公安心展才驚眾,判斷泥鬼。   賢臣伸手提筆上寫:州批縣審。本州南關以裡,路東有三教古廟一座。山門大殿共 三層,計七十九問。後有梓童殿中,小鬼項掛少婦人頭一顆,無屍。今本地方呈報,眾 目同觀事實。此廟內數年以來,並無僧道焚修。現今原被告全無,州尊委本縣施斷,嚴 限三日以內回覆。尤恐此郡舉監生員,三教軍民不知,今出示曉諭知悉:願瞧者赴廟聽 審泥鬼。倘有斷不清明之處,許爾等公舉。特示。   寫完往下又叫陳虎:「你把告示速去貼在衝要之處。」賢臣又說:「聽我吩咐,今 州尊委我,派你等四人,大家公辦。   審清人頭,大家有功。若是你我怠慢,州尊惱怒,罪名非輕。」   四公差聞言,也是鼻內流酸。賢臣惱在腹中,故作不知,說道:「陳虎,你去把住 廟門,並吩咐舉監軍民三教之人,他們既來進廟瞧看,許進不許出。如有不遵,立刻鎖 拿去見州尊嚴究,就算殺人之犯。如期莫怨施某斷事不明。你要徇私,放出一個,本縣 送你算犯法之人。」陳虎聞聽,嚇了一跳,無奈答應:「小的曉得。」這地方把告示貼 上,回來復命。賢臣一擺手,地方閃在一旁。   天色將晚,賢臣瞧月台上站著泥塑小鬼,項掛少婦之頭。   看罷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離座出殿,走至月台,帶笑高聲說話:「你們這內中舉 監人役,賢愚不等,瞧看本縣審鬼,須聽我施某吩咐,不可頑法。」只聽答應,上來跪 下。賢臣就問:「你是仵作,名叫什麼?」回說:「小的名叫張五。」施公說:「你把 鬼項掛的少婦首級驗看,是何物所傷,不許粗心謊報。」   張五答應,至泥鬼眼前,取出一根筷子,拉著那少婦之頭,細細瞧看多時,回身進 殿回話:「老爺,小的細驗明白:婦人頭上,致命斧傷二處;腦袋是斧子砍下來的。」 賢臣聞聽,一擺手,仵作退下。賢臣設計,誘哄愚民,審鬼是由頭,好追尋題目,說: 「本縣奉州尊所委,勢難諉卸。皇上點我作官,豈肯有負聖恩。本縣幼年習學法術,與 你報仇雪恨。」霎時間,忽見東南狂風大作,旋風來了亂滾,垂著泥鬼打轉。賢臣一見 ,就知其意,不由得暗喜,感動佛祖神聖。往下高叫:「風中女鬼,聽我吩咐:不可徇 私,快捉人犯;本縣差人帶你到人群裡找去。」隨叫:「馬騰你跟旋風,不可攔擋,任 他旋轉。倘有可遇之處,領來見我。」   馬騰答應,思想無奈,邁步出殿,跟定旋風,東就東,西就西。旋風滾得急快,公 差兩眼似燈。馬騰高叫:「列位開路,莫擋風神。」眾人聞聽瞎叫,心中無虧還好;有 虧之人,面上變色。旋風在人空中鑽出鑽進,找尋仇人不見,又起一陣狂風,往寺外而 滾。馬騰也隨即跟出,轉眼不見,心下為難。正在思想,忽見旋風從陰溝裡進庵,復又 出庵來引公差進內。那風習習連轉三轉,從陰溝刮入庵內去了。公差一見,說:「殺人 之犯,一定在內,何不進廟?」用手拍門,高叫:「裡面有人麼?」   女僧正坐,忽聽外面打門,忙喚:「小尼,看外面什麼人打門?」   小尼回身來至角門開門。那公差邁步進庵,閃過,找風。只見旋風聲習習,往裡直 滾。公差哪管內外,跟風往裡就來。那風忽進禪堂,聲習習圍著大尼姑團團而轉,刮得 尼姑用袖遮面。   馬騰一見,不管好歹,回手取鎖嘩啷一聲,就套在女僧項上。   那風出房,又起一陣大風刮去不見。那個尼姑嚇得面色焦黃,口中直叫。公差不由 分說,拉起就走,穿街越巷,直奔三教寺而來。   那些瞧看軍民人等一見,個個說:「人拿來了!咱們快聽老爺斷鬼。」賢臣聽得明 白,閃目外觀,只見鎖拉一人,卻是女僧,頭上無帽,白面秋波,桃腮杏跟,櫻桃小口 ,甚是窈窕。   身穿綾羅,足登鑲鞋,年紀三旬。邁步上台階進殿跪下,公差報名:「小的帶女僧 。」賢臣聞聽擺手,馬騰退後。賢臣點頭,難怪尼姑性亂,敗壞法門。叫聲:「女僧聽 真,今有屈死女鬼,在本縣台下投告,私通謀殺他命,冤魂聚而成風,引領差人拿你。 快快實訴,免得動刑。」那尼姑口尊:「老爺,小尼本州人氏,多病出家。奉公守法, 不敢為非。老爺就便夾死,豈不冤枉佛門弟子麼?」賢臣聞聽,微微冷笑,往下吩咐一 聲:「女尼不用強辯,你去在台上把鬼項掛的人頭看真,回來再講。」   尼姑只得趴起出殿,走到泥鬼面前,睜眼一看那顆人頭,不由心中害怕,忙忙回身 進殿跪倒,口尊:「老爺,令尼看過,不識其面。」賢臣聞聽微笑:「你竟是滿口胡說 。本縣知道其故,屈死冤魂,是你所害,因奸殺命,還不肯實招。」喝叫:「兩邊與我 拶起來再問!」眾役答應,把女僧拶起。十指連心,痛不可忍。又吩咐:「加拶。」只 見陳虎回話:「稟老爺,今有本州三老爺,奉太爺之命到寺。」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 解。    第五八回 三衙奉命催審 蠻人心懷忿恨   揚州三衙奉州官劉元之命催審,馬到寺門。見人進報,不見縣公迎接,心中不悅。 此人係蠻地之人,捐納三衙到此,不覺暗惱在心:「待我進寺,看他怎樣審法?」走上 月台。賢臣難越大理,立刻下迎,一步一點,至殿檻就不向外,滿臉說些帶笑客套,高 叫:「三爺恕我有事在身,失迎之過,另日賠禮。」   三衙回答道:「豈敢。」邁步進殿。三衙把手一拱,隨即坐下,二人言講人頭之事 ,三天案件限滿。這位三衙娃穆,名叫作印,在旁聽審。且說尼姑上拶不肯招認。賢臣 吩咐:「加拶。」尼姑總不招認。賢臣用手一指,喝叫:「大膽惡尼!你不招認,且下 去。」叫聲:「施忠,你同馬公差速到庵內,將所有庵內尼僧,不論大小,都拿來問話 。」   好漢答應,邁步前行,與馬騰離三教寺,竟往白衣庵而去。   不多時拿到眾尼,上殿跪倒。賢臣觀瞧女僧已罷,說:「你師父犯下之罪,她賴你 們謀害人命。你要實說,莫要虛言。」尼僧見問,嚇得磕頭碰地,口尊:「青天爺爺, 小尼今年十八歲,命犯孤寡。八歲進庵,蒙師訓誨,緊守清規,法度最嚴。不知何故, 將師徒全拿送寺?叩求青天爺爺秦鏡高懸!」賢臣大怒,吩咐動刑。一連三拶,可憐把 小尼十指拶傷。怎奈心堅似鐵,不肯招認,只求超生。又說:「小尼並無過犯。」賢臣 說:「她不招,吩咐卸去刑具帶過,不許與那小尼見面,換過答話。」   青衣答應,遵依而行。且說施公為難,吩咐:「人來,把那二個小尼帶上問話。」 下役答應,立刻帶到,嚇著叫她下跪。   只見那小尼,渾身舊衣襤樓,粗眉凹眼,漆黑的麻子,長的不堪。施公看罷,腹內 暗轉,要明此冤,得誘哄於她。滿臉笑著,忙出公位,小尼面前,伸手拉住,叫聲:「 小孩子起來,不用啼哭。你的師父、師兄先回庵中去了。跟了我來,我好叫人送你回庵 中,不用哭。不聽說,我還叫人把你鎖上,還打一頓板子。跟了來罷!」言畢,拉起小 尼,往上走來。施公復歸公位坐下,也不嫌髒,取這腰間紡綢手巾,替那小尼擦那眼淚 鼻涕,拭乾細看,帶笑問話:「小孩子,太爺問你,你今年幾歲了?不要哭,不害怕, 告訴我,好買東西你吃。」回頭叫聲:「施忠,你去買些果子,與她吃吃。飽了,好送 她回庵。」好漢答應,去不多時,買了些果糖食。施公伸手拿起,遞與小尼,復又帶笑 說:「小孩子吃罷。吃得飽飽的,好送你回庵,不害怕。」小尼聞聽,快活活,笑嘻嘻 ,接過就吃。且說三衙暗笑,我看他審事平常,倒會哄小孩子,若到限期怎了?未知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九回 姦夫與尼對詞 判結人頭公案   不言三衙有氣。且說賢臣誘哄真情,一回手,把腰間小小的花荷包解下,掛在小尼 胸前。俗言小孩子識哄,那裡見得吃的?又見給一個最好荷包,樂得她眉開眼笑,指手 畫腳的,叫聲:「太爺,你這個荷包給我可好裝錢,便宜了我師父了。」   施公聽出題頭,不由心中大悅,扭項叫聲:「施忠,把你腰中散錢給我些。」好漢 答應,回手腰中打摸些錢,遞與賢臣接過,都給小尼裝在荷包裡。賢臣帶笑說:「小孩 子,這些錢帶回庵去,好買東西吃。我問你,不知昨晚來的那位太爺,是你的什麼人? 你告訴於我,我好叫人送你回庵去。」小尼見說,心喜歡得手腳亂動,一面歡笑,說: 「太爺你問我,我不敢說,師父要打我。」施公說:「你師父不在這裡,你只管說,好 送你回去。」小尼四處一看,果不見師父,這才說:「那位太爺,比你還俊。他每晚半 夜,總到庵中,帶些酒肉餑餑,與我師父、師兄,飲酒頑耍。餑餑和肉,我吃飽了,打 發我睡,還給我錢。   每日晚上,囑咐於我,不准告訴外邊之人。那太爺白日並不見來。」   施公聞聽大悅,下叫:「人來,快把那老、小二尼帶來對詞。」下役答應,翻身下 走。不多時,把二尼拿來跪下。賢臣說:「你們不招,有人招了。叫那孩子,把告訴我 的話,對你的師父、師兄,再說一遍。」小尼見問,復又啼哭,叫聲:「太爺,我不合 你好咧!我說了告訴你,不叫我師父、師兄知道,因何又叫他們來對話呢?我不說,我 怕打。」旁邊老尼聞聽著忙,叫聲:「你不要胡說,回庵送了你的小命!」賢臣說:「 人來,掌嘴巴!」一聲答應,上前邊五下嘴巴,打得牙落。賢臣又問小尼,小尼又照前 說了一遍。二尼聞聽,無言可對,個個仰面長歎道:「命該如此。」口尊:「老爺,不 用再問,小尼招了:師徒同與西茶鋪陳姓往來是實。」賢臣吩咐:「人來,帶下老、小 二尼,少時對詞。」下役答應,立刻帶下。   施公這又吩咐馬騰:「你速拿西關茶鋪陳姓聽審!」馬騰接簽下來出寺。不多時將 陳姓帶到上殿跪下。賢臣喝道:「今州尊委我斷人頭公案,鬼訴真情,旋風到庵,捉拿 女僧,訴說爾因奸殺命。快快實招,免得動刑!」那人見問叩頭,口尊:「老爺容稟: 小的與尼姑並無通姦之事。如殺人,更沒此事。   老爺上裁。」賢臣說:「你倒言通理順,善問如何肯招!」吩咐人來,將他夾起。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判明婦人頭回覆見州尊   下役答應一聲,夾棍夾起。陳公義見無據證,求生忍刑不招。賢臣說:「好一個惡 徒!」吩咐:「人來,快把三名女僧帶來對詞。」下役立刻帶上跪下。賢臣叫聲:「小 尼,你認認那人,是你假太爺不是?快說!不說打嘴。」小尼跪下害怕,即細看回答, 叫聲:「老爺,這就是那個太爺。」賢臣聞聽,事情都對,心中大悅,問那老尼:「你 快把實情招來,免得動刑。」老尼見問,不由仰面長歎,眼望公義叫聲:「冤家,不用 強辯,老尼替你招罷!」尊聲:「太爺聽稟:小尼俗家姓屈。   父住東關,無兒,只生二女。小尼年幼多病,因此許進西關白衣庵中。不多幾年, 師父在外募化修塔。後來小尼又收兩個徒弟,謹守清規。遇見西關茶鋪陳公義,見小尼 容貌好看,反用心計,進庵許願,常常往來。請小尼到他家裡,不防被他灌醉奸騙。酒 醒無奈,續通姦了徒弟。打算無人知曉。不幸父母去世,發送事畢。小尼妹妹許嫁與人 ;妹夫姓賈名君車,貿易在外。妹夫出門,妹子暫住庵內。公義那晚來至庵內,看中妹 妹芳容,忍心要行苟且之事。妹妹不依,氣得尋死覓活,只要告狀!陳公義帶酒行兇, 用斧砍死,屍首埋在庵後。他半夜將人頭拿出尼庵,嗣後不知怎樣掛在鬼項?只求青天 再問公義便明。」賢臣扭項下問:「公義,從實招來。如有一字虛假,立刻處死!」陳 公義見問,回答:「小人情犯是實,不敢強辯。   小人南關有一仇家,想著移禍雪恨。那晚仇家有事,人煙不斷,小人未曾得手,故 把人頭隔牆拋在三教寺內。小人不知怎樣接在鬼項。是實。」賢臣聞聽說已招,不必深 究,吩咐帶下,跪在一旁伺候。又叫帶過老小三尼,事情算結。少時賢臣又叫:「地方 看守著人頭,等回覆州尊,再起這頭。」那瞧看軍民議論不表。   且說賢臣同三衙到了州衙門首下馬,進了角門。下役帶著犯人。賢臣向書吏手中接 過招詞,一跛一點,方至州尊衙內。   施公帶笑說:「煩你代我通報一聲。」那人站起說:「老爺請坐少等,我替老爺遞 進。」內司伸手接過,邁步進裡,把招詞遞給貪官。他看一遍,不過因謀奸不允,害死 妹妹。姦夫理宜身頭二處,回覆起屍完案。劉元看罷,心中又喜又惱,喜的是不全的斷 法精奇;惱的是江都縣有他作對,不能行事。貪官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何不打點一分 重禮,差心腹家人暗暗上京,求皇親索老爺快快提拔他離江都。--賢臣借貪官的力, 倒升轉順天府不表。且說貪官又叫人傳出,命三衙起屍驗明,早入堂結案,暫把人犯寄 監。劉元的內司奉命上堂,見了賢臣,不過說了幾句褒獎之語。賢臣隨即出衙,叫聲: 「施忠,天色晚了,到館驛歇息,明早起身。」   次日主僕出了揚州,在路正言貪官的過惡。賢臣抬頭,見迎面跑過幾匹馬來,又聽 得內有一人大叫:「伙計們,不用上揚州去,這位老爺就是江都縣的清官施公!」只見 那些人聽說,跑回坐騎,個個跳下馬來。眾人跪在當頭,哭訴情由。賢臣不解其故,勒 馬留神,都係買賣打扮。個個驚慌,擋在當頭,口中只嚷。內有一人腮流痛淚,口尊: 「老爺,小的前已告過失盜情形,蒙老爺拿獲斬犯報仇。另搭伙計,別處治貨。從此經 過五里碑,路遇一伙強盜劫財,盡行搶去。嚇得小的等抱頭不顧財帛,只得逃命。小的 等特奔揚州來報賊情,幸而途遇爺爺,叩求青天救命。小的名叫李天成。」說罷。一齊 磕頭。賢臣聞聽李天成三字,想起前番的蓮花院十二寇那一案,就是此人失盜,賢臣長 歎,叫聲:「李天成,可歎你命犯賊星!今搭伙又被寇盜。但五里碑不是本縣地界,屬 揚州的轄管。」客人聞施公言語,似有不管之意,放聲大哭。被這些人哭得賢臣心軟, 說:「你等莫哭。寇去有多遠?人有多少?」那些人口尊:「老爺,賊去多遠,小的等 只顧逃命,未曾細看,不知幾人,只聞稱賀寨主,聲音漸去無蹤。」施公聞聽,想必是 賀天保在內,彼時臨別,言過保江都無事,此地方乃屬揚州地方。嗣又劫法場,多虧義 士施忠嚇退。賢臣想罷,何不拿話說於施忠。說:「施忠,方才他言,內有賀天保,想 是綠林之人。他當初原說保我江都安然無事。此地雖屬揚州管轄,然與我交界接壤。今 番又猖狂搶劫客商,其情可惡,真不啻匹夫小人之談。但不知你管與不管?」施忠一聽 羞愧,一聲大叫曰:「氣殺我也!」   雙腳跳了幾跳,說:「恩主不用急躁,老爺略等,小的前去。」   天霸言罷催馬而行,未頓飯之工趕上,果是賀天保同眾朋友。施忠一見喜悅。賀天 保見施忠說他言而無信,不覺慚愧。   天虯、天保面紅說道:「原物未動,老弟拿回送還客人,我等就此散去,免傷弟兄 和氣。」言畢,帶怒叫聲:「眾友,想你我塵土不染,方稱英雄,義氣為重。」其餘眾 人拋下貨物,都騎上馬,高叫:「黃老弟,但願你指日高升,才見得朋友。」   眾人將手一拱,齊跨坐騎,揚長而去。眾人去後,賀天保自知理短,羞過一陣,無 奈眼望施忠講話,叫聲:「黃老弟,為你一人,愚兄傷卻眾友。沒的說,你把貨物銀兩 拿去,交還原客。我也告辭了。」好漢尊聲:「天保兄長,你我不比他們,何用介意, 另日狹路相讓。」隨叫眾客原物照數收去,眾客千恩萬謝而去。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第六一回 皇恩詔賢臣 回京都引見   賢臣見施忠,就問:「事情辦得如何?」好漢從頭至尾詳稟一番。賢臣甚喜,又向 眾好漢說道:「容日再謝!」賀天保等九人,聞聽施公之言,就勢告辭。各上坐騎,施 公相送。眾寇望施公說話:「異日再會!」言罷一齊上馬,催駒回歸林中。   施忠回到樹下站立。賢臣說:「施忠,就此起馬進縣。」   好漢聞言牽馬,施公乘馬,施忠扳鞍。主僕並轡,正走之間,抬頭看見江都城門。 進了鬧廂,入門鬧市,耳內聽得斧錛之聲。   閃目一瞧,路東一家好齊整宅舍,原是水作,在那裡安蓋大門。   賢臣一見,肚內把天干地支細細推算;值日神將,從頭暗數。   心中說道:「既蓋大門,豈不擇日?他家如此不懂禮義,難道他家無有讀書之人? 今日黑道五鬼破壞,要想興隆,萬萬不能。   其中必有緣故。本縣何不問其內裡之情?」隨叫:「施忠,你去把安門的家主叫來 ,我有話問他。」好漢下馬,邁步走到哪家門首,帶笑開言,說:「借問你們一聲,那 位是家主?」門裡一人,年有四旬,應聲答道:「不敢,愚下就是。不知有何見諭?」 施忠說:「本縣老爺有話問你。」那人聞聽,連忙整衣戴帽,邁步出門,跟定好漢,來 至施公面前。那人並不下跪,深深一躬,口尊:「老父師,生員不知駕到,未得遠接。 」施公說:「賢契免禮。本主一事不明。賢契既讀孔聖之書,必達周公之禮。安門換戶 ,乃是吉祥之事,今日五鬼破壞,動土豈不有損?」那人聞聽,復打一躬,口尊:「老 父師,門主既讀詩書,豈有不看憲書之理。奈門生家沒有學館,請了一位先生,知曉陰 陽風水,煩先生擇揀吉期,道今日甚好。門生也有些不懂,問他之故?他說不用提起, 安門之時,必有明公問,故此門生伺候這裡。今聽老父師呼喚,門生特出拜見。」賢臣 聞聽,心中納悶,叫聲:「賢契,此人大約與你有仇。」那人回答:「無仇。」施公說 :「既是這樣,你去把他叫來,本縣有話問他。」   那人答應,回身去不多時,回來手舉字柬,口尊:「老父師,門生家先生有書一封 ,叫門生拿來,求老父師一看。」又說:「今日理當叩見,恐其衝破縣尊,眼下不能高 遷矣!」賢臣聞聽心悅,說:「此人奇異。我先看看字體,是何言語。」   想罷,伸手接過封皮,上寫:「今月今日今時,縣尊駕到」   賢臣心驚,面視時分相對。賢臣點頭說:「妙哉!待我看裡面如何?」上寫:山東 曲阜縣民人孔淨,字奉江都縣主。今日今時,台駕回轉,路過此戶。馬上且觀。吾乃孔 聖之後,微習天文地理之妙術。今日係五鬼破壞之期,內有吉星衝破,不敢報名,恐泄 天機,神鬼見怪。此戶轉禍為祥,家道豐盛,子在父死,夫存妻亡。頂帶綿綿,代代恒 足矣!民人孔淨數字不恭,求恕具。   賢臣看罷,不由吃了一驚。心中默言,此人學術通神,未來預知;此柬猶如板上釘 釘,所言真正不錯。我只知古人書中之理,卻不曉陋室之中有此高人。但能有日官到極 品,必請孔淨主文。有心此時行聘,惟恐輕妄。賢臣沉吟多會,除非如此這般。想罷帶 笑說:「賢契聽我一言,回府替我多多拜上孔先生。就說本縣路過,不曾修帖奉拜,容 日再謁。」那人聞聽,又打一躬說:「門生請教老父師,今日安門到底好不好。」施公 見問,含糊答道:「賢契不必追問,今日最大吉大利,賢契請回言罷!」賢臣把字柬插 入靴桶裡。賢臣講罷,不多時主僕進縣。   這日黎明,點鼓升堂,書吏人等伺候。忽見廉三元上堂回話:「老爺在上,小的探 得京都傳牌到了,召老爺回京。此缺新補江都老爺,不日就要上任,老爺定奪。」賢臣 聞說,吩咐:「再去打探回報。」且說賢臣暗說:「我若回去見主,遇了機會,我必參 你!」賢臣心恨州尊,即叫六房盤查清結,好交代,以備回京。   諸事分派停當,只見從角門來一人,上堂至公案旁跪下,口尊:「少爺在上,老奴 請安。」賢臣含笑叫聲:「施孝,你來江都有何事情?老太爺、老太太安否?」老奴見 問,答道:「滿宅人俱各平安。太老爺特叫老奴前來接少爺進京。查清倉庫,太老爺說 不可缺少,務要盤查倉廒畢,一同進京。」施孝說畢站起。廉三元下面叫道:「小人稟 老爺,新任老爺離此不遠了!」賢臣一擺手,上報退去。賢臣離座上轎,出城至接官廳 等候。不多時新官已到,二人禮畢,一同進署交印、盤查倉庫諸事,具結交代明白。新 官送施公出衙。施忠、王棟、王梁三人,把賢臣送進館驛。且說賢臣專等明早起程;又 寫字一封,打發施忠去請孔先生到京。施忠接柬,領命出館。不多時回來,上前稟話: 「小的奉差役投書孔先生,無容相見。回字一封,請老爺過目。」施公接過書,皮上寫 :「民人孔淨,字奉賢公。   此柬不可令旁人觀看,目下也不可自觀。明公到了官居總漕,身逢大難,再觀此柬 ,必有應驗。」賢臣看罷,暗道真神人也!   依言將書收入錦囊之中。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二回 三人意懶心灰 商議告歸林下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見施公嚴肅,個個溜到避人之處。王梁帶笑開言,望 施忠、王棟說話,叫聲:「二位老弟,愚兄一言公議。明日縣主回京,你我早定主意。 自當差以來,我先灰卻上進之心。新官已上任,要想在施爺台下辦事,斷然不能。且又 未知新官情性,可與施公性賢。孰料你我命小福薄。   若是跟隨進京,諒來也是小縣。倒不如辭決施公,退歸林下,與眾朋友無拘無束, 豈不快樂?望二位三思而行。」施忠聞言,沉吟不語。王梁答言說:「兄長講的不錯, 很在理上。」施忠見他二人都是如此言說,不由意動,心活點頭。三人一同邁步,進庭 到施公面前,一齊下跪。施公一見不解,忙問說:「你三人這等光景,有何事情?」王 梁先就接言,口尊:「老爺容小的細稟:今日老爺高遷,明日起身,小的等不忍分別。 再者,小的三人,蒙老爺恩待,深感高厚。本欲伺候老爺進京,奈小的有家口牽連,因 此叩見,小的等不能進京。」賢臣聞聽一驚,自思:王家兄弟不跟猶可,聽其口氣,連 施忠也有不跟之意。   施公不悅,望施忠說話,叫聲:「施忠,我問你,他二人不跟我進京,有戀新官之 意。你想想,你不跟我去,豈不有負當初意?你今日敗子回頭金不換。我念你俠義,待 你可也不薄。兼之你父母俱故,緣何你也辭我?」施忠見問,口尊:「老爺,小的父母 雖已辭世,祖塋在此,不肯遠離,斷了祭掃。古人云:為臣要忠,作子要孝。老爺高升 ,乃萬千之喜。無如小人草木之身,不敢言忠,命小福薄,不敢上京,情願墓廬守孝。 」言罷叩頭求恕,懇求老爺恩典。   且說施公無言可對,沉吟多會,開口說:「你三人今日齊辭本縣,你們心灰意懶, 不願跟去。古言孝悌忠信,綱常大義。   人生天地間,不過占一個字,要想十全,萬萬不能。俗云:盡忠者,不能盡孝。欲 盡忠,想戀故土祖塋,即不能遠行。本縣難以留你同我進京,請問你們意歸何處?告訴 於我。」三人一齊叩首:「老爺請聽,小的等仍歸林下,須學古人。」施公道:「本縣 還有一句話:『好歹賢愚,心要改正』。豈不聞猛虎回頭?別再落那朽名。」三人聞說 ,猛然點悟,叩謝老爺指教之恩:「老爺,小的若不沖天明志,死後怎入祖墳?」施公 說:「駟馬難追,總要信行。」言罷,把手一擺,下面三人叩頭立起。   忽又見一人上庭跪下,口尊:「老爺,小的是振守府大老爺的家人。老爺奉差公幹 未回,知道老爺高升回都,不能親送。   小姐、太太吩咐小的,送來路費銀五十兩,還有家信一封。求老爺帶上京去。」從 懷內把銀子、書信取出,一並遞上。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三回 十里亭鄉宦餞行 桃花店得信心慌   施公接過,帶笑說:「多承你家老爺費心。回去告訴太太,替我致意道謝。我欽限 急緊,不能面辭,容日到京拜見。」家人答應,出館而去。且說賢臣帶笑望施忠、王棟 、王梁說話:「我無物可敬,還是銀子五十兩,留與你三人,莫嫌菲薄。每人作件衣, 作為紀念。」言罷,把銀遞與三人。施忠接過,三人復又叩頭。登時天晚,賢臣用飯已 畢。秉上燈燭,坐談閒話,一夜未眠,天已大亮。舉監軍民人等,候送賢臣回京。眾人 又飲酒餞別。施忠、王棟、王梁隨眾而散。   且說賢臣的馱轎馱子、家人馬匹,圍隨上了官塘大道,竟奔京都,趲行程途。正在 飯時,俄而一座店面,賢臣打尖歇息。   施孝下馬,上前伺候。賢臣下了馱轎,護送上房坐下。施安等外面照著馱子、騾夫 ,卷下馱件,喂上牲口。店小二揩桌,帶笑問道:「老爺吃什麼東西?吩咐小的好去傳 話。」賢臣見他一團和氣,回答:「不拘什麼東西,葷素都使得,只要快速。」店小二 答應曉得。不多時用手托定,擺在桌上。賢臣用畢拿下,與下人吃完。施安會帳。賢臣 拿茶。忽然聽牆壁房中有人講話,說:「伙計,咱們快些吃飯,收拾收拾,等這位坐上 馱轎的老爺走,好搭伴同行。你不曾走過,出了這座桃花鎮,不遠漫窪,那就是惡虎莊 。眼力要差,不是頑的。若是撞見他哥兒們,所有行李都得留下。」又一人回答說:「 老弟放心走吧!咱們有什麼,除了性命就是人。再者,不過是舊衣服,他也不要;就拿 了去,怕他怎的?可惱遠近官員,都為家身,懼怕賊寇,由了他們胡鬧,損人利己,路 截商客!」又一人說:「你們哥兒,你也不用怕。賊不同黨,這南路一帶有四霸,誰人 敢惹的?有個姓黃的名叫天霸,比那三霸行事能乾。雖說是賊,專截貪官污吏,不截孝 子節婦、孤客窮商。聞聽黃天霸投到揚州府江都縣施老爺。你沒見過好官府,真正清似 水,明如鏡,斷事如神。又聞得天霸改名施忠,當了內司,盜賊還怕幾分。昨日你聽見 施老爺升進京都,施忠不跟,告辭不知去向,也怕不得許多造化。」閒說罷,出店挑起 擔子,也有背包的,走過門去。施公看得明白,心下欽服:「好漢施忠,名不虛傳。放 他走了,豈不可惜!放他歸林,便宜盜寇作亂。話說且住,我過惡虎莊,倘要被盜寇攔 截,少不得借施忠名頭,吉凶再講。」   一時賢臣吩咐起身。下人扶持上了馱轎,走出店外;家人上馬,齊出桃花鎮,疾奔 惡虎莊而走。賢臣思想後悔:不該放走施忠。自己怨恨自己行的不是,才有今日擔此驚 怕,只恨不能插翅飛過此莊。眾人正自奔走,心裡都想逃過險地。剛到漫窪,忽聽馬嘶 ,四面跑馬,登時圍繞上來。眾客商魂飛魄散,拋下被套,各顧性命。施公的驢夫久慣 路程,懼強盜的規矩,不敢前走,忙把馱子圍住。四面人馬圍裹上來。得祿、得壽年輕 ,不管死活,開口大罵:「少要上前驚著老爺!你們狗命不保。」只聽得一聲響,把得 祿打於馬下;得壽放馬就跑。賢臣著急,高叫:「好漢,且休動手!初到寶莊,有英雄 好幾位,認得我施某。今日提名道姓,休要見罪。第一名姓賀名天保,第二名姓濮名天 雕,第三名姓武名天虯,第四名姓黃名天霸。四家好漢,都與施某會過面,勝似同胞兄 弟。」盜寇聞聽,停刀說:「眾家兄弟聽真,休要動手。必須稟明寨主再講。」   一人飛馬進了惡虎莊,至門前下馬,進廳口尊:「寨主,買賣到門,萬千之喜!又 遇施不全來臨。我常聽見兄長念及,因此未動手,請令而行。」天虯聞聽,想起:蓮花 院內十二寇都死在殺場;尤懼怕天霸,被其羞慚。直到而今,仇還未報。   天虯沉吟多會,望天雕講話道:「濮兄長,狗官到來,令人想起從前之事,甚是傷 心。不可遲疑,就此出去。」吩咐上馬,二寇乘馬,登時來到施公馱轎一旁,慌慌忙忙 下馬。故意忙行幾步,跑至賢臣面前,迎著拱手,口稱:「賢公既到,請進荒莊一敘。 」賢臣答說:「多承寨主美意,少不得施某領情。」二寇聞聽甚喜,隨叫人引路,請賢 公坐的馱轎騾子在前,二寇上了馬,跟隨後面,到惡虎莊而來。轉眼至莊門首,眾寇下 馬。   施孝等上前與騾夫搭下騾轎,賢臣即曲躬下來。二寇相讓,一同進門上廳,分賓主 坐下,立刻置酒。賢臣告辭不允。武天虯性快,口尊:「老爺,不知上京何事?」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六四回 惡虎莊遇寇 聚義廳報仇   賢臣見問,帶笑就將奉旨召進京城引見,施忠離歸林下的話,說了一遍。武天虯一 聞施忠不在面前,稱了心懷,滿面得意笑容,口尊:「賢公,恕小人失陪。」賢臣說: 「請便。」天虯望天雕眼色一遞,當即告退,在僻靜處會議。不表餘寇相陪,且說二寇 同到廳後,武天虯叫聲:「兄長,理該冤仇當報了。   黃天霸、賀天保既未跟隨,咱們還怕哪個?」商議:即把施不全剝衣綁在廳柱之上 ,把他剮心,與十二弟兄享祭亡靈,有何不可?二人商議已定,復歸坐位。施公方欲告 辭。天虯面帶怒色,大叫:「施不全!今日大王有句話問你:有仇不報怎麼講?」賢臣 就知命不遠矣。施公心忠,也不怕了,面無懼色,答道:「有仇不報非君子。」天虯聞 聽,拍手大笑,說:「好!」   即喚:「人來,把狗官拿下!剝去上身衣服,綁在廳柱之上,與死去十二寨主剮心 祭奠。」小卒答應,一齊擁上。嚇得書吏等,一見嚇走真魂,邁步想跑。濮天雕取刀下 了絕情。又將施孝、施安、得祿、得壽綁起,將四人綁在廳柱之上。四人把死都棄於度 外,破口大罵。堪堪主僕命在旦夕。二強盜哭祭十二寇方畢,才要去取賢臣心肝獻祭, 從外跑進一人,在眾寇面前跪倒,仰祈:「眾位大王,小的奉命四路哨探踩盤,今有一 起販紅花紫草綢緞商人,路過離莊不遠。打聽明白,只有差官四名保護,本領平常,特 稟寨主。」二寇擺手,再去哨探。小卒趴起而去。天雕說:「依愚兄看來,施不全好似 籠中之鳥,還怕他飛上天不成?我們先出去滿載而歸。」那眾寇一齊出門,各騎上馬前 去。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自從施公告別之後,心中掛念施公。催馬剛過桃花鎮 ,帶領了眾人;正要奔惡虎莊;又聽行路之人言談,眾寇截奪一起人去。施忠望王棟、 王梁說話,叫聲:「二位兄長,可都聽見了麼?必是濮天雕、武天虯他二人記懷前仇, 今日狹路相逢,截住施公,不能前行。我們快行。   施公必遭大難!」言罷,好漢催馬如飛而去。   眾寇正被李五一陣彈弓,打得著傷。無如強寇比先愈多,將李五圍住。李昆正在進 退兩難,認得是施忠,李昆不由大喜,忍不住大叫:「黃老弟,你從哪裡來?想殺我李 五哥。」施忠心中只記施公,留心細找,耳內忽聽李五二字,按馬一看,原來是鏢行神 彈子李五。又望那邊瞧見濮天雕、武天虯,並不見施公與家人馱轎騾子。施忠這才將心 放下,帶馬上前,帶笑回答:「李兄長可曾會過武、濮二寨主麼?」李五說:「久已聞 名,未曾會過。」施忠說:「今日應了俗語:大水沖了龍王廟咧!沒得說,今求眾位賞 我黃天霸點臉,大家笑合笑合,也免旁人恥笑。」言畢,催馬過去。眾寇一見施忠到來 ,一齊來到近前。惟有天虯、天雕心驚,無奈叫聲:「黃老弟,貴體可安?」施忠陪笑 答道:「二位兄長,與眾家寨主,近來康泰。」   施忠又問武、濮:「寨中二位嫂嫂可好?」二寇回答:「托賴安好。」又問說:「 二位兄長難道不認得李兄麼?」二寇回答:「不曾見過。」施忠說:「列位不用動手, 大家見見。」話猶未了,王棟、王梁也到。眾人不識。施忠代答,望眾寇說話:「你們 不認得他兄弟,這就是常說的王棟、王梁。」彼此在馬上拉了拉手,見禮已畢。施忠說 :「眾位仁兄老弟,容我一言奉稟。這位李兄長,名昆,綽號神彈子。結交遠近朋友, 貫走鏢行。今日到莊,他算一客。」大家含笑說:「咱們既涉江湖,朋友要緊,免傷和 氣。」二寇依言。李五聞聽,下馬收弓,說道:「眾位寨主,恕小弟多有得罪。」言罷 ,李五收拾貨物起程,告辭施忠等而去。   施忠見李五去後,望二寇說:「兄長,小弟進莊拜見嫂嫂。」   二寇聞言,不免心中著急,答說:「老弟高情,我二人回莊替賢弟代問。」施忠聞 二寇言,不由疑惑。天虯、天雕思量施忠必要進莊,說:「黃老弟休要客套,咱們勝似 同胞,一母所生,如何惱著愚兄?」彼此說話,一同進莊。天雕催馬到僻淨處,叫心腹 小卒,速即回莊,如此這般。小卒答應而去。施忠說:「二位兄長,小弟請問:此廟收 拾的很好,未知內裡供著何神?」天雕帶笑回答:「此乃姓許的重造一座三義廟。」施 忠說:「很好!三義廟。但不知廟內有趙雲無有?就與咱們一樣,南有四霸天結義:賀 天保居長,天雕居次,天虯居三,我豈不是四弟趙雲麼?」天虯說:「老兄弟你比趙雲 還使的,怎比兄是一個魯莽張飛!這算你賴我了。」說畢催馬進莊。到了門首,一齊下 馬,彼此謙讓進內,眾寇左右相陪。小卒上前巡杯。天虯望施忠說話,口內連呼:「老 弟,你不在江都縣跟官招福,未知到敝處何干?想當初願結生死,都在綠林很好;偏你 要想妻榮子貴,洗手不干,又不稱心。」施忠聞言,氣惱在胸,為施公忍耐在心,帶笑 說:「三哥,你的話講得不是。我天霸雖作綠林中人,誰不曉得專截貪官污吏,愛勸孝 子賢孫!當日因眾友,才到江都縣裡行刺。施老爺哪知是位杰俊。施公進京面聖,我如 要跟隨,何愁不得高升?小弟因為祖塋在此,豈肯斷了祭掃,棄其墳墓?故爾直辭施公 不去,為的廬墓守孝。三哥言我天霸之過,豈有此理!」天雕聽此一番急話,連忙高呼 :「小卒,換大杯上來。」小卒答應,登時拿到。武天虯說:「老弟休要記念在心。」 好漢接酒,用手舉盞;看光景,難以問話,故意連飲數杯,現出酒形,裝作說:「我已 醉了。」眾寇說:「老弟量如滄海,緣何說醉?千萬不可逃席。我等敬酒。」施忠回答 :「少陪。」就邁步出廳閒步,走到馬棚邊,從門縫細觀--終被他看出破綻來了。未 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五回 見騾夫馱轎心驚 越牆找尋施縣主   話說施忠隔著門縫一望,看見馱轎騾子都在院內;又望見那邊馬棚內,跌倒幾人, 躺在地上。好漢吃驚,酒氣全無。如若是恩公有難,大約喪命。恨我匹夫,悔心誤事。 早來焉能落空?心內一急,就一跳上牆。順牆趴過那邊,腳站塵地。忙至馬棚打聽施公 吉凶,瞧見騾夫,問道:「你知老爺在何處?快快說來,好救爾等之命。」騾夫見說: 「老爺未曾傷命,聞口內塞棉,用繩反背捆在那邊空房之內。」施忠聽見賢臣有命,減 卻愁容。連忙上前,回首取刀,把縛騾夫繩挑斷。二人爬起。   施忠說:「你二人不用遠離,我去救老爺要緊。」言罷,好漢邁步竟奔空房。   且說跟施公的那名小卒,見好漢隔門越牆而過,不敢怠慢,跑在廳上,一聲大叫: 「眾家寨主,不好!黃寨主見鎖著馬圈,隔門縫一望,越牆而過,進圈去了。」天虯、 天雕聽聞,就知事情敗露。二寇惱羞成怒,大叫:「好個負義囚徒!安心要來尋氣。」 站起,用手把桌子往王棟、王梁一推,只聽「嘩喇!」   碗盞杯盤,落地粉碎,豁了王棟、王梁一身萊湯。兩個好漢氣往上撞,隨身都帶著 兵刃,不由怒從心上起,連忙站立,上前動手。地方窄狹,二人見空,各使飛步,跑出 當院,回手就刷的抽出兵刃。武天虯一見,大叫:「二哥,你擒拿這兩個鼠輩;我去捉 拿黃短命,好一並報仇。」天雕等答應,各抓兵器出廳,圍住王棟、王梁動--手。   天虯今日把施忠的厲害忘了,伸手在架上忙取把亞靶槍,邁步忙至圈門首。心頭有 氣,也不顧叫人開門,用力一腳,「咯登!」把門踢開,雄赳赳闖進圈門,高聲大罵: 「我把你無義之賊!吾來拿你。」好漢見武天虯要動粗魯,不由他動殺人之心。   回手忙取鏢托在手掌上,大叫:「武哥休得撒橫,今朝小弟難顧刺血之盟。」兩下 相隔數步,施忠哪肯容情,單背一舉,提著金鏢,對著天虯心窩,刷的一聲響亮。武天 虯「噯喲!」--「嘰咯」倒在地上。鏢穿前心,天虯魂魄飄蕩,手腳亂動,命歸泉下 。施忠也覺傷心,為施公難以顧義,不免從今江湖落罵之名。好漢歎惜上前,腰間取鏢 ,擦去血跡,收在身邊。忽見家人王虎趕到,施忠叫聲:「王虎小心看守房門,若有差 錯,追你的狗命。」好漢囑咐一番,邁步往前院而來,幫王棟、王梁成功。不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六回 鏢死武天虯 自刎濮天雕   話說後跟小卒,看見天虯喪命,嚇得驚魂失色,跑至前院,說:「不好了!武寨主 被黃寨主一鏢穿心而過,死在馬圈之內。」   天雕聞聽,大叫,「啊喲」一聲:「氣死人也!」天雕拋下王棟、王梁,竟奔施忠 ,撲頭一刀。好漢側身躲過。天雕一刀砍空,氣得破口大罵:「狠心賊徒!你為保全一 人,傷好多朋友,我與你誓不兩立。」高叫:「眾兄弟,大家拿住匹夫。」眾寇答應, 一齊都奔施忠。好漢能飛簷走壁,身輕體健,並不招架,跑到那邊。天雕砍空,使的力 猛,往前一栽。施忠說:「仔細栽著身體,小弟又要惹不便了!」天雕聞聽,只羞了個 面紅。施忠又見餘寇跑到牆下,復又將身縱起,站在牆頭,展眼之工,上了大房。天雕 一見,只急得怪嚷。眾寇心驚。施忠坐在房背上面,故意哈哈大笑,叫聲:「濮兄長, 聽小弟奉勸拙言,休要動氣。小弟當初既為縣主,難顧友情。古言:為人須要始終如一 。半途而廢,算什麼人物?小弟既然騎在虎身,要想下虎,萬萬不能。我天霸若無擒龍 手段,焉敢長江攪浪?況我的本事,眾位深曉。寨主留情,黃某有義,放了施公,領你 大情;眾位若無義氣,以天虯為樣,一鏢一個,諒無處可跑,試試天霸狠毒手段。列位 允與不允,快快講來!」   群寇聞言,齊說:「不好!」惟天雕一聲怪叫:「待我擒拿於他!今日先叫他試試 我箭罷。」房上施忠聞聽,暗想:「我何不先下手?」取出金鏢,托在掌中。天雕方要 去取弓箭,施忠此時不肯少停,高叫:「兄長莫要怨我,你不留情,誰人有義?」只聽 刷的一聲響亮,盜寇臂上受傷。濮天雕往後一仰,「啊呀!」顯些跌倒。鋼刀難舉,拋 於地上,疼得他渾身是汗,眼望房上開言就罵:「斷義絕交!你心太狠!彼時原說同生 同死,有官同做,有馬同乘。今鏢傷同盟,理上欠通。」說著拿起刀來,天雕竟自刎而 死。眾寇一見,登時散亂,顧不著圍王棟、王梁。房上施忠心中暗歎自己絕情:因為施 公一人,綠林中全傷義氣。房上一聲喊叫:「哪個要動,黃某不容!」手捏房椽,翻身 落下,腳站實地。又滿面帶笑,說:「眾家寨主,莫要見怪,人生天地之間,全憑忠孝 節義。當日天霸歸順施爺,既有當初,必有今日,全信難以全義,萬望列位包涵。」不 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七回 好漢救賢臣 天霸敘舊言   眾寇聞施忠之言,一齊棄棒並棍,口呼:「黃寨主,我等原是武、濮二位手下,他 們既死,我等願棄綠林,各自四散。」   施忠聞聽,帶笑回答:「眾位各隨其便。」好漢望王棟、王梁說:「二位兄長,快 跟我來,搭救施爺要緊。」二人又恐眾寇相隨,全進馬圈來;先至空房門首,命家人王 虎持刀把守房門,不准亂進。小卒將門開放。這施公與施安等主僕五人,口內塞棉,二 手反捆,正都愁死。忽聽一聲門開,心下著忙,腹內說:「不好!要命人來也!」開目 細看,見是施忠、王棟、王梁,心中納悶。肚裡又說:「他三人到此來,莫非我心想得 迷了?」正自驚疑。施忠趕上前,見賢臣光景,心裡歎惜,口呼:「恩公在上,恕小的 等救應來遲。」賢臣聞聽,急得口不能言,張瞪著眼。施忠納悶。王虎上前來,趕忙伸 手與他主僕把塞口棉花掏出,又用小刀挑去繩縛。賢臣活動,心中慚愧,不覺淚下。施 忠勸解恩公,站在旁觀。吩咐小卒立刻把衣服取來,與他主僕穿好。王棟、王梁左右攙 扶,賢臣邁步,回轉西廳。   施公上坐。眾寇兩邊站立。賢臣眼望施忠、王棟、王梁說話。叫聲:「三位好漢, 救我之恩,何以答報?容日結草,銘腑難忘。」施忠口尊:「老爺,容小的一言奉稟: 小的三人,只知老爺回轉京城,朝王見駕,就要升官。哪曉路遇無情之寇,把爺誘進惡 虎村中,摘心祭靈,逢此大難。老爺雖不在眼前,天使其然,小的等到此救護,也是忠 心感動天地。今日小的幾句不平之話,當著綠林眾友,表說心懷。我天霸為老爺,傷卻 江湖朋友,四海忘交。此時為爺鏢打天虯;天雕著傷自刎。小的今不顧人之穢罵,愧見 天下弟兄。小的為老爺,只為圖名上進,孰知勞而成空。當年為友行義,施展飛簷走壁 ,夜靜更深,進衙書房以內,提刀行刺。老爺見小的並不心驚,明言大義。   小的醒悟,方知恩公是為能臣。要留姓名,小的即說叫我,未傷爺命,是以留情。 老爺送我出房,上牆而走。嗣後小的帶酒遭擒,王家兄弟押進縣衙。小的自知性命難保 。恩公並不動怒,又蒙釋放,親解其縛。老爺在堂上講說道:『一人成名,九祖光榮。 作賊為寇,究竟不久。哪個江湖害人者壽過八旬?』小的聽此金石之言,願投拜恩公台 前。小的為報恩改過,黃河擒拿水寇;關家堡救爺,捉拿惡豪;定計斬決十二寇。小的 使碎心機,總買不動恩公之心。老爺只顧不用我天霸,閉塞投者,以擋後來。」好漢越 說越有氣,顏色更變。王棟、王梁旁邊連忙相勸,道:「老弟使不得,不必剛暴。皆因 命小福薄,難怨賢弟。如今當念恩公相待情分。」施忠點頭後悔,知說錯了,豈不叫別 人瞧不起嗎?回嗔作喜,吩咐:「小卒,快殺豬宰羊,收拾酒飯。」   且說小卒答應,頃刻停備。天色將晚,小卒擺桌設椅,讓賢臣上坐,眾寇下陪。擺 設肉山酒海,小卒巡行。酒過三巡,菜用美味已畢,此時施公這才答應,心裡還想施忠 上京。未知肯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八回 施忠見二嫂 火燒惡虎莊   施忠高叫:「眾位兄弟、老爺,今晚聽小弟有幾句拙言奉稟:只因為信即難全義, 鏢打三兄,二哥自刎。小弟心中牽掛二位嫂嫂,到老歸根,究靠何人?眾位,二位長兄 若是有後,何用懸心?日後成人長大,知道我傷他父親,好報仇雪恨,黃某卻樂。我傷 人,人傷我,倒也理當。惟二位嫂嫂正在年輕,我們若是不管,又恐傷亡兄之情,且是 難事。眾友請出嫂嫂,問問情形,我才放心。小卒快請二位夫人,前廳有話商議。」   小卒答應,登時入內,將劉氏、李氏請到。眾寇同施忠相見。觀她們雅淡梳妝,都 在十八九外。施忠帶笑,讓二人上位正坐。好漢上前行叔嫂禮,躬身拜見,說道:「二 位嫂嫂相諒。   小弟原本耿直,方才鏢傷武兄,濮哥自刎。可惜二位兄長無後,嫂嫂倚靠何人?」 二位夫人因言:「黃叔叔不必多言。我們聞得你兄已死,我等坤道,冰霜節烈,何須多 慮?我們惟尋死以報汝兄英名,少時便見分明。」施忠聞言,自覺慚愧無顏,勉強答應 :「二位嫂嫂,你去昇天,我卻放心。」劉、李二氏拜辭便行。少時小卒來報,二位夫 人自縊窗櫺之上。   施忠暗歎一回,復又歸座,高叫:「眾家寨主,此事並非天霸心毒。出乎自然,以 盡他夫妻之情,倒也罷了!」吩咐天明在此莊掩埋;四面放火燒之。眾寇答應,搬運柴 薪,依言辦畢。   且說賢臣羞愧。又見眾寇飲酒,眼望施忠,叫聲:「好漢,我還有一言商量。施某 蒙你救命數次,屢蒙壯士搭救之情。只因我官卑位小,暫時委屈於你。而今聖旨召我進 京見駕,倘能升擢,補報你的大德也!壯士若肯同我前去,管保有始自能有終。若有得 意之處,也免人傳我之不仁。還請三位細詳。」施忠聞聽冷笑,口尊:「老爺,快快歇 心,休提上京之話。小人們不敢從命,無如福薄,灰卻上進之心。想起老爺未上任之先 ,帶領施安裝扮出門;熊家有難,命在頃刻。若非佛天保佑,來一壯士,外號傻三,名 叫李升,夤夜救你出險地。他不過得一馬快役職。黃河出水寇,上司行文到縣,限期一 月捉齊,違限革職。彼時命傻三去訪,命喪水中。嗣後老爺聞信,也屬平常,賞銀數兩 而已。他妻無靠,嫁與別人。算是跟官一場,白白喪命,癡心妄想,總成畫餅。老爺恩 收天霸,小的擒水寇,保住老爺前程;後來屢次盡心。細想此事,如作春夢。臨危急回 頭一想,因此心灰意懶。恩公免此設想,小的從此不再跟官了!」賢臣聞聽,愧汗交流 。王棟、王梁聽不過意,叫聲:「黃兄長不必講了。古雲盡忠而不能憐下。恩公待你我 三人,情出恒常,只是命途不濟。大家暢飲,看看天亮,好各乾其事。」   且說施忠聞言,回嗔帶笑,讓賢臣用畢酒飯,撤去碗盞。   吩咐:「先把賢臣送出莊外。」又叫:「小卒自家養的,各把家資領去,無論大小 分資。」等候事畢,小卒放火。施忠又出莊至賢臣馱轎以前,帶笑說:「老爺此去上京 ,路上平安,指日高升。小的等不能遠送。」施忠告別,言罷乘騾而去。   賢臣一見,心下難忍,歎惜不已,吩咐起程。騾夫答應,催動牲口。施安、施孝、 得祿、得壽四人,圍隨入官塘大道。   朝行夜宿,饑餐渴飲。這日天晚進了彰儀門,至西河沿,離前門不遠,下住三合店 內。茶飲飯畢,騾夫喂料牲口,施孝看守騾子馱轎,施安伺候賢臣。燈下正看面君的律 例,耳內忽聽絲弦之聲,賢臣不解:莫非店中有家眷?既開店就該迴避。賢臣正自思想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九回 賢臣心下疑 側耳細聽音   賢臣說:「施安你去打聽正房內是什麼弦唱,訪真回話。」   施安答應,轉步出房,走到院中,聽店外鑼聲三棒,瞧見門房內閃薴燈光。至門首 把門一推,見一人在燈下寫帳。聽見門響,他停筆一看,慌忙站起,口稱:「客官請坐 。」施安帶笑,問道:「上房是什麼人飲酒?」店東在施安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施安點頭,起身就走,回步走進東廂房。賢臣一見,就問:「打聽真了麼?」施安 說:「大老爺,小的打聽得是:前門裡西兵部巷黃帶子八老爺,與東交民巷紅帶子三老 爺,把海岱門外、東邊便門以裡、雷震口雙楊樹的賽昭君八姐、賽天仙五娘子兩名秧歌 腳,接到店中取樂。」賢臣聞聽,想:「京都大邦之地,也容這種人混鬧。可笑朝中文 武,俱是畏刀避劍之人,不管閒事,豈不有負皇恩?我今既遇此事,明早朝王必奏。」 夜深賢臣安息。   次早,賢臣淨面更衣,上馱轎。一應馱子,收拾妥當出店。   家人一齊跨鞍上馬離店。霎時出了西河沿的巷口,轉彎。聽城門響,東西門大開。 家人圍隨,騾夫加鞭,擁進前門,來到鎮海侯施太爺門首。看門人一見,哪敢怠慢,跑 出多人,搭下馱子,抬下馱轎。賢臣下來入內。正遇太老爺與老夫人閒坐。賢臣上前請 安太老爺吩咐坐下。太老爺說:「仕倫,你把江都做官情形,多陳與我聽。」賢臣自始 至終,一一告稟。太老爺歎息一會,說:「我兒乃皇家題奏,明晨逢五入朝之日,帶領 引見。為父身體不爽,今日早發家人送告病職名去了。你今歇息一晚,明日先得須見國 舅,好帶你面君。」   且說賢臣答應告退,就回自己房內。夫妻相見,歡喜不勝。   次早賢臣淨面更衣,出來門首上馬,到國舅府門前。可巧正逢皇親。賢臣一見,慌 忙下馬,連忙搶步上前打躬,口尊:「皇親大人在上,卑職乃揚州府江都縣施仕倫,請 國舅大人安。」   皇親聞聽,帶笑哈著腰兒,伸手拉住賢臣的手,叫聲:「阿哥請起。昨日皇上還問 你。我今帶領引見面君。」仕倫答應:「卑職曉得。」言畢,皇親先行上馬,賢臣隨後 乘騾,竟奔朝門而來。登時來至外禁門。   早有引見官員等候,見國舅到來,舉職名手本,曲著腰兒,往前緊跑幾步,趕上躬 身帶笑,望皇親道著客話,說了幾句。   國舅聞言,說:「我知道了。阿哥,你辦事不錯,少時面君。   你們小心,皇上問什麼,奏什麼,不許多話。」眾官答應。國舅命帶領施公與引見 人員,同至內禁門,遞了哈勒呢思哈。皇親回手接過職名,吩咐說:「爾等不必進前, 在此處伺候,聽我好信,引帶你面君。」眾官答應。   且說此日隨膳奏事,等辰刻到進膳的時分。這日該梁、衛二位值日。衛公派人敦請 。國舅哪敢怠慢,移步至梁九公跟前,躬身帶笑,口尊:「太府!」少停,高擎官員職 名,說道:「各該引見,懇求尊駕將職名帶進。面君的牌子,寫得甚清。   借重你老,皇上若喜,官員無有不感高情。」太府聞聽,含笑說:「國舅免說客套 。職分當為,敢不遵行?」順手接過職名「江都縣施仕倫」。太府道:「聞聽說此公作 官倒清廉。」即轉身進去。頃刻,吃飯時分,只見先是膳盒子奉進;後是粱九公出來, 站立金階,高叫:「旨下!」國舅聞聽,令眾人緊跑幾步,近前跪聽宣讀。上面高聲朗 誦:「這班人挨次升官補缺。   今單宣施仕倫見駕。」眾人望闕謝恩已畢,皆引領散去。   且說國舅與施公上前。梁太府一見,心中不悅,無奈說:「跟我來。」二人答應, 隨後數步,登時領到太和殿前。皇親與施公,無旨不敢近前,站立金階。只見九公進殿 ,不多時出來點首。國舅同施公一見,站一旁彎著腰兒,緊跑幾步,至九公面前。梁九 公說:「國舅候旨,仕倫跟我面君。」施公答應,隨進了太和殿。九公退在一邊。賢臣 上前,行三跪九叩禮。皇上叫聲:「施仕倫,抬起頭來。朕耳聞你在江都作官清廉,你 今將所結之案,實奏朕聽。」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順天府到任 秧歌腳出境   賢臣就把江都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又把施忠好處,奏了一遍。又奏揚州劉 元到任,索要禮物一事。皇上聽罷,說:「皇親進殿!」梁九公答應,慌忙引國舅進內 ,跪在一旁。皇上怒說:「國舅,劉元本是無恥之徒,汝何保舉到任?   索勒屬官銀錢,施仕倫送禮八色不收,竟罰仕倫把守大門。朕想其中必有弊端。」 索皇親聞聽,口尊:「陛下,奴才焉敢欺主。劉元唐縣素日清廉,奴才方敢保舉揚州。 路隔遙遠,哪知索取銀錢。叩主仁恩寬赦。」皇上聞奏大怒說:「你欺君瞞朕,寡人概 罪於你。且看皇親,暫免不究,著你罰俸一年。」國舅謝恩,心內恐懼,叩首站起退出 ,痛恨賢臣。且說萬歲叫聲:「仕倫還有何事奏來?」賢臣答應。又將捉風審鬼之故, 件件細奏。皇上聽罷大怒,旨下:「梁九公傳出:即將劉元革職為民,放人另補。」九 公答應,傳出不表。皇上帶笑又問:「還有何事,只管奏朕。」賢臣答應奏道:「那日 欽差至江都縣,主公召臣速即進京。新官到任,交代清白。星夜趕程,來至彰儀門。   天黑難進城門,在西河沿三合店內住下。臣到夜晚,又逢怪事:絲弦嘹亮,婦人混 亂歌唱,男女飲酒取樂。令人打聽,乃是官家子弟宿店,荒淫酒色。這賤人名曰『秧歌 腳』,打扮風姿,惹得那無籍之徒,勾引那良家子弟,明唱暗賣,有害軍民。」   皇上聞奏不悅,說:「朕不知禁地有這種事情,亂國家風俗。   卿家所奏,即行驅逐。」賢臣叩首謝恩。皇上叫聲:「仕倫,聽朕加封:即升順天 府尹。賜彩緞八端,白金千兩。自今以後,准卿面君奏事。」賢臣叩頭謝恩。皇上帶笑 說道:「朕問你,那黃姓已改名施忠,現在哪裡?快把他叫來,朕好重用於他。」   賢臣連忙回奏說:「自惡虎村救臣一命,當時回家而去。聖諭臣當差人找他前來, 以受皇恩。」皇上聞奏說:「卿家出朝,即速召來,朕好重用。」言罷,龍駕還宮。   索國舅回府而去。賢臣也出禁門。家人扶他上馬。家丁前呼後擁,到了自己府門下 馬。進內與施侯太老爺、太夫人請安已畢。正好外面報子到了。太老爺大悅,叫聲:「 仕倫,快叫人打發喜財,辦你的事去罷!」施公答應起身,出廳到院,吩咐管家打發喜 錢。只見遠近親朋,都來道喜。施公定日期慶賀。   次日天明,賢臣起來淨面,更衣出來,大門外上馬。就有順天府的衙役都來伺候, 迎接新官到任。賢臣進了順天府衙,印綬供在上面。賢臣參拜已畢,升位坐下。屬員書 吏,馬快步三班人等,叩見已罷,復又喊堂。眾役見賢臣身軀瘦小,暗笑。被賢臣瞧破 ,要想法警眾;忽想起正事,伸手抽籤,叫聲:「陳虎!」公差答應上前跪倒。賢臣說 :「你領此簽,速到前三門外,限月內把『秧歌腳』逐出境外。倘若玩法不遵,一並處 死。」差人接簽出衙不提。   且說賢臣忽聽衙外喊冤聲,開目向外觀看:只見門上人攔擋,急得那人喊叫。賢臣 吩咐:「人來,爾等把那喊冤之人帶來。」差人答應,翻身走出,大叫:「老爺吩咐: 你們不必攔打那人,叫他問話!」隨即帶進那人跪倒。賢臣細看那人頭上無帽,面皮蒼 老,鬚髮皆白,尖嘴縮頸,渾身襤樓,淚眼愁眉。   賢臣看罷,說:「那一貧人,本府問你什麼冤枉?只管慢慢實說!」那人叫聲:「 老爺,聽老奴細稟:老奴姓董名叫董成,家住東直門藥王廟門西小街口,年七十一歲; 妻六十九歲。主母五十歲;小主二十七歲。老爺在日作江西巡撫,作官八載得病。新官 到任,盤查庫餉,虧空數萬銀兩,家產折變盡絕。後來人丁轉回京來。」董成一一哭訴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一回 施公准告金 退堂回私宅   賢臣一見老奴悲傷,不覺慈心一動,說:「董成不必慟哭,屈情只管實訴。本府與 你作主!」老奴聞聽停悲,尊聲:「青天爺爺,老奴主僕坐吃山空,饑寒難受。無奈老 奴苦作營生,常常作工,掙幾文錢,到家餬口,因此衣服鞋襪爛完,老奴忍饑餓在家。 主母看老奴狼狽,不忍,說:『老爺居官之時,造金兩錠,重二十兩。上有團龍,原為 傳家遺金。現受饑寒,拿金一錠去換,以度過光陰。』老奴拿金去換,不料金鋪小視董 成,拿話盤問,老奴只得從實相告。他說:今日太晚,明早取銀。」   賢臣聽了,說:「董成,金子拿回,明日再換,何用為難?」   老奴見問,說:「老爺,金鋪卻將金子留下,明日取銀。老奴就說:『明日取銀, 何物為憑據?』眾人說道:『換金老鋪,遠近無欺。金鋪自然與你執照。』財東提筆寫 畢,用一手印。那時老奴記掛主母忍饑,與他要錢一串,是以急急而回。主母怪老奴留 金鋪內。及次早赴鋪取銀,金鋪竟裝不認識老奴,怒目橫眉斷喝。老奴取出執照,放在 櫃上。不防跑過一人;搶到手中撕爛,捺入火爐焚化。急得老奴渾身打戰,與他說理。 鋪人反倒大罵!」賢臣說:「董成住口。鋪家瞞金情真,就該當眾街坊,與其說理才是 。」董成叩頭,尊聲:「青天爺爺,金鋪內倒跳出幾人,當著眾人說道:『人生天地之 間,總要良心。愚下小鋪年代已久,生意並無欺心,哪有黃金十兩?若有不信,請進鋪 內一看,倘有金子,算是我訛詐人家。分明你窮途討錢不給,便生歹心。就是換金子, 又無執照,空口訛人!』眾人聽說齊笑,都罵老奴。不容分說,又打了老奴一頓。無奈 送信與主母,倒說老奴昧下金子,屈情難伸。」賢臣聽罷,察言觀色,卻象是真。吩咐 :「董成,本府與你訪察。快快回家稟報你的主母,五日到衙拿金。」老奴聞聽止淚, 連忙叩頭,道:「但能有了金子,申明屈情,雖死也感大恩。」言訖站起而去。賢臣也 未發簽票,退堂回宅。   一日,賢臣吩咐備馬。賢臣至大門,乘馬到正陽門外,即訪二條衚衕。賢臣聽老奴 董成說的換金鋪面,留神細看:見有坐北向南三間門面,金館相對。賢臣帶領了家人, 到鋪門首下馬。賢臣到在這錢鋪內。人不認得,只當換金賜顧之人,財東滿面帶笑讓座 。賢臣坐在櫃外飲茶。賢臣說:「在下要換十兩重一錠金子使用,正面有龍的才好。」 伙計答應:「倒有一錠。」   這財東聞聽,心中有病,忙說道:「那錠金子早已兑換出了。這位老爺要正面團龍 十兩一錠的,容日惠顧。」賢臣見那人攔說,卻參透他是昧金是實。故意帶笑,請問: 「貴姓?」那人回答:「賤姓陳。」賢臣又問:「寶鋪是尊駕開的麼?」那人回答說: 「是愚下開的。」賢臣說:「擾茶了。既無現成的,改日再換。」言罷告辭,出鋪上馬 。   他主僕頓轡,正走之間,只見滿街人都亂跑。賢臣心下不解,留神細看,勒馬慢行 。軍民彼此言說:「咱們快躲!今日九門提督查看營城。陶大人在萬歲前有臉,滿朝文 武都怕,自從作提督以來,法度森嚴。」賢臣看罷,心裡說:「一個提督出城,這等厲 害,打得路絕人稀。要是王駕出都,就要把房子拆了?」賢臣正想催馬前行,一名營兵 上前,用墨鞭子攔住,說:「請回罷!讓大人過去再走。」施公聞聽生氣,說:「正要 見見大人去!」家人收馬。賢臣一努嘴,家人把馬牽進巷口。賢臣迎著提督的馬頭,雙 手伏地,高聲報名:「臣順天府知府施仕倫迎接王駕!」陶公大吃一驚,一勒絲韁,低 頭認得是不全施公,趴伏地上,嚇得慌忙下馬,伸手扯住說:「請起。」未知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二回 賢臣跪提督 陶公求賢臣   賢臣反裝懼罪之形,口尊:「陛下,恕臣之罪,臣今來此前門,為一宗公案,查察 真情,求陛下赦免。」陶公聞聽施公之言,嚇得著忙說:「休要取笑,施老爺你言說接 駕二字,其實不該。吾乃提督,並非王駕。今日出城查營,跑過此間。貴府與我頑笑, 不大要緊,笑壞軍民。施大人快快請起,須要尊重。」   賢臣聞言站起身來,帶怒說:「尊駕官威高大,國家封疆大臣。你既食君祿,必須 秉正理民,執法平等,總是要遵禮。   大人想,自身不正,焉能治民。聖人之書,周公之禮,天子至貴,亦應遵行。龐周 定律,蕭何之例,古今法度,傳到大清。   聖上出宮,也不過如此威嚴斷人行。要象尊駕也如此,聖駕出就得拆房行路。再者 還有清朝儀制:親王才放馬五對。提督並非國戚皇親,私越國律,罪名非輕。今日出城 ,私擺對馬五對,威嚴驚眾,與理不通。嚇得我順天府尹叩頭,只當皇駕出城。   施不全今日大膽,先行稟過。少不得驚動大人。且請放手,想你為塚宰顯臣,長街 鬧市,焉得不懼怕。古語云:臣不奏,職之過。既食君祿,理當報效。也算不全大膽, 明早面君,必奏大人今日之事。且鬆手,尊駕只管查營。不全告辭進城,另有機密,不 可明言。異日領教。」   九門提督一聞施公之言,羞得面紅過耳,將手一擺,帶愧叫聲:「施老爺!留情要 緊,須看同僚之分。晚上到府領教。」   言罷,吩咐人來,告訴把對子馬統行撤去,惟要頂馬;也不用威嚇人了。該值答應 ,依言撤去。且言陶公帶笑,口尊:「施老爺先請。」賢臣聞聽,也不肯久戀,回說: 「不全有罪了!」   言罷,二公哈哈大笑分別。家人拉馬,二公扳鞍乘駒,分南北而去。賢臣心中有事 ,連飯也不吃了,帶領家人進城回宅。   且說九門提督心中煩惱,不去查營,也回城中。到門首下馬進內,多官散去。該值 官伺候陶公,進內書房坐下。茶飯懶用,心中大煩。想這禍難消,長吁短歎。誰知查營 撞著施府尹,須得小心提防著;倘或明日參我,又當如何?左右為難,偶生一計,何不 如此這般。想罷,吩咐管家進內傳話。諸事停當,來至書房,陶公修書一封,遞與管事 家人。復又吩咐:「如此這般。急去,不可使外人知曉,密投侯府下書,快去即回。」   管家答應,照依主人行事,令人端定禮物出衙,竟奔侯府而來。   且言施公進內,與太老爺、太夫人請安已畢,回到自己住宅書房坐下。心中思想: 明日面君參提督;事畢下朝,進順天府好斷金子案。想罷,手提筆寫參九門提督折子。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三回 撞見陶提督 私放對子馬   賢臣寫完折底,預備明日題奏。且說施侯這日廳上閒坐,忽見得壽、得祿笑哈哈走 至身旁回話,口尊:「太老爺在上,今陶提督差人來見,口稱還有書札投遞。」施侯聞 聽,心中煩想說:「陶花歧與我並無來往。他今叫人下書,莫非有什麼風聲不好?」施 侯問聲:「得祿,快把你太老爺叫來。」   得祿答應。不多時,賢臣上廳至太老爺身旁侍立。施侯說:「坐了。」賢臣坐在下 面,施侯就將下書之故說畢。施公聞聽,心中明白,微微冷笑。不敢瞞父,將前事告知 。施侯說:「為人不必過傲。陶花歧九門大人,權衡非小。而今滿朝文武,不敢攔阻。 他久已私放對子馬,科道各官,無人敢參。依你想怎樣?俗云:『踏人一腳,預防一拳 。』要看同僚之分,見事和氣,何苦為仇?」賢臣聞聽,心中不悅。無奈帶笑,口尊: 「父親何用掛心,受祿不做險中險,怎能名傳天下揚。為兒在街當人已誇口,若不面君 ,落人笑談。他既差人求見,看看來書上寫何言。要是哀而不傷,若過得去,就是大家 平安。權威仗勢,我不懼怕,教他認認為兒!父親只請放心,為兒自有道理。得祿出去 ,見陶府管家的,只須如此這般。」得祿邁步至大門,只見陶府管家,上前帶笑答說: 「你就是陶府的人麼?」那人見問,回答:「不敢,愚下就是。」迎至下處,帶笑說: 「奉求替小弟進去回說:我家老爺請太老爺安。小柬一封,微禮一盒。見書札自然收禮 。」言罷從懷中取出書信,雙手遞過。得祿接柬放在盒蓋上面,彎腰端起盒子,攬在懷 中,進去放在地,把柬奉到太老爺面前。施侯說:「與你大老爺看。」施公接過拆開, 閃目瞧著。上寫:陶花歧柬奉賢公面前。須念同僚一殿之臣。某一時昏憒,行事稍錯; 私越國律,罪名非輕。賢公若將我過面君啟奏,重則革職,輕則罰俸,陶某怎見合朝文 武?望賢公海量寬恕。特肅寸柬,如同親造府門。微禮一盒笑納,紋銀千兩,聊表寸誠 。數字不恭,頓首拜具。   賢臣看畢,哈哈一笑。站起望施侯講話,口尊:「父親,此書竟是求兒恕他。」施 侯聞聽,叫聲:「仕倫,他既懇情於你,爾可恕之,倒也罷了。這一盒禮物,不知什麼 東西?」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四回 見書收禮物 面君奏國律   賢臣見施侯相問,連忙回答:「是白銀二十封。」施侯聞聽,叫聲:「我兒,九門 提督與你下書送禮,恐其科道聞風,有所不便:參你受賄作弊,反為不美。我兒難道只 許你參人,不許人參你不成?必須三思而行,方保無虞。」賢臣聞說:「父親大人何用 掛心,些微小事,他既送來,不收叫他反為擔驚。   明朝五鼓登殿,不參他越國法,為兒現有一計:收禮面君,不收禮更要登殿,以壓 眾僚。」施侯點頭。賢臣叫聲:「得祿告訴於他:知道了。」得祿答應,拿起盒子,轉 身下廳,帶笑依言說了。陶府管家接過盒子,遞與跟伴,哈哈腰兒分別。得祿進內。   且說陶府管家回轉--他不知「知道」二字這麼貴重,投回府中,照樣就說。不多 時來到府中,稟復主命。   且說賢臣提筆思想:已受人情,如何再參提督私放對子馬款呢?為難多會。不若明 早面君,如此這般啟奏。倘或准本,豈不成清室定例!」提筆刷刷,立刻寫完草稿,從 頭至尾,看了一遍,折好裝入木匣。次早起身,賢臣淨面,便出門上馬,穿街越巷,登 時來到禁門。個個下馬下轎,王公侯伯、文武大人,至公議處,按品級而坐。   看看辰刻,請膳畢進宮。梁九公站上金階等事。那些官忽然聽得裡面人大叫道:「 有○旨下,單宣府尹面君。」賢臣聞得有旨,連連答應,越眾出班,一溜一點,走至禁 門,秉正雙膝跪下,口稱:「接旨。」俯伏在地。九公正傳宣召旨。梁九公一見,說: 「快跟我來。」賢臣平身,隨後進太和門,至殿台階下。梁九公進殿不多會,只見他站 立殿外,望賢臣一點首。施公不敢怠慢,哈著腰兒,打一躬,走金階,步玉路,同進殿 內。   梁九公退閃一旁。賢臣口呼「萬歲」三聲,行了三跪九叩首朝王禮畢,俯伏在地。 皇上問曰:「仕倫,朕看卿家奏草,乃清室家例。依卿准奏。就命卿家親自驗看,曉諭 八旗眾家。朝臣對子馬、頂馬,自今規則已定,有人越例者,聽參。」   國家親王,許放對子馬四對;世子、駙馬,許放對子馬四對;貝勒、覺羅,許放對 子馬三對;黃帶子並五爵,許放對子馬兩對。九門提督,許放頂馬二匹;六部大人,許 放頂馬一對。八旗古塞按板沙依梅音,許放頂馬一匹;無蔭封的各旗,許放頂馬一匹。   皇上說:「即命卿家曉諭,欽此欽遵。越例者,按律治罪。卿乃治國能臣,還有何 事,只管奏朕。」賢臣見問,正中機會,叩首說:「謝主龍恩。臣啟陛下,清室江山一 統,萬國宋朝,海晏河清,軍歡民樂,五穀豐登。據有穿宮太監,恐致弊端。   必得挨次查驗,以杜彼等邪思。」皇爺聞奏,龍心甚悅,叫聲:「仕倫,依卿所奏 ,就命卿家查驗可也。」賢臣說:「謝主龍恩。」皇爺一擺手:「卿平身。」萬歲叫聲 :「九公,朕賞不全一年全俸。」言罷轉駕回宮。   且說梁公在一旁聽的明白,氣得眼睛直呆呆的瞪著。賢臣分明見著,只裝不知。九 公見駕已回宮去,氣得無話,多時方說出來,叫聲:「不全,跟我走出來!」下了御階 ,梁九公看見無人,帶怒說:「施不全站住!我問你:先不過合你說句頑話,就往我們 一個眼裡插棒,參了一款。你先出去,少時我們與伴兒商議再講!」賢臣一聞梁九公之 言,叫聲:「梁老爺,何用動氣,且停一步,聽我一言。並非我有心參你,因他先教我 參,才敢斗膽。有心不奏,又恐老爺笑我無才。不過隨口之言,何用嗔怪呢?」九公聞 聽說:「不用你巧辯。請罷!」賢臣下太和殿高聲說道:「旨下!」那些王公侯伯等官 聞聽,不敢怠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五回 皇上准題本 恩賞一年俸   眾朝臣謝恩已畢,一齊站起,與施公拉手賀喜;散出朝來,乘轎騎馬,各回府宅內 。九門提督心有病,見賢臣並未提他,心中知情,哈著腰兒,向賢臣拉了拉手,彼此一 笑,都不說破,分別各乘馬回府。   賢臣頓轡加鞭,離府門不遠,瞧見門前多人鬧吵。原是內監。看見賢臣,一齊發怒 ,跑過攔路說話,叫聲:「府尹,今朝上門拚命!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麼無緣無故參我 們一本?」   眾太監當中有些又望賢臣講話,叫聲:「施老爺,求恕我等。怎麼想個法兒,把此 事消滅,方感大情。」言罷站起,望施公深深一躬到地。施公行禮相還,帶笑回答說: 「眾位老爺,不用為難,我有主意。」把嘴伸到衛公耳邊,悄語低言,嘰嘰喳喳只見衛 太監點著頭說:「如此甚妙,只求老爺婉轉些兒。」   又叫:「梁老爺走罷!」隨即告辭。   且說施公想起董成告金之故,吩咐進衙。施公到大門上馬,家人跟隨,登時到順天 府門。衙役一見本官,不敢怠慢,青衣喊道進衙。至滴水下馬,賢臣上堂升座。眾役喊 堂已畢,只見去逐秧歌腳的公差陳虎,上堂跪倒回話:「小的奉命曉諭各堂子的,限十 日以內,把秧歌腳趕出外。回稟大老爺。」施公一擺手,公差叩頭退下。   又聽衙外喧嘩,見二人走進大門,上堂跪下,年紀均在三十上下。賢臣說:「你們 來何事?從實訴來。」二人見問,一個叩頭,口尊:「老爺,小的二人乃係親兄弟。父 母早喪。弟兄分居。小的姓富,名叫富仁;他叫富義。因為弟在家遺失銀子,他說小的 偷去。因此爭吵相打,告到大老爺台下斷明。」施公聞聽,下問:「你是兄,他是弟, 你二人各住,他的銀子怎麼說你偷去?不知住在哪裡?家中還有什麼人?從實講來,不 許放刁。」富仁說:「太爺容稟:小的家住東沿河,金太監寺對過,街西。妻子錢氏。 女兒今年十二歲,叫他大叔。現小的裱行手藝。全家三口,小的年三十八歲;妻三十四 歲。因無買賣柴米之錢,聽見兄弟要賣房子,可得銀二十兩。小的無處借貸,無奈問他 借二兩,未應;留小的吃飯。兄弟去買東西。小的等了多時,外房只弟婦一人,似覺不 便,是以小的走出回家。剛然坐下,見弟跟我來要銀子。回說小的未見他的銀子。   他即動氣。街居相勸,總是不聽,把小的衣服拉破是實。」賢臣聽了,叫聲:「富 仁,你倒見過他的銀子無有?」回答:「小的並沒見過。他憑空訛詐。」賢臣說:「這 就奇了!你且下去。」   富仁叩頭下堂。施公又叫:「富義,本府問你,家中有什麼人?作何生意?銀子放 在何處?從實言來。」口尊:「大老爺,容小的細稟:小的家住鐘鼓樓後。妻何氏,年 三十二歲;小的三十五歲;子名索桂,八歲。做錢鋪生意,因乏銀錢,才把鋪屋變賣, 銀價二十兩,心想添在鋪內。片時兄長前來借貸。有心周濟他,未等出口,小的留兄吃 飯。我出去沽酒回來,兄長回家去了。小的隨即拉開抽屜,就不見銀兩。妻子說:『屋 中大伯坐著;又聽抽屜之聲。自兄長去後,再後無人來。」賢臣聞聽,叫聲:「富義, 你賣房二十兩銀子,共是幾塊?」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六回 兄欺弟昧銀 告當官灰心   賢臣說:「你二人乃一母所生,打鬧上公堂。富義聽妻之言,賴兄偷銀。不思弟忍 兄寬,俱有罪過。」賢臣故意大怒,說:「本府問你,到底見過他的銀子沒有?」富仁 回答:「小的未見。只聽旁人告訴小的,說他賣房得二十兩銀子。小的方向他求借,見 他滿口推辭,小的就回來家。」賢臣一聽為難,思想主意已定。回怒變喜,帶笑叫聲: 「富仁,你家住金太監寺街南對過,你的妻子錢氏。」賢臣又叫:「富義,你家住鐘鼓 樓後,妻子何氏。銀子不用問,向本府要罷。本府想來,你二人未必吃早飯。實說,吃 了沒有?」二人見問,異口同音:「小的二人並未吃早飯。」賢臣聞聽,說:「我說呢 !不用你二人生氣,銀子向本府要。先賞你二人制錢三百文,先去吃飯;吃了飽飽的回 來,好領銀子。」言罷吩咐:「來人,把他二人帶去吃飯,不許為難。」該值人答應。 賢臣又叫施安,給了差人三百錢,差人接過。三人叩首站起,一同往外就走。賢臣下坐 ,高叫:「公差劉用,把他二人帶回來!」差人答應,又把富仁、富義帶回,跪在堂下 。賢臣說:「忘了一事。放你二人去吃飯,須得留下些東西。你們把襪子脫下,吃完回 來好取銀子。」兄弟答應,回身坐在地下,將襪脫了,當堂放下。二人穿鞋站起身來。 賢臣吩咐:「吃飯去罷!」二人出衙不表。   卻說門外、堂下瞧看人等,不知其故。且說賢臣,叫差人近前,附耳說:如此這般 快來。郭鳳答應道:「是。」回身走至堂前,把富仁穿的襪子,拿起出衙,竟奔富仁家 門而去。   賢臣坐在堂上,心內想法驚眾。忽見原告董成帶領少年人上堂,跪在面前。賢臣就 問:「董成,這少年人上堂何故?」董成見問,尊聲:「老爺,此人是老奴家主名董鳳 鳴,今日拿金子以作明證。求老爺明冤洗狀。老奴感恩非淺。」賢臣說:「董鳳鳴將金 留下,本府好替你拿人。回家告訴你母,不可難為董成。斷回金時,在家等待。」二人 叩首謝恩,主僕爬起下堂回家。   且說公差郭鳳手提富仁的襪子,出順天府城,竟奔東直門金太監寺而來。不多時來 至富仁門首,用手拍戶。只聽人聲答問:「是誰?」錢氏移動金蓮,往外而行。來至門 邊,抽栓開門,將身閃在一旁,說:「叫門那人,是作什麼的?我家男人不在屋裡。有 什麼事情,只管來說話,等他回來好說。」公差聞言,答話說道:「我與富爺時見面, 有個緣故,方來叩門。今早弟兄拌嘴,因為銀子相爭。他兩個告進順天府裡。現在兄弟 俱受苦刑,我親目看見。他受刑不過,招認家有二十兩銀子,是三個半銀子,向大娘要 了拿去,免受拷打。恐其不信,只說二十兩銀子,是三個半銀子另四塊。這不是還有他 穿的襪子一雙?因挨夾棍脫下來的,叫我拿來作證。」郭鳳又道:「奶奶,難道大爺穿 的襪子不認得嗎?」錢氏聞之,又看見襪,信以為真。忙進內房,開了箱子,把一包銀 子拿出。回身出來,眼望公差說:「就是我家丈夫交與我的銀子,小婦人也不知有多少 。」公差接過點了,那塊數不錯,連忙回身,邁步出門回衙,公案前跪倒,打襪內取出 銀子,向上一舉,口稱:「老爺,小的郭鳳奉命把銀子拿到,請老爺過目。」   賢臣聞聽,心中大悅。將銀包打開看驗,塊數、成色,與富義說的相對。又見下役 帶富仁、富義上堂跪下。賢臣一見帶笑說:「你二人吃飽了麼?」二人回答:「多謝老 爺恩賜,小的們吃飽了。」賢臣說:「你二人各把襪子穿上。」二人跑下幾步,拿襪子 穿好,復又跪下。賢臣下叫:「富仁,把你這個狗徒!手足無情,昧心盜銀。哪知本府 略用小計,差人到你家中,向你妻錢氏把銀子取來。我問你還有什麼折辯無有?」富仁 一聽,心中不信,只說假話,用巧辯折證。賢臣大怒,便吩咐:「人來,將銀子拿去他 看。」下役答應,上前接了銀包,回身放在他兄弟面前。二人一看,分毫不差。富仁見 銀只是發怔。   賢臣坐下發怒,大罵:「富仁奴才!全不思千朵桃花,一樹所生。你的用心,本府 如一時心粗,用嚴刑拷問你兄弟,豈不冤枉了他!略施小計,獻出銀子,斷出黑白之心 。」吩咐左右拖下重打三十大板。皂隸答應喊堂。富仁渾身打戰。他兄弟求情,免責, 枷號半月,在富義錢鋪門首示眾。銀子交還富義出衙。施公方要出簽拿人,聽得家中著 火,不由吃驚。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七回 拿火頭門斗之妻 因姦情究出陳蠻   話說賢臣見火心驚。衙內三班書吏,並瞧看之人,一齊害怕。賢臣不顧出簽拿人, 唯恐燒著堂庫。他一跛一點,往後緊跑,站立滴水之下觀看。都嚷門斗之家失火。街房 鄰舍,鬧鬧哄哄。地方報火,登時來了救火眾軍,都急忙將桶取水。夾著一片哭聲震耳 。時九門提督也來督令救火。頃刻房倒屋塌,壓下火頭;又用水潑,煙消火滅。即拿火 頭之家,霎時並無蹤影。九門提督命四面捉人。賢臣坐在下首說道:「救火之人,點名 註冊,都有賞賜。」   片時,只見帶來一個年少婦人。眾官見其動作,非是良女。   陶提督忙問:「你們帶來此婦何故?」大撥什庫見問,上前行禮回話:「此婦正是 火頭。」陶公心中不悅,說:「你們都是胡鬧!難道她家沒有男人麼?」撥什庫說:「 大人,小的問過。   她說她男人在順天府當門斗,家中並無別人。他男人已在火中燒死了,因此將她拿 到。」賢臣說道:「本府問你,你既知火內有你男人,緣何不聽見喚著人救。」那婦見 問,口尊:「大老爺,火熄之後,不見男人。小婦人思量著,必是火內燒死。」   賢臣聞聽,哼哼了幾聲,扭項望陶公說話,口尊:「陶大人,此婦大人不用帶去, 內有隱情。卑職帶回衙門審問,內中必有緣故。」陶公聞言回答說:「使得。」   賢臣隨令人搜驗屍首,果然搜出死屍。眾大人說:「貴府將婦人帶去。我們也走。 」賢臣相送各位大人去後,回身升堂坐下,把那婦人帶來跪在堂上。賢臣叫聲:「婦人 ,你男人叫什麼名字?從實講來!」那婦人口尊,「大老爺容稟。」   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八回 當堂審張氏 張氏吐真情   那婦人叩頭說道:「小婦人男人當順天府門斗,姓孟名叫文科。好酒。今日吃醉, 不幸燒死。小婦人因為不知,失了喊叫。」賢臣聞聽大怒說:「本府問你,與你男人還 是結髮?還是半路夫妻?從實說來!」那婦人說:「娘家姓張。今年二十三歲,自十八 歲嫁與孟姓為妻。小婦人是填房,迄今六載。男人今年四十九歲。他並無親眷。小婦人 父母俱在:父親五十九歲;母親陶氏四十歲。父名叫張義,現在換金鋪內當伙計。」   賢臣聞聽,想起金鋪事,又問:「金鋪不知在何處?東家姓什麼?哪裡人氏?你父 在鋪作何手藝?俸金多少?」張氏見問,認為好話,口尊:「大老爺,小婦人父親在金 鋪打雜,每月只掙銅錢弔半。金鋪在正陽門二條衚衕,坐北朝南。東家姓陳。父親住琉 璃廠東。財東與父交好,他認我親乾姐。小婦人出嫁,花了他幾多銀子。今日到此與小 婦人男人吃酒。男人吃醉,不幸被火燒死。」賢臣聞聽,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聲: 「張氏,不用刁頑。本府有心把你嚴刑重處,尤恐於心含怨;管叫你片刻甘心認罪。」 賢臣吩咐:「帶過張氏。」   賢臣座上閃目,往堂下一瞧,立刻得了主意,叫聲:「人來,就帶至堂後,如此這 般。」人役答應。賢臣又叫:「人來,你即出衙公幹。」不多時領命差人都辦齊來。先 領命的領了多人,立刻把倒牆整磚搬了許多,堆在堂口前面寬闊之處。又見後領命的差 人進衙,手牽兩隻羊;後跟兩人,挑定兩擔木柴,同至月台以下,放在一旁。差人上堂 ,跪倒回話:「小的稟太爺,將應用東西辦到。」賢臣又叫人立刻把瓦匠叫來,用磚砌 起四堵圍牆。諸事完畢,發了工價,匠役散去。   賢臣吩咐把羊殺死一隻,連那一隻活羊,一並放在牆裡。   令人把木柴引火,引著燒羊。登時火著,燒得那只活羊怪叫。   堂上書役並瞧看之人,都不解其意,紛紛議論。且說賢臣看見活羊燒死,吩咐:「 衙役,帶領人去,如此這般。」公差答應,翻身下堂,依然把牆拆了,將磚搬去,打掃 乾淨。把兩隻羊挪到孟文科死屍一旁,上堂回話。施公又吩咐:「人來,傳仵作驗屍。 」青衣答應,高叫:「仵作!」下面答應,走至賢臣身邊跪下。賢臣吩咐:「你去把死 者孟文科的屍,兩隻羊的屍,都用木棍撐開嘴,仔細看嘴內:或是乾淨;或有泥土。不 可粗心。」   仵作答應,邁步至死屍、死羊跟前,仔細驗看明白,回說:「小的將死屍、死羊都 驗明白:燒死的孟文科口內,乾乾淨淨;死羊口內,也是乾乾淨淨。惟有活羊燒死,口 內多是灰土。」賢臣聞聽,帶笑望月台兩邊瞧看之人說:「本府審案,不過推情評理。 今日燒羊,有個緣故。常言良馬比君子,畜類也是胎產。   比如無論誰人,身遭回祿,四面全是烈燄圍燒,豈有束手等死之理?必然四處奔逃 ,口內喊叫,無處逃奔,才得燒死。你們想,燒得房倒屋塌,灰煙飛起,人要開口喊叫 ;至於死後,焉能口內無灰之理?方才本府叫仵作驗看孟文科口內乾淨:火燒之於死後 ,閉口瞑目,是以口內無灰。殺死的羊,也是如此。   惟有活羊,眾目同看:燒死火內,亂逃亂叫,無處可走燒死,因此滿口都有灰土。 」   賢臣言罷,站起升堂。叫人把張氏帶過,跪在下面。賢臣叫聲:「張氏,你男人死 得不明。從實講來,免得受刑!」張氏口尊:「大老爺,丈夫醉後燒死的。」賢臣聞聽 冷笑,又將燒羊之證,從頭至尾的,分解一遍:「燒羊與你夫同樣。快快實說!」張氏 求鬆刑。賢臣吩咐:「鬆刑。」張氏尊聲:「大老爺容稟:此時只求恩典,叫人把婦人 父母、金鋪陳魁一並傳來,當面一對就明。」賢臣聞言,說:「人來,你們領她到死屍 、死羊跟前,叫她瞧瞧,口中有無灰土?好叫她甘心認罪。」衙役答應上前,帶下張氏 去看。賢臣又往下叫:「朱桂、言玉、劉國柱,你三人立刻到那正陽門外二條衚衕路北 換金鋪,把陳魁領來;再著人到琉璃廣東門將張氏父母鎖拿對詞。本府立等。」   三人答應,領簽下堂。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九回 瞎子生心訛詐 清官審斷銅錢   且說三名公差,領簽出衙而去。賢臣坐在堂上,查看招詞。   打角門走進幾人。賢臣細看,都是年老的。一齊上堂嚷道:「我們是朝中內監。奉 梁、衛二位首領之命來見,共十三名。首領們說:來此看情也在你,不看情也在你!」 賢臣聞聽,就知是前天緣故,帶笑說:「眾位不用動氣,我有道理。此乃奉旨之事,少 不得驗看。」言罷,站起帶笑說:「老爺們跟我來!」吩咐人在外面伺候,不必跟隨, 伺候答應。內監同賢臣邁步來至二堂。讓坐。賢臣帶笑說話:「梁、衛錯瞧不起施某, 拿話堵我。我才啟奏皇爺,准抄查驗。不全有心不驗,又恐背旨;驗看了,有礙眾位體 面。駕到府衙,少不得施某私通看情。老爺們出衙,只說都已驗過淨身。老爺們好好回 朝,多拜上二位首領,萬望擔待。明早朝主,必然啟奏,包管大家無事。」內監聞言, 心中歡悅,帶笑齊尊:「府尹,從今以後,才知太爺是正人君子。都是我們首領之錯, 容日答報太府。」上馬回朝。   且說賢臣正坐,從外跑進兩人:一個老年;一個象似瞎子。   賢臣用手一指,罵聲:「刁奴才!有什麼冤枉,快快說來,本府好與你們公斷。何 用吵嚷?」二人見問,有年紀的先說,口尊:「大老爺容稟:小的是教門中回民;這瞎 子也是回民。小的們乃表兄弟:小的是舅舅跟前的,她是姑媽生的。小的姑夫死了,他 在齊化門外禮拜寺住,算命為生。小的現在順天府西邊鼓樓彎裡,開一座小羊肉鋪生理 。昨晚這瞎表弟進城到鋪。小的問他來意。他說買賣不濟,短少日用,姑媽叫他來找小 的,要點費用。大老爺上裁,一個姑表至親,小的留他住在家內,想著今早給他幾百錢 拿去使用。哪知睡了一夜,他變了心腸,把小的血本銅錢兩弔,拿著便走。因此告到仁 明大老爺台下。可恨他瞎眼迷了血心,欺負年尊,與小的相打。」   賢臣聽罷說:「何用爭嚷?」叫聲:「瞎子,我問你:二目雙瞎,還行壞事?人家 錢你拿著便走,也使得嗎?」瞎子見問,口尊:「大老爺,他說完了,小的細稟:小的 名叫王蘭芝,大老爺看小的眼瞎,心卻公道。雖說姑舅親,各衣另飯。實回大老爺,人 生天地間,不過憑的良心二字。」賢臣說:「王蘭芝,依你說來,兩弔錢真是你的了。 」瞎子回答:「不是小的錢,小的就敢拿著走嗎?內有緣故,這兩弔錢,小的也不是容 易積的。終日遊街,算命打卦,掙不得多少錢文,少吃儉用,攢夠兩弔。小的心裡想著 要買兩件衣服遮體。有心煩別人買,又恐賺小的錢文,是以想到表兄身上。聞他在鼓樓 彎裡開鋪,典衣鋪他很是熟識,煩替小的買買。因此把兩弔錢拿進城來找他。適遇天晚 ,未買,因此留小的住在鋪內,說今早去問。小的夜間思量:氣候和暖,一時還用不著 棉衣,何不把錢拿回家去,放給與人,得幾文利息,養贍小的寡母。到冬再買衣服未遲 。所以才不買了,一早起來拿錢要走。不料表兄為財昧了血心。只用他說一句良心話。 仰求大老爺公斷。」施公聞聽,心中為難,無據無證,沉吟多會。又問:「那個回回, 你叫麼名字?」回回見問,叩頭口尊:「大老爺,小的名叫洪德。」施公說:「你鋪中 還有伙計?」洪德回答:「鋪中一個伙計,他白日挑出淨肉擔子去賣,到晚回鋪歸錢。 」施公說:「既是你的錢,可有記號無有?」回回尊聲:「大老爺,小的串錢,不過是 見數串起,哪裡來的記號呢?」賢臣又問王蘭芝說:「你的錢可有記號對證沒有?」瞎 子見問,說:「大老爺,個人的錢,豈無記號,小的穿的錢,是滿底子。」賢臣命數過 。施安回稟:「小的數過,分文不錯。」   施公略思,吩咐:「公差,快取新沙鍋一口,堂內架起乾柴。沙鍋內放入水,把錢 放在鍋內。」公差遵照辦理完畢,回稟。施公吩咐:「將二人帶上。」公差隨即將二人 帶上堂來聽審。公差答應,將回回、瞎子帶到,一齊跪下。施公說道:「二人爭吵,告 進衙門。本府用刑拷煮銅錢,他又不會說話。本府有妙處,叫你二人心服。」施公道: 「你們去到鍋邊細看,鍋內水面上飄的是什麼東西?用鼻子聞聞,是什麼氣味?明白報 本府知道。」差人答應,走至沙鍋跟前細看:水底是錢,浮面飄著一層油。端起一聞, 羶氣之味,放下回身上堂,跪倒回明。   賢臣又叫:「王蘭芝,你可聽見了麼?快些與我動刑。」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八○回 淫婦忘八進衙 母女當堂對詞   賢臣說:「王蘭芝,快些招來!」瞎子道:「爺爺容稟。」就將見錢起意,待晚飯 後,打發表兄睡熟,把錢摸得,訛也是真,從頭訴完。賢臣聞聽,罵聲:「刁奴才!本 府分解你聽:若是你的錢,無別味;要是回民舶錢,他不住的賣羊肉,接錢手上有油, 錢上必有羶氣。不然皂白難明。哪知本府專判奇怪之事。本府看你訛錢之過,理應重處 ,號枷於羊肉鋪門首示眾;因念你母孤寡無靠,拉下重打二十大板,免枷。」青衣答應 ,用頭號板打得兩腿崩裂。打完跪在一旁。賢臣叫:「洪德,本府恕你蒼老,免打回去。 」叩頭謝恩。回回見他表弟挨打,心內不忍,將兩串錢領出,與瞎子一串。王蘭芝摸著, 不顧疼痛,一齊叩頭,欣然而去。   又 見從角門進來男女幾人,上堂跪下。差人上前回稟施公:「小的等將陳魁、張義、陶氏帶 到。」賢臣擺手,公差退下。   賢臣說 :「報名上來。」「小的金鋪陳魁。」「小的張義。」「小婦人陶氏。」賢臣聽畢,叫聲 :「人來,把陳、張二人帶下去,命陶氏快快實說。」陶氏口尊:「老爺請聽:小婦人夫 主貿易為生,金鋪打雜。小婦人終日閉戶家坐。單夫獨妻,度過光陰。   無故招災,拿 進衙門,莫把旁言信以為真。」賢臣聞聽動怒,說:「刁婦住口!少得胡言。與我拶起來 !」青衣答應,上前拶起來。惡婦人實難忍,滿口說招。賢臣聞聽冷笑,罵:「狗婦!不 怕你不招。」吩咐:「鬆刑,快些實說。」陶氏口尊:「大老爺,是小婦人害了女婿。禍 起陳魁,卻是張義之錯。夫主無能,家道貧寒,金鋪做手藝,引誘東家入我之門。張義飲 酒吃醉,陳魁又將女兒灌醉硬奸。陳魁又定計:門斗孟文科,缺少三親六眷。便生心將他 謀死,好拐女兒同走。安心把張義撂在京城。小妞又教女兒叫她應允小婦人母女同著他去 。陳魁惟恐小婦人女兒不去,取出雕龍金子穩他。」施公聞聽,叫聲:「陶氏,金子不知 有多重,快快說來!」陶氏說:「陳魁言及足足十兩八錢。正面雕的是團龍。又說:『金 子為定,絕無更改。你母女跟我回南,快活無窮。你們母女害死孟文科之後,金子為聘, 不必須媒。若不允從此事,金子退還。』是以母女當時滿口應允。小婦人三人定計,將 文科灌醉,命根上用手一掐,孟文科立時喪命;放火把他燒得囫圇,料得真假無處去辨 ,便去掩埋,神不知鬼也不覺。哪知大老爺神目如電,看透其中情形。所招俱實。」   施公詳理不假,內中又供出董成之金。施公想畢,又罵:「陶氏狗婦!你謀婿放火 ,帶累鄰右,齊遭回祿,居心何忍?」   吩咐:「人來,先把他母女帶下看守,不許交言串話。」公差答應帶下。施公復又 想起一事,再叫把張氏帶回問話。下役答應,帶上跪下。問說:「本府問你:放火之先 ,怎麼謀害你夫?」張氏見問,回答:「小婦人回過:陳魁早把夫主灌醉,同小婦人抬 到房內,他掐著頸子,小婦人伸手揪他的命根。用力連揪帶掐,只聽哼的一聲氣絕。陳 魁才去,留話:再聽消息。小婦人害了命,無奈放火燒房。」施公聞聽,罵聲:「狗婦 下去!不許與陳魁答話。」公差退下。施公又叫:「人來,爾等去把孟文科鄰右傳來。 」下役答應而去。立刻叫到堂上,跪下報名:「小的是門斗左鄰張志忠。」「小的是孟 文科右舍李有成。見大老爺叩頭。」施公說:「本府傳你二人,並無別故。既是孟文科 緊鄰,張氏媒夫,難道不聽見響動?」二人見問,一口同音,說:「並無動靜。忽然今 日起火。」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一回 貪色借年貌 替娶親得妻   張志忠、李有成說:「孟文科之死,實不知其故。今日忽然起火燒房,實不知別情 是實。」言罷叩頭在地。施公聽罷,說:「此事與你們無干。不許遠離,少時定案,解 部對詞。」二人答應,叩頭退下。施公吩咐:「把陳魁、張義帶上!」青衣答應,登時 帶到跪下。施公叫聲:「張義、陳魁,你們的事敗露。   從實招來,免得受刑。」張、陳二人見問,不肯實招。施公吩咐:「夾起。」登時 上刑昏迷,用水噴醒。仍然不肯招。施公又說:「把陶氏、張氏帶上。」二人跪在一旁 。施公說:「你母女把孟文科之故,當他二人說來。如若不講,即刻上拶。」張氏復又 說了一遍。張義聞聽女兒一派實言,心中後悔。陳魁聽張氏供招,無奈何說:「小的情 甘領罪。」施公吩咐:「書吏,把口供記了。且先與他卸去刑具。」施公又叫人:「去 到東直門北小街口,把董成傳來圓案。」下役即領命而去。   施公又叫張義上來說:「他母女與陳魁實招,本府問你:他母女與陳魁姦情,你哪 有不知?」張義見問,還要嘴硬巧辯。施公又問:「陶氏、張氏,你們與陳姓姦情,他 說不知,須得你倆問他,不然又要動刑。」這婦人已經拶怕,聽見動刑,心中害怕。陶 氏就望男人說話,罵聲:「潑辣貨!我問你:你說不知,那日你回家撞見我二人做那事 兒,你為什麼獨身躲了?」張氏一旁接言,叫聲:「父親,我們已經三曹對案,全都招 認。」張義聽見他母女之言,無奈大叫:「太爺,就算小的知道罷!」施公聞聽,忍不 住哈哈大笑。忙吩咐書吏作稿,拿下去,令四人畫了手字呈上。   施公過目,一邊吩咐:「陳魁你定計留金,交與何人?」   回道:「交與陶氏。」施公叫聲:「陶氏,那錠金子現在何處?快快實說。」陶氏 回答:「現在身邊。」言罷,忍痛回首,取出上遞。青衣接過呈上。賢臣叫施安也取出 那錠金子看,一樣分毫不錯。吩咐即把陶氏、張氏、張義帶下。   只見公差又把董成主僕傳到,跪下。賢臣說:「董成,你看這下面受刑人,是開金 鋪的不是?」董成聞聽,到那邊看,回答:「就是他!」賢臣又叫:「陳魁,你把昧金 之故講來?」   陳魁怕刑,不敢強辯,口尊:「大老爺聽稟:小的見他貧寒,金子明知是他的,因 欺他年老,生下歹心。只知肥己,無人曉聞。哪知上天鑒察。小的貪色,金給與陶氏。 今朝事情敗露,獻出金子;原是董成之物。小的情甘領罪,叩求老爺免罪。」   叩頭流淚。施公又叫:「鳳鳴,董成換金,若有歹意,焉改告進衙門?若非審陶氏 女姦情,只怕屈死了董成,永為怨魂。他果要昧金,勢必逃走;豈有送信,又轉家門。 今日斷令原金復歸本主,倒要你另外加恩於他。」鳳鳴答應說:「是。」施公帶笑說: 「董成,此事皆因粗心招禍,莫怨上人。回家千萬莫改忠心,上天不負好人。」老奴叩 首流淚,說:「大老爺尊諭,自當遵行。」施公大悅,伸手把兩錠金子拿起。叫聲:「 董成把金拿回家去,見了你的主母,加意勤慎,商議度日去罷!」董成謝恩答應,爬起 上前接金。主僕下堂,歡天喜地,出衙而去。   施公吩咐:「書吏,立刻辦文,內有人命重情,送部定罪。」   施公令該班人役,將陳魁、張義、張氏、陶氏帶出衙去。才要退堂,又見走進一人 跪倒。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二回 小西來報機密 男女進衙告狀   話說那人跪在公案一旁,說:「小的來報機密。」施公細看來人容貌年紀,約三十 以外。施公看罷。開言說:「有何機密?   快講!」那人見問,口尊:「大老爺,小的在京都居住。原籍山西太原縣人。父母 雙全,兄弟三人。小的姓關名叫關太,懶在家中,安心在京。父母給小的銀子千兩來京 ,托伙計經營。不幸本錢虧盡,無奈學走黑道,全憑折鐵單刀護身。那晚剛進高山寺, 誰曉剛進空房,撞見一人遭難。太爺,其中詳細,小的有訴呈,一見便明。」隨即呈上 。賢臣接過一看,大驚道:「關太,本府問你:此事都是眼見嗎?你且起來,下堂等候 。少時到我私宅內,有話問你。」關太答應退下。賢臣回手,將呈詞放在靴筒。   又見打外面進來幾個男人,嚷上公堂,紛紛跪下。賢臣看畢,道:「你們男女,既 到本府衙門,不許亂說。叫一人來說。」   賢臣說:「那年老的婦人先講。」老婦聞聽,口尊:「大老爺容稟:小婦人家住後 門火神廟邊,後河沿臨街大門。夫主姓張,名叫張大,終日挑水,五十八歲,並無兒女 。小婦人今年六旬,常與人家說媒,又會接喜,在渣子行程住。這位奶奶,與小婦相好 ,當日作過鄰舍。去歲叫提親事,說的朱家閨女,今年二月過禮,三月間娶親。是晚半 夜,出了怪事。今日告狀,內有隱情,只是一往之故。要問別事,只問她便知。」賢臣 問第二名,說:「那婦人把你的情由講來!」那婦人答應說道:「小婦人家住火神廟對 過門內,--天師府斜對過。亡夫姓馮,名叫馮義,在日教學為生。不幸病故三載,留 下兒女。女兒今年十八;兒子十二。兒名馮崑玉。現今母子耐守清貧。小婦人五十三歲 ,亡夫五十歲去世。無靠孤苦,作些針線度日。兒子作小本買賣。張媒與女兒提親與王 家之子,今年二十。寡母性善,並無生理。父已去世,也無親戚。兒在布店經營。此子 晶貌端正。家道貧乏,母子端正。小婦人家道貧寒,女兒長成,無奈應允,行聘過禮, 擇期就娶。郎才女貌,只也罷了。不料昨日過門,今旦偶出怪事。女兒發人來叫,提起 情由,真真羞煞。下情只問親家母罷!」   賢臣聞聽,話內必有大變,只問她便知,叫:「那婦人把你的實情申稟上來!」郝 氏答說:「大老爺,小婦人郝氏,今年四十四歲;亡夫四十八歲,姓王名玉麟。他在布 店交易。子名王振,年二十歲。他父死後,也在布店。多蒙財東看其父面,周濟我子娶 親,算一番好意。哪知其中有變。小婦人家住後門方磚口內。夫主去世四載,兒子進店 ,每月工銀一兩。昨日娶媳進門,晚上親朋散後,他倆小夫妻入洞房。小婦人睡覺,將 近半夜光景,忽聽媳婦喊叫。當道他夫妻不和,小婦人連忙穿衣跑出房門,見一人往外 飛跑,天黑看不真。卻又見兒子從門外而進,勸他媳婦莫要做聲。新人痛哭,拉住小婦 人叫:『娘!』只說『坑殺人了!』小婦人道問其故。回說:『你兒出去後,又進房。 摸著他,滿嘴鬍鬚,欲與我成親。被我抓他臉,他就跑,面目無從看真。』媳婦就要尋 死。小婦人害怕,看守至天明。請他母到家,共同伸冤。懇大老爺明鏡高懸,判斷仔細 。」賢臣又問:「你家除汝母子,還有何人?」郝氏回答:「並無別人。」想來禍都由 郭東家所起。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三回 王振吐實話 玉山道真情   王振說:「郭東家原籍太原府,名叫玉山,開布鋪。小的父親在日,每月工價三兩 。父親去世,小的將鋪接續。去歲小的商議親事。一應費用,東家許以相助。小的回家 ,告訴母親,是以央媒提親。他說:『我與你看中一女,住天師府對過,可著媒去說。 』小的應承,挽張媒一說即妥,擇吉三月娶親。財東他說:『我離家日久,欲要娶親, 奈本處不許外鄉之人。自從看見馮家之女,想成疾病。此親算我所娶。給你紋銀五十兩 ,另續新婚;再加工銀三兩,管你一世不受貧寒。若要不允,還我財禮,逐出鋪外。』 小的無奈應承,瞞哄母親。昨晚小的成親之後,故裝出外,他在門首溜進房中。新人哭 喊,手抓口嚷,搶天呼地。以是今日告狀,全是小的之錯,今情願領罪。」賢臣聽罷大 怒,罵:「王振你這個畜牲該死!世上此事豈可允得的麼?」往下又叫:「郭玉山,偌 大年紀,行此傷天害理之事。」郭玉山回說:「大老爺在上,容小的細稟,那日討帳路 過此處,瞧見此女端莊,嗣後想念得病待死。因是定計,都是實情。叩大老爺恩典寬免 ,以後痛改前非。」說罷叩首。   賢臣大聲罵道:「好奸徒!倚勢圖奸!該當何罪?快著大刑伺候。爾等男女六人聽 真:國法無私,本府按律治罪。禍因郭玉山而起,剛才本府聽罷六人之言,前後倒也相 對的。就只那郭玉山其情可惡!你替王振娶親之事,實是願意助他銀兩,又外給銀五十 兩安家,每月加工銀三兩,再無更改。」郭玉山答應:「不錯。」賢臣聞聽,道:「馮 朱氏,你女兒給王振為妻,乃係明媒正娶。內中生事,是郭玉山之過。可喜你女兒辨出 魚龍,保住節操。本府隱惡揚善。你女既為王振之妻,還有變動無有?」馮朱氏叩頭說 :「大老爺聽稟:先嫁由父母,後嫁出自己。小婦人不敢作主。」賢臣又問馮氏。馮氏 含淚說道:「可歎奴運不好,遇此歹人。母親恩養十八歲,許配婚姻,嫁雞隨雞,終無 更改;好馬不備雙鞍,要是重婚,怎麼見人。皆因婆母不知,變生禍端。小婦人夫主縱 虎入門。小婦人不恨別人,可惱賊徒!」賢臣說:「好個將錯就錯,貞節有操,惟天可 表!本府無不容含,包你意足無怨。」賢臣下叫:「張媒你是願打願罰?打,五十大板 ;罰,媒銀退回。」張媒回答:「小婦人願罰,算是運氣不濟。銀子無動,還在腰裡帶 著。」回手把二兩銀子取出,遞與公差。公差接過,送上公案,退下。賢臣叫聲:「人 來,快到玉山鋪,立刻取銀五十兩來。」玉山跪倒。賢臣道:「郭玉山,且聽本府定你 的罪過。原替王振娶親,不准反悔;餘外幫銀五十兩,每月長工銀三兩。這就算是你贖 罪之項。本府今且寬恕。快寫無更改執照一張為憑。自今以後,不許你與王振穿房入戶 來往。倘自不道,加倍罰銀重處。」玉山聞聽,情願領罪免刑,連忙討取筆墨硯,鋪在 地上,趴伏立刻寫完,雙手上遞。青衣接過呈上。賢臣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寫的倒也通 順。看罷,又叫:「郝氏,你領銀三十兩;朱氏領銀二十兩。聽本府的吩咐:你二人領 銀子以為安家之費,自今安分度日,婦道不可門前站立。」又道:「郭玉山,本府今日 恕你解部重處之罪,輕罪難饒。人來,將他拉下,重打三十大板。」   皂隸答應,不容分說,登時拉下打畢。又叫:「王振把執照賞你收去。自今以後, 小心留意,不可生事弄非。」王振答應,接下執照,回手揣在懷中,又復跪下。賢臣說 :「王振,本府瞧你妻母面,恕你重罪。年輕不思前後,敗壞人倫,輕罪難饒。人來, 把他拉下,重打二十大板。」賢臣又叫將郝氏、朱氏、馮氏、張媒四個婦人釋放回去。 諸事畢。   賢臣又吩咐書吏作文一道,立刻行到宛平縣,把胡妻不見一案用文關來,帶到私宅 中問明他故,請旨定奪。即將文書作成,命伺候人役,持文到縣提人。再說賢臣離座下 堂,乘轎出衙,關太跟隨至府。賢臣入內、取出關太訴狀,重新又看,上寫:具稟:小 的關太,因無生計,半夜至一山,名曰桃花嶺。上有唐建桃花古寺一座,甚為寬大。小 的作賊,挖洞進內。但見屋內空虛,並無銀錢。正在自怨時衰,忽然逢著怪事:撞見一 位公子,在秘室遭難。見著小的,誤作殺他之人,驚跪在地,哀告求生,說是旗軍,係 官宦子弟,父為梅林章京,膝下只他一人,名叫巴州布。此寺是乃父轄下。該住持僧慧 海,春秋二季上京,與伊父相往來,賓客相待。伊父供其銀,作其子夏天避暑之所。伊 今歲來寺攻書,住在山上。適惡僧上京,發售該山樹果。巴州布寺中乏伴,偶然散步閒 遊,行經廟後,遇些青春婦女,欲即走避,奈不識路,以致互相逢見。不料惡僧回寺之 後,初尚同用茶飯,既而往內復出,把伊拉到空房,舉刀要命。   巴州布跪求。惡僧看其父情,留下毒藥等物,令其自死。   免漏風聲,將門鎖上。如天明不死,仍是刀下傾生。小的聞言,氣忿在心,隨將來 意述明。公子叫小的救命;又說,惡僧萬惡,還有眾僧,武藝精通。求民半夜搭救,逃 走到京,好告訴他父,啟奏調兵,擒拿惡僧。小的聽言有理,當即救公子出寺,送至京 城。到家幾日,並無音信。小的不平,是以來此投書上稟。   賢臣看畢訴呈收起。又叫關太進書房,復又追問一遍,說:「你有傳家寶刀一口, 現在哪裡?拿來我看。」關太答應,從腰間取出。只聽叮噹一聲,關太雙手將刀奉上, 說:「請大老爺過目。小的此刀,傳家七代,名曰折鐵倭刀。祖傳三十六路,變化多端 。」賢臣閃目細看,有詩為證:   刀柄可把,利刃吹毛。   倭鋼煉就,上將魂消。   傳家至寶,避邪降妖。   施公看罷交還,關太重新將刀收好,一旁站立。忽見守門人進書房回話:「外有順 天府衙役求見。」賢臣吩咐令他進來。   不多時帶進,跪下報名:「小的郭起鳳給大老爺叩頭。」「小的王殿臣叩頭。小的 二人,奉命到宛平縣,把胡妻一案提來。」   老少二人跪在左右。公差退下。賢臣觀看已畢,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四回 翁婿當堂實訴 賢臣問得隱情   再言那人見問,口尊:「大老爺,小的住在護國寺東廊以內。小的房主,官名都稱 按大爺,現為梅林章京。小人作工,住房一間,工錢五百,夫妻兩口度日。老妻與房主 煮飯,暫作月工。所生一女,名叫關姐,今年二十過門;這個就是女婿。   偶出怪事,小的女兒過門,未滿一月。忽然那日他到小的家要女兒,回說未回家, 他竟不依,反賴小的將女藏了。翁婿之冤,因此斷不明白。告進宛平縣,二月有餘。幸 喜青天提問,好似撥雲見日。小的名叫馬富,妻子秦氏,皆五旬。這是小的真情,望大 老爺明鏡高懸判斷。」言罷叩頭。賢臣說:「少年之人說來,不許隱藏。」那人見問, 尊聲:「大老爺,小的名叫胡六,白塔寺後住。寡母今年五十一歲;小的二十四歲。父 在日定下親事。困窮耽緩,今歲方娶過門。尚未一月,那晚忽然不見。小的次早去岳家 吵鬧,竟賴未歸。告進二月有餘。小的手藝為生,耽誤時日,叩求老爺速判冤枉。可憐 寡母無靠。」言罷叩頭,哭得可傷。   賢臣聽聞,忽然想起一事。叫聲:「馬富,有一個桃花寺慧海和尚,與按大爺家往 來,不知你見過沒有?」馬富說道:「如若老爺提起慧海和尚,小的怎麼不認得的呢? 是女兒乾伯伯,認婿為乾兒。女兒出嫁,曾來幫了好些東西。自此以後不來。」賢臣聽 聞,言言對景,心下明白,吩咐胡六、馬富:「你二人不用胡賴!本府另有裁處。放你 二人討保回去,營生度日,汝女日後自有下落。暫且回去。」又叫:「郭起鳳、王殿臣 ,你們快將他帶到衙門,告訴書吏,如此這般,事畢回話。」   公差答應,帶下去了。   且說次早賢臣吩咐備馬上朝,來至禁門,隨眾出班。緊走幾步,趕至梁九公跟前, 帶笑說道:「梁老爺,少停貴步,卑職有機密事轉奏聖上。」把本匣付與梁九公。太府 接過匣,轉身進太和殿。不一時膳盒下來。九公一見,忙把本章呈上。皇爺接過,閃龍 目細看:原來桃花寺凶僧慧海和尚作怪,隱藏婦女。看罷,龍心大怒,命內侍拿過文房 ,皇爺在本後批寫了幾句。九公接過御批,裝入木匣掩定。轉身至金階,高聲說:「旨 下!施府君接旨。」賢臣答應,出班跪聽宣讀。梁九公帶笑說:「皇爺准奏,照批行事 。」賢臣謝恩站起,接過木匣,又說:「梁老爺,你把那數名老伴伴,多拿盤川,打發 到順天府,起路引,叫其回家。不過壓壓耳目,再上京來。也算遵旨辦事。」   梁九公說:「承情,知道了。」言罷,進內繳旨。   賢臣見眾公俱散,也就乘馬回府。下馬至書房,展開本章,批寫著:「依卿行事, 私下便調將提兵。若有不遵旨者,立即拿問,帶回赴京。」   賢臣看完批語,甚喜。只見施安帶進關太,郭起鳳、王殿臣隨後而入。三人上前即 見。賢臣說:「你三人來得正好,聽我吩咐:今日本府起身,趕到桃花寺。明早你三人 到寺,可要如此這般,千萬莫誤。」三人說知道。賢臣回手提筆,寫了一張批文,用印 封嚴,叫聲:「郭起鳳、王殿臣,你二人奉批,乃奉旨之事:趕至盧溝橋飛虎廳武職衙 門投批,不可錯誤。投批之後,與關太會齊。即於次日趕進桃花寺,這樣如此打扮。   見我報信,不可明說。大事定矣!自有重賞你們。」施公言畢上馬。施安、施孝跟 隨,竟奔桃花寺山口而行。頃刻到山下。   忽見茶棚裡面走出一個僧人。施公下馬,相見已畢,僧人引出茶棚,坐定吃茶歇息 。那僧人口尊:「施主來至荒山,莫非還願燒香?請問貴府何處?貴姓大名?好意知照 。因桃花寺近來官府查得甚緊,為此叩問。」施公見問,思想了一回,說:「在下姓方 名叫忠義。在南城琉璃廠路南居住,作買賣生理。」正說話間,大頭和尚進房,高叫: 「今有倉平州與房山縣老爺告條,貼在寺前,明晨初一開山門。」未知後事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八五回 二衙役投批 開中門迎接   話說慧海打發送告示差役去了後,又有飛虎廳差人到來,照應凶僧。他又與施公講 話。施公假言到廟參拜,明早還願。   慧海聞言點頭,又叫僧人,把施孝喚進,立刻備齋款待主僕。   且說郭、王二人至飛虎廳門首,說:「借問,這就是飛虎廳麼?」門上答說:「這 就是衙門。」王殿臣接說:「京都順天府施大老爺,奉旨遣役投批文。郭起鳳、王殿臣 求見。」門上人不敢怠慢,進內回稟。林公聞聽,心中納悶,接出了儀門。   王殿臣懷中取出御批,雙手舉起,站立居中。林公一見,上前跪倒接批。林公展開 批文,為皇上御批府尹示。此乃奉旨批文:「盧溝橋西北有座桃花寺院,即在桃花嶺內 。廟大寺廣,隱一群惡僧。為首和尚法名慧海,無端憊賴,任意胡行。寺內窩藏婦女, 吃酒荒淫,苦害良民。總因下員失誤覺查之故,擾亂地方。今早有人告到本府衙門,施 仕倫奏本皇上,當今准奏。批准私行進廟,探訪凶僧。專等四月初一日,速發人馬,與 我並力擒拿凶僧慧海,解進京都嚴問。倘有風吹草動,以及過午不到,眾官一體聽參。 」林公照批文叫聲:「上差,見施大人,就說我即率兵前去。」二人接批,退出不提。   且說林公打發二役去後,即挑馬上弓箭手一百名,藤牌手五十名,哨棍手五十名, 都是年力精壯,器械鮮明。哪個敢違,按軍法重處。該值將校,答應回身,出衙辦事。 林公回後,即命內丁備用,那些將佐千把總等官,軍器半夜須要齊備。林公又把將佐叫 進書房,附耳說:「你等如此這般,不可洩露機關。」   且說施公在廟,凶僧持齋招待已畢,吩咐小僧秉燭備茶。   慧海說:「小僧失陪。」施公回說:「請便。」凶僧起身,回至後房,與眾婦人取 樂。施公心下已參透八九;又暗察裡面,有男女喧嘩之聲。賢臣同施安望喧嘩處,只聽 淫穢歡笑謳歌。施安挽扶賢臣,上牆瞧看。忽聽一僧提順天府之故,心下著忙。又聽凶 僧接言要害性命;又聞慧海僧還要「盤問」,嚇得驚疑不止。復又細聽,賢臣不料失腳 墜地。被眾僧聽見,一齊站起,皆往外走。賢臣聽得明白,叫聲:「施安,同跑在菜地 藏躲。」   聽著和尚開門出院,四下看看,並無人影,只有兩隻山羊。眾僧不曾細照,回身關 門,安寢宣淫。不表。   且說賢臣同施安躲菜地裡,聽得和尚進去關門,說:「夠了!夠了!」主僕回到房 中安歇。次早賢臣淨面,正在吃茶,預備拜佛。留施安看守行李,他更衣出房,手擎香 火,各處上香。賢臣雙膝跪地,暗暗祝告:「聖母娘娘,保佑弟子今日拿住凶僧,方顯 正直無私。」祝告已畢,上香叩頭站起,將疏文送在火池焚化,送香資銀五兩。賢臣回 身,忽見關太、郭起鳳、王殿臣三人進廟,悄語低言,將調兵之故細說一遍。賢臣附耳 低言;吩咐王殿臣:「你去喚一老者,喚一小婦,帶一小童上山。你緊跟在後,倘有人 囉唣,命飛虎廳官兵鎖拿了。」   二人答應剛去,只聽廟外山下兵器響亮。暗報人馬到了。   忽有一僧偶聽施公道:「郭起鳳你去看。有個游廟凶徒,名叫李太歲。叫他出廟, 令飛虎廳兵丁鎖拿。」那僧聽了,叫聲性本說:「了不得了,我看那香客,果是施不全 。為什麼慧海要天明過後害他?恐後兵到。」性本聞聽,嚇得抽身便要逃走,又捨不得 那些美娘,連忙告訴慧海。慧海說:「這有何難?不用膽怯,叫他看我的流星叉拐,有 何懼怕?」忽見大頭僧慌慌張張跑進道:「當家的,將爺前隊到山,快去寺前迎接。」 慧海和尚不敢怠慢,連忙站起,走至山門。忽見鬧哄哄的,人馬到了。迎面林公威風凜 凜。有二僧走上幾步,雙膝跪下:「老爺在上,小僧叩頭。」林公馬上含笑,說:「請 起。」林公來至山門,棄鞍下馬。二僧引路,進寺參神,稍坐吃茶。林公道:「此來, 我奉旨搜山,焉敢久羈。兼之領兵,還要找尋野獸,是以散步來此。」又到雲堂。林公 見賢臣認得,上次賢臣進京時會過,要搶上去拉手。賢臣著忙說:「我乃香客,失迎老 爺,求恕。」林公聞聽,深知其意,將計就計,說:「香客請坐,此處乃佛門善地,何 論官民,都是一體。」賢臣聞聽說:「老爺此言,折死小的了。」兩個凶僧見他,信以 為實,心中暗喜。林公帶笑望二僧,又說些閒話。用計穩住二僧。未知後事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八六回 凶僧搶少婦 鎖拿李太歲   話說眾兵丁把座桃花寺圍住,只見那些進香的男女,作買賣的人等驚慌。且言林公 坐談,專候機會拿僧。忽見兵丁進了山,至林公身旁跪倒,說:「小的回老爺:小的兵 頭見有四僧強搶良婦,命小的俱拿到。現在寺外,請爺定奪。」林公聞聽,故意變臉, 喝道:「你等大膽,出來多事,無令擅自拿人。本欲捆打,又恐佛地不恭,暫恕你等。 帶進寺內,問明治罪。」   小校答應站起,假裝驚慌,往外行走。慧海和尚一旁恐懼。   且說兵丁登時帶進老者、少婦。僧人跪倒下面。兵丁閃在一旁。林公座上打量已畢 ,向僧人大喝道:「爾等身在佛門,不守清規胡行,何人主使?快些說來!你若不實說 ,解進宮衙,動刑拷問。」四僧見問,假捏虛詞,口尊:「爺爺聽稟:小僧等均已受戒 ,焉敢胡為。今日初開廟門,人煙稠密,山路崎嶇,老者引領少婦、小童與小僧上山, 挨肩過來,少婦吵罵不休。被老爺的巡兵聽見,鎖拿進寺。叩求老爺看佛憐僧,莫冤佛 門弟子。」林公用計提僧,不肯深究。又問少婦:「僧人怎麼胡行,快快講來。」少婦 見問叩頭,尊聲:「老爺,聽小婦人細稟;小婦人不敢虛詞,老叟是小婦人的父親。母 親金氏,五十三歲。小婦人十九歲;夫主就在山下居住,姓李名輝,耕種為業。公婆去 世,卻有妯娌;小童則是姪兒。舊歲,夫主染病,小婦人許願上山拜佛。今親丁四人前 來。下車之時,算是粗心,撂下丈夫,手扶小童,進門拜佛,燒香還願。不知夫主心急 不等,竟自趕車而去。父親找著奴,一同出廟。瞧見無有車輛,心下為難。沒法,扶父 步行回家。忽見四個凶僧,一齊上前。父親年衰,攔擋不住;姪兒叫喊,小婦人著急大 嚷。幸喜官兵跑上,鎖拿搭救。是以同來見老爺,叩求公斷。」林公提聽罷,故意含笑 說:「那老者,我問你,偌大年紀,難道還是不知世路麼?上廟燒香,古人所禁,你該 攔阻才是。我自有道理。人來,把他父女、小童,送下山去。」兵丁答應,老者、少婦 一齊叩頭站起,隨兵下山。又把四個凶僧拉到僻處,每人重打二十棍。又將光棍李太歲 帶到,跪在下面。兵頭閃過一邊。林公觀看說:「凶徒家住何方?姓什名誰?」那人見 問,口呼:「老爺,小的住在山下李家村。父母雙全,只生小的一人,名叫李賓。奉公 守法,不知犯了何罪,無故鎖拿進寺。俗云:國家刀快,不斬無罪之人。」惡棍說話, 搖頭擺腦。林公大怒,一聲斷喝:「該死的奴才,看你光景,必是光棍!人來,掌嘴。 」兩旁兵丁答應,一擁齊上,打了二十個嘴巴。又見一人跪在下面,說道:「老爺,今 有部文到衙,限期緊急,不敢遲誤。」雙手奉上。林公拆開閱罷,說:「國母開恩,普 濟天下庵觀寺院。林某所轄地面,必須查明。先將桃花寺中,共有多少僧人寫明,以便 造冊領賞。」眾僧聞聽,反為歡喜。林公同僧人查點,立刻寫明清單。   且說賢臣吩咐施安,將行李搬出,諸事俱備。施公告辭林公,賢臣邁步外行,出雲 堂小院,在外專等消息。且說林公見施公主僕下役出去,隨即站起,擒拿二僧,猛縱身 剪步向前。   兵丁一見,不敢怠慢,一擁齊上,豈容動手。不料二僧暗藏器械,七手八腳,鬧鬥 多時。賢臣聞報,隨使關太,王殿臣、郭起鳳三人進寺,與二僧征戰。二僧不覺慌忙, 雙拐井井有法。   關太等三人,使倭刀、短拐、鐵尺、攘子。五人竄跳蹦躍,丁當招架。看看天黑, 林公吩咐兵丁,秉起燈燭。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七回 關太施英勇 倭刀破雙拐   關太隨即跟進,用刀砍中慧海和尚的頭頸,「哎喲」一聲,栽倒在地,流星擲丟一 旁。他翻身還想爬起。郭起鳳迎近,用力一鐵尺打在凶僧拐子骨上,又連打幾尺,把個 慧海打得哀聲不止。關太復用刀背在凶僧的兩膀打了幾下。慧海不能動轉,趴在地上。 關太等撇下慧海,三人圍住性本,拐子紮去,鐵尺又打。關太倭刀舉在空中,性本忙來 招架,心中害怕,架式散亂。只聽慧海說話,大叫:「性本,休要動手。依我勸你,自 受其縛。」且說三人圍住性本,王殿臣故意漏空,跟進一步,隨手棍子扎住性本的手腕 子。「哎喲」一聲,疼得他拋拐在地;又被郭起鳳鐵尺打中肩頭,栽倒在地。關太趕上 ,耳邊踢了一腳,凶僧發昏,不能復起。外面二公一見,心中大悅,吩咐兵丁上前,立 刻把二僧捆綁起來,仔細看守。又令兵丁搜出婦女,並把餘火救滅。此時天方大亮。賢 臣大笑,尊聲:「林老爺,施某今私訪。調動兵將,事虧賢公良謀。兵圍雲堂,將勇兵 強。借仗虎威,拿住二僧。起解回京,施某轉奏聖明,加官增職。兵丁自當獎賞功勞。 」那林公聞聽吃驚,愧顏通紅,欠身行禮,口尊:「施大人,末將無才,全虧貴役。懇 求包容。」   賢臣見此光景說:「我面君之際,自有道理。」林公又打一躬:「多謝大人寬恕之 情。」言罷,二公復回大殿上坐下。賢臣吩咐:派十名兵卒,看守著廟宇。又命那別的 寺僧,照管經藏。   令下即刻下山。撥車三輛,立刻押那僧人、淫婦,一齊上車起解。二公乘騎。賢臣 說:「林老爺,不用送了。離京不遠,請罷!」   林公聞聽,隨告辭領兵回汛。賢臣率領關太、郭起鳳、王殿臣押解,頃刻進了京城 ,竟入順天府衙門,升堂,差役站班。   吩咐:火速把眾僧婦女收監,派役監守。賢臣見天色將晚,退堂出衙回宅。到了門 首,下馬進內。父母前請安已畢,一旁坐下。施候說:「我兒可喜,獲住惡僧。」賢臣 隨將始末細稟一遍。施侯說:「你也歇息去罷!明日好辦事情。」賢臣退出,到自己房 內安息。   次早起來,淨面更衣出來,至外上馬。到了衙門,升堂。   吩咐:「人來,傳那告狀的翁婿上堂對詞。」又叫人立刻提慧海和尚、眾女人聽審 。眾役答應,齊往下跑,從監中提出慧海、眾僧、婦女,上堂跪下。賢臣叫聲:「慧海 、性本,你二人把誆騙眾女之故快快實說!」二僧見問,總而言之,混推詐賴,不肯實 言。賢臣不由大怒,把驚堂一拍,說:「人來,把慧海夾起再問!」眾役答應,一擁齊 上,忙夾起大刑。慧海昏迷。   用水噴醒。叫道:「青天老爺,僧人招了。僧人在桃花寺內作惡。師父屢次相勸, 一怒之間,害卻他命,埋在寺後。又與性本商議,誑買些婦女上山。惟有桂姐是僧人拐 帶來的;她父母在京。有位梅林章京,名叫按大,護國寺旁邊居住。小僧常往他家走動 。桂姐父母就在門房裡住。我與其母私通,因奸套奸,嗣後索性拐去。只知快樂,無人 知聞,豈曉神佛不容。巴州布在寺攻書,閒遊山景,看破機關,走漏風聲,這是實情, 願一死罪。」賢臣聞言,吩咐下役,即刻卸去刑具。書吏連忙提筆寫明口供。青衣答應 卸刑。賢臣叫聲:「性本招來!」性本口尊:「老爺,慧海作惡是真;性本主謀不假, 甘願領罪。」賢臣吩咐書吏寫招,拿下二僧按了手印。賢臣又叫眾僧:「你們既入佛門 ,不守清規。從實招來!」眾僧見問,口稱:「大老爺聽稟。」內中說,遊方、挑水、 燒火、撞鐘、擂鼓等僧,有心修道,不知別情。賢臣吩咐:「眾婦女聽判。」且看下回 分解。 第八八回 施公回奏聖君 順天當堂發放   賢臣對眾婦說:「爾等失身之故,本府眼見,不細追問。   內中除桂姐,其餘各報家鄉、父母姓名上來。」眾婦見問,各把姓名報完。賢臣聞 聽,叫聲書吏快記寫。又傳下級,把告失妻的翁婿傳來。賢臣叫聲:「人來,爾等且把 眾僧、婦女帶下,留慧海、桂姐對詞。」眾役答應。公差上前回話:「小的將護國寺住 的馬富,白塔寺住的胡六傳到。」賢臣叫聲:「馬富、胡六,本府傳你二人來認認,那 邊跪的是你什麼人?」二人見問,抬頭一看,說:「是小的女兒。」胡六說:「是小的 妻子。」   賢臣大笑:「你們認得不錯?」一齊說:「不錯。」賢臣叫聲:「馬富,全是你妻 之故。本府不究,你也明白了,才引出你女兒私逃之事。」又叫:「胡六,你的妻被和 尚拐去,本府奉旨訪真拿來。明日早回奏,請旨正法。你二人下去。」二人答應。   叩頭,含淚而去。賢臣又叫:「人來,你們快把眾僧下監。」眾役答應。   且說賢臣起身退堂,上馬出衙。不多時回到私宅,燈下修本二道,事畢安歇。次早 黎明,賢臣上朝,奏明皇上。旨意:「慧海、性本敗壞佛門應斬,餘僧按律治罪。眾婦 除桂姐外,令本家認去。桂姐與翁婿之案,任其婿自主。欽此,欽遵。」   再諭:「仕倫為國勤勞有功,應升通州倉廠總督。」賢臣望闕邀恩,便出朝,到順 天府監中,提出慧海、性本,令役解送交部斬首。賢臣又提眾僧,每人重責三十大板, 定半年徒罪;期滿各州縣重起遞解。其餘還俗回家。又提眾淫婦,每人三十大板,責罷 回監。賢臣行文各州縣,傳其本家來順天府領人。堂上留桂姐以完翁婿之案。按律議定 :梅林章京按大家教不嚴,縱子知情不舉,回奏罰俸一年。賢臣吩咐人來,傳馬富、胡 六對面。」青衣答應退下。不多時翁婿上堂跪倒。賢臣叫聲:「馬富,皆因你家縱放妻 子,私通和尚,因奸引出拐帶之事。你女兒同慧海上出,就有心賴你女婿。若不虧有人 首告,豈不便宜了賊徒,屈了好人。本府按律公斷,先問你賴人一個重罪。妻子之丑, 本難寬恕。」馬富聞聽,心內明白,自知己過,帶愧叩頭,口尊:「大老爺,小的知罪 ,求乞饒恕。說我女兒,任憑女婿,自今再不欺心。」言訖痛淚悲傷。賢臣憫其開恩, 眼望胡六,說:「本府問你,那妻要否?」那人見問,叩頭說道:小的頗知其人,自甘 一世無妻,也所深願。小的叩求大老爺判斷,只是懇求無事回家。」施公提筆定案,叫 聲:「馬富,因你家教不嚴,以致醜事,圖賴良民。」吩咐:「拉下,重打二十大板。 胡六免究。」下役答應,拉下重打二十板。賢臣又問:「胡六,汝妻還要不要?」胡六 說:「不要。」賢臣又問:「馬富,你女婿不要你女兒。你可領她回去?」馬富叩頭說 :「小的無臉領女,求大老爺公斷。」賢臣吩咐:「傳官媒帶去桂姐,官賣價銀。」有 胡六跟去領銀子不表。   再說那順天府尹新任官進衙門,把已結未結之案,接交明白。賢臣退堂,出衙上馬 回宅,稟明太老爺、太夫人升官緣由。   二位老親聞得,暗想兒子為官清正,聖天子賢明,所以聖恩降重,才得高升。以後 再能忠心報國,聖眷還不知要怎樣優渥。   想來好不喜歡。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九回 為政有功升倉廠 行路偶遇盜官糧   話證券交易施公自從關小西投稟說這桃花寺淫們惡跡,暗中採訪確實,奏明康熙佛 爺;復派關太、王殿臣、郭起鳳調動盧溝橋飛虎廳官兵,將淫們慧海、性本俱行擒拿, 鎖解進京。   到順天府衙門,審明口供畫招畢,俱各收監。   施公見天色已晚,回到宅內父母面前請安,來至書房急忙修本,寫妥裝入木匣安歇 。   至次日五鼓入朝,將本章交付梁九公轉奏聖上。康熙佛爺龍目覽畢,御批:「慧海 、性本敗壞佛門,摧殘人命,即行處斬。其餘眾僧按律治罪。寺內所藏婦女,除馬桂姐 之外,著本家親丁認明領去。桂姐完畢翁婿之案,任其婿自便。施仕倫為國勤勞,有功 應升通州倉廠總督,即日赴任。欽此欽遵。」   施公接了此旨,望闕叩頭謝恩。領旨出朝,到順天府。吩咐書吏,連夜會同刑部, 遵旨將慧海、性本二僧正法。其餘眾犯,亦各按律定擬。發落已畢,新府尹前來上任。 施公即至衙門,將已結未結案卷,交代明白。   諸事辦完,出衙門回府。來到門前,但見報喜之人,來往喧嘩。施公走至廳堂,父 母面前問安已畢,將奏事升官緣由稟明太老爺、太夫人。俱各心中大悅,吩咐管家開發 喜錢。此時合宅慶樂不表。   且說賢臣派人將王殿臣、郭起鳳、關小西尋來。不多時三人齊到,來至書房,見了 施.公,一同跪倒。叩喜已畢,侍立一旁。賢臣心喜,因三人破案有功,俱各加厚賞。 復說帶他們通州倉廠當差。三人聞聽,情願同去。分派已定,即到各處拜客。府內演戲 三日,親朋齊來慶賀。   賢臣應酬幾日,有通州倉上人役前來,接到府門。施公不帶家眷,只叫施安、王殿 臣、郭起鳳、關小西四人,收拾行李包裹。諸件齊備,叩辭了父母,告別了兄嫂,往外 面就走。眾親友送到府外,俱各哈哈腰兒。施公乘上坐騎。內司人役前呼後擁,跟隨著 大人去往通州進發,要趕吉時上任。   不多時到了齊化門,賢臣馬上觀看,只見車馬往來,擁擠難行。留心細瞧,大車上 裝的全是糧米。正在前行觀望,聽路上車夫喧嚷,因為爭轍相打,各道字號,不肯遜讓 。這個說:「你敢來欺我,該探問探問。外號兒人稱顯道神,誰不曉得?祖宗讓過誰? 」那個說:「小子你別吹牛腿,大太爺在輪字行京通灣衛,朋友甚多。提起大號黑塔賽 孟嘗,哪個不知?」只見彼此罵著,扭結不開。那時康熙年間,石路上未修齊,所以車 輛難行。   卻說兩個車夫只顧揪打,車上糧米撂在道旁,並不經管。   猛見從四外跑來一群男女,並非近前勸解,轟的一聲,竟搶了米車,一齊動手。賢 臣不解其意,勒馬細察。但見這些人奔到車前,從袖內扯出明晃晃的尖刀,照著米袋往 下就戳,登時糧米順著穴窿直傾莫遏。那些人各從腰內解下布縫袋,撐開袋口,對準穴 窿接米。收盛滿了,扛著肩頭上飛跑而去。還有用簸箕撮的,衣裳兜的,亂紛紛,如蟻 盤窩。不多時車上米糧約去大半。賢臣馬上看得明白,甚為惱恨。正要分派人役前去鎖 拿,忽見有幾名官兵手舉馬鞭,將盜米之人一頓亂打,打得四散。又將車夫喝開。二人 不打鬥了,回來見車,只見糧米被人盜去許多,口袋被刀紮了稀爛,滿地撒白花花的糧 米。二人這才著忙後悔,大罵幾句。只得把車上口袋一齊搬在地,連忙從近方買了些號 糧,將口袋餘剩的,傾出摻合完畢,連泥帶土提在一處,比夠湊足,復裝在口袋,用繩 捆緊,扛在車上,搖鞭趕車,恨恨而去。施公俱看在心,暗中說道:「難怪在京八旗人 等抱怨,好容易等到開倉,關了米去不值錢。原來竟是這些奴才弄弊。如此看來,真是 可恨!」施公思想往前行走,但見掃米之人,成群搭伙,滿路穿梭。賢臣看罷,甚是帶 怒,暗說:「此等人萬不可留,到任後必先除淨。」正在心中思想,不覺馬到通州西門 。抬頭一看:前面執事甚是鮮明,屬下官員排在兩旁,前來迎接。吏役官員報名巳畢, 鑼聲震耳,青衣喝道。一直行到倉廠總督衙門。只見內外懸紅結彩,鼓樂喧天。   眾人衙門外跪接。親隨人等跟定賢臣,乘馬來至大堂滴水簷前。人役伺候,連忙攙 扶大人下馬,即刻開堂。前任大人交代明白,告辭出衙,歸驛等候盤查。不表。   且說屬下官員吏役前來,接連叩拜已畢。天色將晚,眾官等方各散去。賢臣退堂歇 息。次日清晨,淨面用茶已畢,諸事做完,這才穿戴齊整,叫家人施安往外去傳轎夫人 役,外面領轎,將執事列使兩旁伺候。賢臣乘轎,帶領從人,執帖回拜已畢。大人回在 衙中升堂理事。人役兩旁站立。說到倉上成規,吩咐書吏按律出示曉諭:如有倉廠內外 舞弊之人,訪查明白時,重責治罪。又用硃筆標了幾張手標,派人役於沿河一帶,僱各 幫船戶,倘有無故停留淹滯者,如被查出,立刻鎖拿問罪。   將王殿臣、郭起鳳喚到,吩咐道:「帶領兵丁差役人等,在旱路上來往,察訪掃米 之徒。如若見掃米之人,不分男女,一並鎖拿。」分派已完,賢臣退堂。   且說郭、王二人各遵憲諭,帶領一干人眾,出衙而去。未及三日,將掃米之人拿住 許多。二人進衙門稟明大人,立刻升堂。衙役押到公堂,俱已下跪。賢臣一看,滿腔含 怒,用手一指,高聲大喝道:「爾等這些無知的奴才,真是可恨!你們何得起意,私搶 皇糧。也該想想國家的法律。從南邊運來的米糧,俱是萬歲爺著八旗兵丁之儲,國家需 用孔殷,哪許爾等妄行私竊的道理?清平世界,不務正道,竟敢大膽胡為。爾等只顧用 刀紮破口袋,盜米肥己,豈知漕船比你們偷的更多;那些狗才車夫,恐怕米糧數目不足 ,難以交倉,摻些泥土。倉上官吏並不留心查驗,下人倉廒。等到八旗人等關糧之期, 以致關去不能食用,豈不反苦害軍民?在家旗人,年月演習弓箭,保國當差,並非容易 。這米乃是老幼的口糧,似此連灰帶土,原來盡是你們這些奴才鬧的詭弊。快快的實說 ,何人與你等作主,竟敢如此膽大?爾等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眾人見賢臣大怒 ,俱各往上叩頭,哀求道:「大人開恩!小人們皆因實係家中寒苦無人,掃些土糧度日 ,並非受人主使。紮口袋盜官糧,欺心妄作,小人斷然不敢。懇求大人開天高地厚之恩 ,小人們實在冤枉!乞大人恕罪。」賢臣一心要斷此等之人,遂大聲喝道:「你老爺親 自眼見,爾等還敢亂道。空口問賊,焉肯實說。」喝打!吏役差人隨即答應著。「每人 重打三十大板。」皂役不敢怠慢,每人重責,登時打完。眾人帶淚望上叩頭,求大人施 恩。賢臣吩咐人役,由眾人之中挑選幾個,號枷在衝要之處示眾三個月。從此掃米之人 都知厲害,糧米堆在地上,無人敢來動。大人將書吏傳來,隨吩咐出示曉諭:車船之上 ,凡運糧,不拘水陸,糧米到倉,監督收閱,查足數目,再看成色過斛。倘有成色不佳 ,斛口不足,將押運官同路戶、車夫一齊治罪。書吏擬寫已畢,用上巨印,派人黏貼要 路。大人退堂,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進內參見,大人說:「你等三人,明日出衙分 路前去暗訪。如有貪官污吏,惡棍土豪,把持倉中之事,播弄是非,並同水陸糧路上盜 米之徒,訪明速來稟報。倘有,立即鎖拿。」三人領命,各去查訪。   大人悶坐書房,正思倉中私弊該若何辦理,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三人約在一處 ,走上前來與大人請安,站在一旁。   大人座上問道:「你們三人在水陸糧道,查訪事體何如?」三人見問,躬身稟道: 「小人等前去各路查訪,見官吏、車夫、船戶,而今都畏大人法令整嚴,不敢私弄情弊 。」關小西稟道:「小人風聞一件密事,查訪確實,特來稟報大人得知。」賢臣連忙問 道:「你等三人不知風聞何事?細細說來。」關小西上前稟道:「小人打聽著,乃是八 旗放俸的時候,王公、貝勒與官府人等,各旗掌檔子領催,串通通州倉廠書吏、花戶作 弊,每逢二、八月開倉,必出許多黑檔子。小人們特來稟大人,候開倉時當心密飭嚴查 ,以除此患。」賢臣說道:「既然確實,必須稟明;無論王公、侯伯、貝子、貝勒,只 管說來。他果然是擾亂妄行,你老爺自有辦他們之法,管教他情甘認罪。」不知關小西 到底說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訪惡霸倉廠除害 行善事羅漢臨凡   且說施公聽關小西一番言語,忙問道:「你們訪出倉上弄弊之人,不知是何人,姓 什名誰?住居何處?只管說來!」三人聞賢臣究問此事,小西回道:「大人若問根由, 提起來這些人名頭,俱皆不小。皇親索國舅,有一個管家姓路名通,五府六部衙門,俱 皆相熟。夙日結交官吏,勾串倉上花戶,逢二、八月開倉之時,暗行舞弊,諸事橫行, 黑檔子米,竟敢大車小輛,任意運出倉門。還有幾人皆是八旗滿、漢、蒙古人,京都著 名的。橫行無道,仗著皇親國戚府門上的管家、太監,時常往來,所以大膽胡為。有一 人名叫常泰,也是國舅府中的惡奴。   滿洲驍騎阿逵敦的蒙古領催花拉布--外號人稱臊韃子。一名額士英,漢軍領催- -外號人稱鑽倉鼠。這些人走眼甚大,合倉大小官吏皆通,黑檔米出來的,實係不少。 小人等訪查俱已是實,並不敢妄言。大人必須在開倉之先,早作準備,摘去其私弊,使 這些土豪惡棍,懼怕大人法令。倉內之事自然嚴整。」   賢臣聽罷,滿面含怒,連連說道:「可恨哪可恨!倉庫乃國家重地,此等鼠輩,竟 如此膽大欺心,作此蒙弊之事,實屬目無法律。我施某若不治絕這些惡妖,我徒食國家 俸祿。能再不與國家出力,與軍民人等除害?似此等之輩,候開倉之時,擒住惡棍,嚴 刑審訊,重責不恕。那時事了之後,你三人再加升賞。本官自有辦法,你等三人照常速 去,四處訪查辦事要緊。千萬口角嚴密,不可走漏風聲,緊防偷漏之徒。」關小西聽罷 ,連忙答應,轉身出了書房,仍然各處查訪。三人去後,施公坐在書房,吩咐施安取了 一部《綱鑒》,大人觀看不提。   且說通州城出了一件奇事:此莊離城三十里,地名叫聖義村。村中有一家姓劉,只 有夫妻二人,家中小富,娶妻郝氏。   平日吃齋念佛,廣行善事,近方的人多稱為劉好善。半世無嗣,年至四十歲,忽生 一子,夫妻二人甚為歡悅,以為有了後嗣。更加修德,諸事謹言慎行。老夫妻二人總要 教訓兒子成名,才合心意。不料長成是個傻子,夫妻因此悶悶不樂。郝氏時常含淚歎氣 ,劉好善勸解郝氏,隨說道:「你我總要望長處想。常言說:『有子莫嫌愚。』愁悶也 是無益於事。你我雖然子傻,尚不絕祖上香煙。倘然你我死後之時,任他去罷!凡人生 天地間,各有一定的造化,兒女不能替死。縱然千思萬想,也難逃幽冥之鬼。無兒女也 不過如此,那裡黃土不埋人,你今太多此一舉。」郝氏聽罷,只得忍淚含悲道:「夫主 ,我豈不知,『眼前歡樂終歸土,誰能替死見閻君。』話只如此,可惜你我吃齋念佛, 修個傻子,看來總是無報。」好善說:「賢妻言之差矣!常言道得好,人總有一種的造 化,又何必多慮。」夫妻正在閒談,忽聽門響,傻子叫聲:「媽呀!我餓了,吃點齋兒 。」連喊帶走,進得門來,站在夫婦面前,只是哈哈傻笑。夫妻見罷,不勝鬱悶。又過 了幾年,老夫妻雙亡。村中人憐恤此傻子憨,又念老夫妻行善,合村人幫助發喪殯葬已 了,剩下傻子伶仃孤苦。村中現有三官廟,村中人公議,將他送在村中當和尚。廟中有 一位老和尚年已七旬,把傻子收為徒弟。又過了幾年,傻子長到十七八歲,還是人事不 知,就是傻笑。老和尚教授他經卷,只會一句:「我的佛。」   一日,天色將晚,老和尚命他關上角門。師徒只二人在禪堂對燈而坐。老僧想起傻 和尚自家的苦處,不由點頭歎息:老僧屢次的望他說話,全然不懂,就是傻笑不絕,卻 是心無二意。   老僧正然思念傻和尚之事,暗自思想,忽聽外面有人敲門。老僧只當是莊主前來閒 坐,叫傻徒弟:「你去開門,問是何人敲門?」徒弟應聲而去,來至角門把門開放,問 :「是誰打門?」   也不等人答話,往內就跑,對著師父只是哈哈傻笑。又聽外面有人叫,老僧無奈, 只得自己出門去看。隨問了一聲,乃是借宿之人。   老和尚往裡相讓,抬頭一看,原來是兩個僧人,其俊無比,又細看卻是一僧一尼。 老和尚看罷,也不說破,叫聲:「徒弟,你送他二人到西配殿去安歇罷!」此時月色當 空,不必點燈。   老僧見傻子領他到西配殿,剛然轉身要走,忽聽女僧「哎喲」一聲,口內只嚷:「 肚裡疼!」老僧走到門外,只見女僧坐在地上。老和尚連忙問道:「所為何故?」那女 尼言說:「到了臨月之期,求老和尚發一慈悲,借一席鋪地。」老和尚聽罷,暗自說道 :「事已至此,哪不是行善?」叫傻弟子取了兩把乾草出來,交給與她。老僧與徒弟回 到禪堂。不多一時,忽聽小孩啼哭之聲,老僧知女尼已是分娩,這才雙手合掌,念了幾 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又叫徒弟熬了些飯湯,端著一同拿至配殿。走到門首,只 見殿門緊閉。老僧叫聲:「小師父開門!」連叫數聲,並無人答應,老和尚心中納悶: 莫非殿中僧尼自縊?   待我瞧瞧如何。隨叫:「徒弟拿燈來。」徒弟答應,端燈引路,老僧扶他肩膀來到 角門,看了看各門皆是閉著,只得復回到配殿門外,又叫幾聲,仍不見答應。正在猜疑 之間,忽聽殿內有痰聲。老僧聽罷,大吃一驚,說:「傻子快放下燈來,殿前去救人! 」傻子忙把燈放下。老師父雙手把門開放進去,叫徒弟拿起好來照看,並不見人影。滿 殿內惟有香煙繚繞,隱隱聞有音樂之聲。老師父詫異,又復振目一看,並不見血跡嬰孩 ,連乾草卻也都不見,地上並無別物。老師父叫:「徒弟,你且帶上殿門。」徒弟答應 ,剛要用手帶門,只聽門後草聲響亮,老和尚忙拿燈來觀看:只見門後一邊一束乾草。 老和尚暗想,這必是把孩子弄死,裹於草內,他二人逃去。隨叫:「傻子,打開草捆。 」忽聞一陣香氣撲鼻,又細一看,內有一物放光。老和尚走至近前,原來是一部經典。   老和尚看罷,心中甚喜,知是神物所賜的珍寶,連忙念一聲「阿彌陀佛!」打開看 時,上面並無字跡。老和尚暗自吃驚,說道:「奇怪!」哪知這經是劉好善善心感動菩 薩點化送來的。   傻子本是羅漢臨凡。一人得道,九祖昇天。劉好善夫妻一世行善,所以感動神佛羅 漢下界,是以神人送來金字真經點化他。   老和尚不知,拿著經捲去,說:「是何緣故?為何經卷無字?」   傻子一旁站著哈哈大笑,說:「師父,那上面不全是些大黃字!怎說無字,說他奇 怪呢?」老和尚聽罷,忽然醒悟說:「是了,這經原來是這傻子的造化。」想罷,師徒 回至禪堂,將真經供在佛龕之內,虔誠拜畢,天已黎明。老僧坐在炕上,因夜間受了點 風寒,第二日便就臥病不起。不多幾日,竟自嗚呼哀哉!   合村公同幫著傻子將他殯葬已畢。從此廟內只剩傻子一人。這傻子自得了金字真經 ,暗有神聖傳法,教他這部經典。傻和尚日夜虔修,便得了佛法,深明道理,往往說些 個隱語。村中人看不透,只當作瘋癲傻話,全不理論。和尚也不肯明彰異跡,終日在廟 中傻說傻笑。   這年到了康熙四十三年,天下大旱,直至五月中旬尚未落雨,軍民人等著忙。各處 督撫進折表奏。佛爺覽畢,降旨御駕親臨,拈香默禱。王公侯伯、五府、六部、十三科 道,各衙門文武官員,俱沐浴候隨聖駕。京都庵觀寺院,僧道尼跪奉皇經。   又頒行天下,各省禁宰殺,一體叩祈甘雨。順天府轉詳各州府縣文武官員,與各廟 宇設祈雨壇,令高僧、高道叩拜神佛。各衙一例遵辦,禁葷食素。   且說賢臣在通州,會同合郡官員,連忙派人到城隍廟設下雨壇。僧、道揚幡掛榜, 法器齊鳴,僧、道上壇各奉真經。賢臣蟒袍補褂,同眾文武,每日焚香,佛前拜禱,叩 求甘雨。這日正同文武佛前行禮,只見有人前來稟報,說:「有巡漕御史在城外下馬, 現時到了館驛,小人們前來稟明。」不知這位御史姓什名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一回 索御史潞河巡漕 眾官員射箭賭鈔   且說這巡漕御史,正是白旗滿洲四甲的人,本姓趙叫索色,人稱索五老爺。他身後 跟隨十數個家丁,拿包袱,攜坐褥,提定煙袋荷包,俱是穿著紗袍,腰束涼帶來到。賢 臣一見,連忙一瘸一拐,走至面前。彼此各施一禮。忽聽通州州官道:「索大人不認識 施大人麼?這位就是倉廠總督大人。」索御史聞聽,仔細將賢臣一看,只見頭戴緯帽, 身穿蟒袍補褂,足穿官靴,左帶矮拐,右帶點腳,前有雞胸,後有斜肩,身體瘦小歪斜 ,十分難看。索御史心中暗笑:怪不得人稱他「施不全」!真名不虛傳。皇上怎麼愛惜 他這等人品?看罷,假意帶笑說:「彼此見禮。」往裡行走,直至廟堂。一齊各按次序 落座用茶不表。   且說滿洲人最愛喜的弓箭。索御史見施公身帶殘疾,心中暗生一計,打算叫施公人 前出丑,說:「射鵠。」施公帶笑道:「大人出的主意甚妙,卻是一宗解悶之事。但只 一件,我施某有一句拙言,在眾位面前先要說明。我夙有賤恙,兩膀無力,未免弓箭不 堪。眾位莫要見怪。」眾官同索御史聞言,疑施公懼敵,不容說完,眾人鼓掌大笑。索 爺說:「施大人算你輸了,少不得擇日奉擾大人。」施公見索大人自以為得意,慌忙說 道:「索大人休得見笑,既是設局射箭賭勝負,須要在大眾面前言明。眾位身體強壯, 勝十倍於施某。可有一件,望求擔待,才敢允承。」索御史道:「施大人不必太謙,無 非取笑而已,免得在此悶坐,輸贏何必掛齒。大人不必推辭。」說罷吩咐他的跟人,到 館驛將弓箭取來。又派人將鵠子取來,就在廟內寬闊之處,量准步數,將鵠安置停妥。 家人前來稟明。索御史說道:「箭廠收拾已妥,眾位可派人取弓箭,各帶錢數串。」眾 人聽罷,各派人而去。施公見眾家丁下去之後,即將施安喚到跟前,吩咐如此如此,急 去快來。施安答應出去,似箭如飛往衙而去。   不多時眾家丁陸續而至,此時僧道將經止住,前去用齋。州官說:「索大人,既然 佛事已畢,大家該取笑解悶了。」索御史道:「很好,眾位請!」   這才大家一同往箭廠而去。各有親隨跟著,放下坐褥,按次而坐。索御史說道:「 我有一言說出,大家莫要見怪。今日既然取笑,賭賽輸贏,不論官居何職,只要精熟箭 法,射的妙就贏。即刻將錢拿來排好,言明賭錢若干,免得臨時咬嘴。」   眾官員說:「有理。我等謹遵大人台命。」言罷,各吩咐家丁拿過包袱,換了衣服 。索御史道:「不知哪一位先來比較頭一支箭?請上來!」索御史言還未了,忽聽一人 答道:「大人!卑職不才,情願先討一箭,與大人耍上一箭。眾位休要見怪。」賢臣一 見,卻是通州知州名叫計拉嘎,係正白旗蒙古領下人,素日與索爺相識。索御史聽罷, 連忙說:「既然尊州取笑,何必太謙。不知尊州要賭輸贏若干。」知州答道:「卑職與 大人賭一串。」索御史聞言,帶笑開言說道:「計老爺!你也過於小氣了。一串錢哪裡 值得說賭?還不夠抽頭呢!此乃頭一箭,是開張市。我與計老爺賭上二十串錢。你著輸 了,就按此數目;我若是輸了,按著此數加倍。但不知計老爺尊意如何?」知州見索御 史追問,心中打算,若要應允,又怕一堆錢輸了;欲說不允,此言出口,叫眾人看著輕 薄。實出無奈,尊聲:「索大人,既然如此,卑職從命,請大人先賜一箭。」   索御史叫親隨取過弓箭,往前行了幾步,對鵠子,擎弓在手,兩足站定。但見他不 慌不忙,拽滿弓弦。後手一鬆,一箭射去,忽聽哧的一聲響,這支箭正中鵠子上紅心。 眾人喝采。   索御史贏了這一局,洋洋得意,說道:「計老爺與索某耍了一局,還有哪位出頭? 索某情願領教。」話言未了,內有一人走至索爺面前,口尊:「大人!卑職斗膽請討一 箭。不過取笑,並非特為開賭,望大人切莫見罪。」隨說著滿臉帶些小慇懃,眾人一看 ,原是通州司務廳札向阿。索爺道:「札老爺,你要射箭耍頑,不知要賭多少錢?大概 也是二十串罷。」札向阿連忙說道:「卑職言過,原為消遣,賭錢五百。多了,實不敢 奉命。」施公與眾官尚未答言。索御史說道:「札老爺,你這五百錢的話,也說得出口 來!你也是此處官員,不比庶民下役,三五百錢看得很重。你我大家俱受萬歲爺爵祿, 說出此話,豈不怕旁人恥笑?況且也就不能預定誰勝誰負,難道說札老爺有先見之明? 」索御史這一片言詞,說得札老爺面紅過耳,帶愧說道:「索大人,卑職不過說的笑談 ,大人就信以為實。依大人要賭多少呢?」索爺道:「賭上十串何如?還先讓你射頭箭 ,若果中紅心,你將這二十弔錢都拿去,你看如何?」札向阿暗想是個便宜,說是:「 卑職怎敢大膽,有僭欽差?」索爺道:「札爺不必太謙,就請罷。」札向阿回身拿過自 己弓箭,走至紅鵠對面,認扣搭弦,將弓拽滿,看準了往後手一鬆,只聽哧的一聲響, 撲通一響,連忙觀瞧,原來射得太高,從鴿子上冒過約有一尺,射到席上。眾人看罷, 俱皆暗笑:這樣箭法還下場,何苦丟這個丑呢?札向阿見箭落空,一則輸錢心疼,二則 被眾人恥笑,兩氣夾攻,急得二目發赤,鼻凹、鬢角汗出直流。   遲了半晌,沒奈何,叫跟隨一人拿過十弔錢,放在那裡地下。   瞧著那錢,口雖不言,暗中直是歎氣。   但言施公坐在旁首,只見索御史箭不虛發,心內暗自說道:「索色,你雖然箭法純 熟,只是一件,未免目中無人,眼空四海。這些無能之輩,俱都教他將錢贏了,這雖小 事,豈不以後更教他誇口?況且他的主意,與眾人比較是個題目,原是安心叫我在大眾 的面前現丑,因此他才出這個主意。」施公想罷,暗說:若不如此這般,他們如何肝膽 佩服於我?站起身來,又勉強帶笑,口尊:「欽差,我施某與大人討一箭,對耍一局如 何呢?」索色見賢臣說要射箭,正合其意,連忙帶笑開言說道:「很好。我陪著大人就 是。」眾官要瞧施公出丑,一齊說道:「二位大人上場,我等情願監局打箭。」賢臣明 知眾人湊趣,心中暗罵:「好一群趨炎附勢之徒,竟敢如此欺我,那豈不是妄想!爾等 既如此,我若不叫爾等甘心認罪,爾等豈肯佩服?」   叫聲:「欽差大人!你我今日入局,乃是初次,必須要多賭幾十弔錢。我射中了贏 三十弔;我若輸了加倍。索大人你看如何?」   索爺聞說,連連道:「是,還是施大人爽快仗義。就請大人先發一箭,我等領教。 」施公聽罷,並不推辭,吩咐施安拿這鐵背花雕弓。寬去官服,隨人接去。大人忙將弩 箭下入槽中,弦搬在搬子之上,安置停妥。大人走至鵠子迎面,雙足站定,對準鵠子紅 心,張弓搭箭,雕翎發出。只聽哧的一聲響,不料箭頭略偏,那枝弩箭射到鵠架柱上。 眾官見他開弓的架式,不敢明言,暗中發笑。施公早已明白,遂即走到堆錢之所,上前 伸手就要拿錢。索爺連忙說道:「大人,你輸了,怎麼反倒來拿錢?」說著用手攔住。 正在忙亂之際,下邊用腳將錢踏住。施公忙把索爺的雙膝抱住,跪在地下。不知索御史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二回 施賢臣設計請客 索御史暗惱忠良   且說索御史見施公跪倒,抱住他的腿,大聲喊道:「救駕!」索爺大吃一驚,一時 心中醒悟,連忙將腳收回,雙手將施公攙起,尊聲:「施大人休要如此,你我不過取笑 散心而已。」   施大人站起身來,含怒說道:「欽差大人,官級極品,為何知法犯法?此錢乃萬歲 的國寶,上有康熙二字。用腳踏住,豈不欺君太甚?」說著扭項對眾官道:「我施某上 本,少不得添寫眾位作干證,由萬歲發落!」眾官聽罷一齊吃驚。眾官一齊走至施公前 ,拱背馱腰,帶笑說道:「索大人實出無意,望求施大人貴手高抬!」大家見施公出了 廟堂,俱各啞口無言,心內害怕。索御史更加後悔,暗自說道:「倒是我時運不濟,自 引火燒身。這事看來,必須如此這般,方能解釋。」想罷對廟內老道說:「這堆錢,你 們拿去作為香資。」復又吩咐親隨,將鵠子、弓箭收拾起來。家人答應,登時收妥。索 爺邁步出廟,上馬回至館驛。眾官見天色已晚,俱各散去不表。   且說施公回到衙門,用茶飯畢。家人秉獨,連忙修奏折稿。   大人尚未寫完,忽聽外面叫「爺!」施公停筆,叫施安:「你去到外邊看看有何事 故。」施安應聲而去,不多時上前稟道:「回大人,方才小人問明,言說索老爺特遣家 人前來給大人請安,有封手書前來投遞。」施公聽罷,點頭說:「施安,你將來人喚進 來。」施安應命而去,將來人喚到賢臣面前。那人跪在下面口尊:「大人!奴才是索宅 的家人,名叫來喜。小人奉家主之命,前來給大人請安。」施公看來人身穿青衣,頭戴 涼帽,年約三旬之外,甚是強健。大人看罷,叫道:「管家起來。」那人站起身來,從 懷內把書信取出,雙手交與施安,轉呈與大人。   賢臣拆封觀看,但見上與:索色謹呈。前者在大人台前,實因粗心草率,誤踏國寶 ,以致冒犯台駕,有越國律。大人若奏明聖上,索色難逃欺君之罪。拜懇大人施天高地 厚之恩,容恕過愆,決不敢有負深恩。如蒙見諒,現有薄禮一盒,望祈笑留。如不嫌棄 ,黃昏後遣小價奉上,幸遮台郡眾人眼目。特此致意,萬望勿卻。   賢臣看罷,不好明言,心中暗自說道:「你索色倚仗欽差二字,眼空四海,原來也 是膽小之輩,懼怕提參。我想,此禮若不收,他放心不下,反怨我過於刻薄。這並非國 家大事,參與不參,無甚要緊。但只一件,收下此禮,難免合郡官員不知。   那時風聲傳出,聖上知道,豈不敗壞我為官清廉正直之名,說我貪財受賄。」左思 右想,忽生一計:除非如此這般,方保無事。想畢,連忙提筆,寫了一封回字,裝在封 筒之內,吩咐施安交與來人說道:「管家此書持回,呈與你家老爺,說施某多多拜謝。 」來人轉身而去。   不表來人,且說施公自將銀收下,尋思將眾官口舌縫住。   坐在書房暗想:「拿住他們款跡,還得叫他們感著我的人情。   縱然日後傳說,便也毋妨於事。」想罷,叫:「施安你速去吩咐書吏寫幾個請帖, 差人送到合郡衙門文武官員:明日在城隍廟請吃午飯,不可有誤。」施安領命辦理而去 。片刻施安上前回道:「眾吏役伺候齊備。」賢臣出衙上轎,頃刻間到了城隍廟。   賢臣下轎,復又走到配殿。只見廚役人等,將座位設排整齊,桌椅收拾停妥潔淨。 賢臣看罷,吃茶落座等候不表。   且說眾官接了施公請帖,猜疑不定,暗想:「為射鵠與索大人鬧得不睦,曾說要上 本提參,還要帶寫我等為證,怒不可解。出了廟門,今又反請吃飯。已聽人說,他是惹 弄不得,作事真叫人測摸不著頭緒。既然相請,只得前去,到臨期之時,再辨吉凶。」 不表眾官納悶,且說康熙老佛爺祈雨之際,奉旨斷屠,到處文武官員,俱奉旨吃素,故 此施公派人命廚役全是備辦素蔬素面,俱往城隍廟而來。這內中有位八老爺,官名厄爾 清厄;有位五老爺,官名伊昌阿,二人俱守備之職,彼此同行,互相談論。走至廟前, 只見眾官下馬下轎,一個個魚貫而入。到了廟內,俱各先至雨壇參拜佛像,然後來至大 殿。施公站起相迎,俱各見禮,各按次序而坐。從人獻茶。施公含笑說道:「眾位老爺 ,施某一時剛暴,以至如此;回衙自思,甚為後悔。今日特備一粗蔬,少伸致意,望眾 位大人海涵,休要介意。」眾官聽罷,大家連忙站起說道:「我等實係不敢。還是大人 量寬容恕,我等深感大德。今日又蒙賞賜筵席,卑職有何德能,敢領此盛意。」賢臣說 道:「不過幾件粗菜,不知好與不好。   眾位不必太謙,望大家休得見笑。」彼此謙讓,將要各按座位,不見索御史在座。 施公道:「欽差不到,其中必有所為。待施某想個妙策,必須將欽差請來。」怎樣設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三回 索御史懼參請罪 施賢臣假審庖人   話說賢臣見欽差大人未到,不能擺筵,叫施安:「速取我的名片,到金亭館請欽差 大人,就說眾位大人端候索大人駕到呢!」施安答應,出太殿,行至雨壇,已見索御史 入來。他先到雨壇參拜神像;往前緊行幾步,與施公行禮,說了幾句客套,又與眾官相 見已畢,齊進大殿。茶罷,施公、索御史入坐首席,彼此謙讓,只得各隨品級坐定。施 公下席相陪,吩咐道:「施安,你快去廚下傳與廚役:天氣炎熱,蒼蠅甚多,務要叫他 們小心潔淨。如若齊備,就擺上來。」施安答應,高聲傳給廚房。   廚役不敢怠慢,派人撤茶盤,設下酒壺杯筷,擺上各式素菜。   眾家人俱在一旁侍立。施安輪流斟酒。賢臣坐在末位,含笑說道:「承眾位不棄, 薄酒一杯,諸公須要儘量,切不可拘泥。」   眾官道:「大人既賜盛饌,美意深情,我等何敢自外。酒足飯飽,各自隨飲,何敢 勞大人深讓。」眾官正在開懷暢飲不表。   又說座內有位多六老爺,乃正白旗人,素常為人心直口快,最喜奉承,愛戴高帽。 若知他的性氣,須著給他幾句好話,你說要什麼都行;你說他那件事不能辦,他偏要去 辦定呢!他見施公陪著眾人慇懃相讓,又不住嘴的吩咐廚子小心,這韃子老爺心裡甚喜 ,大聲言道:「我等蒙大人賞賜,大人不用費心照應。」只見他說著,並不等讓,吸溜 溜、呼嚕嚕就是幾碗,真是爽快。可巧挨著他座位有位九老爺,係鑲黃旗滿洲人,官名 懷忠之,因聲訛同,叫「壞種子」。平日與多六老爺有些戲耍,深知多六老爺的稟性, 今日見他這般粗鹵,安心要給他個炭簍鬼戴,故意望著這位韃子老爺點頭誇好,說:「 還是我們多六老爺生成的福大量大。我看著吃得實是爽快,真叫我佩服。我出個主意, 不知多六老爺允許否?我料你大概不過四五碗麵之量;你果再吃三碗寬滷麵,我情願輸 肥豬一口,美酒五壇。候開屠之後,奉請眾位作陪,仍然在此筵宴。吃不了作為取笑, 你看如何?」這位韃子老爺本性高傲,聽說此言,他不思忖能否,便滿口應承,帶笑道 :「請眾老爺作證,我如不能,加倍認罰。」眾官齊說有理。施大人吩咐廚役,速速端 面上來。這位多六老爺本來食腸甚大,才見施公這等厚情,已經吃得十足了;今又被懷 九老爺這一激,復逞能賭勝,還要吃三碗。哪知連一口尚未嚥下,忽然「哇」的一聲, 連新帶陳,張開口一噴,濺了懷九老爺滿臉一身,急得九老爺大聲嚷道:「你這是何苦 ?」   話還未完,將衣服一抖,自己也覺撐持不住,一張口吐了個滿桌子。眾官正在嫌憎 ,他二人這家氣味難聞,又被惡臭一衝,忽然都反胃噁心,難以忍耐,登時一個個吐了 滿地。俱是頭暈眼花,有隱几而臥的,有靠椅而坐的,有蹲在地下的,有伏在板凳上的 ,等等不一。   施公看罷,連忙大聲喝道:「這一定是眾廚役粗心,鹵菜不潔淨,故此吃了噁心。 眾位請坐,施某判個笑話,大家聽聽。」   只見施公滿臉帶怒,叫道:「施安將廚子傳來!我要問問他們口供,因何面裡如此 ?」施安答應,就將廚房人役叫到八名,一齊跪在殿台上。施公故作含嗔,用手一指, 大聲喝道:「好!你們這些奴才真乃大膽!調鹵煮麵,你老爺曾不住的吩咐。為何眾位 老爺吃麵之後,這樣亂吐?叫你們小心,還敢如此。」   廚子聽了這一片言詞,稟道:「這炎熱天氣,小人惟恐蒼蠅亂飛,看著仔細留神。 眾位老爺吃了嘔吐,小人實不知情。」施公仍不息怒。眾人一齊相勸,說:「卑職等是 無福消受大人的賞賜,求大人看我等面上,恕過廚子。大人為卑職竟罰他們,倘日後傳 說難聞。」施公聽罷,故意點頭大聲說:「若不看眾位老爺情面,定將爾等重處。但只 一件,施某暗想鹵內,即便落下蒼繩,不過一兩位誤食而嘔吐。不知今日為何竟是如此 ?其中大有情弊。我幼年看過藥性賦,待我當面一試,便知分曉。」   說著滿臉帶怒道:「爾等記打一次!速速下去將眾位老爺吐的東西,揀來我看。」   廚子答應,連忙叩頭,謝老爺饒恕之恩,一齊站起出殿。   不多時各持油盤,用筷子在殿地把所吐之物,俱挾在盤內。每人擎著一盤,走至施 公面前,一齊放在桌上,口稱:「老爺,小人遵命把各處穢物,盡都揀在盤內,請老爺 過目。」說罷一旁侍立。施公聞聽,故裝閃目觀看,但見未化的肉食甚多。驗罷對著眾 官把臉一沉,哼了兩聲!復又開言說道:「眾位老爺請聽,施某有一言。並非施某多事 ,常言說作子要孝,為臣要忠。看著眾位皆是明知故犯,少不得用本提參。」言罷,吩 咐廚子:「爾等快些將這穢物撤去。將那肉物等類,俱用水洗淨。我明日奏明聖上,好 拿你作證。」廚子這才知用反胃藥,為的是要拿各位老爺錯處。眾官彼此相看,後悔不 及。正在慌張無計可施,索御史從殿外擺搖而來。到了施大人面前說些什麼,且看下回 分解。 第九四回 至尊下郊祈甘雨 番僧妄想討御封   話說索御史吃了半碗,覺心腹發悶,連忙吃些檳榔、砂仁、荳蔻,壓將下去。後來 見眾文武一齊嘔吐,便即走到殿階之下。   候眾官吐罷,忽聽施公在裡邊鬧謠言。他領教過施公厲害,一聽心中早就明白,走 進殿內,至施公面前滿面帶笑,尊聲:「施大人,索某今日望大人跟前討個全臉,望求 大人開恩恕過,切莫奏聞聖上。不知大人肯賞臉否?」賢臣見索御史如此求情,連忙站 立,滿臉含笑,口稱:「欽差大人請坐,眾位請坐。既都知過卻好。適才施某一時剛暴 ,眾位莫生嗔怒,還望涵容。你我既食君祿,必當報答君恩。皇上為國憂民,親身禱雨 ,用素膳步行入壇;又頒旨各府州縣遍貼告示,禁止屠宰。咱眾文武同受雨露之恩,應 遵皇上諭旨。咱們先違背聖諭,何能管理軍民?知法故犯,罪加一等。眾位既然知過, 施某只得欽差面上念通家之好,不行深究。」眾官聽施公之言,一齊打躬,這才將心放 下,回衙安息不表。   且說康熙老佛爺自頒旨禱雨後,仍不見甘霖沛降,聖心深以為憂。暗想:「民以食 為生。五穀不能播種,小民何以為生?   自古商湯禱雨桑林,引事自責。朕登九五,海晏河清,年豐歲稔,為何這等亢旱, 缺雨苦民?莫非朕有失德之處,上帝震怒,警戒於朕。」老佛爺憂慮民間疾苦,日日齋 戒,並不騎馬坐輦,步行入壇,光頭不戴帽,率領文武虔心拜禱上帝。眾文武官員見主 上如此,俱都是光著腦袋,跟隨聖駕就在太陽殿裡曬著行走。五鼓進殿,黃昏聖駕還宮 ,這等虔心,傳揚天下,軍民無不感念聖恩浩蕩,替聖上念佛。此時驚動了一個水內精 靈,他要借此機會,討一金口封號,好修正果。他算計一定,慌忙化作番僧模樣,夤夜 到了京都德勝門外,投在黑寺廟內住下,自稱黑面僧人。這精靈修煉,頗有數百年道術 ,心靈性巧。暗想無由自蔫,不能朝見聖主,暗中串通喇嘛僧,外面代他傳揚,善能呼 風喚雨。又打點廟主,代奏明聖上。喇嘛僧受其所托,便委婉奏明:「廟內有一個番僧 ,善能祈雨。」聖上愛民恩重,並不深究,降旨准奏。這黑面僧親手畫了一張法台圖樣 ,奏呈萬歲御覽。聖上龍目看畢,降旨將圖發交工部,遣官監驗,照式起造。欽天監選 擇吉日,命僧人登壇,起造如有違誤,交部議處。工部官員依旨,率領匠人在地壇佈置 既妥,立刻興工。   只見圖樣開寫明白:法台一座高七尺,面寬三丈要見方,上要天花,下輔地平。台 下每一面放大水缸七口,每口盛淨水半缸,其中各插柳枝七根。台上下四圍,俱是懸花 結彩。眾官吩咐,匠人不敢遲誤。治造齊畢告竣,專候選擇良辰,黑面僧入壇,此話不 表。   且說江西廣信府天師洪教真人,一日正在丹房打坐。有值日神來至面前,控身打一 躬,口尊:「法師,今有一岔事:只因上帝不降甘雨,真命天子恐其黎民不安,頒旨設 壇求雨。驚動了黑旗角下一個妖精,化作番僧形狀,以法術自炫。聖上降諭,強求甘霖 。不但無濟於事,徒耗精神,反致招引邪教暗入京都,惑亂君心。我若隱匿不奏,豈不 辜負聖恩。」洪教真人真人朝行夜宿,一路無話。這日來至通州,真人下船乘轎,法官 騎馬,到了齊化門,穿城而過,一直奔至九天宮住下。因恐驚走妖邪,不去朝見,只好 臨期陛見,與僧人睹面。又寫封牌一面,諸神免見。又暗差法官,探聽番僧何時入壇。 法官訊問已畢,對天師稟道:「後日十三日良辰吉時,番僧上台求雨,萬歲御駕親臨, 眾文武一齊隨駕。」真人聽罷,暗想必須如此奏明,方為停妥。想罷眼望法官說道:「 爾速行安置,以備朝見。」法官答應。   這日正是朝賀之期,鐘鼓齊鳴,笙簫細樂,檀香撲鼻,金鞭三響,老佛爺駕登龍位 。文武朝參已畢,分班侍立。當值官上前跪倒,口呼「萬歲」三聲。「臣啟奏我主,今 有江西龍虎山洪教真人來京朝見,候旨定奪。」老佛爺降旨召見。龍顏一見大悅,問道 :「朕未出旨宣召愛卿,卿家何事來京?可細細奏明。」真人見問,連忙叩頭,口尊: 「萬歲,聽臣啟奏。微臣並非擅自來京,臣既食君祿,應當報答君恩。降怪除邪,臣之 道也。有事隱弊,即便欺君。只因京師妖氣甚盛,臣恐主公被邪惑動,為臣不敢不奏聞 我主得知。」天師奏罷,老佛爺聞奏,甚是驚疑,連忙說道:「朕降旨設壇禱求甘露, 為救黎民。正在望雲思雨,朝臣奏聞:有一西方僧人善能祈雨。朕當准奏,命番僧求雨 ,以蘇民困。並未聞妖異之說。卿家不知有何風聞?可細細奏聞。」天師聽罷佛爺之言 ,復又奏道:「臣自漢至今,祖居龍虎山,世掌洪教,蒙恩封正乙真人。臣家世代相傳 ,奉天救命,每日有值日神輪流聽事。臣在丹房淨坐,值日神報,臣才得知。言:『蒼 天未能下雨,聖上憐民,宸衷切慮。聖駕率領百官,日日進壇禱雨。龍恩遠播,軍民仰 望念佛。故此驚動妖邪,潛來帝闕。』伏我主若命他求雨,不但無益於民,而且有害稼 穡。雨露飛霜,自有定期;年歲豐歉,係奉上帝旨意所定;天意難測,豈能相強?臣故 連夜來朝,奏明聖上,赦臣膽大無旨進京之罪。」   且說康熙老佛爺,乃是馬上皇帝,本不信邪言。天師奏罷,未免龍心不定,暗想: 「清平世界,白晝之間,妖怪何敢變化人形?」轉想:「天師敕封洪教真人,受五雷正 印,歷代所傳。保國佑民,斬妖除邪,豈敢妄奏,自尋其罪?朕想那年朝賀,寡人方十 二歲,朕見他童年稱天師,不過是江西一個小蠻子,借祖上之名,他還有什麼法力?朕 要想難他。打著滿洲話,叫九梁公擎過三杯茶來。先賜他一碗,他用左手接過;又賜他 一碗,用右手接過。朕安心試探,復又叫人送過一碗。朕思他必定放下一碗,接第三碗 。誰知他將右手那一碗,往空中一送,便將第三碗接在手內。那一碗懸在空中,竟是有 人托住一般。   朕見他謝恩,將手擎兩碗飲畢,給與內監接去;復又伸手將空中的茶碗擎在手內。 朕只當他一飲,誰知他向空中一傾,卻未見水點。彼時朕心甚是不悅,以為他賣弄法術 ,輕視於朕。只見他不慌不忙,遞過茶盞,連忙跪倒叩頭,口稱:『萬歲!微臣有事啟 奏:適因揚州天心府城十字街,偶遭天降火災,微臣傾化落了一陣茶雨,已將回祿潑滅 。』朕又想起乘船,坐在船頭,但見海水波濤陡起,浪比船高,幾乎將船打翻。文武一 齊皆驚。朕見他將小手一搖,喊道:『龍神免朝!』一聲未了,水既歸源,波平浪靜。 朕因心中甚喜,不枉天師名號,時時賜些珍珠彩緞,又加公爵,以垂永久。天師回去, 約至三年,忽有九個番僧來到朝門。該官奏朕說:『北京乃興隆之地,就只氣脈不通。 若能挑通河道,氣脈流行,可以千年永固,國運日強。』朕思奏得有理,一時誤信邪言 ,將要降旨動工,天師忽然來京中門候旨。朕將他宣至金殿,謁朕已畢。他口呼:『萬 歲!微臣伏聞主上降旨,京都挑通河路。此事於我主國運大有不便。九個番僧乃九條泥 鰍精所變。我主不可被其蠱惑。』朕彼時聞奏問道:『依卿如何將邪物治住?』他奏: 『微臣自有方略。此時如用法力擒捉,不但擾動軍民不安,反覺費力。我主降旨止住興 工,這怪皆修煉年久,其性靈通,知微臣來京,即行暗遁。』朕因降旨停工。三日後, 果然九個番僧不見蹤跡。這幾件事皆朕所親見,足微先知之異。今日之事,仔細推詳, 大約不錯。」老佛爺想罷,復又慢開金口說道:「朕承天道,惟恐百姓流離,今因荒早 ,以至誤信妖言。據卿所奏,番僧必是妖物顯化,不但無益於民,反受其殃。此乃朕不 明之故。若非愛卿護國來朝,未免墮其術中。不知卿家有何法術擒捉此怪?」未知後事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五回 張洪教擒拿妖怪 甘忠元控告瀦龍   卻說老佛爺聽天師所奏,即欲降旨,把番僧擒至金殿,使天師法力叫他現出原形, 看他是何妖物。天師連忙叩頭,口尊:「萬歲,且擒住妖怪,叫他真形現出,方免叫我 主龍駕受驚。事畢,臣自有佛法求雨,以救生靈。」天師奏畢,俯伏金階,老佛爺龍心 大悅,叫聲:「愛卿,果能求下甘霖,普救黎民,朕不負卿,依卿所奏。」天師隨眾步 下金階,出了合勒聞思哈門。轎夫搭過金頂鋼人輪,到了內東華門。路旁有人大叫:「 冤枉!」嚷著跑到轎前,橫攔去路,跪倒不住的叩頭。天師在轎內沉吟不語。法官一見 ,連忙說道:「你這人好無分曉。」   天師看罷,轎內開言說:「你這人,本爵看來,並非庸愚,難道你不知洪教天師專 管擒怪,並不代理民詞?有什麼屈情,快到那有司衙門去告。」此時眾軍民見有人在天 師面前告狀,一齊擁擠觀看,但見天師轎內說話。那人復又連連叩頭,口尊:「真人, 晚生自幼讀書,世務不明,冒犯法駕,應該萬死。無奈其中實出不得已,只得冒罪前來 ,攔真人法轎,叩求天師老爺救命!」天師聽那人口稱晚生,知是儒門之士,連忙說道 :「你既是文人,不必下跪。你且站起,慢慢說你的冤枉,本爵看是如何?」那人聽天 師之言,口尊:「真人,晚生告的是城西河內瀦龍。現有呈狀在此,請天師過目。」真 人接過,逐字看了一遍。只見上面寫道:   具呈人甘忠元,祖居順天府昌平州,庚子科舉人。為瀦龍肆橫,良田變成澤國事。 竊生有祖遺良田數頃,坐落在盧溝橋渾河上捎,距西岸五里,滿門藉此衣食。不意九年 前,忽被蛟龍霸據,竟成水族之窟。嗷嗷待哺,幾致九死一生。因此幽明結怨,含忍數 年,搶地呼天,沉冤莫訴。今聞真人法駕到京,冒死奉瀆,叩懇開天地之恩,施無窮法 力,俾惡畜斂跡,滄海仍復良田。則生合家均蒙再造之恩,萬代銜結不忘。上訴。   天師看罷呈詞,沉吟多會,叫聲:「賢契不必傷心。本爵既接了你的呈詞,自有道 理。你今日暫且回去吧!明日不出紅日,速來敝觀,本爵自然將你這段事,判個水落石 出。」甘忠元聞聽天師之言,心中暗自歡喜,慌忙與天師跪倒,往上叩頭,說道:「多 謝真人天恩。」天師在轎內,連忙命人相攙,說:「賢契請起,不必多禮。甘忠元只得 平身站起,告辭而去。   天師既至觀中,先在丹房靜坐,吩咐法官收拾上壇法物,以備隨駕擒伏番僧。法官 應聲而去不表。只見守門軍役前來跪倒,啟稟:「真人,昨日告瀦龍的人求見。」天師 聽罷,吩咐法官到觀門首,引甘舉人進來。法官答應而去,不多時同甘舉人來至丹房。 甘忠元見真人深打一躬,將要屈膝下跪。天師連忙攔住,吩咐叫人看坐。親隨不敢怠慢 ,就在旁首設座。天師道:「賢契,如今,賢契這一段冤屈,本爵與你判明。此事實由 賢契言語輕薄所致;又當運陷不通,所以他借此為由,將你田地強佔了去。這個仇怨, 本爵只得與你們講和。」說著吩咐看茶。   忽然門外有人答應一聲,其音洪亮,韻似沉雷,把甘忠元嚇了一跳。連忙閃目一看 :但見一人手擎茶杯,往丹房而來。長大身軀,約有七尺,掃帚眉,窩扣眼,驢臉長腮 ,兩耳厚輪,噘著尖嘴,大牙露顯唇外,鬍鬚亞似鋼針;滿身穿著全是皂色,足登趿靴 ,打著裹腿。氣昂昂走到天師一旁站住,一語不發,躬身侍立。甘忠元看罷,心中納悶 ,暗想南方人多是生的清秀,何為如此這樣凶狠?正在猜疑之際,只聽天師說道:「甘 賢契請茶,是客必須先敬頭碗茶,方顯本爵恭敬聖門弟子。」這甘忠元心中正在不解其 意,及聽天師說道甘賢契請茶,即將茶飲畢。大漢氣衝衝的接了茶碗,手托茶盤,洋洋 而去。天師說道:「方才送茶大漢,你果認識此人否?」甘忠元回說:「不識。」   天師說道:「這就是你的對頭渾河瀦龍。本爵將他拘到,一者判斷此案,不能單聽 一面之詞;二者使他獻茶與汝,作為賠禮。賢契自此言語須要謹慎,不可再毀謗龍王了 。本爵看你應該是災消難滿,目前雖然是遭困,將來自有升騰之日,與本爵同為一殿之 臣,須加奮勉修德為善。你的田地,候明日開河之日,自有分曉,絕不能短少。但是地 近河岸,更須敬重河伯龍神。果然虔心供奉,自此家門清泰,地畝豐收。非是強派汝事 敬龍神,本爵與你既然判斷呈詞,總要公平正直為是。賢契須要牢記。」甘忠元聽畢, 站起告辭。真人送出觀門。且說真人見甘忠元已去,將法官叫到丹房問道:「爾將雨壇 應用法物可齊備?」   法官道:「俱已備下。」真人一回手,取出五道靈符。未知天師如何擒妖,且看下 回分解。 第九六回 張洪教暗進雨壇 傻和尚明警世界   話說洪教真人將甘忠元告瀦龍一案辦明,吩咐法官:「明日是妖僧祈雨之期,陪駕 進壇,與黑面僧相會,須要留神。各按方位,守住汛地。候邪僧上台,即刻把符焚化。 我在龍駕伴主。爾等千萬仔細,莫要驚動聖上。那時擒住妖僧,也顯洪教道法高。」不 多時萬歲駕到午門,眾人跪接。山呼已畢,一齊相隨御輦,宜人隱在眾人內,前呼後擁 ,出了正陽門,霎時進了雨壇。到了龍棚,佛爺下輦,升了寶座。眾文武復又參拜,分 為左右侍立。此時番僧尚未來到。天師同法官進壇,暗中佈置齊畢,專候著番僧進壇, 好焚符咒,此話不表。   且說聖義村三官廟傻和尚,自從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點化,授了金字真經,因他的 根基本深,一至夜靜,自有神人指教。   不上幾月工夫,不知不覺醒悟,萬法皆通。說的禪語,俗人一點不懂得。這夜至三 更時,他在三官殿中靜坐參禪,睏覺之際,毫光四起,竟將廟院照的通紅。村中人皆以 為廟內失火,火光沖天。眾人約齊說道:「咱們往廟裡看看,到底是何緣故。」一同走 至廟前。門卻未閉,一齊走入,打算要問問傻僧。走到殿前,只見傻和尚赤著身體,獨 坐三寶殿供桌之上,閉目沉睡,渾身淋汗。此時正在隆冬,天氣甚為寒冷,他乃赤身大 汗淋漓。   眾人看罷,說道:「有些奇異!」從此合村人無不供奉。   到次日早起,合村人約齊老少男女,同奔到三官殿內,見了傻和尚一齊參拜。傻僧 一見,先傻笑了一陣,瘋瘋癲癲,眼望眾人說道:「我的佛!你們都是胡鬧!要祈雨該 求龍神,求我會下雨?要求我本事,只會這吃齋。雨已降下,就到。我要駕著烏雲,入 山去找龍神,那時你們求他。我的佛!」滿嘴胡念了幾句,復又傻笑了一陣。眾人俱不 懂他的話,但見他放倒身子,仍是酣睡,打起呼來。眾人看著,一齊贊歎,互相抱怨走 著,彼此暗咒禿驢可惡。傻和尚見眾人去後,到了天晚,上課已畢。至次日清晨,把老 和尚留下的破衲頭,斜披肩上,手拿木魚,舉步出廟,回手倒扣廟門。因感莊主之恩, 繞莊走了三遍,高聲朗喧佛號。又將木魚敲得聲響震耳,念了幾句偈語道:天龍不慈悲 ,晴天大日頭。要祈甘露降,還得善人修。   聲音不斷,繞村念了三遍,招得犬聲亂咬。此時天氣尚早,村人俱未起來,夢中驚 醒,聽了俱各不解。及至起來尋覓,傻和尚蹤影不見,眾村人納悶。且說傻和尚圍村念 罷偈語,又到他父母墳墓之上磕了幾個頭,兩腿如飛,竟撲奔通州北關。不多時到了關 廟熱鬧之處,一邊走著手敲木魚,一面高聲念道:要相逢,不相逢,誤進繁華一座城。 天公不怒不垂淚,塗炭生靈心不公。傻不傻,靈不靈,前生造定難變更。這方人,也識 透:阿彌陀佛!天下安寧雨便傾。   傻僧念這幾句,原隱著「方人也」三個字。當初賢臣作江都知縣,假扮道人私訪, 將「施」字拆開,號稱「方人也」。   今傻僧安心顯應,驚覺賢臣,故把這三字編成口號,滿街念佛。   軍民不知,以為妖言,俱不在意。   此時施公仍是每日同合郡文武齊集城隍廟,參神禱祝。眾官正在拈香已畢,忽聽廟 門外敲的木魚連聲響亮,口裡念的聽不出是唸經卷是詩詞,眾官全不理會。惟有施公聽 他念的有因,不覺心內懷疑,將要派人去看問,忽聽誦的又改了話語。施公與眾官復又 側耳細聽。只聽外面大聲念道:「   好哇!先不該,我不傻來又不呆,昊天遣我下瑤階。世人不公心太狠,感不動龍天 淚下來。「方人也」,不明白,不拜靈山好怪哉!阿彌陀佛,可笑你,再遲時我轉天台 。」   傻僧在城隍廟外喊念,賢臣在廟內聽得甚為真切。又聽木魚打得震耳,只在廟前來 回朗誦。眾官聽了,俱都不解,仍去閒談。施公心內暗想,忽然醒悟,說:「哎呀!這 內中分明隱著『方人也』三字,應了我初任江都縣,暗訪五虎惡棍,路途甚遠。此人如 何得知?」施公想罷,暗自說道:「何不叫他進廟內盤問盤問?」叫聲:「施安,你去 把那喊叫之人叫他進來。」   施安答應,走出廟門外面,大聲叫道:「僧人!我們老爺喚你進廟有話說。你快隨 我去。」傻僧聞聽也不答應,隨著往裡便走。到了大殿之外,即便立住。賢臣與眾官在 殿中閃目觀瞧,怎生模樣,有詩為證:   發蓬足赤真不堪,破爛衲衣身上穿。   憨相面上油泥厚,點頭傻笑帶瘋癲。   蝨子渾身爬又滾,斗大木魚掛胸前。   化現所為求甘露,安心驚覺施不全。   借此為由欲遠遁,俗人哪視此機關。   可歎迷人參不透,真假不辨作笑談。   施公與眾人看罷,俱不知何意,當作掛單和尚看待。眾官因知施公最難說話,俱不 多嘴,暗暗好笑。施公叫聲:「傻僧人,你進廟來,我有話問。」但見傻僧在殿外答應 說:「來了!特來問你,何必問我?」說著,瘋瘋癲癲來至殿內,那種氣味令人難聞, 眾官各掩鼻躲到一旁。施公只得閉氣問道:「你這僧也太膽大!人,私訪惡霸。你何以 隱在禪語之內,「細細說來。」傻僧見問,說道:「不用究問,聽我說來:你說你忠不 算忠,你說你奸不算奸。好哇!忠奸二字難分辨,攝款提鈔入私囊。忠呀奸!」   施公聞聽隱語戳心,不覺惱怒,高聲大喝道:「我聽你這瘋僧滿口胡言,就該掌嘴 !」眾官見賢臣發怒,俱替傻僧擔怕。   那傻和尚卻全無懼色,仍又傻笑。此時施公見他這等形狀,隱語之中似有奇異,連 忙問道:「你能求雨麼?」傻僧笑道:「那是我的拿手戲。」施公聽罷說:「能夠求雨 ,恕你無罪。若要是無雨,一定重責不恕。」施公與眾官談論,只聽殿房內把木魚敲得 連聲的響,憨聲憨語,跪著宣讀佛號。眾人聽著,都不甚懂。到了天晚,賢臣與眾人議 論,都不回衙,就在城隍廟過宿,候著明日午後應驗否,此話不表。   且說正乙天師隨著聖駕到了雨壇,吩咐法官諸事備畢,仍然退在文武班內。聖上在 寶座上閃龍目觀看:但見正面高台一座,搭造得甚是齊整,懸花結彩。法台上下一概應 用之物,俱已備好,甚是鮮明。蒙古包搭在台後,還有許多喇嘛穿各樣套頭,在那里正 候著番僧。萬歲看罷,傳旨問天師話。真人連忙越眾上前跪倒。老佛爺問道:「今僧人 上壇,不知卿家怎樣行事?」真人口呼:「陛下降旨:令僧人登壇,臣自有法術擒他。 」   萬歲聞聽,說:「卿家暫且退下,朕自有道理。」寡人仍然隱避在眾文武官員身後 。   此刻吉時已至,番僧來到。聖上傳旨,命通事問:「僧人辰時進壇,何時落雨?可 以下幾個時刻?」通事官領旨,回身行至蒙古包內,見黑面僧問明。復到龍棚回奏萬歲 道:「奴才訊明僧人。他說:『辰時登壇,巳刻布雲,午時落雨。可以落到日落黃昏, 包管足用。』」萬歲准奏,傳旨命僧人上台。番僧從台後上了雨壇。老佛爺在龍棚對面 ,看得甚是分明。但見番僧:重眉大嘴,黑面紅須;身軀矮胖,大肚累堆,長得甚是兇 惡。又見他上了法台,對龍棚謝了聖恩,退在一旁。著令眾喇嘛繞台已畢,好去作法。 眾喇嘛鑼鼓齊鳴,猶如嵩祝寺、雍和宮、黑黃寺打鬼的一般。眾喇嘛扮著二十八宿、九 曜星官。今日番僧求雨,眾喇嘛穿用那些物件,為的是顯著威風好看。聖上看罷,一扭 龍項,暗自傳目,叫聲:「張愛卿,你看番僧胡鬧求雨,要這些何用?」真人見問,連 忙跪倒,口尊:「萬歲!番僧如此,無非枉勞氣力,他如何能求得下雨來?臣啟我主, 容臣前去作法,以擒妖孽。恕臣慢君之罪。」佛爺說:「休令妖僧走脫!」天師復又進 了龍棚,回奏道:「臣啟我主,微臣俱已備妥,大約妖邪插翅難飛,少時我主自明。」 番僧是何怪物,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七回 眾水怪行雨助威 金甲神持鞭保駕   話說番僧原係水族之物,窠巢同類甚眾。其居水深千尺--即世所傳海眼。近方之 人時見有水怪出現,都不敢近岸窺探。   那裡邊水怪尚有道行淺的,因未能變化,只在沼內埋頭,不敢出來滋事。這番僧未 求雨之先,曾與眾水怪計定,說道:「天下乾旱,真命帝主憐民,望雨甚切。趁此機會 ,討一金口封號,日後得成正果。愚兄前去,只要感動人王帝主,事必可成。如到求雨 之時,眾位助我一陣風雨,不必管禾苗損益,五穀生與不生,但能應點,搪塞過聖朝天 子;龍心一悅,必然欽加封號。愚兄果能得到好處,必要攜帶眾位一齊飛升,同入仙班 。」眾水怪聽說落一場雨,受了御封,便可成仙,俱各歡欣無限,叫道:「兄長只管前 去!」   卻說那怪聽罷同類之言,方化作番僧形狀,來投黑黃寺;並未算著天師來京,故此 任意胡為。他要早知天師在此,慢說還來登壇,也就潛逃遠遁了。只因他雖修煉多年, 可以化人形,吐人言,但只一件,他雖聞知洪教真人之名,未曾會過洪教真人之面。又 無人對他言講,所以他不能知道。這番僧又自覺一概安置,眾朝臣又不識他的根底,誰 能破他的虛誣?所以他登壇之際,竟大著膽賣弄猖狂。   且說番僧分派雨壇上擺設的甚是齊整。只見番僧上了壇,先朝龍棚行朝駕之禮,隨 後椅上坐著,眾喇嘛各打鐘鼓鐃鈸,順著雨壇繞了三匝,敲打得聲音聒耳,言語卻聽不 出來。番俗趁著音樂嘈雜之際,連忙又從左邊椅上站起,行到正面向北稽首禮畢。見他 又將鈴兒搖了三下,口中念了幾句,如鳥語一般,也不知是經是咒,聽著難解。念罷放 下那個銅鈴,掐著口訣仍是嘟嘟嚷嚷;拿著一道符往香燭上一點,頃刻焚化。那符焚訖 ,果然一股濃煙,飄飄搖搖直撲了西北。番僧暗通了他的水族,仍又退到椅上坐候等雨 。   且說水中那些蛟、螭、龜、鱉、鼋、鼍、魚、蝦、蟹,這日正在沼中探頭縮腦,忽 然來一陣陰風刮到水面。眾妖知是信符已到,不覺歡騰跳躍,一齊呼兄喚弟,說道:「 大哥的信符已到,必是哄信人王帝主。咱們快去輔助他,得了御封榮歸,你我都證仙班 。」說罷各顯術法,各駕妖風,亂哄哄吐霧噴雲,從水沼起到半空。轉眼煙霧迷漫天際 ,真正是狂風滾滾,大雨衝衝,霎時到了京師地面。看看離龍棚不遠,眾妖更加精神百 倍。高興之際,猛聽對面如雷響之聲,喝道:「呔!好孽畜,還不與我退去!前面有真 命帝主,我等奉洪教真人敕命,在此護駕,孽畜速退!少遲片刻,立即叫爾等金鞭碎頂 !」那眾水怪之內,原是忘八精領頭,蝦精緊圍,隨身後蛟精督隊。這些怪物如鄉屯浪 子一般,初入北京,迷戀著煙花柳巷,不顧父母,樂而忘返。正在適意鼓勇前進,忽聽 這麼一聲如雷,那烏龜精先就嚇了個倒仰,把小青果腦袋一哆嗦;猛又一抬頭,見有位 金甲神橫阻去路,相貌十分兇惡可畏。那怪知道是一位天神,怕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連 忙將長脖扭轉,對後面眾怪道:「快回去!快回去!不好,不好!幸而我耳靈眼快,頸 子能屈能伸;要不是頸項快縮,那鞭早就落在頂樑上咧!我倒想著領你們在京師地面, 秦樓楚館,叫你們在前三門見見世面,開開眼界。再者我這幾年保養頗好,打算在人煙 稠密之處,出現出現我的偉胖身軀。不料正在興頭之際,忽聽似雷的一聲,先就驚了我 目瞪癡呆;又一昂頭,竟似汗蒸如雨。敢只是奉天師法旨,護駕的金甲天神喝說:『不 行疾退。立刻便叫輕生!』我聽罷驚慌無措,幾乎把尿溺嚇出。我想,識時務者呼為俊 傑。咱們總有些道行,料也敵不過天師。我故把脖子一縮,知會你們一聲,趕忙跑回。 從來交朋,雖然患難相扶,亦不過盡其心力而已!現今世上都是你狼我狽,又有幾個信 義君子?何況我輩從此再不想脫凡殼成仙作祖咧!我自幼在龍宮裡每日噹噹散差,吃碗 閒飯罷!憑誰邀約,再也不去受這驚怕咧!」   忘八精說著,尚嚇得噓噓牛喘。有一路鮎魚精聽罷,暗想:「總不敢擅作威福,滋 生事端,今日為朋友連累,險些遭殺身之禍。自今以後,我就在這深潭裡。」想罷大笑 道:「烏大爺,平日見你雄赳赳,自誇體壯心高,不亞銅頭鐵背。常說要出外去叫叫字 號,闖闖光棍,遨遊五湖四海,卻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前緊後鬆的軟蓋兒。見了真章 兒,就有些虎頭蛇尾咧!」又一蝦兒精跳著說道:「姥姥!你別張著大嘴笑人咧!今日 還算烏大爺的運氣旺,一眼瞧見那金甲神,急流勇退,忙叫撤步。要不然,惹惱那位金 甲神追趕下來,還許連巢窠裡,鬧個翻江攪海,一齊抄討入官呢!我只顧瞎搶似的,喊 著前奔。猛聽了那麼一聲,幾乎把我的蝦心驚落,蝦魂驚散,真是可怕!」眾水怪聽罷 ,齊說道:「算了罷!算了罷!咱們也休瞎想咧!也別瞎說咧!再要瞎鬧,只怕大家都 不安生。咱們不必講交情厚薄咧!各保性命罷咧!」   不言眾水怪被靈官趕散,不敢出頭。且說番僧自焚罷信符,一心盼望同類相助。果 然功夫不大,黑雲直矗,疾風暴雨認西北直奔龍棚。番僧看罷,更是精神雄壯,暗喜道 :「還是我們龍潭中朋友,真不失信。只要在京城多落幾刻,得了封號,何愁不身列仙 班。」番僧正想得心滿意足,猛然抬頭,不覺嚇得驚疑不定,暗說:「不好!這事有些 奇怪,怎麼下了這幾點兒就住了呢?這如何遮得去龍目?我的朋友平日不是這樣無信實 的,為何今日言清行濁,將我撮上台來,拔了梯去?莫非其中有什麼錯誤緣故?領隊的 烏大哥與誰口角,作了氣惱,趕忙回去;甲士跌了個折腿,不能前行;長鬚公公姥姥, 都被漁人網去?真乃叫我著急、納悶,不明其故。莫非他們等著去一道信符,再求下一 次雨。待將三道符一齊焚化,看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八回 懼詔問妖僧謊奏 破邪術天師出班   話說黑面僧見他自己說的時刻已到,不見雨下,急得坐立不安,心中怨恨同類,暗 說:「這事分明把我坑害。他們果真不來解救於我,人王帝主要是問將下來,有什麼言 語回答?龍心一怒,根究出破綻,那還了得!」心中暗自躊躇;偶然又想起一片欺誑之 詞,腹內說有咧!我何不這般如此,暫且掩飾過去。   且說佛爺坐在龍棚,候著落雨。起初看見僧人焚罷了符,果然陡起了濃雲,烈風驟 雨隨著,登時點點滴滴,地皮盡濕。   只見壇外圍著許多的軍民大聲念佛,復又歡聲說道:「還是萬歲爺洪福齊天,感來 這位神僧,佛法廣大。有了這場甘霖,四方自然安定了。」眾軍民議論紛紛,佛爺龍心 大悅,對著眾官說道:「朕看這僧人似乎有些來歷。雖非正道,這雨卻不能假。   如果田禾足用,朕也不究他的根基。但這雨中氣味觸鼻,彷彿硫磺味似的,朕心直 覺發悶。」眾文武聽了佛爺之言,有親王侍衛大臣齊行奏道:「臣等俱覺頭暈心亂,頗 有可異。我主可調洪教真人近前一問,自見分明。」老佛爺叫一聲:「愛卿平身。」天 師遵旨立起。皇爺道:「適才僧人所行,料愛卿目睹其事。雨中帶有腥羶之味,甚覺難 受。且又所下無多,即便雲消雨止。卿試言明其故,好展仙術擒住,免其禍民。斬戴市 曹,以清妖孽。」真人奉諭啟奏道:「此雨實非四海龍神奉上帝敕命所降,乃是妖物暗 用邪符,通其成精作耗的一黨前來弄的狂風暴雨,所以腥氣難聞。這雨不但於田禾有損 ,兆民受了這一般邪氣,還怕要有瘟疫之災。」皇爺聽說如此,不覺驚異道:「這事據 卿所奏,甚為恐懼。朕特虔誠至禱者,原為慮民疾苦,冀上蒼速施膏澤,以免百姓倒懸 。若叫妖僧這樣妄行,朕卻不為救民,反為陷民。愛卿須速行設法解散妖氛,朕於卿家 必不有負。」卻說真人見皇爺這般憂民,復又跪倒叩頭奏道:「老佛爺傳下面旨:召那 番僧前來問話。」侍官出了龍棚,即刻至雨壇蒙古包,先對通事諭知,旨下速召僧人。 通事聞聽,不敢延緩,登梯上壇對番僧說明聖上諭召龍棚見駕。番僧正在心中想計,暗 說:「皇上惱怒,不過累黑黃寺喇嘛吃個誤舉之罪,也就罷了。想要拿我,萬不能夠。 」番僧想罷,隨說道:「聖上既要召問,只得依旨。」說罷隨定通事順梯而下,直奔龍 棚。侍官先回明。皇爺傳旨,即令帶進龍棚。   侍官連忙引領而入。到了龍棚,通事帶番僧一齊跪倒,參駕禮畢,跪在塵埃。皇爺 端相番僧,迥非人類,在寶座用龍腕一指,說:「你這僧人何故罔朕?你奏明辰時登壇 ,午時下雨。為何時刻已到,只落了那麼幾點雨,便就天晴?你必須明白奏來。」番僧 見問,連連叩頭道:「目下吉時已過,叩乞龍恩,准其至明日午刻,再行上壇祈禱一陣 足雨,普救天下禾苗,以贖不驗之罪。乞佛爺開天地之恩,赦其毋咎!」通事奏述已畢 ,皇爺尚未處分。見天師從御座之後,轉到聖駕一旁站立,眼望番僧用手一指,叫道: 「怪物!你可認得我麼?」番僧正在俯伏,忽聽有人叫他怪物,急抬頭一看,只見御駕 旁首侍立一位道教:年約三旬,精神滿足,生成仙風道骨。番僧看罷,把兩個大眼一翻 ,頭一晃,復是滿嘴咿哩哇啦說了幾句。天師也是聽不分明,忙問通事。通事答道:「 僧人說是未曾會過,不識是誰,請問姓字?」天師聽罷,微微冷笑道:「料你也不知。 我乃祖居江西龍虎山,敕封正乙真人。自漢迄今,護國佑民,蕩魔除怪。姓張,料你不 識,亦許聞名。我今特來看你求雨,問你求的雨在何處?」番僧一聽說是天師,猶如半 空中打個霹雷,登時魂飛膽落,伏在地下如木雕泥塑,一言不發。天師見他默而不等, 說道:「孽畜,你可知罪?老佛爺為國憂民,設台祈雨。你膽敢借事生端,來到帝廷欺 蒙主上,竟敢癡心妄想。應該回思已往,罪犯天條,疊遭雷擊。既然躲過,就宜潛心苦 煉,改過自新。仍乃肆行不悛,妄起邪心。你想太乙真人,有幾個賊子奸臣、旁門邪教 能成正果的?況且這畜類所行,不想出身根底,妄想金口御封,要成仙道。若叫你這等 列入仙班,恐天下惑世誣民之術,皆成蓬萊三島仙人矣!你求不下雨來,就該請罪;你 反妄奏有人衝破你的法術。我早知道你縱然求得雨下,亦是無益禾苗,有害百姓。興妖 欺主,該當何罪?你既自尋死路,料難再事姑容。依我說你速往聖駕之前,將你原形現 出。本爵慈悲,代你叩乞主上體上天好生之德,赦你一條活路,速回水沼苦勵潛修。若 仍是癡迷不醒,聖主一怒,只怕你性命就不保了!那時休怨本爵不施惻隱之心。」卻說 番僧聽罷天師的一番言詞,悚惶之極。要知如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九回 張手雷法台驅邪 擲鐵牌龍潭致雨   話說黑僧伏在龍棚御座之下,被天師切責,因疑信參半,要試真假,他便暗懷毒計 ,偷眼看著,覺離他切近,便運足腹中黑氣,對準真人直噴去。那知天師見他跪在地下 不哼不語,早預防他不懷好意。看他那邊把嘴一張,真人不肯容情,把手一撒,呼嚕嚕 !如雷聲震響,萬道霞光,直奔番僧而來,倒將那股黑氣反行卷回。番僧大吃一驚,知 是天師無疑,雙足一跺,旋起一陣黑風,到了龍棚之外,飛奔雲霄。眾文武正然驚訝, 見從御座後復起一陣香風,金光一閃,隨著黑風直趕將下去。   皇上同眾文武尚不知何故。寶座上龍顏大怒,望天師說道:「哎呀不好!番僧逃脫 去了。愛卿作速使方略,休叫傷了朕之子民。」   真人連忙跪倒,口稱:「萬歲!微臣有驚聖駕之罪,乞我主寬恩!」老佛爺龍腕一 擺,說道:「此乃愛卿降妖,何罪之有?速平身,施法術擒妖邪要緊。」天師復又奏道 :「萬歲且寬聖憂。怪物插翅難飛,微臣早已暗遣神將各守方隅。適才金光所起,乃是 護法靈官追逐妖邪,絕不致貽害百姓。」皇爺寶座上點頭道:「但願如此,無奈亢旱依 然,朕甚覺有愧於心。愛卿保國佑民,速行施法,祈得一犁甘雨,慰朕如渴之望。」天 師叩頭奏道:「臣食君祿,當報君恩。臣托我主洪福,仗祖上傳遺,祈一場雨露,以救 禾苗枯槁,以安萬民之心。」皇上聽罷,反憂為喜道:「卿如此,可登雨壇祈禱,快施 無窮法力,前去致禱!」真人奏道:「微臣不須登壇,自能致甘霖下降。」老佛爺問道 :「愛卿不用上台,如何求雨?」真人回身取來一物,尊聲:「萬歲,速遣大臣一位, 手持此物,飛馬到黑龍潭擲在水中。不過一二刻,有細雨清風紛紛而降。」皇上聽天師 所言,不知是何法寶。這等奇驗。老佛爺接過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黑漆鐵牌:長有七寸 ,寬約三寸,正面上寫著「洪教敕令」四朱紅字,背面畫著一道符印。老佛爺看罷,龍 心暗道:「這樣一個小鐵牌,如何說便能求得雨下,看來也是難測。若是不靈,天師豈 能虛謊?想來天下孔、張二家,皆有祖傳至道,使後人不能不尊崇奉敬。朕今看來,這 個小鐵牌,定有靈應。」卻說天師見皇爺看牌沉吟,連忙奏道:「啟我主速降諭旨,派 一大員持此物捺在黑龍潭,不可回視,策馬速歸,雨便隨落。」老佛爺龍心大悅,忙對 馬五格諭道:「張愛卿適才所言,卿可曾聽得明白?」馬大人見聖上問話,連忙到駕前 跪倒叩頭,口尊:「萬歲,奴才皆已聞知。」老佛爺道:「你既知道,即刻擎這鐵牌, 速去黑龍潭。」馬大人叩頭說:「領旨。」復平身站起,接過鐵牌,退步出了龍棚,忙 吩咐家人牽過能行的坐騎,帶一名僕人,一齊扳鞍上馬,如飛而去。轉眼之間,已到了 黑龍潭近處。棄鐙離鞍,跟人將馬拉過一旁。馬大人自己走到潭邊。但見水勢瀠洄,清 鑒毫髮。看罷,急將鐵牌捺在潭裡,連忙撤步回頭,扳鞍上馬,奔回雨壇。   且說黑龍之水,原係與海水相通。那時龍宮內的水卒,正在潭中巡哨,忽見有一物 沉下。水卒接過一看,乃是一面法牌。   水卒不敢耽擱,連忙雙手捧定,行至水府察知龍王,呈上鐵牌。   龍王一見知是洪教真人的敕命來到,即刻差巡海都尉到處知會雷公、電母、風婆、 雨師,眾神會集一處。龍王同眾神率著水族,一齊到了空中。頓時布雲掣電,發雷行雨 。   不言龍王奉天師敕令,且說聖主自遣馬大人黑龍潭去擲鐵牌,坐在龍棚,復與天師 言談妖物。未二刻,只見馬五格已走入棚中,駕前跪倒,口尊:「萬歲!奴才遵旨將鐵 牌捺到龍潭,回馬行至半途,知鐵牌果然靈應,漫天烏雲油然四起,現在雨亦沛然降下 ,奴才特行奏明。」老佛爺聞奏,龍心大悅,將龍腕一擺,馬大人站立退歸班內。老佛 爺隨即欠起龍體,離了寶座,忙步到龍棚之外,閃龍目四面觀看;眾大臣亦俱相隨,仰 天而望。但見:滿天雲氣蒸騰,電光閃爍,清風拂拂,雷雨交加。佛爺不覺龍心大悅。 眾文武跪倒齊呼:「萬歲!萬歲!聖壽無疆!」老佛爺一見,連忙說道,「眾卿俱各速 起。此乃張愛卿道術之神。朕心甚加愉快,亦不枉眾卿相隨勞碌。但雨雖然落下,不知 怪物如何?張卿家再速施法擒來,使他本形現出。朕看他到底是何妖物,膽敢前來惑朕 。」言罷仍入龍棚,復歸寶座。眾文武亦各隨入。天師進前奏道:「微臣已召請馬、趙 、關、岳四位神聖,各按東西南北把守汛地。復有六丁六甲、值日功曹諸神,各把方隅 ,猶如鋪下天羅地網,一直在雲端裡守候。妖物料亦無處藏躲,不久便擒到駕前。」此 話不表。   且說番僧足登黑雲,從龍棚直起到空際,心內打算逃回沼去。猛一抬頭往回裡一看 ,只見有道金光,緊隨在後,又聽如雷似的大喊道:「精物哪裡逃走?速速回去現你原 形!不然,吾神鞭下立刻叫你慘命。」那妖正在驚慌之際,忽聽怎樣一響,嚇了個走投 無路。只得停住偷眼一看,但見那追來的神聖甚是威猛,赤發紅須,朱紅面色,兩隻巨 目;頭戴金冠,大紅袍襯黃金甲,腰束黃絨寶帶,胸掛紫金牌,靴登五彩,手執金鞭, 聲音洪亮。妖邪看罷,知是靈官爺追將下來,幾乎驚跌下來。   道教之中,就是這位靈官王元帥,到了佛門就是韋馱。凡妖魔鬼怪皆怕這個神聖。   有人閱看及此,問說這話前後敘的不符。他道:先前說黑面僧不認得天師,怎麼就 認得這靈官呢?即便見過說是認得,為何先在龍棚之際,天師將靈官請下,在御座後保 駕,眾官看不見?因俱是凡目。妖僧他是妖怪,那時看不見,這會子在雲端內就看見咧 !既有此問,只得敘明。眾妖大抵俱知。孟子說道:「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 之謂神。」既為神聖,自然令人莫名其妙,有不可思議之處。不要說妖怪,假如凡人, 神聖要叫你看見,把金光一閃,你便看見;要不叫看見,把金光一隱,你想要看見萬萬 不能。靈官爺先在龍棚,原是暗中保駕,隱閉金光。妖邪低頭伏在御座之下,所以未能 見法相。此時到了虛空,靈官爺現出金身,妖邪自是看得詳細。從來天下奇奇怪怪之事 ,叫人想不來解不出的盡多,若以平常情理較論,往往駭人聽聞。殊不知天之高,地之 厚,萬物之多,風土之異,人情之殊,年月之久,其間無奇不有,無怪不生。若以自己 未聞未見,未曾作過的,便說世間並無此理,並無此情,並無此等事,究竟那是坐井觀 天,淺見薄識,知其一不知其二,少所見多所怪之人耳!況且仙佛神聖,道高德重,自 能變化無窮。不是那異端邪術,惑世誘人的障眼法兒,說出來荒唐難信。   閒言敘過不表。且說妖怪見了靈官爺聖像,意亂心迷,恨不能立刻鑽天入地,得全 性命。暗說:「不好!料是多凶少吉,難逃公道。我實指乘機借求雨得點好處,歸入大 羅仙,得預蟠桃會,多麼逍遙自在!哪知心高命蹇,晦氣臨頭。不知遇了這個鳥天師來 破了我的機謀,倒弄得引火焚身。這個時運真乃不利。那個靈官真緊緊跟定,倘被他金 鞭一擊,恐難保這個殘生。   早知此來這樣結局,何必跑到北京,擔這個驚怕?倘要出了丑,不但遺笑江湖,怎 麼再回水沼見同類朋友?」垂頭喪氣,心中抱怨。只見靈官爺緊緊趕到,揚著金鞭往下 要落。嚇得妖怪渾身亂抖,不覺急中生智,暗想:「我縱然跑到何處,他一定也是要追 到何處。自古未有不慈的神佛,我且上前懇求一番。倘靈官爺發了善心,暗放我逃走, 免得如飛奔命;若是不允,再作道理。」只見靈官登時衝衝大怒,罵道:「好孽畜!膽 敢違吾法令!看鞭罷。」說著,那金鞭照那黑面僧頭上,一直落將下去。不知妖僧頭顱 被靈官爺擊得如何,要知端緒,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回 王靈官拿妖繳令 番僧法壇現原形   話說妖僧哀告靈官爺,忽聽怒聲大叱,掄動金鞭照頭便打。   妖僧一時心內著忙,想已躲避不及,連忙將大嘴復又一張,吐出一股黑氣,托住金 鞭,撤身駕起妖風,往北逃走。忽然又遇天神相阻,更覺魂迷意亂。猛一抬頭,乃是一 位黑臉神將,坐騎斑斕猛虎,手擎竹節鋼鞭,身穿黑袍,肩被黑甲,腰束烏玉寶帶,足 踏烏底官靴,頭戴襆頭,面如鍋底,熊眉豹目,滿部鬍鬚,在一片祥雲瑞氣之中,舉著 鋼鞭如疾雷似的,大聲威喝,橫攔去路。妖邪看罷,認得是黑虎玄壇。妖怪手無器械, 不敢相鬥。倒退了幾步,連忙轉身強打精神,復弄妖風,向南方逃走。此時玄壇爺見妖 物前來,正要縱云擒捉,忽見一陣黑風向南疾下。玄壇往前追趕,到了龍棚,見妖物已 經過去,只得停雲守住汛地。   卻說那怪跑過龍棚,想從南方暗遁,急得心似油煎,汗如雨下,暗說:「厲害!」 回頭一瞧,但見玄壇爺不復緊追,微覺心定,恨不能一時得一藏匿之所。正在興風一直 南下,算計轉彎脫身,忽聽正南上也是一聲大喊:「妖怪休要前來,今有正乙真人法令 ,防你竊躥,令吾神把守南方捉獲於你。你若求不死,速至聖天子御前化現真形,還可 活命;不然,刀下無情,立地叫你身首異處!」那怪正在攢力借風,猛然迎頭又聽這一 聲威叱,更覺魂不附體,暗說:「不好!南北俱有天神阻住。」   連忙閃目從對面一看,但見:那天神頭藏五鳳金盔,身被黃金寶甲,雲裡織錦綠征 袍,腰束碧玉紅縧帶,胸掛護心寶鏡,足登五彩雲靴,坐下赤兔胭脂馬,手持青龍偃月 刀;面如重棗,丹鳳眼,臥蠶眉,五縷美髯,飄飄頷下,英雄浩氣,衝貫太虛,左右侍 從圍隨前後。那怪看罷,知是伏魔協天大帝,不覺打個寒噤,暗想:這位神聖,更是伏 魔上將,萬難以闖過,不如早奔他方。妖怪將要轉身閃避,只見前面一聲大喊:「呔! 好畜生!看見我家老爺,還不速現本形,前去請死?真乃大膽!有吾聖取你的命。」說 著一縱祥光,手提大刀,直撲那妖邪。那怪一見連忙撥轉風頭,斜刺裡又往正西撲去。 周倉見妖物逃去,才要乘雲頭追趕,但見聖帝把手一擺,周爺收住雲光,仍在龍棚正南 守住汛地。且說妖物暗想:「這四面八方,俱有天神把守著去路,只怕今朝合該吾命休 矣!」此話慢表。   且說靈官爺自縱金光,暗回龍棚,等候眾神將怪物拿到駕前,好交法旨。遲了一刻 不見動靜。靈官爺恐妖物哀求,眾神慈悲將他釋放,急忙復起香風,到了龍棚之外,用 聖目遙看:但見眾神雖圍住妖邪,尚未動手捉獲。妖怪站立中央,四顧發悶。靈官爺看 罷,縱起祥云。直升碧空,到了妖怪切近,大聲喝道:「畜生!真乃膽大,吾神良言示 你明路,竟敢違背。料你是要吾神動怒。」說罷掄起金鞭,對著妖物項上落下去。那妖 物見靈官爺鞭到,無處可奔,連忙側身躲過;趁勢起陣黑風,來回與靈官爺旋轉。靈官 爺心中大怒,威聲喊道:「眾位神聖,既奉真人敕令,捉獲妖邪,還不齊上,等待何時 ?」眾神一齊喝道:「妖邪休推睡夢,我等奉天師法旨,特意在此捕捉於你。若非真人 法令,要你的活口,此時早叫你骨化飛灰。要是自知罪孽,快到龍棚見了人王帝主,化 現原形。真人開菩提之心,求免你一死。也不枉你千年道行,付諸流水。要再癡迷不省 ,難免屍骨寸磔,性命不保!」卻說那怪聽眾神聖之言,身搖心蕩,仰首四望:天兵天 將圍繞得密密層層,無隙可脫。不禁淚痕滿面,暗歎:一著之差,災禍臨頭!何苦當初 生此癡想?連忙跪倒哀求不已。靈官爺一見大怒,罵聲:「好妖孽,真乃膽大!眾神聖 憐你千年道術,用良言指你明路,你反裝聾作啞,料你這東西不知好歹,不遵法令。」 說罷大喊一聲:「眾位不必善勸。這孽畜自己尋死,何必容情?」那怪聽靈官爺喊罷, 只見四位天神揮動天兵,刀槍並舉,齊往上攻,看罷心慌,暗自想道:「不好,我若再 不速轉龍棚,必遭他們的鋒刃。少不得再去求見真人,不叫我現出本形,少丟顏面,逃 回去免得同類輕薄。要是聖主不赦死罪,那也就無法可說。料是在此哀懇,亦是枉然。 」想罷,連連叩頭,口稱:「眾神暫且息威,聽小畜一言上訴:眾聖既憫小畜,不即誅 死,是要小畜得留活命,小畜何敢再違慈諭,不聽善言?小畜惟求眾聖開恩,使小畜見 了天師,到了龍棚之外,然後再化原形。」   靈官爺不等妖怪說完,大喝言道:「即速到龍棚現出本形,吾神好交法旨!」那怪 為難多會,想到別無良策,將心一橫,兩眼一閉,收住風頭,暗想:丑婦難免見公姑, 任憑運數罷了。呼的一聲,從半空落到平地。   眾聖猶恐那妖欺詐,復從下方逃走,暗中緊緊擁跟。只見那妖物趴伏龍棚之外,遂 一齊用金光隱住法相,在雲中候著天師發落,好符送歸位。   不表眾神暗中衛護,且說皇爺自從天師鐵牌求下蒙蒙膏雨,龍心大悅,坐在龍棚, 正與文武群臣,稱贊天師祖代靈跡。群臣將寧獻王送天師的七言律詩,述誦聖聽,有「 黃金甲鎖雷霆印,紅錦縧纏日月符。天上曉行騎只鶴,人間夜宿解雙鳧」之句,老佛爺 聽罷,說:「這詩贊美的誠非虛語。自漢迄今,天師道術至高,仙蹤之異,果然不枉上 帝敕封之位。朕今看來,深自確信。」天師聽罷老佛爺御言稱贊,連忙跪倒叩頭道:「 為臣有何德能,敢勞我主過獎。」龍棚之內,君臣正在談論著妖僧被獲,忽聽從雲霧之 中,下來一陣怪風黑氣,見一物跌落龍棚門首。皇爺同眾臣齊吃一驚,離寶座閃目觀瞧 ,原來就是那求雨番僧伏在地下。老佛爺一看,剛要開金口下問,只見天師一轉身軀, 用手一指,喝聲:「孽畜!真乃死有餘辜!本爵用良言警戒,你膽敢違吾法諭。不但不 悔罪現形,反倒噴毒逞惡,竊逃法網。不想你這點本領,焉能脫出吾指掌之中?今既被 擒,可也再輕饒不得你過去。依本爵說還是快現原形,然後再請聖上下旨發落,判你的 重罪。」此時眾文武隨駕觀看,但見番僧跪在龍棚門外,戰戰兢兢,低頭受責。從來沒 有不貪生的人物,那怪從空墜下,不知老佛爺叫他是死是活,心內不定,喘作一團。今 聽天師教訓一番;又見皇爺圍著多少侍衛,那等威嚴,更覺恐懼。那怪眼含珠淚,連連 叩頭求饒。敢則是人是畜生,到了將死關頭,心想得生,惟恐言語錯亂惹禍,惱了生殺 之權的立刻發怒,叫他廢命。所以那怪到了此刻,恐防立時說的不明白,立即要命,此 時說話,竟不似先前咿哩哇啦,也會說出清白的官話來了。但見那怪聽罷天師之言,連 連叩頭求饒,口尊:「真人,小畜一時不明,迷了心前來,致生罪孽。小畜實非有心貽 害百姓。望求真人垂憐物命,婆心敕免,使小畜得不出丑,小畜再不敢生事害民。望求 真人開一線之恩,永不敢忘大德。小畜要是心不應口,將來必遭雷擊之報。」那怪說罷 ,仍是叩頭不已。   卻說皇爺見妖怪哀求,復歸寶座。天師聽罷那怪之言,俯首暗想,沉吟半刻,轉身 進了龍棚,連忙跪倒叩頭。老佛爺一見,口聲:「愛卿,速起平身。有何言詞,朕無不 依,卿只管奏來。」真人聽畢謝了恩,侍立躬身奏道:「臣啟我主,這個妖物雖有邪道 蒙君之罪,不過畜類之心,不明國法。原其情是為急成仙道;不該妄起貪心,前來鑽謀 營乾,誑蔽朝廷。並非安心生災作耗,惑世誣民。臣啟萬歲,赦他死罪,使他改過自新 。臣算將來這孽畜身上,還有一段因果。」龍心默定。真人亦不敢預言,使天機泄漏, 日後自見應驗。凡物不該遭劫,一定將他治死,誠恐逆天不利。存他活命,現出原形。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施賢臣遵旨求雨 傻和尚閉鎖空房   話表黑面僧現出原形,伏在龍棚。老佛爺閃目觀看:是一條金色鯉魚,爬在地上。 老佛爺看罷,對文武用手一指,將要開口責說,忽見一陣腥風直撲面目,黑氣上起。老 佛爺覺腥羶難聞,忙往後退,復歸寶座。又聽呼的一聲,那怪風仍刮得旋轉天地。老佛 爺復注目一看,還是那怪伏在舊處。看罷未及開言,天師連忙前行幾步,大聲喝道:「 你這畜生!真乃野心不退。為何這等性急,陡起妖風,幾乎有驚聖駕。你不想本爵未曾 送神,你焉能脫身?今日本爵一片慈心救你,你這孽畜便該捐除獸心,牢記誓願。要是 再蹈前非不改,必逢天怒,定受天誅!即犯在本爵之手,難再想輕饒放過。」畜類也具 羞惡之心,聽著真人切責,直是低頭蹙縮,觳觫之狀,甚覺可憐。老佛爺本是仁德之主 ,看著,不忍將它處死,叫聲:「妖物!今朝若非張愛卿代你說情,朕一定將你碎屍寸 磔,以為興妖禍世者戒。既洪教憐你修煉不易,概不根究,留你一命,再不可貽害生命 。修得功圓行滿,何愁不得歸正?如今赦你無罪便了。」那怪聽老佛爺聖諭,不住點頭 。真人見聖上已竟發落,急命法官符送眾神歸位;又轉身叫聲:「妖物,以後莫負聖恩 !速去!」那怪聽真人開了活命之恩,真是漏網之魚,連忙駕起風奔回水沼。   見了同類,又氣又怒,怨說眾水怪無義。那些眾怪述說有神阻路厲害,才知是天師 預遣天神空中阻擋,不能前進之故。那怪自討了這場沒趣,俱各相戒,再不輕赴北京。 每日在沼內純修,後話不表。   且說老佛爺見雨已落,妖物現形,龍顏大悅。對天師叫聲:「愛卿,適才求雨的那 面鐵牌,朕想頗有靈效,可稱是仙家寶物。今仍在龍潭,必是不能再得。卿為祈雨濟民 ,卻將靈牌遺棄,朕甚惜之。這等仙傳之物,愛卿果能還有幾件?朕想用金牌更換,備 存在龍神廟內;倘有時逢著旱災流行,朕便派人用牌祈雨。」老佛爺言罷,真人連忙跪 倒,口尊:「我主,臣那面鐵牌,更不過是符印之靈,並非仙傳寶物。雖已擲在深潭, 到了夜靜,龍宮自差水卒前來繳送。我主聖諭存留,微臣遵旨。   當遣法徒,奉上龍神廟內。如逢時旱,我主仍命一位大員,不論何地龍潭,擲到水 中,都有神驗。天意所在,最忌宣泄,微臣不可預言。」佛爺聽罷,叫聲:「愛卿所奏 ,確為至理,朕為憂民事,亦當順受天命。不知今日這雨落到幾時?」天師道:「微臣 敕令龍神行雨,就在一日為止。但微臣復有一事啟奏萬歲:適才微臣仰觀雨景,只見正 東甲乙方,忽起祥雲瑞靄,籠罩一方。據臣看來,定有神人降凡。」老佛爺聞聽,忙問 道:「愛卿既然看出有神仙降世濟民,不妨這事明奏,生在何處?日後訪出實跡,必要 欽加封號,不枉神仙降世臨凡。」天師聽老佛爺追問,連忙行禮,至龍棚清淨之處,召 遣值日神查明回報。值日神起到空中,霎時一看,便知就裡,到天師面前報明。   真人聽罷,復對老佛爺奏道:「微臣已悉其事。這靈光瑞彩,乃是佛門慧根發現, 在通州郡內。始因本地劉姓夫妻,吃齋念佛,積善感動西方世尊,說他夫妻行善不懈, 該生一佛子,將來使他夫妻終歸報樂。因遣羅漢降生,化成癡傻。劉好善夫妻故去,村 人憐他憨傻,送到本莊三官殿內為僧。後果有菩薩與善財童子幻化僧尼,授他無字真經 ;又默有神人點化傳法,遂悟澈佛門微妙。如今這傻僧要遁入深山,欲極本處供養之義 ,暗用佛法度化愚迷。他知我主頒旨求雨,通州官員集在城隍廟內,他便前去驚覺官民 ,在眾官面前,許定今日午時求雨濟眾。   合郡官見他瘋傻,鎖在空房之內。那僧先知此處微臣敕令龍神求雨,他暗中誦經相 助。現今雨已應候,眾官說他有異,俱各信服。雨落,禾苗勃然生長,一方共樂歲豐, 萬民歡聲遍野。   一為積些善功,再為報答鄉里。從此便匿跡藏名,脫身世外;幽岩古洞,以待脫了 凡骨,復返西方,移帶劉好善夫妻齊升仙界。今這傻僧還在空屋奉經勸世。值日神回報 如此。我主暗訪通州城內,自有實跡。」佛爺聽罷天師所奏,龍心暗道:「今民間有這 等善人,能感動神佛,亦是國家祥瑞。朕還宮後,必須前去訪明,看看這個神僧是何形 象。」想罷,對張天師說道:「今日妖伏雨落,皆是愛卿之功力,候朕加封便了。」不 須煩瑣。   且說通州傻和尚,自從鎖在靜室之內,那一夜把木魚敲的梆梆不住,吵得眾官俱未 得安。到了次日清晨,施公同眾官淨面用茶已畢,仍去照常行香,參神拜聖。眾僧等仍 然各依本教科儀,修蘸唸經,吹打法器。此時通州那些軍民,聽說有一遊方傻僧,許定 當日准能落雨,俱走來觀看怎麼求法。來到廟內,聞說和尚鎖在空房,一齊紛紛說道: 「京都皇帝,派本處官員求了這許多日,並未求得龍神落幾點兒雨。不知那塊來的這個 傻禿,就敢說是行得了。現在旱得人都編出口號兒來咧!滿街上作曲兒,唱什麼:『朝 也拜,暮也拜,拜得日頭倒乾曬:早也求,晚也求,求得水滴都不流。』看這個傻和尚 也是白搗亂就完了!」軍民亂談。忽聽傻僧木魚兒梆梆加力的擊了三聲,大聲念道:   歎世人,真可惜!作貪宮,為污吏。不積福,不克己,不忠不孝還不悌。口頭言, 甜如蜜;壞良心,黑似漆。坑拐謀騙把人愚。逞強梁,生巧計,機謀費盡千鈞力,真可 惜!並不顧頭南腳北,倒成了手指東西!   嘴裡念著,木魚敲的聲音略小。念罷又大擊三聲,往下又念道:   十方佛,他是誰?誰是我?黃梁大夢誰能脫?邀龍神,不得閒,布雲童子哄了我。 午時三刻不見雲,未時六刻難救我。靈山佛,苦殺我,早沛甘霖慈悲我!   憨聲憨氣流水的朗誦。那些軍民聽了,也有笑的,有說編排得好聽的。此時眾官拜 畢眾神,廟院散步,聽了都不為意。   只見有一下役上前稟道:「回眾位老爺,西北起了黑雲向東飛來。」眾官聞聽,各 去縱目西望:果然雲遮天日,似有風雨來到,俱各盼望。不料遲了片時,又一昂頭,雲 已散盡,那紅日炎炎如火一般,曬得大地更加炎熱。看罷俱各煩悶,齊說:「可異!明 明雨已落下,轉眼又霧退雲消呢?這傻僧說的甚妙,難道見著一片雲,便算求了雨咧? 分明是餓瘋了,前來調謊騙食,還大著膽自定時刻,看他到底怎樣?」施公聽著眾人所 說,暗想這傻僧果然求不下雨來,他豈肯特來找打?要說他一定可行,卻又午時已到, 不見有雨。賢臣猜疑不定,忽聽傻僧又打那木魚更加亂響。眾官道:「這傻僧也算有異 處:精神不小。一夜鬧得眾人都不能閉目,咱們俱覺困倦。」只聽他又在屋內傻聲喊道 :人人同說不著迷,一說善事便是疑。晨昏惡氣沖天地,怒了龍天雨露稀。天不雨,你 們急,怨說陰晴天不齊。天雖遠,卻難欺,人間善惡老天知。要求感召風合雨,一念之 善起雲霓。   眾人聽他念罷,剛要轉身回去,只聽空房裡木魚兒又大敲了三聲。不知往下還有什 麼話語。要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念歌謠助雨濟世 種銀苗遁跡歸山   話說傻和尚停了片刻,復將木魚大敲三聲,改了言詞念道:   人人皆笑我癡傻,我笑乖的瞎作耍。來復去,這一朝,今朝無雨來你不饒。我的佛 法無邊,快來救我把雨灑。我自傻,你自乖,乖的求雨雨不來。我的佛,快顯靈,慈悲 我一念誠,送來風雨作交情。   眾官在窗外聽他念了又念,打著那木魚似甚得意。有位守備說道:「這分明是唱的 謠言歌兒,焉能會求得來雨。似他此等樣式,到鄉村討碗飯吃,豈不勝在此叫人監守? 我看不如趁早趕出廟去,免得討人不安。果真要有大本事,又不致那樣的衣不衣,履不 履,餓瘋了前來亂道咧!」說著,眾官到了施公面前,述說了他念的話說,請命攆逐。 施公聽罷說道:「眾寅兄不必氣惱著急。他念的並非奸言,又非譏刺眾人。常言匹夫一 念至誠,便可感風雨,召鬼神。果然說大話,小結果,有頭沒尾的,空來圂擾,再責逐 他。再等稍遲一刻,不見有雨,叫他心服口服的領責。」施公說罷,眾官看了看天色午 刻,都要過去,那日色熱的,真是可畏。眾官民此時都知和尚說的時刻不曾有驗,全在 廟裡圍著,等看施公怎樣擺佈他。   眾人正在交頭接耳的亂說,猛聽傻和尚大嚷之聲,把眾人倒嚇了一跳。又一細聽那 傻僧嚷的,乃是:「黑龍黑龍,快把雨行!甘露三尺,慰彼三農。」他那裡嚷罷,忽來 一陣輕風,眾人對天遠瞧,那濃雲已滿九霄,登時大雨直傾,雷電交作。   軍民見那雨從未初直落到酉正,微止了半刻。眾僧道各回本廟,天到黃昏,用罷齋 飯安歇不表。   卻說那雨先前瓢潑的直傾;停約一刻,復又蒙蒙,一夜未止。到了天明,四外一望 ,真落了個池滿溝盈,運糧河中,水憑添三尺。眾官晨起,吃茶已畢,見知州到來,眾 官俱對施公相慶賀。賢臣說道:「此是傻僧的功德。眾位寅兄不知有何定論待他?」眾 官道:「還是大人作主。」此時施公已測透傻僧的出處--不是凡庸和尚,只得說道: 「你們先擺上齋飯,再叫他前來問他所欲,再作道理。」州官道:「求雨乃有益地方之 事。下官的責任,卑職奉命請他到來。」說罷,帶著跟隨人,行到房門外。   只見門尚虛掩。吩咐跟人將門推開,室中一看,那傻僧臥在地下沉睡。忙令跟役呼 喚。只見那人挺身爬起,朦朧二目,憨聲說道:「你們為何驚了我的瑤池聖宴?使我不 得吃飽。」州官聽了,猛然不解,暗說:「這傻僧必是瘋夢未醒,不然為何說出混話? 」又知他憨傻無所畏懼,連施大人他還不怕,無可奈何,只得說道:「下官奉施大人命 ,特來相請說話。剛才至此,何致唐突有驚赴宴?和尚快出去罷,莫令大人見怪。」那 傻僧聽罷,不說去否,先翻著眼問道:「你是誰呀?前來擾我。」   跟隨人役見他直說瘋話,恐怕再說出不受聽的言詞,忙接口道:「這是本處的父母 官大老爺。」那傻僧一聽,先哈哈大笑了一陣。道:「我當是誰,這麼拿搪作勢,敢是 州尊?那你們說他是父母,就應顧子婦;怎麼不疼子婦,就愛那姓銅的、姓錢的方眼孔 呢?」說罷站起來又笑,拿起木魚往外便走,將州官鬧得面紅耳赤,無法可施,只得隨 著來到前面大殿。   只見傻僧與施大人也不行禮。眾官倒起來讓他坐,他並不推辭,便坐在施大人對面 。州官想著施公必要怒他無狀,哪知施公一見便道:「這場雨幸和尚求下,救濟萬民, 有此善功不小。今備素齋暫用一餐。再者,請問禪林住在何處?將來好派人賚送齋糧, 使百姓尊禮。」施公說罷,吩咐修齋。下役答應,叫廚子製造些蔬菜素面送上。剛擺在 桌上,那傻僧一看說道:「大人要請我吃飯,就是不吃那素物。」州官先前受他奚落, 正在心裡惱恨,忙接口道:「皇上自求雨以來,便頒旨斷屠。」   傻僧聽了復大笑道:「你這州官也倒不錯,分明當著施大人說謊遮掩。要不為吃肉 ,何能叫人捏住款柄。」內有位武職說道:「你這傻僧直是妄口誣人,有何憑據?」只 見傻僧大笑道:「你們不服,派人到鼓樓南街上,張、許二屠家內,他那地窖中蒲草蓋 著,現有豚肩豬腿。就說已經下雨,官不計較,按價給他買上幾斤,他必肯賣。」州官 聽罷,忙忙說道:「要是不准如何?」傻僧道:「要是不驗,將我這化緣討飯吃的神木 魚兒輸給你,叫你衣缽傳世。」州官怒氣說道:「真乃晦氣!這僧人過於憨,不畏法, 滿嘴說的是些什麼話語?今倒要依你買去。如不準時,再行算賬便了。」說著吩咐下役 而去。不多時把肉取來,回說:「小人去時,屠家初還抵賴不承,後來說破他們藏肉之 處,才心慌取出,並未討價。」眾官聽罷,彼此相看,都不敢說嘴咧!   施公在一旁,也覺驚異,暗想道:「這和尚大是神妙。將他求雨濟民所行神跡,具 表奏聞聖主,加他個封號,大修寺院,使一方不湮沒了佛門顯應的善緣。」賢臣想罷, 將內司叫到近前,說是:如此這般,急去快來。內司答應而去。此時天色尚在明暗相半 ,施公吩咐擺上筵席。眾官笑道:「時已過午,和尚既要酒肉,叫他先用罷!」施公明 知是憎傻僧多話之故,難以相強。看那傻僧並不遜讓,手把木魚槌,將木魚兒打了幾聲 。眾官又不知何故,腹內竊笑。忽聽他叫道:「施大人,我有個小曲詞兒,能知人心事 ,你們將耳朵伸開,聽著我唱。」唱的是:   眾位官兒休暗惱,官場規矩我不曉。   直言說的人怒了,低罵禿驢我不好。   從來都不知顛倒,吃齋睡覺合傻笑。   兩足田野匪我功,敕令龍王張洪數。   愛敬忠來愛敬孝,不求御口加封號。   有心為善如不賞,你的金銀我不要。   一步自比一步高,他年相會作總漕。   龍潭虎穴防驚險,不倚英豪恐不牢。   我本佛門一傻僧,人生定數我難明。   要求未到先知事,欽命東巡問孔生。   去來不必問行蹤,佛法因緣異日逢。   去處來時來處去,黃金佈滿祗園中。   天相吉人忠與孝,真經一卷動天庭。   莫怪憨僧多管事,佛心無處不多情。   那傻僧念罷,走過去便坐在正面椅上。眾官認他去吃筵席,暗說:「這和尚怪極, 心裡罵他,都能知道,莫非真是神人,怎麼又飲酒食肉呢?實在使人猜疑不明。」不言 眾官納悶,且說施公聽罷他念的言詞,心內也覺猜疑,暗說:「這僧莫非是濟顛重來下 界?我心想的事,他都念出。其中又有令人難解之處:我想給他奏明皇上,並想送他銀 子,只是方才的主意。說是惱他罵他,又說有人怨他,剛才說話、詈罵都是有的。那山 東孔生,乃是在江都縣之事,今日怎麼說是要知過去未來,去向山東問他?又說是欽命 東巡,又說有龍潭虎穴,還說是異日相逢,這些話不知又說到何處?難道皇上命我去山 東訪孔聖後裔?此話斷無此理。等著施安回來,贈他銀子,看他如何;再將他帶到館驛 ,問他個確實。」賢臣正然思想,只見內司到來將銀呈上。賢臣命放在桌旁。且說傻僧 對著那酒肉並未下筷,他看見銀子送到,彷彿長了精神一般,慌忙站起,到那銀子近前 ,大聲說道:「眾位老爺看著,我能借這大塊銀子種在地下,展眼長出銀苗。」嚷道: 「此項白銀我無用,舍在山東濟萬民。」不知傻和尚之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眾倉戶巧蒙作弊 施大人復申牌示   話說眾官聽說傻僧去種銀子,都坐著等看如何變法。哪知他乃借此脫手呢?這傻僧 早知施公心內之事,不欲明說,宣泄天數,所以借唱兒叫人聽著,已經算是含糊對付了 。他又知道施公還要往下詳問,故此他見施安將銀取到,便趁機會,說此種銀生苗,哄 得眾人信了,要看他的異法,他才往廟後走出。   他哪裡真去作那無益之事?到了院後,便將銀傾在地下,又從廟的後院繞到門前, 倘佯而去。   眾官候了多會,不見動靜,就有那心急的說道:「這和尚怎麼不回?莫非拐銀逃走 ?」施公道:「不要妄口誣人,他與其拐走,我既說送他,何妨明著拿去呢?那銀子許 未長出苗兒來,不好意思前來,卻是有的。天色已晚,不論哪位貴職前去看看,叫他不 必作這法術了。看看如何,速來回話。」施公叫施安同著幾人剛走到了那裡,只見白花 花一堆銀子捺在地下。   吩咐眾役揀起,又到神殿禪堂找了一回,並不見傻僧,只得回來稟明施公。施公心 中才悟,想他唱的話語之內,已經說著是不要銀子,不必問著來去行止。   且說賢臣自與眾官求雨已畢,回到衙中安息一夜。天明起來,王殿臣、郭起鳳、關 小西進衙叩見,侍立一旁。賢臣問道:「你們訪查之事,何妨對我說來。」三人見問, 連忙答道:「小的等這幾日,在倉裡倉外、水旱道上,留心踩查,並未見有實在情弊。 只是聽人傳說:先前倉廒官吏,並車船人役,相沿種種弊陋,不一而足。說是雖有正直 無私的,又皆怕招嫌怨,互相隱瞞,不肯出首。那等奸猾倉吏,往往與皇親國戚、各府 的豪傑勾連,於中蔽混。每逢到了二、八月,放各旗的米石,便生出許多鬼弊。說是歷 來廒中之米,都該出陳入新。他們生心先暗通姦商,將上等的好米侵挪抵盜;又暗與各 旗的承領串合一氣,捏造虛報,欺蒙冒領,乘機走出倉外,賣與米鋪,分價各飽私囊。 到了虧欠米數,復生奸計掩蓋,不是用紅朽的支應;便是用摻合沙土的搪塞。八旗兵丁 ,老實樸訥的,無法可使,不但領些紅朽米,還被他們七折八扣的克落。小的等聽說這 些個弊病,全由奸詐花戶,並著名豪匪作出來的緣故。聽說那些官員不是不能詳察,皆 因有等貪鄙的,希圖分肥,以為平空內裡得利,所以明知不舉,反與他們掩遮奸跡。瞞 得一年是一年,隱得一季是一季。此為小的在倉廒左右訪聞的一派話語,特來稟知老爺 。如今眼看又到開倉日期,小的先前訪明的那幾個積豪惡匪,還許仗著他們主人的勢力 ,誘花戶結成一黨,照舊的前來行欺作私。准否,老爺再行裁奪。」   且說賢臣本來就好管閒事,今聽關小西等這樣一說,未免心中氣惱。點頭說道:「 非汝等再來詳言,我幾忘之。吾想到任之後,應該例有條陳。先前出的那幾道牌示,皆 是書吏仿倉廠從前的故套,如今既知還有這宗許多弊處,只得再自擬一道牌示。你們三 人暫且下去,照常的緝訪,吾自有主意懲辦他們。」   關小西等聽了,一齊退下。賢臣見三人退下,吩咐擺飯。用畢,心中思忖:「一等 到開倉,須得認真留心,務使一切倉弊盡絕。這些個蠹吏棍徒,非要叫他們望影而逃, 不能不消除了後患。」   賢臣想罷,立刻吩咐內司,將紙筆放在桌上,將墨磨濃。賢臣提起筆,不多時自擬 了一道牌示。將稿作完,叫施安交明倉書,另行繕正。施安即刻吩咐繕清送進,復呈與 賢臣。施公閱看了,用硃筆標過擲下,叫倉吏傳木匠造木牌,黏貼上面,懸掛倉廠門首 ,並要路之處。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回 奏條陳倉上守法 施大人領命出巡   且說倉上官吏,皆知施公新添了牌示,傳說得人人皆來觀看,一齊走到近前。只見 上寫著:     欽命倉廠總督施,為再申牌示,以防弊漏,而重國儲事:照得國家設立倉廒, 積存糧米,原為八旗官員兵丁日食至要之需。一出一入,該員弁等均直謹防留心。稽查 升斗之米,不准營私,須要執法如山,秉心若水。倘有吏役舞弊,即宜稟明懲治,不得 微徇情面,隱忍不言,總期不負朝廷思用人材之至意。近聞有等豪惡,影借主人權勢, 窺伺春秋二季,領放俸米、甲米,以為奇貨可居,前來煽動胥吏,行欺行詐,弄鬼作姦 ,內外勾通,虛捏重領,恣意將黑檔子米竊運出倉,瓜分肥己。種種弊習,聞之殊堪令 人髮指!更有等貪婪之員,不思潔行供職,反圖分潤私囊,知而不舉,己先不正,故不 能正人。致令此輩肆無忌憚,所以,倉務日愈久而弊愈深也。本院自蒞任以來,知從前 牌示,爾等視為旁文,故流弊至今不淨。今本院訪聞已確,不惜舌敝唇焦,再申示諭。 大概本院之聲名,莫不知之有素,爾等須將從前心腸,早早收拾。倘再仍踵前弊,一經 密察,定即按例嚴繩以法,絕不稍寬。各宜懍遵自愛,毋致噬臍。特示。   康熙年月日示實貼倉廠那些軍民人等看罷牌文,個個贊美施公的賢能。那倉上官吏 ,平日不作弊的,便說有了這牌,往後即可止住弊病,免得日後查出錯處,受其拖累; 那等先前作弊的看了這牌,未免惡其害己,心內便生暗罵,說:「這個歪骨頭真正可惡 !莫非打算著要在倉廠一世,無故又添了這道牌示。即便他走了,後任也必要較准,何 苦挨這空心罵。」眾人好惡不一。   且說賢臣自出了牌示之後,每日將倉上之事,與那有才具的屬員,議論講究。凡倉 上諸務,莫不悉心諮訪。一日心中想起郭起鳳等稟明有皇親國戚的家丁煽惑花戶弄弊之 事,遂喚內司取過文房四寶,擬了一道奏議--皆是深切倉廠利弊條陳諸務,俱是正本 清源。那時康熙佛爺正在勵精求治,看了這個條陳,龍心甚喜。暗說:「施仕倫之才能 ,真堪大用,不枉朕越級擢用,委以重職。」遂硃批道:     施仕倫所陳倉廒條款,均係慎重倉務,有益國儲。著該戶部定為成案。自此次 定立章程之後,務各秉公實心任事,以贖前罪。果然始終奮勉,著該督隨時奏請,即予 升遷。其貪贓舞弊者,該督隨時確訪,按例嚴辦。至花戶舞弊,係監督自行察出,即專 治花戶以應得之罪。如係通同,即照犯贓例議處。至開倉放米,再有惡僕豪奴,並肆橫 積匪,串誘吏胥,行飛詭之弊,該督查明據實參奏。不拘王公貝勒、國戚皇家、文武第 宅,即按約束家人不嚴之例,處分示罰。其奴僕即照惡棍、匪徒盜竊倉庫之款定罪。施 仕倫視國事猶如家事,竭盡勤勞,整頓倉儲,纖悉備舉,不避權勢,杜弊除奸。其才智 心力,頗有古大臣之風。著加賞一年雙俸;並頒賜荷包一對、折扇一柄,用旌其能,欽 此。   自硃批旨意下,施公看罷,立刻望闕叩頭,又上了一道謝恩賞的折子。那些倉上官 吏畏法,再也不敢舞弊。果然那年到了開倉,一概事務被施公治理得條條有款。先前索 御史來查倉廒,半途回京,今又復來到。開倉之日,同著監放米的各旗員,一齊來至通 州,見了施公俱各贊美,並監驗著放米。這一次放米,各人激勵,一毫陋處皆無。   不言施公的法令名聲傳遍京、通、灣、衛,且說那年各省,也有風雨調和之處,也 有旱澇遭災之處。先前表過,年成不能到處一樣,各省督撫按例具折奏報。唯有山東一 省,有數州縣,由春及秋並未見雨,旱災之甚,人民莫不惶惶。山野之處,半為盜藪。 山東巡撫特疏奏知皇上,清蠲清賑。老佛爺見了表章,即在龍案上展開。觀看罷,龍顏 便帶憂愁,對兩旁眾位大臣說道:「不料山東遭災如此,饑民不堪。據撫臣所奏,如今 已是草食不濟。朕覽之殊覺憂思。想萬民嗷嗷待哺,不急加撫恤,必致流離失所,為匪 為盜,地方不安。但施賑必須得人公直廉明,方保地面官吏無克漏之弊。倘不遴選才智 素優之員,前去總理監察,百姓即不能得沾實惠。眾卿等可保舉一員,深悉民情疾苦, 不負朕倚任的,速行前往,朕乃放心。」此時眾公卿聽罷老佛爺聖諭,遂乘機奏道:「 我主要賑濟山東數百萬饑黎,非專差大臣監查不可。若用僨事貪庸,職分卑小之員,必 不能鎮懾官吏,洞悉民情。亦不能有公無私,宣佈國家恩澤。查有倉廒總督施仕倫,才 具明敏,廉潔賢能;又係任過知縣,深諳民間之事,此時又總理倉務。若用施仕倫前往 放賑,凡賑用的帑款米款,該由何省撥發,自能熟悉胸中,辦理週到。臣等想來,非此 人不能任此大事。果然臣等所舉,有當聖旨;祈我主降旨,召施仕倫來京朝見,命他前 往。」老佛爺心中哪能想到他們暗藏奸計,要叫施公遠離京都?   且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已過中秋佳節。施公在倉上已將那俸米、甲米,並 補領的零檔米石,俱一同索御史、眾倉監督,將米放完。那日正在納悶,聞聽內司來稟 說:「有聖旨到來。」賢臣聽罷,連忙吩咐擺下香案,整理衣冠,前來接旨。此時差官 已至倉廠衙門。只見那裡擺著香案,施公一跛一點前來迎接。差官一見,勒住行腳,下 馬進衙,將旨意先供在香案。施公朝著聖旨行了三跪九叩首禮,然後跪聽宣讀。差官復 又請起旨意,開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賢能廉介,國之股肱;盡瘁鞠躬,臣之本分。茲爾倉廠 總督施仕倫,前者,卿任知縣,朕即知爾吏治才長;既遷府尹,治國治民,爾更能多籌 廣略。今復略陳倉務,不避威權,力除惡習,洞達利弊。卿之屢著勞績,誠不愧為治世 能臣。茲因山東一帶赤旱成災,禾稼無望。山東撫臣奏請頒賑。朕思保恤災黎,必須精 察廉明,方能鎮懾不肖官吏並刁紳惡監勢惡盜徒。朕總期窮民得沾實惠,兔貪吏侵克弊 端。爾施仕倫才力有餘,算無遺策,國計民生,謀盡週到。茲欽加爾太子少保之銜,前 往山東救災放賑。勿令一夫不得其所。倘有貪宮污吏、惡霸土豪,爾只管認真懲辦,莫 使流毒害我良民。所有賑用銀米若干款項,該由何省倉庫撥用,料爾自能審時度勢,隨 時制宜。察著民情,該如何措置,任卿便宜施行。爾拜受恩命之後,即便來京,請訓馳 往。其倉廠事務,朕另派員暫行護理。爾其勿滯!欽此。   施公跪聽讀罷,三呼謝恩畢,方站起與差官相見,讓到官廳吃茶款待,敘談閒話。 不表差官回京,且說施公心中想道:「都中許多臣僚,老佛爺不肯差用,怎麼轉想到我 施不全呢?莫非其中有人保奏,也未可知。」想到此,施公即刻吩咐施安,叫進關小西 等,收拾行李起身進京。從此,這一進京,往山東放糧,施公的名聲,人人傳佈。一路 上又出了許多奇冤異事,除了許多惡霸強賊。這正是天生賢臣,扶佐聖主。未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入京師賢臣陛見 扮客商私訪民情   且說施公自從接旨,即刻吩咐關小西等,收拾行囊,諸事安置已畢。賢臣出了倉廠 衙門,施安等扶持上馬,王殿臣、郭起鳳、關小西等,圍隨在後,星馳起程。倉上官吏 ,送有裡許,賢臣便吩咐:「眾位回衙,須要好好當差,報效國家,無虧臣職。」眾人 聽罷,方才回去。   賢臣帶領著親隨,進了齊化門,吩咐關小西等,暫押著行囊,且先回宅;自己只帶 著施安,從東華門直入。進了禁地,叫施安往外等候。閒言不表。且說施公那日到了朝 房,眾朝臣俱已朝散。彼時老佛爺正在南書房翻看史書,思想山東災荒,求所以補救之 策。當值的衛太監,只得到龍駕前跪倒,說道:「啟我主萬歲!現有倉廠督臣施仕倫來 京陛見,在朝房候旨定奪。」老佛爺傳旨,命宣至宏德殿問話。衛太監叩頭下去,來到 朝房,對施公高聲說道:「皇爺有旨:宣總督宏德殿見駕。」   施公聽罷,不敢怠慢,即刻隨著衛太監,從金階一旁往裡面走不多時,到了殿前。 只見老佛爺已經走到那裡,在御座上坐著呢!兩旁有幾個隨駕的太監伺候。此時衛太監 只得退閃一旁。   施公上前,低頭朝著老佛爺行了三跪九叩首禮,又跪伏在地。   老佛爺一見,那等歪歪扭扭的身軀,也覺得可笑。天顏可喜,叫聲:「仕倫,爾不 愧為國之能臣,看你這形體,實在的跪伏不便,朕今賜你一個錦墩。」說著命內監取過 。施公連忙謝恩,仍是半跪半坐。老佛爺又叫聲:「仕倫,朕前者觀爾條陳倉務,深切 利弊,足證爾勞心國事。今因山東奏來荒旱,民間遭此顛連,殊堪憫惻。今將頒賑救恤 ,誠恐不得其人,百姓難得實惠。今特命卿前往放糧,並巡察貪官污吏。如有奸佞強惡 之徒,任卿酌處。至該賑用糧米帑物,該由何省撥用,卿只管便宜行事。料卿此去,必 能籌策得宜,萬民不致呼號失所。茲特加卿太子少保職銜,出巡稽察。俟回京之日,另 加升賞。卿宜速速起行,勿令小民流離載道。」施公聽罷老佛爺聖諭,連忙奏道:「微 臣是無才能,只不敢負我主厚恩,有誤國家政事。微臣明日即便登程。」老佛爺聽了, 即命退朝。   賢臣受命,至次日連忙起身,辭別了父母兄弟,並宅內一切眾人,登程就道。且說 賢臣出行的日子,乃是到了九月初一,金風涼爽,暑氣全消,一路上逢州過縣,轎馬儀 從,俱接驛站住宿;地方官送迎,並預備公館,不必細述。過了盧溝橋,賢臣、小西二 人先走,大轎在後,按站住宿良鄉縣。這日到了涿州地面,遇著一件可異之事。施公與 關小西閃在路邊,偷眼看著。只見乃是一家發殯的,車上送殯的是個少婦,旁邊有一男 子相隨。那個少婦哭的聲音並不哀切,坐在車裡,直是與那男子眉來眼去的,一陣一陣 的傳情,不象喪家的氣象。賢臣看罷,心中有些犯疑。抬頭看了看,天色到未申。叫聲 :「小西,天氣不早咧!你去找個潔淨旅店,住宿一宵,明日再走。」小西答應,往前 邊找去,不多時找著了。賢臣同著小西一齊住下。   到了店內,便叫小西出去訪問,是何等人家出殯。   好漢聞聽,連忙前去。不多時走回店內,慢慢對賢臣說了一遍:「那少年男子,是 個皇糧莊頭。家業廣大,倚財仗勢,結交衙門吏役。好色縱淫,欺壓良善,無所不為, 全作的沒天理的事情。此人姓馬,外號人呼為馬鬃,本名叫馬大年。送殯的那婦人,是 他的家人媳婦;娘家姓柳,外人呼他叫柳細腰。因他丈夫馮二點,不知所因何故,前日 自縊而死。這個莊頭,今日拿出錢來,發送他媳婦送殯,所以馬鬃跟在後面。」小西說 著,賢臣心內早已明白,對小西說道:「這件事,我看定有緣故,不用說是淫婦與那男 子通姦,日久情熱,謀害了親夫。按理這淫婦立刻究問明白,就該一齊治罪。只是欽限 緊急,要一詳審,未免誤了行程。只好賑濟回來辦了,暫由惡人多活幾日。」說罷,主 僕用罷晚飯,安息了一夜。至次日清晨,店小二送來臉水,淨面已畢,就勢兒要了茶飯 。用罷,小西算清店賬,付了錢,扛起行囊,告辭店主,邁步出了店門。   賢臣歪拐的跟隨在後,關太前行,復又上路,一直的穿過州城去。賢臣身帶殘疾, 焉能行走得動,只得又僱了兩個趕程驢,搭上褥套;小西扶持施公騎上,然後自己就勢 也就乘上,前後順著大道行去。那賢臣騎在驢子背上,就不是步行那等樣兒咧!也有了 精神咧!瞧了瞧左右無人,遂叫聲:「小西,常言說:『多能多乾多勞碌,不得浮生半 日閒。』這話說的一點不錯。只是人生都有個定數在內。有通州求雨,那傻僧已竟說明 ;當下我尚納悶,今日果然欽命出巡,山東放賑,豈不是個前定?可巧今日到了此處, 便遇著這等怪事。我有心在涿州立刻升堂,審問來歷,又怕耽誤欽限,有礙被災之民, 辜負了老佛爺軫念窮黎的恩惠。」關小西說:「此事小的與大人乃是暗行私訪,不好明 去札委知州?且又過了城池,不容易再返回去了。」   賢臣聽罷,叫聲:「小西,你這主意卻倒不差:除惡安良!本地州官既然廉明有膽 ,大概足能審出這個冤情,除了這一方禍害。雖說咱們已經過了城池,我想著轎馬人夫 ,尚未能過去,昨日一定也住在涿州公館。由京起身之際,我已吩咐明白,令施安坐著 大轎,逢州過縣,俱按欽差的禮節,應對地面官員。料他習見熟慣,諒不至走漏風聲, 被人看出破綻。今日咱們起程甚早,料他們尚未動身。小西,你看前面,必是個村莊, 索性趕到。」   賢臣與關小西進了村中,四顧一望,只見路西裡掛著茶牌,上寫著:「揚子江心水 ,蒙山頂上茶。」粉皮牆上還寫著:「家常便飯。」小西看罷,說是:「咱們就在這裡 吧!不用往前再走咧!」說著,好漢從驢上下來,扶持賢臣也落了平地。茶館門外,有 兩根木柱,將驢拴好。主僕二人走進去,只見那裡面甚是清淨。原是一個年老的婦人, 並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童,應酬茶客。賢臣一見,心中甚喜。小西上前找了一張桌子,將 行李放下;主僕二人,一齊歸座。那小童送過茶葉。小西放在壺內。   小童將開水泡上,倘徉而去。小西說:「老爺速寫札諭,小西好趕著前去。」說罷 ,因帶有現成紙筆墨硯,在褥套之內,掏將出來,放在桌上。賢臣提筆一揮,登時寫了 一道「詳審姦情,以重民命」的札諭,讓小西好趕著前去。又寫囑知州:暗中訪明姦夫 淫婦的緣由,以及該當如何勘驗,如何申詳,只管細心問擬,如有錯誤,自有本院作主 。賢臣寫罷,即交與小西。英雄接到手中,如飛而去。   小西到了涿州公館,可巧施安那裡果然尚未動身。小西到了公館,對施安等如此這 般,說了一遍。王殿臣、郭起鳳一齊說道:「不須再奔州衙,大概知州必前來相送。欽 差回頭交與他就結咧!」說罷,小西將札諭遞給王殿臣,仍舊大踏步返回去保護賢臣。 後來施安見知州來送,即命王殿臣將札諭暗交州官。那知州本來不避權貴,又兼有施公 札飭,果然將姦夫淫婦究出實情,按律治罪。施公以後知道,上折子將知州保舉,升任 知府,此是後話。不表施安坐著大轎而行,且說關小西急忙趕到茶館,只見賢臣尚在那 裡吃茶坐等。一見英雄已到,便問辦得如何?小西如何對答,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一○六回 少婦送殯露破綻 惡霸行路逞威風   且說關小西聽了施公之言,連忙問道:「老爺,這姦夫淫婦害了本夫,今日如何看 出他們的破綻?」賢臣說:「我並無別的法術,不過私訪民情,處處留心。見聞之際, 暗察聲音動靜。死人於其親愛之人,必是始病而憂,臨死而懼,及其已死,哀切哭泣。 適才見那婦人,哭已死之夫,聲音不哀而懷懼。又見與那男子眉來眼去。聞聲察色,知 其因奸致殺,一定無疑也。」   小西聽罷,心中歎服,說道:「老爺真是燭照如神。」說罷給了茶錢,主僕仍然騎 驢就道。   且不表五里遇著桃花店,十里過了杏花村。小西催趕著兩匹驢,甚是快速,頃刻走 了三十里程途。那裡有個地名三家莊,主僕喂罷腳驢,找了一座乾淨飯鋪,吃了飯食, 復又登程。只見路上來往行人,也有騎馬坐車的,也有推車肩擔的。賢臣同關小西,騎 在驢上,聽這些人言講。賢臣眼望好漢,把頭一搖,將驢一勒。好漢領會其意,只得也 將驢暫住,讓眾人的驢過去,慢慢跟在後面,竊聽二人談說:「我倒有個兄弟,親眼見 他對我說來:這位施公大老爺,原籍是南方人兒。只因祖上掙下功勞,皇上加封,入在 鑲黃旗漢軍之內,世襲的鎮海侯爵。初任江都知縣,代署過州印二任,順天府三任,便 升到倉廠總督官印。仕倫這個人,聽他說的不差,可見皇上重的文才,不是取的相貌。 」那人聽了,更加不服道:「我說這句話罷,尊駕再要誇獎他,不如先罵我個猴兒崽子 !不是在下誇口,愚下乃茂州人氏,我姓牛,外號人稱牛腿炮,在茂州小小有個名望。 不論幾時,眾位要是走著我的賤地,打聽打聽,沒有個不知。列位往後撞著我,不必理 我。常言:『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將來眾位總有到茂州去的。我們結拜的有四個弟 兄,每日同在一處,意氣相交,人人皆曉。我大哥姓武名貌,綽號人稱鐵金剛。我二哥 姓金名玉山,家中廣有產業,終日眠花宿柳。三哥姓趙名大璧,愛交江湖朋友、衙門官 吏,人稱獨霸茂州。在下本名牛玉璜,皆因說話行事沒有板眼,所以人送外號牛腿炮。 我們哥兒四個,不敢說有點小字號,就是皺皺眉頭,那一個都稱『乖乖的』!眾位有時 到了賤地,倘有個大事小情,只管提說我牛腿炮一聲,什麼事情都可了結了。如今我這 是從涿州探友回來,路過此處。你們說這些言詞,實在叫我聽著可惱!施不全果然山東 放糧,必要從此路走,我看他將我怎樣。他行的事,我都知根知底:貪財害眾,奸詐欺 人!怎麼算得忠臣?在江都縣有個黃天霸,卻是一位英雄杰士,被施不全甜言巧語,哄 得跟他捕賊辦事。那黃天霸作官,心甚怕死望活,爭功立業,把他結拜的弟兄,為救施 不全,都用鏢鏢死。你們猜後來怎麼待遇黃天霸?竟如家奴一般驅使,並無一點兒提拔 之處。黃天霸跟的日久咧!不知他是最奸不過的壞骨頭。」眾人只見他滿面通紅,帶著 酒氣,眾人瞧他是個醉漢,瞧是滿嘴裡鬍鬚,全不理他,一齊催驢,各自走去。   此時賢臣與小西俱跟在後,聽了個詳細。施公恐人看破,並不憤怒,仍是坦坦然的 騎著驢行走。那關小西本來不曾念過詩書的,又兼手有藝業,英雄氣象,自是粗魯。聽 見人談論賢臣,登時怒髮衝冠,按捺不住,就想上前動手。剛一抬頭看賢臣,只見施公 那裡搖頭。小西看罷,也就知道賢臣怕泄漏機關,不肯叫他闖禍。復又把驢勒住,離那 伙同行的約有一箭之遙。   賢臣又回頭一看,並無人跟隨在後,遂叫聲:「小西,適才我見你面紅耳赤,似乎 有些氣惱。那如何使得?你想咱們未行之先,我就吩咐過:一路須耐性,不可妄動火性 ,自蹈危險。凡事我自有裁處調度。適才天使其然,叫惡人自訴供招,不過令他們多說 幾日,然後自然叫他們知道。」一路上二人閒言不表。   卻說主僕催驢前進,過了三家店,又走了三十里,至新城縣過站;由新城僱驢上路 ,又走了三十里,至白溝河。這日共走了九十里,到了天晚下店,用畢茶飯,安歇不表 。至天明給錢,出了店門,復又僱驢前走。這真是朝登古道,暮宿荒村。主僕雖是僱驢 趕路,卻不論到了何處地面,要遇著行人眾多,便將驢慢走,一為探聽本處的官員賢否 ,二者為的是訪察各處的土豪。   這日施公上了驛路,但見男男女女,扶老攜幼,四路奔走,如蜂似蟻。聽說那些人 全是由山東出來逃難的,也有說是投親,也有說是訪友。又有那多嘴的說道:「你們這 些逃走的,難道你們沒有耳風?現在老佛爺知道山東災旱甚重,特發帑米,欽派大員前 來賑濟。你們就到那裡,誰能給你們蒸下包子煮下飯?不過也是忍饑受餓,乞著討飯。 常言說:『在家千日好,出外刻刻難。』在本處喝碗水,尚不至作難;若到了他鄉外郡 ,只怕一口水想喝熱的,都不現成。據我說,你們不如回去。帶著少女幼婦,離鄉背井 ,哪裡都是那等好人?倘遇著凶霸之徒,不講情理,看見你們饑餓,假意憐憫,生出主 意。看見婦女面貌生得稍有姿色,或用銀錢餌誘,或用強橫欺凌。一入了牢籠,只得由 他擺佈。或是拐賣,或是強姦,許多的惡處,說不盡他們的陰謀。到那時雖然後悔,也 就晚咧!現在聽說康熙老佛爺派的一位清官,欽賜國帑,救濟饑人。這位清官,乃是三 甲廕生出身,皇上都知道他剛直,不怕勢力,專除贓官滑吏,惡霸土豪。並不是那等『 養漢老婆穿裙子--假裝正經人』那樣子行事。判斷公案,真是神欽鬼伏,才能更不用 說。作順天府尹,作倉廠總督,專與國家去弊,行那利益之事。王公、侯伯、駙馬等, 要叫他尋出過處,也是不肯饒恕。傲上憐下,朝野知名,真是一位有才學的清官!如今 可就是差這位老爺前來放糧,他要一到,哪個官吏還敢通私作弊,坑害良民?一定能沾 實惠。你們快趕回故土,等著去罷!」   不言行人在途議論,且說賢臣聽罷行人私語,自己點頭暗想:「據這人說來,卻不 枉我為民勞苦。可見善人說惡人不好,惡人也是說善人不好。張獻忠論古今人物,他說 西楚霸王是天下第一。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出都門未經幾站,說得我便是好歹不 一。但只一件,那說不好的,本是惡霸強徒,我偏訪惡治他,豈肯還說我好的道理?這 說我好的,一定他也是個好人,到底不埋沒了我為國為民之心,這就是了。」賢臣想著 得意,心中一喜,精神陡長,三十里路,不多一時,便到雄縣。   那驢到關廂,驢夫接去。主僕進了飯店,吃茶洗臉畢,吃些東西,會了錢。小西扛 起行李出鋪,越過關廂,進了雄縣。但見人煙稠密,街道上鋪戶甚多。主僕也無心觀看 --只因欽限要緊,賢臣也顧不得殘疾勞碌,饑餐渴飲,夜宿曉行,按站僱驢,盤桓前 進。賢臣一邊走著,對小西說道:「據我看沿路之上,聽來往行人話語之中,負屈含冤 之民,到處不少。有心細訪嚴查,立刻審問,又恐違了欽限,餓壞許多災黎。我料施安 此時已經過去,比咱多走著一程。如今咱們也只得快走。倘遇說話有些隱情的,留心記 著,候放糧完畢,再行判問公案。」小西聽罷,道:「但憑老爺尊意。」說著主僕不敢 遲滯,真是往前一程一程的行走。一日由任邱縣一早起程,走不四十里,到新中驛打尖 。還是僱驢,又走三十里,來至河間府。換了驢又走,三十里至商家村,天色到黃昏之 際。這日走了一百里,方才歇在店內。不知又甚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走漫窪小西取水 逢賊寇賢臣遇災   話表施公與關小西只因趕路,錯了站頭。主僕商量著步行,走出十五里之外,到了 獻縣,再僱腳力。賢臣此際也是無可如何,只從權緩步當車,往前行走。小西扛起行李 ,不敢快走,知道賢臣是身帶貴恙,腿有殘疾,只可款款而行。主僕二人,也顧不得風 塵擾擾,順著大道,一直行來。走了不到二三里的光景,施公那步履便覺艱難,一拐一 溜,一步挪不開兩腳。小西一看,只見賢臣渾身淋汗,滿面通紅,不要說是那殘疾腿, 連那好腿都似發脹的樣兒。他歪著嘴一言不發,直是哼個不止。   小西偷眼觀瞧,累得他雞胸越顯,鍋羅子越大。雖然如此,卻無一言抱怨。好漢看 罷,暗暗點頭,贊歎賢臣忠心為國。不言小西暗贊,且說這漫窪之地,並無鋪面,行人 也都稀少。好漢心疼賢臣,抬頭遠望,但見前面有個古廟,相隔尚不甚遠。賢臣無奈, 叫聲:「小西,罷咧!也不必往別處再趕,咱就在這廟內歇息歇息。倘有住持,就勢兒 借杯茶吃。」說罷,主僕一齊進廟。其中並無僧道,前邊禪房俱已倒壞,只有中間正殿 尚存。賢臣抬頭一看,中間掛著模模糊糊的一塊橫匾,上寫著是「三義廟」。明柱上還 有一聯掛對--只見被風雨淋得也不清楚了。賢臣細看,方能辨認,其聯云:   若傅粉,若塗朱,若潑墨,誰言心之不同如其面?   為君臣,為兄弟,為朋友,斯誠聖不可知之謂神。   施公看罷,知是祀的「劉關張」,連忙上前叩拜。小西放下行李,也叩了三個頭。 又將息將息,行李鋪在就地,讓賢臣坐在上面。施公喘息多會,方才神定,忽覺著一陣 乾渴,說道:「是怎麼得口涼水喝喝才好。」小西是個義士,惜施公是幹國忠良,連忙 答應說:「這卻不難,只用老爺略等片刻,我近處尋取些前來,老爺好用。大約此處離 獻縣就六七里路,縱然少遲一刻,到那裡也不很晚。」賢臣只得應允。小西如飛前去找 水。這話暫且不表。   且說這漫窪地面,雖說離著獻縣不遠,卻是個荒僻之處。   前不靠村,後不靠店,孤零零一座破廟,時常暗隱歹人,窩藏匪類。又兼那年山東 大荒,盜寇如林,搶奪財物。皆因鄭州是天下衝要之區,四方的餘寇,全來奔聚。那年 鄭州地面,著名之寇乃是:亞油墩李四、彎腰兒趙八、杉高尖週五、獨眼龍王七、笑話 兒崔三,他們的姓名不必全表,統共一十七個。因為踩盤子的踩著了,有往鄭州販紅花 紫草的客商,本錢重大。他們知道大客人,全有保鏢的護送,探聽明白,保護客商的, 有十來個達官。亞油墩恐怕達官扎手,敵擋不過,又再三哀求一位有名的豪傑,出來幫 助。那日他倆踩准了那伙客人經過,亞油墩李四約會齊了,便去動手。他們邀的幫手, 武藝高超,一陣將達官殺退,得了包贓而歸。這漫窪三義廟內,他們作為分贓之所,知 道的都不敢從那裡經過。   今日賢臣自打發小西去找水去後,自覺遍身走得筋骨疼痛,隨便在鋪的褥套上,靠 著神台,閉目養神。不料每日行程,過於勞乏,不知不覺,便將身軀倒在行李之上,合 眼睡著了。常言說,入睡如死。外面眾寇一見,心中大怒,一個個七手八腳,奔了賢臣 。這個說:「一定是只孤雁飛乏咧!藏在這裡息腿呢!」   那一個說:「莫非是個奸細罷?」又一個說:「不管他是作什麼的,先把他收拾起 來,出一出咱們的氣。頭裡只顧與那達官廝殺,不料那大漢保鏢前來,真算有他的黑蛤 蟆勁兒,冷不防他給了我一傢伙,險些兒把我弄倒。如今有了這只孤雁兒,你們讓我先 出這口氣罷咧!」常言說:「人厲害叫作狠賊!」這個強盜一邊說著,趕上去按著賢臣 的大腿,用力往下一拉,咕咚的一聲,捺在地下,摔得那賢臣叫「哎喲!」連忙睜開眼 觀看,只見滿殿中是人,只不見小西在內,先前睡得兩眼迷蒙,此刻添個二目昏花,忙 忙哀告道:「啊呀!列位把我拉醒,所為何事?快快撒手。」再說眾寇聞聽,一聲大喝 道:「你別作夢咧!拉醒了你,只是便宜你。實告訴你罷!如今你遇了催命判官咧!」   說罷,不容分說,就又動起手來。賢臣一見,說是「不好!」自覺吃驚,暗道:「 我這命怎麼這等多魔多難!果然是前來特訪惡人,遇著災星,那是自招,無處可怨;今 日走著道兒,無緣無故的來到這裡歇腿,會碰見這伙強人,難道這也算我自投羅網?怎 麼說這等的湊巧!此站並無牲口,走得遍身酸痛。來到破廟安息,忽生焦渴,命小西去 取水,以致離開。小西取水,去了好久,為何還不回來?莫非這是前因後果,老天注定 我該當此地逢絕?壯士呀!你早來一刻,還可相見,不然,我命休矣!」不知小西立刻 來否?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眾盜寇嘲笑對句 關小西聞信驚心   話說賢臣盼望關小西,不見來到,無法可施,只得還是哀求,此時也不顧官體咧! 想著遲一會是一會好,候著小西回來。   想罷叫聲:「眾位大王,暫且息怒,聽我一言。」只得假意說道:「列位好漢請聽 !在下是京都人氏,今來獻縣,探望至親。只因身帶殘疾,走到此處,步履難行,故此 來到廟裡,暫息片刻。可巧忽生困倦,不覺睡著,以致好漢貴駕到臨,有失迴避,罪實 不輕。今既冒犯眾位,就是碎剮零割,無處可怨。只是可憐,在下是遠方人氏,我一命 不值蒿草,只可惜我一雙父母,必然餓死家中。好漢們若肯饒恕我一命,連我家中父母 ,也不致餓死。好漢們算是赦了我的一家三命。常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大王等不殺三命,更是功德無量了。日後在下還家,每日燒香拜祝,願大王們日日添 財進寶。」賢臣哀告了會子。   只見那獨眼龍對眾寇說道:「你們別瞧這個孤雁,長得雖然不甚夠本,卻倒舌能嘴 巧。你們看這一派的蜜拌糖的話,我直覺心軟咧!」那杉高尖也對著笑話崔三道:「萬 留不得,把他綁在柱上,取一把牛耳刀,開了膛,吃點心血,大家先喝瞭解解渴。等著 大哥來到,拿出你們帶的酒來,大家再就著嘗一點兒,開發了他。同著大哥,連他的東 西一總分了,咱們好各散。我今晚還要到阜莊驛,會會我那得意的人兒去呢!」週五、 崔三二寇聞聽,叫聲:「四哥,你真也算越老越少心咧!那麼一個養漢老婆,也值得這 樣掛在心上。這算什麼事情,還說出口來。就是那樣豬八戒的破貨,也稱『得意人兒』 ?要真好,古來說的西施、昭君,生成一朵鮮花樣兒的,還許買張八仙桌弄在家裡當香 花供養呢!你這才叫『情人眼裡出西施』。今日說的這好話,比作『見了駱駝容長臉, 抱著母豬喚貂蟬。』叫我們說,不如先將那心收了罷!等著大兄來到,諸事已畢。我們 有個巧當兒,領了你去,管保叫你樂個有餘便罷!」亞油墩李四便吩咐將施公上身衣服 剝去,綁在柱子之上。   登時將賢臣嚇得眼似鸞鈴,面貌失色,直望外瞧,心內暗暗口道:「壯士呀,我的 命只在眼前,你怎麼還不見到?早知今日有禍,雖然渴死,也不叫你取水。縱然困死, 也要掙扎著前行,趕過此處,何致今朝廢命?」賢臣心中一急,氣往上撞,大叫一聲: 「老天哪!真真的太不睜眼。」此是賢臣害怕,不知不覺的叫出這麼一聲來。哪知眾寇 一聽,更加氣惱。其中有一個叫白臉狼馬九的,他見賢臣失聲怨歎,便大叫一聲,說道 :「好這個不知死的東西!你既大膽前來,甘心納命,你還敢怨天怨地的,多出言語, 先割了你的腦袋,吃了你的窩窩頭。」   說罷照臉就是一掌,只聽吧的一聲響亮,又聽「哎喲!」打得賢臣眼冒金星,鼻流 鮮血,登時忍氣吞聲,不敢言語,只是點頭自歎,暗痛在心。且說李四見白臉狼馬九打 了賢臣,還要上來再打,連忙阻道:「馬九弟台且稍停手,忍著些,少時,就要他的活 命,哪消與他生氣。不必打他,你們老哥兒們不拘誰動手罷咧!」亞油墩話才住口,只 見獨眼龍與衫高尖二寇,一齊大聲嚷道:「四哥,今日這點小事,讓給我們開開利市。 往後打仗迎敵,免得膽怯,叫你們眾位老兄笑話軟弱。如今壯一壯膽子,再要殺人,也 就容易咧!」二寇言罷,俱扯出明晃晃的利刃,手內擎著。杉高尖說:「七弟,今日你 先讓我罷!」獨眼龍說:「五兄,你讓兄弟今日試試好不好?」李四復又開言,叫聲: 「二位也不用再爭咧!左右咱們還得等著大哥。即有這個工夫,再容他一會兒。七兄弟 ,你素常對我說,會什麼酒令兒,什麼詩句。我如今出個主意,你們兩個都得依著我。 說一個對句;上聯還有個曲牌名兒。你們哥倆對下一句。誰要能對上來誰先動手;對不 上來的,不但叫他不能動手,還要罰他個東道--吃喝時叫他給眾人斟酒。免得二位爭 論。」二寇聽罷,只得將刀一齊入鞘,都說:「四哥說的最好,你先說一句,試試我們 的才學,誰高誰低。」   亞油墩見二人應允,叫眾寇一同團團坐下,說是:「眾位聽著,如今我說的不好, 眾位也罰我個東道。」只聽眾寇一齊答應,都說:「四哥快說,我們好聽著,有味沒味 。」李四道:「我就指著這只孤雁說罷!雁落沙灘,撞著打牲人必死。」眾寇聽罷,齊 都砸嘴,連聲誇好道:「真是比得不錯,我們聽著,這才學比那醉寫的李白,不在以下 。這該週五你們哥倆的咧!快對呀!」那週五本來斗大的字認不了七升,哪能會對對聯 ?急得張口瞪眼,抓耳撓腮。那王七卻念過四五年書,心內靈透。他住家又挨著學堂, 常聽市村的那些學生講究什麼對字,所以他懂得個大概。且說王七見週五對答不來,便 得意說道:「五哥你先慢慢的想想,我先對上一句,試試合四哥的意不合?」   週五聽了,並不言語。眾寇一齊開言,說是:「很好!」王七帶笑說:「眾位聽著 ,不要見笑。劈破玉龍飛彩鳳,任意高騰!」   眾寇聞聽,一齊大笑道:「好的,好的!四哥說了個雁落沙灘,王七弟的對了個劈 破玉龍,活的死的都有;又有兩句曲牌名兒。」   說著,又一齊掐著指頭,算了一算,都是十一個字數兒,遂哄然共贊道:「大才! 大才!吾等不敢不服你。」此時週五急得面通紅過耳,說是:「你們可再等等。我對了 ,也對上句,看好不好。」眾寇說:「使得,你快想就是了。」   不表眾寇咬文嚼字,且說賢臣被白臉狼擊了一掌,不敢言,只得任其捆綁,低頭思 想,暗暗歎氣道:「我的恩重聖主,只知微臣山東放賑,哪知我半路亡身?微臣一身死 無妨礙,只可惜誤了國家大事,有關億萬民命。不能實受國恩;高堂父母,不能侍奉。 」   且不表施公,卻說壯士小西,自從往近方的去處取水,不敢遲慢,如飛的奔了村莊 。走約三四里,但見前面有村子。好漢走上前來,瞧見偏東一家莊院,門前有座菜園, 旁邊一眼磚井。小西看罷,舉步走至井邊,並無汲水之物。剛要前行求告,忽見從裡邊 走出一個老者,年紀五旬,肩擔水桶,手內拿著細繩,來到井上。小西一見,連忙近前 拱手,帶笑開言,叫一聲:「長者請了。在下是行路之人,從此經過。因伙計身有殘疾 ,步履艱難;一時焦渴思水,在下故此前來,萬望發善心,賜一器皿,取點水回去,好 去解伙計之渴。」那老者聽了,說是:「客人不必太謙,從來水火不算什麼。這裡有現 成的水桶,你自己汲些兒上來。我去給你找一水罐,你好盛了,拿著回去。但不知你們 那伙計今在那裡等候?」關小西答說:「現在漫窪三義廟內。」那老者聽罷,說道:「 客人,你快著汲水,我去給你拿水罐。」說罷,老者慌慌張張,須臾拿到。小西此時將 水已經汲到桶內。那老者說:「客人,我有一句話告訴你,依我說,你快著取了水去罷 。你那伙計,時運要好,還許無事;要是走著低運,只怕此時早就沒了性命。你們遠方 人,是不知道。那三義廟內,好似殺人場,陷人坑,時常強寇那裡歇馬,害的行人不計 其數。青天白日,鬼神現形。不遇著他們,那是萬幸;若是巧了,一時碰上,只怕你說 破了唇舌,也不肯饒放。你快回去看看罷!不是玩的。」小西聽罷,登時嚇了個真魂失 散,連忙拿著水罐,說是:「多承指教。」告辭老者,流星似的往回裡便跑。一面跑著 ,一面猶疑。及到離廟不遠,連忙閃目觀瞧:但見廟外鬧嚷嚷的,約有一二十匹馬,拴 在樹上;許多小卒坐在樹下,樹旁掛著幾十個袋。先前小西走過黑道兒,一見這光景, 就知是江湖上的。眾人都在那裡席地而坐,一個個指手畫腳,不知說些什麼。看來看去 ,只不見賢臣的影形。好漢登時心下著忙,口內連連說道:「不好!一定應了那老者的 話。」   心中一急,怒氣一攻,往廟裡便闖將前去。不知關小西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九回 商家林賢臣被困 三義廟義士發風   話說關小西驚忙帶怒,便闖進廟去;舍死忘生,找尋賢臣的下落。好漢站起身軀, 大踏步往前走去。走了不遠,心中忽然想道:「俗語說:事要三思,免勞後悔。我這一 進廟去,若論武藝,他們總有二三十人,要說擒住我,料亦費事。只是個『能狼難敵眾 犬。』果然我的恩主已經遇害,我今闖進去,或是我傷了他們,或是他們傷了我,不過 拚著一死,倒也壯志,不負主恩。倘若主人未曾遭害,我今一粗心進去,與他們拚命, 他們必定先害我的主人。若是如此,日後令人笑我,不但不能救主,反是送了主人的命 。不如我往近處,偷著看上一看,再作道理。」好漢想罷,復又找了一個土坡走上去, 找著廟牆缺處,仔細觀瞧。   先前皆因眾寇亂哄哄的,或起或坐,並廟外小卒們,與樹上拴著的那幾匹馬遮掩住 了;又搭著那時好漢也正在走得頭昏,急得兩眼迷離,所以未能看得真切。這時將心神 略定,更加著留心察看,故此瞧見賢臣小雞子似的綁在那殿柱之上。好漢看見賢臣尚未 被害,稍覺放心,只是無法解救,進退兩難。暗說這事幸而不曾冒失;那時要是一冒失 ,殺將進去,倒是害了恩公。如今須得想個萬全之策,才能救得出此火坑。好漢一面思 想,只見旁邊有株柳樹。回身將取來的涼水提著,走到樹後,自己喝了幾口,仍然放下 。蹲在樹旁,思想妙計,此話暫且不表。   卻說眾盜寇只因等杉高尖思想那副對聯。他滿廟裡亂走,忽然起來坐下,坐下起來 ,要想著往下對答,又無那等才學,正在急得坐臥不安,可巧有一卒前來報事。眾公你 道報的何事?   只因關小西先前蹲在樹下,心中想計,短歎長吁,急躁多會,總盤算不出計策,一 時渾身發著熱汗,亞似蒸籠,淋漓不止。   剛要想著站起身來,涼快涼快,偏偏的那小卒前來撒尿,見一大漢在樹下亂晃。這 小卒也不顧出恭,一路亂跑,便喊叫著回廟。小西一見,知道形跡巳露,不得不出頭前 去。又暗想:大丈夫死則死耳,縱然在這裡蹲到明年,也保不住恩主殘生;如今不如進 廟,如此這般,再見機行事。好漢想罷,將主意拿定,隨後跟著那小卒慌忙邁步前往。 比及小西到了廟前,那小卒已經將撒尿遇著大漢的話,先對眾寇說了。那時杉高尖想對 子,想得又羞又氣,正然無法可施,忽聽小卒如此這般一說,便趁這機會,拉開了回鉤 兒咧!眾寇俱未開言,他先一聲怪叫:「哎喲!那裡來的狗男女,敢來此處窺探?」   且說好漢心中拿定主意,進廟去看風使船,忽見先前進廟的那個人,跑將出來。他 見好漢已在廟前站著,便叫道:「呔!你這廝作什麼?來在我們這裡張望。我們寨主已 經知道,叫我傳人你進去,有話問你。我認你還在樹下偷看呢!敢則自己投來。很好, 看你倒是根棒子,還不怕死。」好漢聽了,未及開言,那些廟前的眾卒亂說道:「好好 好!他自來在這裡找他伙計的。還不肯央及著我們給他稟報呢!我們想著留他一條生路 ,勸他逃出,他還扭著性不肯。幸而沒叫他跑了。原來你已對大王們說咧!傷快帶他進 去,我們也不私作這主意了。他說『生死情願同伙計一處!』看來卻倒是個耿直朋友。 進去罷!回來給你肚子上大大的拉一道口子,把心摘出來,再叫你波羅裡睡覺。」這些 小卒狗仗人勢,認好漢是那貪生怕死之徒,並不放在眼裡,故說這幾句諧話。好漢想著 他們都是無能之輩,空長著眼睛,不過是個配搭,哪裡能認出石中璞玉,人中豪傑來。   所以按捺風火之性,任憑他們亂道,總是假意帶笑,說道:「借仗眾位,領我進去 一看,見見寨主的尊容。再者,會會我那伙計之面。生死存亡,無可抱怨。」只聽先前 那小卒說道:「你不用忙,有屁股何愁挨打?待我領你進去。」說罷,那小卒在前引路 ,好漢緊隨在後,進了廟門。那小卒說:「你先在此略站,待我稟明眾家寨主,說你為 找伙計來的。憑你的造化,聽我們大王令下。」   小卒說罷,奔到殿階之下,又如此如彼,大聲回稟了一次。   卻說那眾寇自派小卒出廟之後,你言我語,都在一處等看來人什麼光景。如今聽小 卒說,是為找伙計前來,眾寇便知與那柱上綁的是同伙兒,登時就怒惱了幾個,吩咐道 :「你們須要小心,看守前後,休叫那廝跑了。快叫他前來!」小卒連忙答應。   此時好漢就在廟門,俱聽明白,並不言語。只聽那小卒嚷道:「那只孤雁,我大王 有令,喚你近前。」此時好漢真將火性壓了又壓,心想到此處,遭此事,遇此人,不得 不低一低頭,遂昂然往前廳走。眾寇一齊閃目觀瞧:但見一人穿著隨身便衣,買賣人打 扮;年約二十多歲,紫膛面色,齒白唇紅,膀窄腰圓,身體雄壯;赤手空拳,並無一毫 驚懼,大搖大擺,帶笑往裡直走。畢竟不知小西進去沒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施大人被綁明柱 關義士獨闖賊巢   話說小西撂下取來的涼水,從廟外牆缺,瞧見老爺在明柱上綁著,心下著急。走到 廟門口,聽了會子消息,遂大搖大擺,赤手空拳,走將進去。眾寇看見小西一人,赤手 空拳進廟,毫無懼色,齊來觀看。   不言眾寇觀瞧好漢,單言施公自從被綁,雖說一心等死,心內卻也想著求生,正在 暗祝。那名盜寇對字答不上來,耳輪內忽聽小卒稟報,說是廟外柳樹下有人探視。賢臣 聽了,知是小西,腹內暗中念佛。以後又聽那名盜寇要拿兵刃出去尋找,心中不覺又是 驚恐,唯怕小西也被他等擒來,那就無半點盼望了。及聽到眾寇攔住,不叫去找,只命 小卒將他喚來,賢臣遂又將心略略放下。卻仍是暗自沉吟,想著神聖保佑;救命星雖說 來到,就只一件,怕是他不能計出萬全,仍是吉凶兩可,不能預定准脫此禍。常言寡不 敵眾,這許多盜寇,小西一人,焉能阻擋?但願想出個奇妙之計,那還可免遭擒之患。 倘要被他們捉住,或是孤身空手撞來,縱有些藝業,一人難當那眾手。   賢臣正在思想,無奈心中左右旋轉。只見報事的那小卒,從廟外回來,對眾寇稟說 :「樹下那只孤雁,是為前來尋找同伙的伙計而來。現在廟前,情願進來,要見寨主。 我已將他帶進廟門,望大王等示下。」賢臣見眾寇皆嗔怒,聽說叫那小卒帶進來,又聽 小卒答應、傳喚之聲,賢臣也就連忙偷眼細看。不看便罷,一看見是好漢,倒不由得心 下著忙,吃這一驚更是不小。   暗說道:「哎喲!小西你太粗率,為何器械不備,寸鐵不持,便遽爾闖進廟來。倘 若眾寇變起臉來,如何遮擋?你分明不是前來找我,卻是自來送死。」賢臣急得心中亂 跳,二目如燈,又是怨恨,又是驚怕,瞧著好漢,暗暗叫苦不迭。   且說好漢關小西,隨著小卒往前行走,心內雖是著急,外面不帶聲色,竟如無事一 般。偷眼看了看綁的賢臣,那殘疾身子,仍然亂動。知道不曾傷了性命,心裡暗暗說道 :「還罷了!幸而不曾粗鹵,以致誤事。看這光景,只得用柔計,憑我的嘴巧舌辯。」 想罷,又暗瞧眾寇,高矮肥瘦,雖是不同的體貌,卻都猙獰健壯。一個個肋下懸帶利刃 ,面上含著嗔怒。好漢看罷暗道:「今日吉凶,定在兩可。我關某但憑主僕之命便了! 」   好漢拿定主意,故裝作老實之狀。只見小卒往前,對著眾寇打千兒,說道:「稟報 眾位寨主。孤雁捉到,請示吩咐。」眾寇一擺手,小卒轉身,退在一旁。好漢此時隨著 進前,假意禮貌,滿面帶笑,把手一拱,口稱:「眾位寨主爺在上,過客有禮。望眾位 包容一二!」從來作好漢的,不肯屈膝強寇,這正是用那不卑不亢的禮數,一者不致激 怒眾寇;二者使眾寇也不敢輕視。卻說好漢對眾寇說罷,不慌不忙,安安穩穩,站在一 旁。   那些賊寇見好漢正在面前,有那和平的,看了這番英雄光景,單身前來,就知不是 個酒囊飯袋,心中便生喜愛;有那粗俗混濁的,未免動氣,一聲怒喊:「呔!你這廝真 乃膽大包天。見了大王爺,不肯下跪,你還說有禮咧!你有禮,大王爺沒禮?你既膽大 前來尋死,要不叫你瞧個厲害,你也不知大王爺的手段:能摘人心;能喝人血!」說著 捲袖磨拳,奔好漢就要動手。   此時那亞油墩李四,也看出好漢膽量過人!明知伙計入了虎穴,膽敢硬來尋索,必 定有勇有義,不同尋常之人,因此連忙上前相勸道:「眾位弟兄,暫且住手,先問問他 。他既來問咱們要人,就是老虎口裡奪脆骨。看這光景,必定有些武藝,該當先叫他施 展施展,老爺們瞧瞧。果然也好,算他是個棒子,也有個交頭兒,也免得我們綠林閉塞 住了,往後叫那些英雄好漢聞名,好來入伙。你們想,他要無驚人藝業,必不敢擅自進 廟,自投死路。這也用不著動那真氣。看他不過是籠中鳥;網內魚一般。」那幾個盜寇 聽罷亞油墩所言,還是帶著氣忿答道:「如此便宜這廝,且叫他多活一刻,料他插翅也 飛不去。咱們就看看他的本事。可也是呀!一人敢來尋找伙計,也算有他的黑蛤蟆!」 眾寇只顧你言我語,賢臣聽著,暗暗念佛,說道:「這還許有點指望兒,小西的單刀, 我是見過的,倒也很可以的。但不知他事到臨頭,未識怎樣?」賢臣想到這裡,卻又擔 驚起來。   只聽那幾個盜寇,又一齊大叫:「呔!那廝休要推睡裡夢裡!大王爺說了會子,你 是怎麼樣罷?也不用盡自發愣咧!你既敢來找著伙伴,你說說有什麼本領,講究講究, 叫大王爺爺聽聽。」   好漢站在旁邊,將眾寇所言所行,俱看得明白,記在心中。   總想著以柔取勝,好慢慢的看事行事,所以不透半點怒氣。今見眾寇這等追問,連 忙抱拳,復又賠笑,口稱:「寨主,不勞發動虎威,從容且再聽小人奉稟:在下並非此 處居住,乃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只因在京貿易,搭的伙計,他是北京順天民人。只因我 倆茂州置貨,路過此處,在廟歇息。我去取水,回來才知他衝撞眾位寨主。但求爺台憐 他家有雙親,年老無靠,赦其冒犯之罪,使我兩人同來同去,免得小人不好回去見他二 親。倘若伙計命喪此地,北京親友必說小人暗行謀害。故此斗膽前來,叩懇眾位寨主爺 開恩饒放這個殘疾之人。我二人果得生還,回去必要早晚焚香,暗祝眾位大王爺,增財 多壽。」言畢,復又彎腰,深深打了-躬。   眾寇聽罷好漢之言,登時使怒,高聲喊道:「呔!你這廝快快住口,不必弄這巧言 。誰問你這些家常話來?嘮嘮叨叨的,信口胡謅。誰有那些功夫聽你的閒話。真欲立刻 要你的活命!爺賞臉問你的是正經話。要是會武藝,你就立時出現出現,我們看看;要 不懂分麼,那也就不必說咧!叫我們人將你綁上,一並誅死。你也不必含怨。你想嘮叨 會子,難道就算咧!快說罷!」好漢見問,復又勉強回答道:「眾家寨主請息威怒,要 問小人的武藝,在眾位寨主面前,不敢言會,不過略知一二。」   亞油墩李四聞聽說:「我知道你必是個撓兒賽好樣的!算計著你不會武藝,你也不 敢獨自進廟。你說罷,會使哪宗兵器,咱們比並比並。」好漢說,寨主要問小人準會哪 宗,卻是二九十八般兵刃,都曉得些。」不知好漢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一回 關小西輕冒鋒刃 施按院暗驚魂魄   且說那名盜寇扯出一把鋒快的攘子,大喊道:「呔!那廝你既常走江湖,可知道孤 雁前來撞虎,用攘子紮肉試膽。今日也無酒席,有把空攘子叫你試試,你可敢應麼?」 表過小西,本是門裡出身,又在年輕力壯,心想:倘若不允,又怕眾寇看輕了。故意把 兩手倒背著帶笑說:「既承寨主賜光,何敢不領?」   說罷只管將口張開,卻目不轉睛,留心看著賊人那把攘子來的是好意歹意,暗想: 若是有心要命,那攘子必奔致命之處,一覺來的力猛,也就不肯留情,暗使辦法閃躲開 了,再與他們拚命相撞;若覺來的不是歹意,那就另作一番舉動。此乃好漢心裡算計的 。今見盜寇的攮子,果然來的不惡,一直奔嘴。所以好漢背著手,張著口,等著鋒刃來 到,渾身一攢牙勁,用牙巧力咬住;兩眼卻仍不住的瞧著他怎樣用力。眾寇本是心愛好 漢,為試他膽量,若要安心要命,槍刀並舉,一齊擁上,任憑你有潑天本領,也是枉然 。好漢把攮子咬住,眾寇也有喝采的,也有贊念的,走上前去,叫聲:「老弟回手罷! 這人膽量大,有英雄氣概,不枉久闖江湖。果真再有出奇藝業,邀他入伙,又濟一隻膀 臂。」   常言一張嘴不能言兩宗事。單說賢臣綁在柱上,見小西空手進廟,心內已覺著忙, 今又見盜寇拿著攘子,直奔好漢,好漢並不提防,反倒背手站立等候,更加驚魂失色, 暗想道:「罷咧!罷咧!不用說,一攘子紮個雙關透,先收拾了他,然後再收拾我定咧 。」及略一定神,但見好漢已把攘子咬住,倒又嚇了一身冷汗,暗道:「夠了夠了!不 料小西有這等驚人的武藝。看起來先前倒是我的過錯。就據這樣,總算好漢之中,出類 拔萃。少時就敵不住眾寇,施某雖死不怨。」   不表賢臣暗中稱贊,且說那拿攘子的強盜,瞧得明白,見好漢咬住刀尖,臉上毫無 懼色,不由的心中也覺佩服。又聽同伙多有誇獎之聲,說是要邀他入伙,勸著回手,只 得連忙抽利刃。好漢把嘴一鬆,那盜寇撤回攮子,插在鞘內,大叫一聲:「眾家兄弟, 這位朋友真是罷了!就不知武藝怎樣?」那名盜寇話未說完,忽見又有一寇不服氣,嚷 道:「你們何必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只咬攘子,又何足為奇?他既說十八般兵器 都會,問他熟習哪宗?待我與他見個高低,分個左右。」一面說,一面大聲喊道:「呔 !那廝還敢來與你大王爺比並幾合?」   卻說好漢張口鬆了利刃,正聽眾寇互相贊美,又猛聽一寇怒聲大叱,連忙抬頭一看 :只見那人年約二旬,白面無鬚,身形壯偉,那等高傲樣兒,遠出相外--此人姓劉名 虎,外號人稱小銀槍劉老鼠。自幼學習羅家槍法,使一根短戟桿,果然武藝出眾,所以 專要來與好漢較量。且說盜寇劉虎說著,就走至牆根,一伸手抓起他慣用的那桿槍來, 扯去布袋,掖在腰間,拉開架式,走了個門戶。又望著好漢,把手中槍一抖,只見槍尖 上有許大的一塊光華,射人二目。只聽他大叫:「那廝快來比並!不然,你大王爺先就 刺你三槍。」好漢聞聽,連忙抱拳,賠笑中尊聲:「寨主停手。我有幾句濁言奉稟,萬 望眾位海量見納。小弟不過微淺藝業,焉敢與寨主較短論長?常言說,『班門弄斧』, 太不知分量。今日怎敢在聖人面前來賣經文?再者,古人說:『刀槍無眼』。到那時倘 要失了手,寨主傷了我們,可憐我們是他鄉在外;要傷了寨主,我們更是擔罪不起。還 求寨主高抬貴手,饒放伙伴,免得他一門老幼,把眼望穿。若說比武,小弟愚蒙,實恐 一時有傷尊駕。」說著仍是帶笑打躬。那盜寇劉虎聽了,登時怒喊:「呔!你這廝不必 在大王跟前鬧這習熟的利口。這裡有的是兵器,任你揀擇,大王到底試試你的本領。再 要嘮叨,大王這桿槍便是你的對命。」說著擰槍便要刺去。   好漢一見忙說:「寨主暫且停了。既承吩咐,情願遵命。就是倘有不到之處,眾位 休得見笑。」嘴內雖然答應,腹內就知不妥,暗說:「罷了!罷了!這一比試,定是凶 多吉少。」復又偷看賢臣,但見老爺面帶驚惶,目不轉睛的瞧他。好漢看罷,心如刀攪 ,暗暗叫苦說:「恩公啊!咱這性命只在旦夕。果然神天保佑,小的萬一治伏眾寇,咱 主僕便可死裡逃生;倘或眾寇都動起手來,那就難保勝敗。」好漢頃刻急得汗流滿面, 愁思無計,只得道:「斗膽獻丑。但是寨主的兵刃,卻不敢擅用。我有隨身一口單刀, 現在腰間,容我取出,與眾位過目。」言罷回手,從腰中解下一條搭膊,取出那口刀來 ,先拿在手內;復又將腰緊好。然後去了裹刀那塊青絹,使個懷中抱月的架式,抱定寶 刀,好漢一晃在手。你看那等英雄氣概,足使群寇欽佩,何見之,有西江月單贊小西捧 刀之妙:本是家傳至寶,倭鐵折就吹毛。能工巧匠細錘敲,刀柄有把無鞘。利刃揮動頭 落,上前一見魂消。霞光閃鑠助英豪,捧定專候比較。   常言說靈利不過光棍,先前關小西見施公被綁,命懸呼吸,一進廟門,何等的謙恭 --那時惟怕眾寇惱怒,所以用那一派的忍勁。及至央求會子,總是枉然,也便不肯竟 用柔和,打算生死憑命一撞。今又見兵器到手,直似殺星附體一般,那等柔弱之話,一 念全無。雄赳赳的昂然站立,抱著刀大聲喊道:「眾位前來與我見個勝負!」好漢說罷 ,小銀槍劉虎說是:「那廝不必再問,大王已久候多時,快來比並!」說著便急急的把 槍展開。不知勝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二回 小銀槍鏖戰關太 眾綠林箭射施公   話說眾寇見小西輕冒刀鋒,張口咬住利刃,個個喝采,都說倒是硬漢子,不愧久闖 江湖。盜寇內中惟小銀槍劉虎不服,要與小西比試比試。小西也就亮出刀來,一個箭步 ,躥出殿來,搶了個正上首,二人即便交鋒。小西招架著,眼內留神:只見那寇來回躥 跳騰挪。此時眾寇觀瞧,俱鼓掌歡笑,誇獎劉虎槍法精通。那知施公聽著,卻似冒了真 魂,暗說:「你哪裡知道我施某命盡賊手,前途再不能與你見面。」施公只聽眾寇賊亂 嚷,所以心中害怕。那些眾寇都認著好漢武藝不濟,未看出用的是誆軍之計,所以歡喜 。無能之輩,心中藐視,躥蹦跳躍,盡力的奮勇爭先。大抵人生全仗父精母血,凡先天 足壯的自不同,先天虛虧的自然單弱。一說比武交戰,不是殺三晝夜不離鞍這等荒唐之 言;慢說人無那樣精神,大約馬也受不了。閒言不表。   且說劉虎與關小西戰約食頃,把劉虎累得筋麻力竭,聲如牛喘,急得兩眼都紅咧! 又怕傷臉,雖然氣力不濟,還不肯認輸,喊叫如雷,勉強著擰槍上撞。好漢早已見出他 那番意思,暗罵道:「好強盜!你也有力軟身分,看我怎麼收拾你個樣兒。」   想罷,將刀慢慢展開,更了門路,閃砍劈剁,上下翻飛,行東就西,引得劉虎滿院 裡來回奔走。眾寇見他不能取勝,俱急得搓手。好漢一邊心中暗忖道:「我只管與他這 樣比較,何時是了?不如生個方法,敗中取勝,也不傷他,叫他出丑。」想定主意,故 漏一空。小銀槍不知是計,心中大悅,把槍一彈,照著好漢一直刺去,眼看槍尖離身不 遠。眾寇又齊聲喊道:「好哇!到底劉寨主的槍法無敵呀!」施公一聽,連忙抬頭觀看 ,心中亂跳,說:「不好,小西之命休矣!」展眼間,忽見好漢使了個黃龍翻身的進步 ,那槍尖從脊背上擦將過去,刺空從左肋紮過。單說好漢讓過槍尖,不容強盜逞能,急 忙跟進一步,大聲嚷道:「寨主看刀!」那劉虎正在將槍刺空,一時難以抽回招架,忽 聽一喊,那刀已到頭上。只見他把槍往地下一捺,脖子一伸,大叫道:「我不要這命咧 !你砍罷!」呼吸呼吸,發喘不止。好漢見劉虎撒賴,忙把利刃抽回,叫聲:「寨主, 只不過取笑而已。在下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有傷尊駕。」小銀槍聞聽,羞得面紅過耳 ,復又歇了片時,方才屈腰將槍拿起,立在原處,將那豪橫之氣減去大半,眼望著好漢 ,對眾寇說道:「這位朋友的刀法,真是罷了!稱得起江湖好漢。眾位老哥兒們,休要 輕視這樣武藝,總算數一數二的分兒。我今在眾哥們跟前,先使個禮兒,看我分上,放 了那個綁的孤雁,叫他們伙計二人去罷!這樣的漢子,日後作個賓朋相識,也不辱沒咱 們綠林的名氣。」   劉虎說罷,眾寇似乎有些不願。亞油墩李四說道:「今日咱們遇著硬風,幸而邀出 大寨主,得了這注資財,從此之後,咱還是洗手不干。今日我瞧這人的武藝,卻倒不錯 。常言說:『捉虎容易放虎難。』要是輕易將他放了,傳揚出去,說咱們敗在他的手內 ,未免這話不大好聽。依我說,還是勸他入伙為是。一來免他在外傳說;二來免得害傷 人命;三來添上他作個膀臂,日後再遇硬風,自然無懼。」眾寇聽說,齊聲道:「好! 但有一件,只怕他不允。」李四說:「只須如此這般,管叫他墜入計中。」眾寇商議停 妥,一齊來至殿前,把殿門堵住。一個個帶笑說:「朋友,不知你貴姓高名?問明了你 ,咱們公同商議件事,管保大喜。」好漢不知眾寇什麼主意,聽罷連忙抱刀賠先,口尊 :「寨主饒放我們二人,就是天大的造化。要問賤名,姓關名小西。不知寨主說的喜從 何來?」亞油墩先說道:「並非別事,只因我們現有十七位同伙,打算圓成十八羅漢之 數。今見你是個朋友,我們心裡想邀著你入伙。」小西故意滿面堆歡,叫聲:「眾位! 既然抬愛,小弟慢說入伙,縱然牽馬執鞭,也願相從。只有一件,須將我這伙伴送回北 京,叫他父子、夫妻相見,然後我再回來,任憑東西南北,隨著眾位,我心才安。」亞 油墩說道:「朋友,你不必胡思亂想,從不從在你。實告訴你罷,綠林的規矩,起義時 須要三牲福禮,紙馬飛空,人人都把中指刺破血滴入碗中,斟上酒攪開,大家盟誓,挨 次而飲。如今不用費那些事,只要你自己刺破中指,盟心發誓,我們才信你是真心。」 好漢聽了這番言詞,又對眾寇說道:「我關小西從不欺心。寨主如果放出,我來絕不失 信,如叫在下此刻滴血設誓,這件事縱舍殘生,不能從命。常言說:『愛之欲其生,惡 之欲其死。』」   眾寇聽說好漢不肯入伙,登時大怒,齊說道:「四哥,不用任他嘮叨了,合該他兩 命已盡。」言罷,齊拉兵刃,堵住三義廟門。又有幾個早走出廟外,從樹上把四副撒袋 取下,掛在腰間,復進來站在廟前,一個個擎弓在手。好漢聽眾寇說要用箭相射,心中 大怒,暗罵:「這一群可惡的強盜!我若非恩官累手,你們的弓箭何足懼哉?殺條血路 ,便可闖出重圍。」想罷大聲喊道:「哎呀!罷了!罷了!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縱然射死,不落臭名。」眾寇聽見好漢這等大叫,一齊說道:「四哥,他既願死,說 不得先射他幾箭。」說罷,那持兵刃的盜寇,往兩旁一閃。只聽嗖嗖嗖雕翎亂響,箭如 飛蝗,照著好漢一直射去。表過賊人十七名,各樣兵器雖然皆有,卻只四副撒袋。好漢 見賊人射得甚是凶勇,恐其傷著施公,連忙站立賢臣之前,擋住老爺的身體。手舞單刀 ,打得那箭滿殿亂飛。   此時施公嚇得面如金紙,叫聲:「壯士!你不用顧我了,我死盡忠,理之當然,不 可帶累於你。依我看來,你有這口單刀,足可殺出,快快逃命要緊,莫誤報信。」小西 聽了老爺一夕話,好似萬刀攢心,忙亂之間,不覺失聲大叫:「哎喲!老爺說那裡話來 ?小的報恩主,雖死無恨。」好漢說著,揮動單刀,遮前擋後,全無半點憂容。   卻說亞油墩李四,聽見好漢喊的稱呼不對,即刻吩咐眾寇止住弓箭,說道:「眾哥 兒們,你等聽見了他倆的言語,前後不符。先前這只野熊與那孤雁伙計相稱,方才又叫 恩主。其中定有緣故,令人可疑,須要問明白,免得誤事。」說罷望著好漢說道:「朋 友!聽你的說話,裡頭有些差異。你既說是伙計,怎麼此時又稱主僕?你務要說實話。 」亞油墩話未說完,好漢怒不可遏,大叫一聲:「呔!眾強盜,從來大丈夫不能更名改 姓。你們既問實情,實告你們罷!那綁廳柱上的,他乃是皇上欽命的倉廠總督;只因到 山東放賑,我家老爺,是赤膽忠心,扮作客商,沿路私訪民間冤枉。現今接了許多狀詞 ,專等賑濟回來,與民判白。不幸走到此處,被爾等所綁。我家老爺姓施,作過江都知 縣,料爾等也不會不知。如今你們放了我們主僕,萬事俱休;倘要癡迷不醒,害了我們 主僕,將來動了官兵,叫你們俱遭橫死!」   眾寇當日聞施公在江都縣,智斷十二家盜寇,人人知曉。   如今眾寇聽了關小西之言,個個想起舊恨。亞油墩李四先就一聲怪叫:「啊!眾家 兄弟,你聽明白了!咱們也不必叫他入伙咧!也不用往下再問咧!快快開弓放箭,要了 他倆的命罷!要是放了他,久聞施不全最奸詐,倘若負恩懷仇,只怕咱們必有後患。」 眾寇聞聽,齊說有理,一齊開弓放箭,復又唰唰唰一陣亂射。常言說:「一任重瞳勇, 難敵萬刃鋒。」好漢那口單刀,雖說掄開可擋亂箭,只是一口刀不能護衛兩人;好漢顧 了賢臣,顧不了自己。一見眾寇箭如雨點,不禁圓睜二目,熱汗直傾。   心中著急,一散神,猛聽唰的一聲,左膀之上,中了一箭,好漢疼得半邊膀子發麻 。施公看罷,心似油烹,大睜雙睛,候著等死。   主僕正在急迫,忽見一名小卒,咕咚咕咚,如飛跑上殿來,口中大嚷:「報與眾家 寨主得知,現有大寨主的馬,看看來到。」   眾寇聽罷,亞油墩說道:「眾哥們暫住手,迎大哥進廟要緊。」   說罷,十七名盜寇,留下一半,各持兵刃,阻住殿門。那幾個一擁出廟。不知果係 何人,眾寇那等敬服。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三回 飛山虎喝退群伙 眾草寇拜叩大人   話說好漢關小西,正要捨命搭救賢臣,忽聽有人喊聲。側目一看,只見從廟外進來 幾人,內中為首的,是一未曾見過之人。暗說:「這必是眾寇迎接的大寨主,但不知他 嚷道:『刀下留人。』所因何故?」正自不解。又聽與他交鋒的那幾名盜寇,大聲嚷道 :「老哥們快來,這只孤雁躥出殿外,與我們動手。我們竟有些『耗子啃旗桿--吃不 躺』咧!快來幫著共擒那人。」   好漢心內猶疑。忽見那為首的走進前,大聲說道:「兄弟們不要動手,我有談話。 」又對他含笑說道:「朋友!你也住手,我有道理。」眾寇聞聽,一齊止住器械,好漢 只得站在一旁。眾公你道來的此人是誰?正是飛山虎賀天保,暫且不表。   且說賢臣聽說那名盜寇先要殺他,正在等死。耳內忽聽熟人講話,偷眼觀瞧,那人 甚是面善,暗道:「莫非是賀天保麼?果然是他,吾命生矣。是不是叫他一聲。」凡人 最怕到急難時,此時賢臣竟顧不得羞恥,說是:「來者可是賀寨主麼?」飛山虎聞聽, 連忙舉目:只見綁的果是賢臣。一面答應,走到近前,親手解去繩綁;吩咐小卒,取過 衣服,給賢臣披上。又叫取被套,讓賢臣坐定,扭項對眾寇說道:「眾家兄弟,大家快 來請罪!」施公再三推辭。賀天保道:「老爺若不受我等之拜,他們也不放心。老爺必 定有掛懷之處。他們擅綁老爺,罪該萬死!只求老爺開恩,我等賠禮。」施公料難推脫 ,只得應允。賀天保率領眾寇,一齊拜倒叩頭。眾寇俱不敢違拗。拜罷,站在兩旁。眾 公你道飛山虎為何這等尊敬施公?只因素與黃天霸八拜之交,總要成全他黃老兄弟,看 著江湖義氣深重。   且說賢臣受拜已畢,說了幾句謙詞,連忙叫道:「關小西,快來相見。」此時壯士 站在殿外,俱已聽見老爺喚呼,連忙往裡行走。賢臣叫他二人相見。關小西道:「久聞 恩公講說仁兄乃當世英雄,今幸相見。」賀天保道:「不敢!不敢!此乃老爺過獎之言 。」彼此禮畢。賢臣道:「眾位寨主,俱各坐下,有話好講。」眾人一齊就地而坐。賀 天保笑說道:「小人與老爺別後,賢公進京引見,自然位極人臣,官居極品。但不知這 樣打扮,從何處起身,又往哪裡訪事?不知為何進入此廟,叫老爺受此一驚?仔細想來 ,皆是賀天保之罪。」賢臣聽罷,說聲:「不敢。」隨著又將前事大概說了一遍:「今 幸遇寨主,施某得了活命。但有句不知進退的話,請問壯士,休得嗔怪。今日眾位飽載 而歸,不識從哪條路得來的買賣?」飛山虎見問,並不隱瞞。   即將從鄭州道上,打劫富商,告訴賢臣。施公聽了,帶笑叫聲:「賀義士:你可記 得關家堡同黃壯士救施某之後,你說過的話呀?那時因施某官卑,恐怕招搖耳目,未曾 叫義士相隨。你親口說過,棄卻綠林,候著施某進步,下書相邀,為的是久後掙個功名 ,轟轟烈烈。不料賀義士答不應口,復又做起這個營生。大丈夫生於世上,應當全信, 方是英雄。」賀天保聽到此處,不等施公話完,叫聲:「老爺有所不知。小人雖然不是 奇男子,卻也自負是個人物,絕不敢無情。」說著,遂將別後之事,並這次為全江湖之 義,實非入伙的話,也對賢臣說知。施公聽罷,知義士不肯撒謊,點頭說道:「義土, 你與眾位自是不同。施某此去山東放賑,正在用人。今義士若肯相隨,立幾件功勞,施 某定然啟奏當今主上重用。豪傑自不愁身榮貴顯,一來施某可報救命之恩;二來可全始 終之信。不知義士心下如何?」賀天保聽說,叫他隨往山東放賑,忽然想起一事,暗吃 一驚。   此是為何?皆因山東有座大芽山。列國時出了一位好漢,姓柳名展雄,曾在那山上 聚草屯糧,招軍買馬,故名紅雀山。殺上邦封贈不受,殺下邦讓位不坐,名聞天下。到 了大清,那山上又出了兩個小芽兒,雖說未成大事,也算山東的一宗禍害:一名於六, 綽號叫賽袁達,手使一柄混鋼槍,甚是厲害,習就的飛抓,可以敗中取勝;一名於七, 外號小野龍,生來的心性靈巧,使兩柄銅錘,一柄軟鞭,施展開人難招架;有一個謀士 ,名為方小嘴,頗有智略,外號人稱賽姜公。只因那年山東大荒,他三人為首,招集了 數百無業之徒,隱在大芽山圈之內,時常出來作亂。本處官員,自保前程,不肯呈報, 竟至任意搶奪商民。賀天保乃是南方一帶豪傑,雖然不作綠林,久知此事。今聽施公之 言,猛然想到將來賑米一到,難保這伙人不生攪擾,所以心中著忙的急將此話對施公說 了一遍。施公聽罷,不由的又驚又恨:驚的是到了山東,一時間防備不到,皇糧有失, 其禍不小;恨的是本處官員,有此大盜,做啞推聾,不趁微小之時速治,到了盤根固蒂 ,欲治不能,致使傾害黎庶,擾亂村莊。如今幸遇賀天保,得聞此事,不然,真受其害 ,怎麼回京交旨,老佛爺豈不嗔怪?看來這事,非帶著賀天保前去,不能放心。   想罷,復帶笑叫一聲:「賀義士,你可知常言說:『猛虎不吃回頭食。』適才施某 對你說的一片話語,你是怎麼樣呢?你如果然跟我前去,據施某看,於六、於七不過疥 癬之疾,容易擒滅。」   施公說後,不知賀天保去與不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 賀義士隨往山東 施欽差住宿濟南   話說施公聽賀義士所說於六、於七等在山東作亂一片言詞,帶笑開言說:「據施某 看於六、於七,貓賊鼠輩,不足為患。義士你若不符前言,就算是失信;不然,就是怕 山東於六、於七,不願跟施某前去放糧。」看官,這是施公怕賀天保不去,故用話激他 。賀天保聽了,果然又羞又惱:羞的是再入綠林,被施公撞見,面上覺著發羞,無地自 容;惱的是施公說他怕於六、於七。羞惱交加,大聲說道:「老爺若提當初之話,他們 也俱不知所行。今日說個明白,叫眾位聽聽。」你看他帶著氣,滔滔的將初遇施公,及 看黃天霸棄邪歸正;他要相隨,未得如願,當時說過「後會有期」的話。又對著眾人說 明道:「要不是眾位說是韃官扎手,再三請我相幫,賀天保怎肯又行此道?可巧被老爺 撞見,不是失信,也是失信。方才老爺說我懼怕山東於六、於七,不敢跟去,豈不可笑 麼?為今雖赴湯蹈火,就死在山東,我也是去定咧!我也不管眾位哥們怎麼個主意,我 只得跟著大人,洗清了賀天保不是貪生失信之人。」眾寇聽天保這等重信,又見施公愛 惜英雄,都願改邪歸正,齊說道:「天保既然跟著大人,我等情願一同與老爺牽馬墜鐙 。」   施公見天保已經允從了,心中暗喜,帶笑說道:「眾位寨主,論理施某當奉請相幫 。奈眾位現在劫奪客商。他等失了金銀,必要到州縣稟報。倘若動了詳文,說是欽差帶 著強盜,恐其中大有不便。施某放米回京,再行相邀。」賀天保知道施公是推托他們, 聽罷此話,叫聲:「老爺,既然不帶他們,小人就有一難事,請老爺示下。」賢臣不解 其意,忙問:「壯士,有何難事?快些說來。」賀天保道:「劫來的這些資財,還是叫 他們拿了去呀,老爺還是另有個主意呢?」賢臣這才明白,暗說賀天保這是要把重擔子 放在施某身上,我有道理。想罷,帶笑叫聲:「壯士,論理這些資財,很該叫他們分散 。但這一件,被盜的商人,必往本處官府呈報。這文武官必差兵丁衙役,踩拿原案。日 子一多,你我前程難保,也是不好。欲待把這些資財交與地方官,給還失主,眾位寨主 自辛苦一次,也是不好。若依施某,列位無全空之禮,多少叫他們拿點兒。我有方法賠 補失主,失主得贓不究,列位也無後患,倒是兩全其美。」賀天保聽了施公這一片話, 他也不管別人依與不依,口內連說:「使得。很好!很好!列位哥兒,你只當認了嫖賭 罷!」亞油墩李四見飛山虎這等發落,說:「大哥少禮了。別說是大人的話,就大哥你 說一聲兒,誰敢不依?」賀天保聞聽,滿心歡喜,上前伸手解開褡褳,拿出了四封銀子 ,遞與李四道:「眾家弟兄拿了去,作個盤費,大家好早離此地。」此時眾寇見李四接 了銀子,人未免不得一樣,也有願意的,也有不願的。雖然賢愚不等,只是皆懼飛山虎 ,敢怒而不敢言,一齊站立兩旁,候著賢臣的吩咐,好去分贓四散。   飛山虎與眾寇正然說話,忽見一名小卒往裡飛跑,到了殿內。只聽叫聲:「眾位寨 主得知,廟外邊來了好些人馬,還有一乘大轎。」眾寇聞聽,疑是官兵前來捕盜,心中 正自不定。   只見施公開言,叫聲:「關小西,你出廟去看看,想必是施安行到此處。」關小西 連忙答應,返身來至廟外一看,果是施安坐在轎內,放著轎簾;王殿臣、郭起鳳眾人圍 隨。還有河間府的文武官員,也隨在轎後,都是全副的執事,在前引路。關小西看罷, 料眾官不知就裡,必須假作一番禮節,好掩眾人耳目。   往前緊跑幾步,在轎前跪倒,口中說:「小的關太迎接大人。」   郭起鳳、王殿臣一見關小西,就知老爺在此廟內,也不敢漏了形跡,在馬上說:「 起去,大人正要到此廟內行香。」好漢答應個是,平身站起,引著轎子,進了三義廟。 眾官先在廟外伺候。施安到了大殿,留神一看,但見大人坐在殿上,座位兩旁有許多人 圍住。看罷不明何故,只得同著郭、王二人,上前行禮。郭起鳳又將眾官廟外伺候的話 ,稟明賢臣。施公吩咐取過衣服,更換好了,傳出話去,與眾官相見。霎時文武齊到大 殿,按儀注行禮。仔細一瞧,坐轎的人,站在一旁,那醜陋不堪居中坐的,才是真正欽 差。看罷暗暗吃驚,就知是大人假扮私訪。眾官正在心耽恐懼,忽聽賢臣說道:「眾位 前來迎接本部堂,我早來到此地。現今訪著貴處多有盜案,不知眾位知與不知?施某既 是奉旨前來,少不得上本啟奏。」河間府眾官員見賢臣說他們地面不清,一要提參,俱 難免罪,未免心中害怕,個個曲背躬身,口尊:「欽差大人,卑職一時疏忽,失於覺察 。   萬望大人寬恕卑職等,再不敢覆蹈前轍。」賢臣聞聽,復說道:「爾等自知己過, 本部堂也不深究。但只一件,我想失盜之人必不甘休,你們看那地上,放的就是原贓, 內裡短銀二百兩,你等須要補上,叫失主領去。再者,這些好漢,都願棄邪歸正,不敢 為匪,你們不必再行追捕。某吩咐過他們離開此處。」眾官聽畢,齊聲說道:「欽差大 人格外施恩,卑職不深究彼等,遵命。」說罷,領著原贓各自回衙。後來果照施公所說 ,完了此案。眾寇見河間府官員去後,也俱告辭而去,此話不表。   且說賀天保、郭起鳳、王殿臣,大家通了名姓,見禮已畢。   伺候賢臣坐上大轎,他們俱各乘馬隨行。沿路上接著站道,有官員迎送,甚是威風 。夜住曉行,不多幾日,到了山東境內。   賢臣在轎內用目觀看,店道材莊,甚是荒涼可慘。看罷點頭暗歎:幸而老佛爺龍恩 深重,不然這等年景,此處之民,何以全生?一面暗想,離著濟南省城不遠。只看文武 官員,郊外迎接。   賢臣吩咐進城,不多時,到了公館。文武官遞了手本職名。賢臣叫暫且退去,次日 相會。當下施公與賀天保等用飯已畢,安歇一夜。到了清晨,施安伺候,賢臣淨面用茶 更衣。   此時文武齊到公館相候,只聽炮響三聲,奏起鼓樂,內丁請大人升堂。賢臣出廳, 升了公座。眾官進見,行禮已畢,分左右侍立,候欽差示下。賢臣一一接見。先將老佛 爺之恩,對眾官頌揚了一遍。隨後帶笑問道:「此處這樣年歲,幸而人心安靖,盜賊不 生。將來河糧運到,大概不用防範,也可放心。」   濟南府眾官不知賢臣暗中訪問明白,是以話奪話。聽罷一齊曲背躬身,尊聲:「欽 差大人,將來援運皇糧,須得加緊防守。此處有一大患,鬧得甚凶。」如此如彼,對施 公尚未曾說完,賢臣大加嗔怒說:「爾等這些言語,還竟敢對著本部堂講說。施某早已 知道!這伙賊匪,鬧的兇惡。眾位既怕呈報,有乾罪名。本部堂不敢徇隱,明日只好飛 章入奏。眾位休怨施某無情。」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五回 請天霸行路遇險 施賢臣住店逢賊   且說這些官員,甚覺無趣,面面相覷,只得散出公館,各自回衙,耽驚駭怕不表。 施公回至後面書房,叫人看座。令天保、小西、殿臣、起鳳等,一同落座,有話商議。 四人告坐。   賢臣帶笑望天保說道:「義士,如糧船來到,時至放賑,倘於六、於七真來擾亂皇 糧,若有疏失,如何是好?」天保見施公有難色,隨說道,「此事大人不必為難,小人 保舉一人,可保無事。」施公聞言,忙問何人。賀天保說道:「要降服於六、於七者, 必得復請黃天霸出世。若論黃天霸本事,乃是祖傳武藝,比我等強盛百倍,真乃是心直 氣爽。」施公說:「煩賀壯士同往如何?」天保說:「大人若不棄小人,情願效勞。」 施公吩咐殿臣,去外面訪問糧船何日得到。王殿臣領命前去。大人又吩咐施安、郭起鳳 、關太:「你等在公館內,勿得泄漏。有人若問,就說施某身體不爽,等候全愈,才出 公館。」   施公安排已畢,一同天保更換衣服,扮作行客相似。被套盤費,應用物件,俱都裝 好。到了天交五鼓,吩咐備馬十匹,命八人跟隨,一同混出城去。只說有公事出城,各 要小心。吩咐已畢,王殿臣前來稟道,說:「小人探訪糧船,十日之外可到。」大人擺 手,殿臣連忙站起。施公催促起男,王殿臣同親隨人等共八人跟著施公、賀天保出門。 大眾上馬而去。施公與天保二馬,匆匆行有二十餘里,堪堪紅日東升,氣清涼爽。施公 只是兩眼望著遍野荒樹,不住的長歎,說道:「年歲饑荒,黎民塗炭。可恨賑濟被那贓 官污吏,俱是盡力私賣扣折,不顧民命,此皆酷吏虐民者也。縱不想陰間,下民微賤, 雖易虐命,對上蒼造下罪孽,壽命不保,銀錢何用?此乃迂之甚者也!」   這是施公對景傷情,見到荒村寥落,民多面黃饑瘦,有感於官民之際,不覺發聲長 歎,原無意與賀天保言。天保聞言說道:「想我等小輩,屑身於綠林,亦非本性,究竟 是出不得已而為之。」施公聞言,自覺失言,安慰說:「你們是原無罪之民,干係者小 。再者,你們諸人皆有向善之心,改過之念,轉正破邪,即所謂安分者也,其功亦非淺 鮮。且人孰無過,改之為貴。除惡安良,致君澤民之道,亦在其中矣!必當盡其力而為 之,自有福蔭子孫后世。今日若請得天霸來了時,那時是你奇功一件。施某得一臂膀, 康熙老佛爺得一忠臣。保住皇糧,即萬民得了全賑。」此時天已昏黑,不見村莊。只得 往前行走。   約有數里之遙,偏北有一座漫窪,名叫張家窪--原是張豹、張虎兄弟二人。張虎 少亡,只剩張豹一人;娶妻刁氏--自娘家跟他父兄,學了一身好武藝。論她拳腳,刀 槍棍棒,也夠八九。只是不守婦道,要講穿吃玩耍。張豹本是務農,家中衣食豐足。自 娶刁氏,日日教習槍棒,田園荒蕪。張豹武藝學成,家業凋零。刁氏叫他開座劫客小店 ,有人投宿,夜間殺死,得些衣服行李,變賣度日。當時賀天保同施大人趕路,時至更 深,正自心中焦灼,遠遠望見燈光,偏北不算甚遠。天保與大人忙說道:「前面必是村 莊,暫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大人在馬上,騎得身體癱軟,四肢無力,連說:「甚好 。」主僕竟向燈光而來。及至近前一看,不是村莊,只有一家草房數間,開了一個大門 ,兩邊白灰的牆,大書張家老店。賀天保下鐙離鞍,下了坐騎,前來攙扶大人下馬,轉 身上前叫門,說是行路人前來投宿。可惜施公忠正,天保義氣,此一叫門。禍災不小。 此處好比當年的十字坡一般。正是:遠方涉水,深淺不辨;異鄉投宿,禍福不知。   且說店主張豹和刁氏,正在燈下飲酒,聽得有人叫門,便覺喜從天降。張豹說:「 來了!來了!我去開門,先瞧瞧肥瘦。」   起身就走。刁氏怒道:「回來!你知道怎麼瞧法?還有個住不住呢!你等我去看, 自有主意。」張豹不敢多言,躲在旁邊說:「你就去看,你可別出大門。」刁氏說:「 出門怎樣?」張豹說:「你出門,怕你瞧著順眼的,可就不好。」刁氏說:「你不准我 瞧,我偏偏要去瞧瞧。」   說罷點上燈籠,走到院中問道:「外面叫門的,可是住店的麼?」賀天保聽得婦女 聲音,心中有些不安,只得問道:「你家可有男子麼?」刁氏說:「沒有,只我一人。 」天保望施公說道:「沒有男子,卻不可住。」施公聞言,倒覺為難,也不答言。刁氏 恐怕散了買賣,又連忙回道:「有的呔!你快出來。」   張豹連忙跑出去,招呼眾客人。施公往前行,天保後面拉馬進院。刁氏手執燈籠, 說道:「客官爺不要見怪,我們是兩口子開店。他說『我伺候人不行。』我說:『有客 來,我獨自伺候。』他說『這個不便,家有男子,客人豈不要問?』正說之間,貴客叫 到,我叫他藏在一邊,不許他出來。故此才說家中沒有男子。偏遇客人,是正大光明的 君子,就說不住。我想著夤夜更深,道路難得,因此連忙叫他出來,好留貴客。」天保 說:「既有男子,可都方便,不必多說。」   張豹早將馬拴在挨牆的槽頭之上,引客到了西廂房內,說:「就是這屋。」施公上 炕裡坐。天保坐在下面。刁氏趕緊端來一小盆淨面水,說道:「客官洗臉罷。」大人在 燈光之下,看那婦人,甚是兇惡,滿面大麻子,宮粉塗了有錢厚,掃帚眉,母豬眼,把 掌似的大耳朵,蒜頭鼻子紫又紅,兩膀寬厚,身體肥胖;綠布中衣,藍布褂。施公說: 「你家有男子,叫他來伺候,方才是理。」刁氏說:「客官不知,這是個偏僻小路,也 沒有多少行客,也僱不起伙計。我夫妻二人,開此小店。」天保說,「一家居此開店, 豈不孤單?若遇歹人住店,便怎麼?」張豹說:「是祖居在此,父母、哥嫂去世,剩我 夫妻二人,故土難離。皆因年景不好,開店度日艱難,就有歹人,看我家窮,也不生心 。」天保又問道:「這裡一灶二鍋,這是何故?」張豹一驚,怕是問出破綻,有些不便 ,說道:「一個鍋台,安兩口鍋,不過省錢之法。這裡作菜作飯,那裡添水燒茶洗臉, 就全有了,不過為省些柴草。」天保聞言,心中想道:別忙,少時必要搜出你的弊病來 。一面念叨著,想雞肉必得,伸手把鍋蓋掀起一看,果熟。便叫:「張大哥,拿些鹽來 。」張豹把火止滅,取了一碟子鹽,放在炕桌上。天保親自動手,把雞撈出,放在盤內 ,回手取出尖刀,將雞折開。他二人連吃帶喝。施公用了不多,剩下的天保都將它吃盡 ,才叫張豹將傢伙收拾下去。天保道:「我們不用什麼東西。實告訴店東,我走乏了, 也要早些歇息。」   張豹自去。天保說:「老爺請睡罷,我丟了東西,找著便睡。」   施公不解真意,放倒身體自睡去。賀天保見大人睡下,又伸手把那個鍋也捧下來, 放在地下,掌燈細看,又驚又喜,乃是砌就的夾壁牆,隔開火道,那裡任憑燒火多少, 旁邊總無煙氣,也不熱。往裡看,卻是黑暗的大窟窿。天保想道,此賊合該倒運。從此 處上來一個,就殺一個。把鍋擱上,將身倒在鍋台上,手內拿著兵刃,竟等拿賊不表。 再說張豹回到自己住房,叫聲:「賢妻,今天來的這宗買賣雖好,只怕有些棘手。那殘 疾瘦羊,手到成功;那個肥的,只怕有些費事。」刁氏聞聽說:「你也知道買賣了。起 初我要不給你出這主意,作個營生,只怕你早就討了飯了。你看行李馬匹,都送到家來 ,你說倒是好哇不好?」張豹說:「好是好,就是這個肥的,生成的雄壯,且又精細, 咱們也得留神,別弄得發不成財,惹出大禍來。」   且說張豹來到西房門口,但見裡面有燈,知道未睡,即來叫門。   天保早知其意,將門開放說:「你這才出去,為何又來?」張豹說:「方才忘了水 瓢,故此又來驚動。」說著把屋裡看了個一遍,方才出去。天保復又把門關緊,來至大 人面前,附耳低言,告訴施公,須得留神,你不可頭向鍋台,往裡挪挪才好。隨著用手 將大人往裡推了一推。施公雖不知他心意,料想也必有事。   賀天保脫去長大的衣服,頭向鍋台,倒在那裡,手執吹毛利刃,也是鼾聲不止。要 知如何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回 刁氏女幾年得利 張豹兒一旦遭擒   且說張豹夫妻,二人商量動手。刁氏說:「你看見肥羊在那邊睡,瘦的在這裡。」 張豹說:「肥的頭衝著鍋台,瘦的必在裡面了。」刁氏說:「你看真切,千萬不可撒謊 。」張豹忙說:「我看準了,哪有撒謊之理。」刁氏說:「你快去把順刀取出來,老娘 好去辦事。我再去聽聽動靜如何。」遂躡足潛行,來到西房窗櫺外面窺聽。聽罷,又用 手暗暗推門,門也緊閉。抽身回來說道:「方才我聽得明白,俱都睡熟,門戶也是緊閉 。老娘不得動手,你去從地溝進去,先揀肥的下手;剩下瘦的,我好試刀。兩匹大馬鞍 鞒,合那褥套內,必然銀錢不少。你要發財,就在今日。但有一件,你可在那肥的身上 ,多加小心方妥。」   張豹見賀爺雄壯,又兼精細,早就怕在心裡了,卻又不敢明言。   聽得刁氏叫他在肥的身上多加小心,更覺著擔驚,說:「賢妻,從來咱們兩口子度 日,全是商量,你出主意,我無不從。今日你去殺那肥羊;瘦的你便一就勢兒辦了。你 看如何呢?」刁氏聞言罵道:「我把你這自在烏龜,你去忙置辦酒菜,好給老娘慶功。 」張豹答應,自去收拾。刁氏換了一身青衣,帶了兵刃,入了地道。慢慢來至鍋膛底下 ,伸手取過一個替身--何為替身?就是地溝一旁放著一個胡蘆,大如人頭,拿在手中 ,又往上走了幾步。摸著鍋底,輕輕把鍋挪開,放在一邊。不敢就出來,拿著替身,往 上晃了幾晃,蹲在一旁,聽聽動靜。   且說施公在炕裡頭,口中打著呼聲,眼不敢閉上。影影見鍋台上有物件挪動,施公 吃一大驚,心中也是亂跳。天保早看準了:如何挪鍋,如何晃替身。他想著暗笑:這是 你爺爺辦的舊招數,今天若不拿你們開張發市,枉為世間英雄。遂輕移身形,蹲倒挨牆 ,站立不動,圓睜二目。施公暗瞧天保離炕,心下著忙,身已無主,卻也輕輕的起身, 慢慢的走到炕後面蹲著,口中仍不住地打呼嚕。且說那地道里面的刁氏,聽了半刻光景 響聲,暗自歡喜。手扒鍋台,往上探身,聽著打呼之聲,由鍋腔內抖身上來。輕移蓮步 ,實指望臨近,就是一刀,斷送他們的性命。也是惡貫滿盈,大數將終,她萬沒想到有 人暗算。適才賀天保目不轉睛,瞧定見她出了鍋腔,未上兩三步,賀爺把刀掄起,只聽 噗咚的一聲,頂門上著了,腦漿迸裂,刀已落地,身子倒在塵埃。天保趁勢又是一刀, 結果了她的性命。將刀掖好,連忙打火點燈,低頭來看,果是那個惡婦,連頭帶腦,削 去大半。天保劈腿站在矮牆之下,抬頭見施公蹲在炕後面,圓睜著那只好眼,口內仍是 打呼,還帶著哼哼之聲。連忙上前安慰稟道:「大人休要害伯。此店只有張豹夫妻二人 。方才殺了個女的;剩下男的,也不過手到成功。千萬可別開門。我從鍋腔下去;大人 把鍋安好,坐在鍋上面。」   單說賀爺順著地道,摸著牆,慢慢而行。到了上房底下,洞口透出燈光,不敢出頭 。只聽上面有刀板之聲。探頭一看,只見張豹面向裡邊切菜,口內念叨說:「此時必定 殺完了回來。若是酒菜不得,又要我晦氣。」正想那先前的幾個行客,陰魂必來纏擾, 忽又聽見有動作,卻不敢回頭看,口中只說:「賢妻回來,必然成功。」言還未了,在 左脅下就挨了一刀。「哎喲!」一聲,咕咚倒在地下。天保說:「這是你怕女人的好處 !你的餘黨,現在何處?快快的說來。」張豹哀告道:「並無他人,只我夫妻二人。求 好漢爺爺饒命。」天保說:「你們殺了多少人?」張豹說:「殺的不多,只有四人。好 漢爺爺饒命罷!」   天保說:「你劫殺人的性命,這是報應循環,天理昭彰。」噗咚一刀,結果了他的 性命。這就是「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   好漢這才開門,手執鋼刀,來到院內。到了西房門首,就叫:「老爺開門罷!全殺 完了。」話言未了,從房上跳下一人,掄刀便砍。飛山虎招架不及,往外一躥,跳在院 中,舉刀招迎。   又喊道:「老爺別開門,還有餘黨。」登時馬棚上又跳下二人,一齊來戰賀爺。天 保前遮後攔,上下翻飛,如入無人之境。事雖如此,究竟心內也是納悶。   且言施公鍋上坐著,又不敢動轉,恐怕鍋底下鑽上人來。   方才聞得天保叫門,心內稍安。才要動身,忽聽外面又喊不必開門。聽得外面戰鬥 的聲音亂響,心中不由的又怕起來了。怕的是倘若戰敗,二命皆休。不言施公耽驚,且 說那三人卻也不軟,二人使刀,一人使棍,圍住賀爺,死也不放,緊緊往上殺來。天保 毫無懼色。正殺到難解之中,忽聽一人喊道:「二位賢弟,你看這東西,有些扎手,你 我須要小心才是;若拿不住他,咱們回去,怎麼見得眾弟兄們?」二人齊說:「哥哥放 心罷!大約他也跑不了。」言罷越加奮勇,上前圍裹。飛山虎雖在核心,倒也圍裹不住 。天保一口刀神出鬼沒,來往衝突,並沒有一點落空之處。掄開寶刀,如翻江攪海一般 滾滾的浪,無奈眾寇緊跟不捨。飛山虎想著不能傷他們,心中著急,喊道:「小輩們休 得逞能,今日若不斬你們這些狐群狗黨,枉稱四霸天之名。賀祖宗如何懼你們。來來來 !咱們決一死戰!」忽見二人停刀,一人止棍,說道:「莫非是賀大爺麼?」賀爺聞聽 ,倒覺吃驚,遂說道:「你們是何人?」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七回 飛山虎賊店遇友 施大人覓逕求賢   且說三名強盜與賀爺動手,不分上下。忽聽說四霸天姓賀,三人收住了兵刃。內有 一人問道:「你可是飛山虎賀天保麼?」   好漢說:「正是。你等是何人?」那人說道:「我等是臥虎山飛熊峪黃老叔手下李 俊、陳杰、張英便是。曾與大哥見過,你老人家可曾想得起來麼?」天保說:「你等到 此何事?」李俊說:「因有人傳說,此處有個賊店,劫殺過往客官,有礙咱綠林之名。 黃老叔差遣我們前來收拾了他。不料與大哥相遇。卻不知大哥到此何故?」天保也將來 意,說了一遍,彼此歡喜。天保叫開房門,與施公說明其故。施公這才放心。天保帶領 三人,走到屋內,見了大人,見禮已畢。天保把酒菜取出,飲至天明。   李俊等三人還有別事,不能親送,把臥虎山道路說明。天保拉馬,捎好行李,先扶 賢臣上馬,然後取火把店點著。不消一刻,那房屋俱成飛灰。又與三人告辭,大家分手 。   賀爺上馬,保著施公,向飛熊峪道路而來。忽聽犬吠,料想相離不遠。天保將馬拉 到樹下,順著崎嶇小路,來到莊院門首,上前叩門。但見從裡面走出十數歲的童兒,生 的倒也伶俐,帶笑開言說:「爺台是哪裡來的,到此何干?說明我好進去稟報。」賀爺 帶笑回道:「你說是賀天保,同著一位姓施的,前來拜望。」小童應聲而去。不多時, 天霸與王棟出來。天霸看見飛山虎,忙緊搶了兩步,執手言道:「哥哥,你可想煞小弟 了。不知哪一陣風兒,把兄長刮來。不知恩公施大人現今在於何處?」   賀天保遂說道:「現在外面團瓢之內等侯,你我一同速去相見。」   天霸、王棟說:「是!是!」三人一同前往,後面有幾名伴當,跟隨天霸。三人望 見團瓢不遠,只見施公早站起身,出外迎接。   天霸、王棟急忙向前,走了幾步,曲背躬身說:「恩公老大人,寬恕小人未曾遠迎 ,望大人恕罪。」說罷連忙跪倒。施公趕緊用手相攙,只說:「不敢,不敢,快快請起 ,還求擔待。施某來得倉卒,殊為非禮。」說罷用手攙起。二人站起說:「老大人太謙 ,我們都是蠢笨愚人,不曉得禮法。」言罷讓施公前行,大家跟隨。從人後面拉著馬匹 ,進了莊院。施公今日觀看那兩層房,多是薄板蓋的;又有兩廂房相稱,清靜幽雅,另 是一番世界。只見天霸、王棟躬身說道:「大人貴駕到此,我等禮儀不週,多求寬恕。 請歸正座,我等好行大禮。」施公說:「實不敢當。」二人行一常禮,一同落座。賢臣 坐到上面,左邊是賀天保,右邊是天霸、王棟。從人獻茶。天霸說:「大人到此荒山, 並無別物,請大人吃杯水酒。」遂吩咐抬開桌椅。不多時,從人擺設已畢。天霸掌壺, 王棟把盞,滿滿斟上,雙手擎杯,放在施公面前。又斟一杯,遞與賀爺;然後自己斟上 。只見從人用油盤托來,俱是煎炒油炸的珍饈美味。施公帶笑開言說:「我施某無故又 來討擾,何以克當?自從惡虎莊上,與三位壯士分別之後,時刻思念英雄救命之恩,刻 骨難忘。無奈總未相會,幸得與賀壯士同來。」又向王棟說道:「不知令弟有何貴幹? 」王揀欠身說道:「大人不知,劣弟去年已亡故了。」施公說:「正在青春年少,真正 可惜。」天保說:「恩公現今升了倉廠總督。」天霸二人笑說:「恭喜。」施公說:「 何喜?雖說奉旨前來山東放賑,皆因大芽山中,住了賊盜。此人名喚於六、於七,手下 招聚賊兵數百,獨霸山東一帶,打劫商民。施某日夜焦愁。賀義士替某分心,知道二位 貴寓,這才舍死忘生,奔到寶山面請。」   黃天霸聞聽,心中一想:原不是念舊恩,卻為這糧怕賊劫。   此來你是枉費心機了。壓住怒氣,帶笑開言說道:「恩公忘了惡虎莊中的話了,小 人至今未忘:『命裡不該朱紫貴,不如林下做閒人。』請大人不必往下言講了。此時心 灰意懶,情願老死山林,永不出仕,誓無二心。」施公聽了,半晌無言,只是發怔。手 擎酒杯,懶往下喉。天保聽得明白,說道:「大人,我等棲身綠林,大碗酒,大塊肉, 要分金銀著秤稱。情性狂放,舉動俗野。皆因天霸遵父遺訓,故棄綠林,歸了正道,才 投江都,保著賢臣。關家堡他和小人又救了爺台大駕;活命之恩,非同小可。黃天蕩內 ,擒拿水寇,老大人才功高爵顯。我們大眾,成全天霸成功,也非容易。若說官卑職小 ,也是實話。因為此他不上北京。後來趕到惡虎莊上,他想大人必有危難,舍死忘生, 救了大人,比著前次,倒覺更難。那天虯、天雕,本是同盟一拜。算他一片心癡念舊, 失了江湖信義之真,逼死兩家人的性命;江湖上的朋友,無不怨恨。大人請想,他為何 情意?」施公連說:「是不錯,賀義士說的句句全不假。此時官居二品,可以面君奏事 ,正好提拔恩人。你一定要安心苦守寶山,我施某也就無意於功名了。我也在此山,尋 些清閒自在何妨。」天霸說:「老大人莫生退心,別比我等之輩。我們是生成的野性。 」賀天保心中暗想說:「很好,你若不去,我與大人怎麼出你這個門呢?」想罷開言說 道:「老兄弟不必著急動氣,是事都有三說三解。」天霸帶怒說:「兄長言之差矣!叫 我好不明白。」天保專用反激之計,激動英雄。復望著施公說:「大人不知,小人與天 霸自幼的朋友,他的性情,我一概盡知。不論誰有不平之事,叫他知道,他是鬧個翻江 倒海,總得他順過這口氣,才算撂手呢!這如今曉得事務了。」天霸說:「兄長,我自 從十五歲出馬,沒玷辱綠林。兄長這話,小弟倒不明白。」   賀爺說:「這個自然要說明白。自從你與武天虯四人結拜,勝似同胞弟兄。先叫你 逼死二位兄長,剩下我天保一人。江湖上最重的是信義,那時節你不顧信義,要救恩公 。這時候你不顧恩公,更無信義。」這一句把黃天霸急得火星亂迸,說道:「兄長這些 話,說死為弟了!朋友也算在五倫之內,死戰荊軻,至今不朽。我天霸無父,就從兄長 教訓。背了人倫,枉生天地之間。生死存亡,皆聽教訓,就是跳油鍋去也聽命--那怕 立刻就走!又何必用反激之計?」天保說:「不然,日後如若見面之時,便知於六、於 七厲害!實有此話,他弟兄在大芽山落草,招聚數百嘍囉。還有一個方小嘴,足智多謀 ,人稱賽姜公。那於六使的是混鋼槍,力大無窮,還有敗中取勝的飛抓。於七使的是銅 錘,躥跳蹦躍,還有一把軟鞭,更精巧。雖則傳言,臨陣必須小心。」天霸眉頭一皺, 說道:「慢說他弟兄兩個,就有十個八個,我天霸也放不到心上。」現時天氣不早,吩 咐從人,將殘席撤去。又吩咐從人,掌燈搭鋪,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天明起身,淨面更衣,用過酒飯,天霸吩咐備馬。手下人連忙將馬備好。施公 、賀天保、黃天霸、王棟四人,乘馬出山,竟撲奔濟南大路而來。一路無話。到了濟南 府,入城,進了金亭館。賢臣下馬,天保、天霸、王棟一齊下馬,跟隨施公,來至裡面 。早有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施安等,齊來恭見。天霸、王棟見禮畢。施公吩咐排 酒宴來。不多時酒筵齊備。仍是施公的首座,大眾各按次序落座,霎時間將酒吃畢,大 家散座,從人將殘席撤去。天已不早,各自散去,安歇了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清晨,施公梳洗已畢,即忙升座。文武官各按儀注行禮畢,分左右侍立。 施公眼望知府開言說:「貴府可曉得糧船何時可到濟南?」知府躬身說道:「不過三五 日可到。」   施公點頭說道:「貴府把那已結未結的案卷備齊,一並拿來,本部堂看過。」知府 答應,令書吏呈上。施公閃目觀瞧,內有一案,是金有義無故殺死趙三,但死鬼與兇犯 素不相識,並無仇恨,兇器又不見,問成抵償,現在案內。施公看罷,心中暗想,這宗 事叫人可疑。正自沉吟,忽聽一隻雁落在對面房簷上,不住的亂叫,令人詫異。正是: 天理昭彰人不醒,報應循環物顯靈。   這只雁引出無窮的事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八回 鴻雁三聲奇冤有救 新墳一祭舊恨方消   且說施公看得金有義一案,正自沉吟,忽聽對面鴻雁來叫。   施公暗想:這事定有屈情。伸手往籤筒內抽了一根,見姚能名字,便叫:「姚能聽 差。」只見下面一人跪倒。施公說:「你拿此簽,隨著大雁前去。必要留神,落在何處 ,有什麼人物,只管報來。倘有徇私,追你的性命。」姚能大吃一驚,跪爬半步,往上 叩頭,口尊:「大人,下役這兩條腿,怎能跟他那兩個翅膀?他是穿街越巷出城,從空 中而過。請大人開恩,他若展翅騰空飛沒了,叫小人何處去找?」施公拍案,用手一指 ,高聲大喝說:「好大膽奴才,你竟敢搪塞欽差。本部堂自從初任,審無頭異案,審土 地,他會說話;判官小鬼都問清;石頭、水獺猴兒能告狀;蛤蟆與狗都能訴冤。做知府 ,鬥智捉旋風;順天府斷清人參案;羅鼓巷我審過皂君。今日我看金有義這一案,必有 屈情。偏遇大雁鳴之怪異,這乃信義之鳥,天差它前來鳴冤。叫你跟去,即當速往。竟 敢抗差不遵。給我拉下去,重責三十大板。」姚能見勢不好,連忙叩頭:「下役願往。 」施公即便吩咐住刑。姚能起身拿簽,來到鳥棲的廊簷之下,說是:「老雁呀!哪有冤 枉,快領我前去尋找。老雁只待慢飛,我才可跟了。你要一展翅,穿街過巷,明月蘆花 ,可無處尋覓。大雁爺爺,咱們走哇!」只見孤雁點頭,飛起看看姚能。眾人無不驚疑 稱奇道:「異怪,不枉人稱賽包公,真是不錯。」   不言眾文武衙役議論。眾目觀瞧那只雁,慢慢的飛轉,真是等候公差的一般。那雁 出城去。姚公差遠望那雁,飛到大樹林中,公差往上看那只雁,仍是對著他亂叫。姚能 看罷,笑了一聲說:「老雁哪!你在館驛中,沒聽見大人吩咐,要找到一個水落石出, 也好銷差。」只見那雁不動,只是點頭。姚能不懂其故,不住的著急。正然胡思亂想。 忽見林外來了一人。公差連忙將身躲在樹後偷看,卻是半老的婦人,面目焦黃,愁眉淚 眼,年歲在五旬上下。穿一件藍布夾襖,青布單裙;鞋尖腳小,手拿香錁紙錢,來到墳 頭前,將壺放下,雙膝跪倒,斟上酒,點著紙錁,帶淚說道:「三哥,你死得不久,若 有靈有應,聽我一言。我丈夫名叫金守信。我娘家姓任。夫主已去世十數年,撂下孤兒 寡婦。我兒名叫金有義,年方二十。素日奉公守法,貿易為生,孝養寡母,並沒有行兇 殺人。三哥,你是被誰殺了,亡魂該知道。你要有點靈,當叫殺人者償命,為何冤枉好 人?」直將那後來兒子如何入監,如何處斬,前後訴完。公差句句聽得明白,心中暗暗 稱奇:大雁也會伸冤。抬頭一看,大雁早已飛去。又想:「見施公怎麼就說金有義這案 冤屈呢?看這婦人哭得實是可憐,我去勸勸她。」忽從遠地又來了個婦人,三旬上下, 身穿重孝,白布漫鞋,滿臉的怒氣,走進林來,直奔那年老的婦人,不容分說,一把揪 住那年老的婦人,摔倒在地,口中不住的罵道:「你那狗種!金有義無故的殺我夫主, 你老娼婦還不解恨,又來找到墳上,下鎮物。」把掌掄拳,不住的亂打。那年老婦人滿 地亂滾,口中不住哀告說道:「不親不友,無仇無恨,我來祭奠陰魂叫他顯個靈應,拿 住殺人的囚犯,免得屈了好人,並無別的。」少年婦人仍是不聽,直是亂打。   姚能出來,向前說道:「這位娘子,不必動怒。方才是我先來的,看見這位並沒別 意。」年青婦女住手說道:「你是何人?在此何事?」公差說:「我叫姚能,在濟南當 差。方才我跟大雁前來,尋找屈情,領我到此。想你丈夫,不是金有義所殺。適才施總 督在濟南放賑,由公館看過招呈,看出金有義這案,必有屈情。就去了個大雁,叫喚鳴 冤。大人差我跟大雁前來到此地。你們二人也不必爭吵,跟我前去見大人。」兩婦人跟 姚能進城,來到公館。公差說:「你二人略等一等,我進去稟明。」走到大人面前,雙 膝跪倒,口尊:「欽差大人在上,下役奉諭跟雁出城,遇見老少兩個婦人,正是金有義 那案。現今將她們帶來,候欽差審問。」施公心中歡喜,先把姚能問了詳細,然後叫帶 婦人回話。公差答應,站起身來,來到外面,說:「你二人進去,把情由細細說明。」 二人進角門,到案前跪倒。   施公座上開言說:「你們各報姓氏。」婦人說:「青天大人,小婦人丈夫金守信, 十年前身亡。小婦人娘家姓任。所生一子,名叫金有義,年方二十。只因家貧,尚未娶 妻,就是母子度日。兒子倒也孝順,隨小婦人苦守清貧。也是該當有事,使的是獨門獨 院,三間正屋,一明二暗。小婦人住東首,我兒住西首。那日母子晚間在東首閒坐敘談 ,忽聽西首有婦人說話聲音。小婦人生疑,只當金有義在外面勾引無恥婦女,引到家中 窩藏。金有義聽見這話,急得跺腳捶胸說:『我要有這些事,叫五雷把我轟死!』無奈 何母子掌燈,往西屋去看。真是奇怪,有一銅鎖木匣,鎖上掛一把鑰匙。小婦人一見, 又起疑心。我想此匣來得奇怪,把鎖開放一瞧,是五個元寶,各各縛著紅繩。我兒歡天 喜地,口中念佛。小婦人心中害怕,怕是來路不明,因財起禍。」施公說道:「這銀子 乃是天賜,為何害怕?」婦人說:「頭一件怕的是我兒瞞著我。再說,俗語『外財不富 命窮的人』,我母子再苦,也是前生注定,豈能更改?老爺,你老人家請想:小婦人寡 婦失業的,帶著孩子,過這苦日子。雖然說夫死從子,卻何能盡由著他一個年青的孩子 ?見了此事,如何有不追問之理?要是他偷來的,也就裝不知道,跟著他吃喝,久後直 是犯了事,我也有個教子不嚴之罪。這不是明觸王法,就死後也愧見亡夫。故此屢次的 追問,他又說不出來歷。因此小婦人叫他捺出去,恐生出是非來。他金有義只是不捨。 小婦人說:『你要不談出這銀子來歷,連你帶銀同送到衙門去!』金有義就依婦人,不 要這銀子,說:『自然有個來歷。那日晚上剛睡覺,耳旁只聽恩人說話,唧唧喳喳,聽 不准。想這銀子必定是說話的送來。就枕著匣子睡倒,試試他是財帛,可是邪怪。』小 婦人只得聽從他,把匣子抱到家屋去。他枕著匣子就睡了。小婦人熄了燈光,也是合衣 而睡,不能睡著。那天不過三更時分,忽聽金有義大叫:『不好!』說是:『母親快來 。』小婦人連忙起身,點著燈,來到西屋一看,只見金有義驚惶失色,只嚷有鬼。他說 :我枕著金描匣子,合眼朦朧,並未睡著。看見五個白胖的小孩子,穿著紅緞子兜兜, 手拉手兒,笑嘻嘻的說道:『金有義,可歎你大運不通,押不住我們五個。今日給你個 信,你可記清去處:離此三里之遙,有個富家窪,我們俱在那裡住。你要想到我們,那 裡去找。』說完了話,手拉手兒出外去了。為兒驚醒,一身冷汗,回手摸匣子就不見了 。」   這些文武官員、差役聽得直是發愕,都說奇怪。施公座上開言說:「後來卻又如何 呢?」任氏說:「青天老爺,以後總是我兒財心太重,不肯聽我說。那日天有五鼓,一 人出了門,找銀子去了。小婦人在家候信,等到天亮,也未回程,恐怕冤家惹禍,倚門 盼望。鄰舍告訴,方知准信,把小婦人的魂也唬掉了。」說到此處,淚如雨下,大放悲 聲。施公沉吟說道:「金任氏再把鄰人告訴你的話語,細細說來。」任氏止悲,口尊: 「大人,那時有人告訴,說是:『金大媽,可不好了!你兒子在富家窪殺了個人,把腦 袋裝在匣子內,抱著走呢!正撞見府尊太爺,將他鎖拿進城,送入監中,單等秋後抵償 。』民婦無法,自己回家,只是打點往監中送飯。今日想起兒子冤枉,預備錢錁,往趙 三墳前祭奠,求他陰魂有靈,保佑拿住兇手,好叫金有義不遭冤枉而死。祝贊未完,不 想他妻來到,她說民婦來下鎮物,揪住就打,不容分說。多虧大老爺的公差勸解。他說 有鴻雁鳴冤,帶領民婦前來。這是已往從前的話,並無半句虛言。」   施公暗想前後的話語,沉吟了一會,說道:「貴府,你差人去把犯人金有義提出監 來,本部堂親審。」知府答應,連忙差人前去。不多時,但見公差鎖來一人。施公說: 「金有義!」   有義看見他娘在公案前跪倒,金有義跪爬半步,口稱:「青天大老爺,容小人細稟 。」遂把始末原由,細說一遍。施公聽罷,母子一言不錯,真是字字相同,一字不訛, 可見真是實情。施公又叫:「金有義,你不該貪心妄想,以致平地起禍。你枕金漆匣子 ,夢見五個孩兒,他既說不在你家住,醒來不見,就該他自去自來,你又貪心去找,不 聽母訓。又你在何處揀那匣子?俱實稟來。」金有義說:「小人不聽母言,走出門,到 富家窪。三里之遙,頓飯之時,到了富家後門口。星月之下,瞧見匣子。小人怕人瞧見 ,抱在懷中,回頭就走。走不甚遠,抬頭看見一片燈籠火把,原來是府尊太爺。嚇得小 人才要躲避:誰知已被太爺看見,叫公差把小人叫回頭到轎前。太爺追問匣子裡面是什 麼東西,夤夜孤身往哪裡去?小人見問,心忙意亂,嚇了個施公案.三六九.張口結舌 。待說是銀子罷,又怕官府拿去算贓入庫。那時小人話就遲了。太爺叫公差把匣子打開 一看,並無一個元寶,原來是血淋淋的人頭。府太爺叫人立刻給小人帶上了鎖子,跟到 衙門。問小人為何害人?死屍存在何處?兇器現在何處?首級為何裝在匣內?小人見問 ,心膽俱碎,本無此事,怎能應承?任憑說破唇齒,府太爺不聽。各樣刑法,全受到了 。只急得無奈,這才招認。府太爺問成死罪,這才收監。」   施公眼望知府說:「貴府,金有義殺死趙三,這一案訴詞內有隱情,你聽聽怎麼樣 ?本部堂審問清渾,內中有不到之處,只管提說。」陳知府曲背躬身說:「老大人才學 深如淵海,卑職實不如也。又兼才疏學淺,卑職倘有不到之處,求老大人指教。」施公 微微的冷笑說:「貴府此言差矣!府州官盡說:『小的學疏才淺,不堪民命。』你不想 這小民性命,都拿在府州、縣令手內。屈枉民命,蒼天不容!」施公又問那婦人:「看 見匣子又有幾時?」說:「天有二鼓。」施公說:「叮嚀睡覺,到了何時?」說:「正 到三鼓。」施公說:「你兒去追趕銀子,卻又何時?」說:「在四鼓。」施公說:「你 兒出門,手拿何物?」   說:「是空手而出。」施公問知府:「貴府在何處與金有義相逢?是何時候?」陳 知府說:「卑職正是四鼓撞見。」施公說:「這話就不明瞭,金有義四更離家,貴府四 更拿的兇犯,時候不對。再說這四鼓夜已深了,手內又無兇器,難道他空手殺了不成? 金有義倘挾仇把趙三殺死,再沒有把人頭盛在匣內,抱回家去的道理。本部堂不明,請 問貴府,殺人是何兇器?」知府曲背躬身說:「卑職把金有義拿到衙門內審問,他在當 堂招認:忽因挾夙日之仇,把趙三用刀殺死,兇器捺在河內,打撈不著。就是畫招,卑 職才敢定案。」施公微微冷笑,說是:「貴府,本部堂有幾句話,請聽明白。你我既食 君祿,即當報雨露之恩;審問民情,當知仔細。人命重案,更得留神。待施某審明此案 ,自有分曉。」   施公又問趙三妻子說道:「你夫被人殺害,其中必有情弊,你也該知一二。金有義 與你夫不親不友,哪裡的仇呢?男女一樣,都有天理良心,不許刁唆。明有王法,暗有 鬼神,今日在本部堂下,若有一字不真,本院查出,定是不容。」梅氏見問,往上磕頭 ,口尊:「大人,民婦年三十歲,父母雙亡。十八歲嫁與趙三,算來十年有餘。膝下無 兒無女,公婆早已棄世。丈夫嫖賭吃喝,狐朋狗友,任他所為。無論怎麼不好,總是結 髮夫妻,恩情似海。一旦被人殺死,民婦豈有不痛之理?要說金有義本是素不相識,非 親非友,無仇無恨,他倒有個朋友,甚是相好。」施公連忙追問。不知梅氏說出何人?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九回 朱蠢婦直言無隱 鄭公差應變隨機   且說梅氏說出他丈夫有個朋友,施公問道:「他那朋友是誰?」梅氏說:「小婦人 夫主在世,因為家貧,才搭伴去打牲以為餬口之計,哪裡還有銀子?那金有義因仇害命 ,必不是圖財。再者亡夫那時,並未在外。」施公趕緊問道:「你丈夫不在外,必是在 家喪命。」梅氏說:「皆因常去打牲,交了一個朋友,住在前村,名喚馮大生,比亡夫 還大兩歲,時常來往,穿房入屋,親兄弟一般。往日進來,同來同去。這天亡夫帶酒, 睡在家中。他說打牲要起早,手拿一根悶棍,出門而去;說他去找馮大生,臨行叫民婦 將門關上。小婦人天明起身,有人告訴,說我丈夫被人害了,首級不見。民婦同鄉保進 城稟報。哪曉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兇手金有義,湊巧被府尊拿住;受刑不過,盡皆 招認。民婦看見有人償命,也就是了,不知其中別情。」說罷叩頭。施公點頭說:「梅 氏,本部堂問你,須要實說。這馮大生他住在哪裡?你家叫什麼地名?」梅氏說:「小 婦人家住後寨。兩座村莊,一里之遙。」施公點頭說:「你夫被害,是何地名?」梅氏 說:「就在後寨村東富家窪,莊外有片蘆葦。小婦人丈夫在那裡喪命。」施公說:「你 夫主離家什麼時候?」說:「是三更。」施公問金有義。金有義說:「我出門就奔富家 窪。富家的後門首,就瞧見了匣子;抱起匣子,就回頭往北奔家,就遇見知府太爺。」 說罷,往上叩頭。施公眼望知府,說是:「貴府聽見沒有?你是四更天拿的人。金有義 卻是四更天離的家。這趙三也是三更天出的門。這是死鬼離家在先,兇手出門在後。金 有義是四更天離的家,拿了匣子,就被你拿住。這時辰前後不對。而且又無兇器。你把 金有義問成死罪,真是豈有此理。」知府躬身說道:「欽差老大人是天才神斷,卑職實 不如也。萬望大人寬恕一點。」施公微微的冷笑道:「趙梅氏,你說趙三實寒苦;打牲 度日,還有伙計馮大生?」梅氏說:「只此一位,並無他人往來。」施公說:「既然同 行,大概都有約會。還是你夫主先找馮大生去?還是馮大生先找你夫主呢?」梅氏說: 「他二人誰先起來,誰就去找誰,不分你我,總要同行。」施公說:「你說那日才交三 鼓,手拿一條悶棍,去找馮大生。但不知找著馮大生否?」梅氏說:「民婦見他去後, 將門關閉,睡到炕上。只不多時,忽聽外面叫門,說是『三嬸子,三嬸子』連叫數聲。 民婦聽來,就是馮大生。我說:『他早就去咧!』馮大生他說:『沒找我去呢?』他在 門外念念叨叨就走了。」施公聽罷,說是:「梅氏,馮大生素日來叫你丈夫,他是怎樣 叫法呢?」梅氏說:「他素常來到門前,便大聲叫道說:『老三哪!該起來罷,不早呢 !』就是這個叫法。」施公說:「這就是了。」伸手抓出一支籤來,說:「速去鎖拿馮 大生來聽審。」   公差接簽,出了館驛,直奔前村。進村覓見幾個莊民,內中有一個認得鄭洪的。鄭 洪帶笑開言說:「在下有一點公事,才到貴村。借問一聲,這前村有位打牲馮大生麼? 」那人說:「鄭大爺,你問那馮大生哪!他先和死鬼趙三搭伴。自趙三死後,馮大生也 不打牲咧!如今他連門也不出,終日,在家,閉門靜坐。鄭三爺,你往北走,第六個黑 門便是他家。」鄭洪帶笑說:「多蒙指教了。」走到馮大生的門首,用手拍門。且說那 馮大生坐在家中,他妻子朱氏,總算是造化的,得了一筆外財。忽聽得外面有人叫門, 把馮大生嚇了一跳,說:「賢妻,你去瞧瞧是誰?若是生人,問他姓什名誰!若要找我 ,你就說這幾天沒回家來。」朱氏說:「不必叮嚀,我自會說,你放心罷。」邊說邊走 ,來到門前,將門開放,出來一看,見一人頭戴紅纓帽,身穿藍布袍子,站在門前,架 子不小。看罷將門一掩。那鄭洪看這婦人,不覺暗笑,開言說:「我與馮大生又親又友 ,今日有件事托付他,大娘子把他請出來,我們哥倆見面好說。」朱氏本是蠢人,聽著 此話,不辨虛實,帶笑開言說:「既是親友,且請到裡面敘話吃茶。那馮大生就是我的 夫主,終日在家悶坐,常想賓朋。」鄭洪久慣當差,見話便說:「饒坐」。連忙走到近 前打躬,叫聲:「嫂嫂,頭前引路。」   馮大生傾耳聽得朱氏說話,聽不甚真。又聽外面呼兄喚嫂,直往裡讓,象是熟人。 暗想必是來了親友。頃刻抬頭一看,卻是官差,心中好不著忙,手足慌亂。朱氏說:「 當家的快出來接進去罷!我給你領個兄弟來,不用愁悶了。」大生只得出來迎接。鄭洪 作揖,執手賠笑說:「大爺你好清靜,坐家中許久不見。」馮大生無奈,說是:「不敢 ,在下實是瞎睡,一時懶得起來,望乞尊駕寬恕。請問尊兄貴姓高名,住居何處?」鄭 洪說:「你我相別不久,你就竟忘記了。想是你發了財了,不認得舊兄弟。有個衙門弟 兄請你去。一提,你就想起來了。我的名字叫鄭洪。」馮大生說:「原來是鄭大兄弟, 總就是我的眼珠兒瞎,慢待你了。你可別惱人,都有個忘記。你說那個內司,倒是姓什 名誰?我怎麼總想不起頭緒來呢?」鄭洪說:「我也不知底細。大料他既請你,你一見 自然明白了。」說著臉色一變,滿屋裡瞧了一遍,腰內取出鎖練一條,說是:「帶上的 好,我怕太爺逃席。」一伸手把馮大生套上。大生立時變色。   朱氏也自著忙。鄭洪說:「他在外面做的事,想來嫂子也明白。」   大生說:「既把我鎖上,一定要打官司。」鄭洪說:「把話語留下,我把你鎖給開 了如何?」大生說:「求上差開恩!」鄭洪說:「好,依兄長的話。哪裡不交朋友?況 且你這也是不要緊的事。我看你也有些朋友,解下來,叫鄉親們也好看些罷!」   二人一同進城,來到公館。   此時施公用飯已畢,正然喝茶。差人回話說:「馮大生帶到。」施公即刻升堂。任 氏、馮大生、梅氏及一切鄰居,俱各傳到,方好結案。施公說:「你叫大生麼?」馮大 生回道:「小人馮大生,給大人叩頭。」施公說道:「你作何生理?有幾個伙伴呢?」 大生說:「小人原係前村人氏。父母雙亡,娶妻朱氏。打獵為生。有個伙計,名叫趙三 ,每日一同來往,誰知他被金有義殺死。剩我一人,難以打牲,在家中閒坐。奉公守法 ,非禮不為。今日大人差役,把小人拿來,不知所因何故?」施公微微冷笑,說是:「 貴府,你細留神聽聽。你是科甲出身,與捐納不同,問事不可粗心。趙梅氏自言金有義 非親非友,又無仇恨;趙三又係寒苦之家,他殺人為何?就是無故殺人,把頭裝在匣子 內,去往家內抱,又是何意?再說更次也不對,屍首又有別的因由。從富家窪前屯到後 寨,三處離河多遠呢?」   陳知府躬身說道:「離河有二里之遙。」施公大笑說:「貴府這話說來,益發不通 情理了。」要知大人怎樣發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傳鄰右曲直共證 聽堂詞涇渭皆分   且說施公問事是一片愛民之心,明知情屈,仍怕有隱匿,故意驚喝金有義。金有義 叩頭說:「小人趕元寶是實,並不曾殺人。小人哪知曉趙三往富家窪去,就往那裡等著 殺他去呢?   少時大人叫了鄰舍人來,一問便知。」施公說:「你今日堂上回的話,何不在知府 堂上如此說法?」金有義叩頭說:「青天老大人,小人在府台太爺那裡,也是這樣回法 。怎奈府太老爺一句不聽,百般拷問。小人實是受刑不過,這才招認。」霎時間,差人 跪倒說:「回欽差大人,三姓鄰舍,俱已傳到。」施公抬頭,但見幾個老民,跪在堂下 。施公說,傳你們來,不為別的事,要分辨金有義這一案是非曲直,全要實說,分毫不 礙你們的事。若有虛言,保不住就有牽連。」又叫:「馮大生,既是你伙計他被人害, 你也必然知情。今日事犯,速行招認。」   馮大生說:「小人雖與趙三是伙計,他被人家害了,小人實不知情。求大人詳察。 」施公說:「你們說來,誰是誰的街坊?」   下面說道:「小的趙大、王二是金有義的街坊。」施公說:「金有義母子,素日好 歹,實回上來。」二人說:「大人請聽:他母子俱皆安分,母慈子孝。」施公說:「是 了。」又有二人說:「小的李承、孫昌是趙三的街坊。」施公說:「趙三生前行為怎樣 ?」二人道:「趙三生前吃喝嫖賭,無所不為。他妻梅氏,卻倒賢慧。」施公說:「是 了,是了。」又有二人說:「小的王四、張六,是馮大生的街坊。」施公說:「馮大生 為人如何?」   二人說:「馮大生為人也好也不好。怎麼說呢?外面卻會生事,家內倒還安靜。」 施公吩咐六個人下去。又問馮大生說道:「趙三月你打牲的伙計,他叫人殺死,你知道 不知道呢?」說:「回大人,趙三與小人一同打牲。他竟被人殺死,小人不知道。」   施公點頭說:「既是同伙,若打牲去,你叫不去不叫去呢?」   說:「小人兩個作伴,他也叫我,我也叫他。」施公說:「那日呢?」大生說:「 小人起早呢!約有四更天就出門。到了趙三的門首,高聲喊叫:『三嬸子,三嬸子!』 叫夠多時,裡面才答應,說道:『他去咧!』就回家等著他。」施公說:「趙梅氏,你 夫主是幾時出的門,你可記得清嗎?」說:「亡夫離家,時有三鼓。」施公說:「馮大 生,趙三三鼓離家,你去找他是四更,到了趙三門首,如何叫法?要你說來!一字有差 ,重責不恕。」說:「往常叫他:『老三起來吧!該走咧!天不早了。』」施公說:「 趙梅氏,聽馮大生之言真假?」說:「他說的倒是實。那日晚間,他來叫,民婦正在睡 朦之間,忽聽見叫『趙三嬸子,三嬸子,你把老三叫一聲兒。』民婦說:『他早去了。 』他在外面說:『怎麼沒碰見呢?我走了,碰見更好;碰不見,我在家裡等他。』說罷 他就走了。」施公說:「馮大生,你同趙三打牲,是使什麼傢伙?」說是:「飛禽走獸 同打。打飛禽是下網下套子;打走獸,趙三一根齊眉棍,小的一口腰刀。」施公說:「 那日你在家中等他,他去了沒有呢?」說:「小人等他個大天亮,也沒見他到。後來聽 見人說,他被金有義殺死了。」   施公冷笑,眼望眾官衙役人等說道:「你們細聽,兇手不是金有義,定是馮大生。 不知因何將趙三殺死,又往他門首去叫,遮掩人的耳目。往日去找,叫趙三;那日去找 ,叫三嬸子。分明是知道他不在家,假意去找,為的是瞞哄眾人。再者有趙三殺身之禍 ,也必去找馮大生。人頭裝在匣內,拋於外邊,誰拾他那匣子,算中了他的牢籠計。你 們詳察是不是?」眾官曲背躬身說:「老大人的高見,卑職等實不如也。」施公說道: 「還沒有真對證,少時間便有分曉。」說著提筆寫了個紅紙帖,用紙封好,說是:「鄭 洪。」「有。」連忙答應跪倒。施公說:「你認識字不認識?」說:「認識幾個。」施 公帶笑說:「你拿此字去,照帖行事。不准叫旁邊人。有走漏風聲,從重治罪。」   「是。」   鄭洪接了字帖,往外就走。後跟六七個衙役,全要瞧瞧,見見市面。鄭洪把舌頭一 伸,說是:「我的舅母,這可實在瞧不的。等我回來,自然明白。」說著,走到無人之 處,打開一看,心內明白,出城竟撲前村馮大生門首拍門,說:「大嫂子,快開門來。 」朱氏趕緊出來開門一看,認得是公差。鄭洪跟隨就往裡走,說:「嫂子可不好了,他 殺趙三事情犯了,當堂招認,畫了口供。這還算好,沒說有你,只他一人。他暗暗的求 我,叫我告訴嫂子,趁著你家有這點底兒,叫你快去打點。省得他受刑不過,連你也拉 出來,那時也就不好了。」朱氏聞聽此言,想著倒對,說是:「你要不跟你哥哥相好, 他也不叫你來。我實對你說罷!這宗底本可也有,我也瞧透了,你們倆人必是親兄弟一 般。你來罷!」說著把這口缸一挪,那缸底下,用刀鏟開,取一個布包,拿到炕上。打 開一看,看是五個元寶。   朱氏才要說分銀之事,那鄭洪把臉一翻,將鎖子掏出來說:「快走罷!到衙門再說 。」朱氏真魂嚇掉。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一回 馮大生圖財害命 金有義提審出監   且說公差鄭洪見拿出元寶,朱氏總要想分開。他說道:「給他三個,也使不了。我 留下三個,也使不了。不如他兩我兩,鄭叔叔一個。給他兩個打點官司;我這兩個買些 嫁妝,好留著嫁人。」鄭洪見元寶對了數兒,說:「嫂子這麼分不行的,你跟我進城去 ,見了大人那裡分去罷。」說著就把臉一翻,掏出鎖子,把朱氏鎖上,掏好了疙瘩說: 「嫂子走罷!當堂等問口供呢。」朱氏自知難脫,遂把銀包好,扛在肩上,將門鎖上。   二人竟奔公館,直到堂前跪下。   大生一見朱氏,不住的著忙駭怕。施公一見,並非善良之婦。遂問道:「那一婦人 從實的說來,哪裡來的銀子?若要與你夫主言語有差,便要重重的責打。所作之事實道 。」朱氏聞聽,跪爬半步說:「小婦人不敢說謊:奴的夫主馮大生,與趙三是伙伴。那 日他來叫我夫主去打牲。我夫主起來,拿了腰刀,出門去了。約有兩個更次,天沒亮, 他回來叫門。小婦人將門開放,他走到屋裡,連忙打火點燈,從懷內掏出五個元寶,用 紅繩捆成一包。」小婦說罷,磕頭碰地。馮大生聽了這一片言語,真魂早已嚇掉。施公 說:「馮大生,你有何曲折?你細細講來。」說:「大人容柬:那日趙三前來叫小人出 去,那時天尚未明,不過三更以後。想著要回家,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往常起早,路過 富家窪,常聽有小孩吵鬧。小人去看,卻是富家一個菜園子,裡面有五個小孩,渾身精 光,都穿著紅兜肚。屢次走到切近,都不見了。那一天小人就將此事,告訴趙三。我們 兩人去追趕小孩,又不見。趕到蘆葦坑邊,趙三踢著個匣子。   拿起來看,卻有現成鑰匙,開了一看,裡面是五個元寶。我們二人看見了元寶,他 也要多,我也要多,誰知財多是禍,我們二人爭吵起來。我一刀把他砍死。元寶我獨揣 在懷內。把他的首級砍下來,放在匣內。小人想著這場官司,叫姓富的替打,將匣子放 在富家門首。我又去叫趙三的門,為的解人心疑。人是小人殺死,誰想青天大老爺駕到 ;可巧又有鴻雁鳴冤,可見得善惡都有報應。這雁替金有義鳴冤,內中也有個原故:小 人那日與趙三打了一隻雁,可巧金有義走到跟前,他用三百錢買去,放了生咧!哪知他 遭屈,就有雁來鳴冤,救他之命。真乃是行好得好,作惡惡報。求老大人也不必追問咧 !小人這都是實招,情願領死。」   且說施公聽了馮大生所招的口供,料無虛假,帶怒說道:「金有義,你母子可曾聽 見麼?」他母子叩頭說:「全都聽見。」   施公說:「金有義背母貪財,致有此禍,險些作了刀頭之鬼。」   金有義母子望上磕頭說:「多虧青天大人判明此案,我兒死去重生。不但小婦人深 感大德,就是民婦亡夫在九泉下,也感念大人恩德非淺。」施公說道:「梅氏,你夫主 趙三被馮大生殺死,你還不知,誣賴好人。」梅氏連忙說道:「大老爺在上,此乃府尊 老爺親拿的囚犯,當堂審問,金有義當堂領罪,與小婦人無干。」說罷叩頭。施公說: 「貴府你可聽見?請問趙三是金有義殺的不是?本部堂這等問法,是與不是?倘有不到 之處,貴府只管明言,施某絕不自己護短。」陳知府深打一躬說:「卑職無才,求大人 寬恕。」施公又提筆判斷:馮大生殺死趙三,暫行收監,候放糧之後,斬首示眾。金有 義貪財背母,應有罪過;念其遭屈冤,今釋放回家。這幾個元寶,雖然天賜,乃富家之 物,也有金姓之份,賞與任氏兩個元寶,以為祭奠趙三受梅氏痛打,為子懸心,家業困 苦之費。任氏連連叩頭說:「金有義今日蒙老爺救了性命,就是莫大之恩。又蒙賞賜銀 兩,叫民婦刻骨難忘。只是焚香叩拜天地,願老爺世世官高爵顯,扶保朝廷。」言罷連 連叩頭。施公說:「梅氏,你娘家還有什麼親眷?」梅氏說:「小婦人亡夫在世,盡交 狐朋狗友,並沒有連心親人。小婦人七歲喪父;出嫁之後,我母親身亡。並沒姑舅兩姨 親眷,無倚無靠,孤苦零丁。」言罷淚如雨下。施公說:「梅氏不必傷感。我看此事, 是一舉兩得:金有義精明務正,他母亦有賢德,你的素行道也守正。可與金有義成就夫 婦,賢孝一家,倒也相當。賞你三個元寶,為你夫死養身、夫婦過活之助。願不願,即 刻言明,我不嗔怪。」梅氏哭道:「青天大老爺與亡夫辨明冤枉,得著正凶償命,小婦 人應當盡節才是。   奈因趙三為人,也當不起盡節之婦。此時但憑青天老爺作主,恩深四海,願依遵命 ,不敢有違。」施公聞言,滿心歡喜,說是:「金任氏,你子雖遭冤枉,總算是前因後 果。元寶為媒,證梅氏該當入你家門的。」任氏說:「叩謝老爺天恩,小婦人謹遵老爺 之命。」施公扭項望知府說道:「貴府,你問此事,乃是誣良,應該降罪。這是你粗心 之過,還有可恕--並不是貪贓。本部堂念你是兩榜,正非容易,姑開恩赦你。以後事 事須得留心仔細。」知府唯唯的聽從。施公說:「罰你一宗銀子:梅氏改嫁金有義,花 燭之費,須得你辦。」回說:「卑職領命。」   施公吩咐,將馮大生收監,餘者盡釋放回家。但見官屬民役、閒雜人等,各各不勝 歡喜,稱揚施大人的天才。   施公退堂,歸書房坐定,與天保、王棟、天霸、小西、殿臣、起鳳等大家相見,言 講此事。說罷更衣,吩咐家丁設座,叫眾好漢一同落座。獻茶。茶罷,又吩咐設擺酒席 。施公親自把盞,奉敬諸位英雄。眾人領謝,各按次序歸座。手下人把酒盞酌上。施公 帶笑擎杯說道:「你們幾位英雄,與施某情同骨肉。自從江都天霸行刺,被我一片綱常 大義之言,勸他棄邪歸了正道,本有志氣,要爭功名。關家堡同著天保二人,救我出了 火坑。這黃天蕩擒拿水寇,黃壯士真算一舉成功。斬犯,多虧了賀天保酒樓上泄漏機關 ,殺了盜寇。惡虎莊上,施某堪堪危險,幸虧又遇英雄。後來不知那件事,是我的錯, 叫義士寒心。這如今康熙佛爺,欽點施某前來放賑。聽說山東出盜寇,于家兄弟大有威 風,施某心中為難。賀壯士一言提起,他又知道寓處,這才一同天保前去敦請。走張家 窪投宿,又遇強盜。賀義士一夜未眠,才得拿住此賊。又到臥虎山,見了黃、王二義士 ,不忘舊義,幸來相從。這沒的說,仍求眾位扶保施某,放糧無事才好。上與國家出力 ,下能保養饑民。事完回京復旨,施某定要奏明聖上,絕不埋沒英雄的功勞。施某若有 一點忘恩負義之心,臨危必不得善終。列位皆是正人君子,必是一樣。」   當時黃天霸不跟施公進京,以為施公負義,雖不能說,暗想跟到進京,也不過白效 力,所以心中有些寒透人。搭著王棟、王梁當中懈怠,彼時施公本無保奏之任,故此好 漢辭了賢臣,雲遊山水。雖則如此,可總不提賢臣過處;想著既跟過大人,再說大人不 好,豈不落江湖朋友恥笑?莫若自己善退了,彼此都不漏著方好看,這是英雄行事過常 人的地方。哪知他的命中是個顯發之運,不該閒散,又遇賢臣拜訪,義不容隱,故又有 這一番賢良相濟。要知天霸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二回 眾官按戶口造冊 千總報漕運米糧   且說黃天霸聽得天保防備於六、於七的話頭,不由心中火起說:「任他于家有多少 狐群狗黨,也不怕他。咱們只要同保恩公各盡忠心奮勇,哪慮他小小寇盜。」大家齊說 :「有理。」   施公帶笑開言說:「我也聽見說於六、於七招聚人馬不少,附近居民皆受其害。怕 的是糧到之日,生出亂來。倘有疏忽,大大不便,上有愧於朝廷,下有負於饑民,何以 盡為國為民之心。必得商量萬全之計,方得放心。」賀天保帶笑開言說:「欽差大人須 垂明訓。我等無才,不能遠慮,恐怕臨期誤事。」施公點頭笑道:「公事大家同理,不 要拘束。誰有主意,說在當場,大家計議,可行周行,可止則止。」大家齊說:「謹遵 鈞諭。」   施公說:「此事關係重大,倘然有差,可就不小。眾位雖是武藝高強,總是人少勢 孤。不如調武營馬步精兵,相與保護,方保無差。不知英雄以為如何?」天霸聞聽,心 中不悅道:「大人,小人不是斗膽,依我拙見,既有我們六人,也就不必調官兵。憑著 我甩頭一子,三支飛鏢,眾哥哥們齊心努力,拿於六、於七,易如反掌。皇糧若有失錯 ,我黃天霸誓不為人也。」   常言說:「藝高人膽大。」天霸這話,全是一味高傲,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若論 這話,施公聽著歡喜,一則說得雄壯;二則忠良深知他的本領,這些話當真說的起。再 者只為保護皇糧,施公不惜辛苦,親身到臥牛山請了他來,這件事十成仗著他八九。當 時說出這話,施公聞聽,暗自歡喜,口中說道:「黃義士之言,果然是實在之話,真說 的起。你的聲名,天下皆知。從前說過,一件公事,大家商量,黃義士休要多心。不知 你們幾位,意下如何?有話須說到當面。黃義士萬不能多心。」這一些話,道得黃英雄 收起暴躁,使出和平來,帶笑開言說:「大人,我是年青人,沒有深謀遠慮;不過是一 味忠直熱心,有勇無謀。原來這事,關係重大,不是一人意見可成的。賀大哥與眾位, 有話只管講。只要保得無事,大家的臉面,都算有光。」   施公大笑數聲,連說:「好好,這真是英雄之言。無論上下,有話便講。保住皇糧 不失,不枉你們受辛苦,黎民可沾皇恩。」   賀天保帶笑開言說:「若無于家眾盜賊,也不必費這番心機。皇糧來到河沿,賊徒 聚眾人來搶奪,黃老弟雖則英雄,怕的是首尾不能相顧。」施公說:「能狼難敵眾犬。 于家兄弟人多,嘍卒有數百,倘然一時防不到,必然皇糧有失。」賀天保帶笑開言,說 :「在下倒有一計,可保無虞。」施公滿心歡喜,說是:「英雄有何妙計,快快說來。 」   卻說天保帶笑說道:「老兄弟他不知于家虛實。不是我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今為保住皇糧,非比平常剿寇,別弄得顧了打仗,顧不得皇糧。賀某盡曉那於六,綽號 叫作賽袁達,使一根混鋼槍,門路精通,對面相爭,管保取勝別人;外有一把飛抓,三 十步之內,善能打人。於七的綽號叫作賽野龍,使兩把銅錘,分量不小,善能取勝;又 有一把軟鞭,馬上步下,全能取勝。還有一位姓方名成,因吃壯藥,吃得牙關緊了,吃 飯不能張大口,人都叫他方小嘴賽姜公;這人頗有歪才,機謀巧算,眾賊中的謀土。有 名的頭目還有二十餘人,嘍兵數百,在紅土坡結寨,是個易下難上的去處。賢弟想想, 他的勢力若小,本地官員豈不去征剿他們。不怕恩公嗔怪,若無我們在此,好歹卻不管 了。既有我們這些人跟隨大人,要叫賊盜搶了糧去。   不但是英名軟透,還把前功盡棄。不但眾人枉費勤勞,且耽誤大人的事口若依我, 明日大人升堂理公事,對府縣官就說,戶口人名全造成冊,河糧到了好開放。男女大小 ,全要公平。再差人打聽糧船,幾時才到。那時我有一計,管保一陣成功。大人即差人 上臥虎山,將陳杰、李俊、張英三個人叫來,作我們的幫手,好並力成功。」施公遂教 黃天霸寫書信一封,差人即往臥虎山去,叫陳杰、李俊、張英等三人前來不表。看官, 黃天霸一則重義,二則他雖耿直,可不是那宗渾濁悶愕的樣子,偏不依人的話,必要碰 硬釘子,才算住手的人。英雄重義,不是如此,聽了賀天保的話依計而行。   次日,施公升堂。文武官齊來伺候。吏役排班,文武按著儀注,行過了禮。知府陳 魁,曲背躬身,口尊:「欽差大人,有催船的報信:三日之內,糧船當到。」施公聞聽 ,說是:「貴府,這糧船到日,先從濟南放起。各處行文造冊,送至省城。看守堆房, 多加仔細。本部堂放完濟南,然後挨次放去,全要親身驗看。沿河速搭蘆棚,多派官兵 衙役。官斛官鬥備好,定日親身開放,嚴查行私有弊,先派你先行。本部堂文書出示: 兗、登、萊、青,以及泰安、沂州、曹州、武定,挨次放去。」   施公說罷,退堂回後更衣,來到書房,與眾好漢相見。忽又聽該官回說:「明日糧 船准到。」賀天保說:「大人如何分派?」   施公還把吩咐知府的話,說了一遍。賀天保說:「糧船來到河沿,紅土坡必無動靜 ,再不肯登船搶掠。必待收完,堆到岸上,須得留神。於六、於七,他若搶糧,必著人 家前打探消息,防備全在此時。」施公說:「這話卻是不錯,必是這樣。但慮此時擒賊 ,保糧不能兼顧。」天保說:「船到,只管去收米,也得十天半月功夫。米若收完,賊 人必來搶奪;多半是夜間。我管保臨期無事,請大人放心。」施公更不究問,知道他的 才能可當,遂吩咐擺酒飯,就在書房,六家英雄陪著施公共飲。黃天霸擎杯帶笑說:「 賀天保是四霸天中頭一位,不但武藝精通,而且機謀廣有,見識頗多。既說敢保無事, 大人請放寬心。」   施公笑道:「但得放糧無事,回朝交旨,施某敢保列位都有高遷之望。」天保說: 「蒙大人提拔,只要我等有命。」施公說:「義士何出此言?列位俱是功名有分的。」 說著話酒飯已畢,漱口喝茶。   且說陳知府奉欽差之命,先催促府內台州縣差役,俱各全要精細公平。又往各府縣 ,都行知會,速速造成清冊,送至省城。河沿蓋大蘆棚,花紅結彩;左右兩溜小棚,鬥 行經紀有數百人。棚外席片堆成大垛,許多兵丁衙役看守。蘆棚內設擺公案。新制硃筆 硯簽,大紅緞桌帷椅垫,團龍飛鳳,新繡鮮明,設擺齊整不表。   且說施公正坐敘話,門上報道:「有運糧千總拜見。」施公說:「叫他進來。」門 人退下。須臾,千總們進來跪倒。施公說:「本部堂明日出城收糧。攙糠使水,拋欠數 目,俱各不准。」千總說:「全無此弊。」一個個叩頭,出了公館。施公又望知府說道 :「明日預備,我好出城,一應天明齊備。」知府答應,告退而去。次日天明,只見轎 馬執事,擺列滿街。施公坐上大轎,前面大炮三聲,十三棒鑼響,本府守備騎馬前引, 參將跟趕,順大路前往出城。眾好漢俱在公館。施公出城收糧這個消息,早有紅土坡細 作報知於六、於七,必是一場大禍。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三回 賀天保備兵擒寇 方小嘴設計搶糧   且說這日於六、於七在寨內閒談,聞聽糧船不遠來到。賽袁達說:「兄弟,你我生 在濟南,家中富足,習學把式。吃喝嫖賭,不務正經,家業凋零,以致棲身綠林,打劫 些行商客旅。」   於七帶笑開言說:「現在山東有賑濟,若得了這宗糧米,足夠吃幾年。」於六說: 「別聽你七哥一片浮言,你是諸事不深思量。」說罷叫擺酒來。小卒設擺桌椅,三人挨 次坐下。這紅土坡勢派不小,足有嘍囉數百餘人。方小嘴分派得井井有條,各有執事, 並不錯亂。說聲擺酒,須臾齊備。三人坐下,於七先滿一杯,遞與方成,又與於六斟上 ,然後自斟。於六說:「賑濟糧船,已經到了。依方兄弟是怎樣搶法?必得想個萬全之 計,才好行事。」方成帶笑說:「兄長要搶這項糧米,事幹重大,必得商議周全,方可 行事。若依七哥,立刻就要行事,看得探囊取物一般,不想其中曲折;登船去搶,必不 中用。」於六說:「上船搶米,總是不成。必得容他堆上河岸,方可成功。但是那裡必 有準備,須得細辦。」小嘴說:「那散糧,一人能帶多少?若有官兵趕來,還得捺了。 搶過一次,若不濟事,再去更是不成,他必添兵把守。」小嘴言還未盡,於六、於七各 自發愕,倒想著沒個主意。於六說:「方賢弟始終都想到咧!句句說的不錯。這個糧米 ,搶來實難。但是這山中缺糧,也是要緊。還得方賢弟再想妙計。」方成說:「二位兄 長,此事可就難了。這欽差倉廠總督是康熙佛爺最心愛的人。他是鎮南侯爺的親生子, 官諱叫施仕倫。人人稱他賽包公,在朝常參大臣。聽說他手下許多能人,武藝精通。咱 弟兄下山搶糧,更得加意小心。」   於七一旁發躁,說是:「我有一言,賢弟不要嗔心。這糧若不去搶,豈不叫江湖朋 友笑話,說咱弟兄無能。盡欺良民客商,遇著大買賣,不能去作。」他又說:「為這事 喪了殘命,也是大大有名,叫江湖中稱名道姓。」方成說:「此時必要搶糧,須讓他收 完糧米,堆積河岸。靜夜前去,攻其不備,事方可成。」   於六說:「全仗賢弟調用,為兄無有不從。」小嘴說:「看他那米得收些日子呢! 六哥急速差人下山,治辦所用之物,莫要遲挨。務要十日之內辦來。」於六立刻吩咐頭 目,帶領小卒下山,四路附近村莊,搶騾、馬、驢、牛、車輛,十日之內,俱要來聽用 。眾頭目領令前去不表。方成又說:「頭目十日回來,我另有一番調度,管保搶糧到手 ,也令欽差心驚。叫他知道山東有好漢,知道于家弟兄是英雄。」於六、於七滿心歡喜 ,說道:「此事全仗你一人。」吩咐小卒:「速擺酒宴,先給賢弟慶功。」   再說施公收糧,直到天黑,方才上轎回來。到了公館後面。   與眾英雄相見,說些收糧的事情。每日去到蘆棚收糧,晚上來歸公館。那日晚門上 報說:「外面有人來見。」賀天保出來一見,乃是陳杰、張英、李俊三人。躬身問好。 天保引進,見了施公行禮。施公賜坐,合眾英雄分坐兩旁。不多時,叫擺酒宴,大家共 用酒飯。次日天明,施公又收糧,那日收糧已畢。紅土坡細作報入山寨。這寨中於六、 於七自那日分派頭目、小卒,四路搶奪牲口,俱是十日回來,見寨主繳今。各將搶來車 輛、口袋、馬匹,共有多少數目,各寫一單呈上。三寇觀瞧甚喜。   方成說:「這些物件,不但劫糧,連山中也足使用了。」重賞頭目小卒。又使人探 聽河糧。那日有人來報說:「糧米收完。」   方成說:「二位兄長,小弟言過,若糧米收完,須待夜間行事:一擁齊上,他不知 人有多少,自然心慌。趁勢動手,再無不得之理。」於六點頭說:「下山須得何日?」 方成說:「這件事要作,還遲不得,遲則有變,就是今晚前去。叫手下將瘦羊、病馬, 殺了做飯煮肉,至天晚俱各飽食;我將年輕力壯、會武藝的小卒,挑二百名,跟咱弟兄 三人在前,趕散看糧人役。再挑二百人,一百趕車,一百隨著運米車輛,以擋追兵。來 回搬送,到天明,岸上米管保全完。」方成說罷,於六連聲誇獎說:「有理!真有密謀 !不枉人稱賽姜公。」於七說:「眾家頭目,就照著方爺的話,吩咐兵卒。二十名頭目 ,就去挑選四百兵卒。」   將方小嘴的話,又傳說了一遍。滿山中亂哄哄,殺牛宰馬,喂牲口,預備兵器;餘 者在山上看守著寨堡。天色黃昏,俱各吃飽,備馬套車,全俱停妥不表。   且說施公收完糧米,在公館中與天霸、天保、小西、王棟、陳杰、李俊、張英等商 議防守糧米之計。賀天保說:「大人糧米收完,到了夜間,賊必搶糧。以後日夜嚴加防 守。大人速傳鈞諭,撥精兵三百名,弓箭、撓鉤、短刀齊備,天晚俱來館外伺候,一齊 出城。大人就在館內,明天一亮,靜聽消息。只管放心,令人管保無事。」施公說:「 義士,這些英雄,俱是幫我,我豈有在公館安居之理。我要親瞧著壯士立功才是。」天 保聞聽,心內著忙,欲要阻攔,話語來得結實;有心讓他出城觀看,眾賊爭戰,料無輕 敵,夤夜之間,若有失閃,如何是好?   又想著大人話不可攔,說:「大人要出城看我等拿賊,借欽差的虎威,更容易了。 黃老兄弟必須保護大人要緊。我們動手相爭,你別管,只在棚中保護大人。」天霸連忙 答應。天保眼望王棟說:「賢弟你與李俊帶領官兵五十名,看守米場東面,留心精細。 炮響一聲,速帶兵到,奮勇先拿為首的人。若是被賊逃脫,須受處分。」王棟、李俊一 齊答應。天保又吩咐說:「關老弟同陳杰領兵五十名,在米場南面守住。炮響一聲,奮 勇殺來,務要先擒為首賊將。若有疏失,自刎人頭來見劣兄。」小西、陳杰連說:「遵 令。」賀天保又望王殿臣、郭起鳳說:「你二人帶兵五十名,出城散走,米場西邊站住 。炮響為號,殺奔中場,拿為首的強人要緊。若把強人放走,自提首級來見大人。」   起鳳、殿臣答應。又望張英說:「張賢弟,你我領兵五十名,在米場北方把守。」 賀天保吩咐已畢,又說:「大家這一出城,都要小心。奮勇拿住賊首,便是頭功;放走 賊頭,就是大罪。各人不必戀惜。」看來個個答應。施公一旁驚問說:「義士此話,我 不明白。定謀設計,所為保米,為何舍米擒賊?」天保曲背開言說:「大人,這於六、 於七、方成,紅土坡的寨主,把他三人拿住,餘者全都散心,糧米再無人搶了。即便搶 去,一見寨主被擒,必然扔下逃命。大人請放心,小人管保無事。」施公點頭,眾人分 列兩旁不表。   再說紅土坡眾寇,那天才一鼓,方成說:「此刻就該下山。」   於六便吩咐備馬,各人帶好兵器,一齊跨鞍上馬。後跟二百名嘍兵,一直竟撲米堆 而來。未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二四回 眾官兵捆送方成 賀義士力追於六   話說方小嘴傳下令來:聽他的哨子響,齊往上闖。眾賊依令。方小嘴領著眾賊,來 到米堆不遠,只見高搭蘆棚,桅桿上高掛燈籠,十幾處米堆,高似山峰。巡邏兵丁衙役 ,不住往來。   猛聽哨子一響,眾人驚疑,不知其故。又聽吶喊聲音一片,似有幾千人一般。兵丁 衙役嚇得魂不附體。聲過處,又聽一人高聲喊叫說:「大王爺是太行山寨主,竟來借米 ,你們快快遠走!   少若遲延,盡死刀下!」兵丁衙役害怕,又不能脫身,也是亂嚷,只叫:「拿賊。 」   早驚動施公,暗暗吃驚,想著天保真有見識。黃天霸暗恨強賊,真是膽大。正自思 想,聽得北面鑼聲響亮,他連忙點著大炮。二個炮響處,早驚動了四面好漢兵卒,各整 器械,抖擻精神前來。   這裡眾寇如入無人之境,來到米堆跟前。那二十名頭目,二百小卒,趕著車輛,緊 跟進來。眾人一齊動手,撮米的,撐口袋的,往車上裝的,七忙八亂。賀天保等八名好 漢,帶領二百兵丁,從四面圍襲上來。那五十個火把,全都點著,照耀如同白晝;外有 五十名,暗處吶喊。這眾寇只顧搶糧,猛聽似雷的大炮連響,又一陣吶喊聲音,又瞧見 紅亮一片照眼。眾賊不知虛實,大大吃驚,無奈不敢違令,只得拚命搶米。方成暗說: 「不好!就白來一場?事到其間,只得闖出去了!」想要高聲助威,說是:「山上的嘍 兵,不必膽小!現有我們擋住官兵。六哥、七哥把手下兵分開兩路,只要奮勇當先,戰 敗官兵才好!   小弟這裡催促小卒搶米,已經走了一起了。」於六、於七答應,忙把小卒分開兩路 ,各領一支,迎將上去。燈籠火把,吶喊聲音不斷,真如大戰外國、反叛一般,真殺實 砍。猛見一人,馬上高聲大叫說:「你這強賊!坐山為寇,打劫客商良民。官兵不征, 也就是了。竟敢擅劫皇糧,多麼大膽!棚內坐著欽差,四面都有官兵,英雄好漢二十餘 位。大太爺姓賀名天保,四霸天中第一人,綽號人稱飛山虎。前日曾在綠林,如今改邪 歸正,跟隨施老大人,專殺土豪惡霸。」   方成聽了冷笑幾聲說:「姓賀的聽著!我與于家兄弟,同稱寨主,山東省人人皆知 。手下嘍卒無數,你等能有幾個能人,狗黨狐群,烏能濟事!」天保聽罷,曉得必是小 嘴方成,先把他拿住,好見欽差。才要催馬,張英答話說:「哥哥,這件功勞讓與我罷 !」一催坐騎,更不答話,雙舉畫戟,迎胸刺來。   小嘴舉刀相迎,一來一往,兩馬盤旋五六個回合。方成手快,張英些虛漏空,左耳 著了一刀,削下半片,疼痛難忍,一倒身落下馬來。天保見勢不好,連忙催馬,口呼: 「兵丁,快救張英!」官兵著忙,一擁前來,救起張英。二人扶著,退後去了。   賀天保敵住方成,與他交戰,衝突十數餘合。天保一心想道:賊人若戰敗逃走,黑 夜之間,無處尋找;再者自己有令在先。   眼看方成刀法稍緩,天保奮勇,搶他的上首,提馬跟緊不放。   小嘴覺勢不好,怕難招架。好漢越發逼緊。賊將方成心下發慌,手遲眼慢,只聽唰 的一刀砍去,正中左背,深有四寸,小嘴翻身落馬。餘者逃命,四散而去,全都顧不得 要糧米;倒有些驢馬馱著去的糧米,拋灑遍地。   天保帶領官兵,押著方成,合那二十名小卒,竟奔官棚。   黃天霸遠遠望見一群人馬,直奔前來。天霸叱咤說:「呔!何處人馬?少往前進。 」天保聽准聲音說:「老兄弟,天保來也。」   趕至切近下馬,就把拿住方成的話說了一遍。又說:「此時我也不回棚,張英也不 看了。留下三十名兵看守賊徒。那二十人點著火把,看守米堆;瞧著哪邊打仗,往哪邊 高舉。」天霸答應,叫官兵把賊送人小棚看守。天霸進蘆棚,對施公說知。   且說天保重複上馬。那二個官兵高舉火把,跟隨著好漢,接應眾人,來拿於六、於 七。又說王棟、李俊二人,把賽袁達擋住,動手交鋒。賽袁達於六把渾鐵槍擋住三人的 刀棍,不放在心上。三人往來衝殺,有半盞茶時。誰知李俊漏了一空,被於六一槍,挑 於馬下。王棟見了,不由害怕耽驚,暗說:「這名盜寇真是驍勇!二人並戰不勝,何況 一人。」怎奈天保號令又嚴,欲戰實難取勝,強弱不敵。正自為難,忽聽盜賊大叫:「 那廝休得逞凶,我乃高山賽袁達姓於,行六是也。特來搶米。大膽鼠輩聽著:避我著生 ,擋我者死,你別枉送了性命。」王棟暗說,這就是於六,更放不得他了。只得跟他拚 命一戰!一著急催馬掄刀,直取於六。於六舉槍相迎。王棟左攔右遮,來往五六個回合 ,氣力又乏,只是招架而已。王棟心內著忙,一旁又來一騎馬,耀武揚威,兩支火把, 頭裡直跑。王棟心中好不著忙,真是尋路無地。卻聽一片聲喊:「飛山虎賀爺爺來也。 」   王棟一聽,倏然將心放下,精神漸長。   天保從旁一看,不見李俊,忙問兵丁,方知被槍挑死。大吃一驚!又見王棟刀法散 亂,賊將越戰越勇,進前叱咤說:「王賢弟請暫歇馬,讓我擒拿此賊。方小嘴早被我拿 住,又來拿于家弟兄。」王棟說:「這就是於六,哥哥須得留神。」天保催馬掄刀,直 衝上來,就是一刀。於六用槍噹啷一聲架過去,復又旋轉馬頭,唰兒的一聲,鋼槍高舉 ,過去征戰。天保又回頭,一閃寒光,刀早砍去。槍復遮開。於六聽說方成被擒,心中 發慘,從怕中生出一股濁氣,把心一橫,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奮勇征鬥十數回合。無奈 天保刀法門路精巧。於六暗暗點頭說:「這口刀與那二人大大不同。雖然不能勝我,我 想贏他,也是為難。何不施展飛抓,早早成功為妙。」於六拿定主意,擰轉槍桿,催馬 如風。飛山虎掄刀把渾鐵槍磕開,往來劫戰三四回合。於六圈回坐馬,敗將下去。天保 一見,認作真敗,戰馬如飛,趕將下去。且說於六卻不是真敗,掏出飛抓--全是活骨 節,純鋼打造,打出去,可就張開,把人抓住,往回一掖,比如人攥上拳頭還結實,再 也摘不開。不知飛抓把好漢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五回 飛山虎被抓亡身 賽袁達中鏢落馬   且說於六熟習飛抓,賀天保久已知曉,今日卻沒想起防備。   一則滿腔忠義,一心恨賊,自己號令的甚嚴,心急立功,為是好對眾人;二則好漢 命該如此。兩馬相離幾步,並不言語。賊人下了毒手,使飛抓對準打去,正中面門,抓 住脖項,鑽皮刺骨,鮮血迸流。賊人於六,雙手勁力一拽,天保馬上一晃,坐牢雕鞍, 說聲:「不好!」伸手拿住繩,用刀一挑割斷。於六隻顧拽繩,繩斷,猛然一閃,險些 墜下馬來。一見好漢中傷,忙勒馬回來,正要加害英雄。只見燈籠火把,吶喊聲音,官 兵齊至。料想不能成功,獨槍催馬回來,又想要打聽方成真死假死,兼去接應他兄弟不 表。   再說賀天保雙手摘抓,只覺疼痛難忍。王棟趕來一看,心下著忙,速跳下馬來細看 ,已不成模樣,真是渾身血染一般。   吩咐官兵:「把賀爺攙下馬來。」有幾支火把照耀。王棟親手輕輕摘抓,好容易摘 下去,王棟收起。把好漢疼個昏迷不醒。   王棟說:「大哥傷重,且請回棚歇息。」天保答應。王棟吩咐十名官兵去送,千萬 小心留神。兵丁答應,扶著天保上馬,竟回官棚。好漢只覺風大,吹得腦漿子痛疼。不 多時來到棚前,官兵扶持天保下馬。天霸正在棚口站立,見官兵來到,連忙問故。兵丁 將追趕於六,誤中飛抓,王棟叫他送來的話,說了一遍。天霸聞聽,吃了一驚。連忙說 :「快攙下馬。」施公細看分明。著忙用手扶天保依著東牆椅上坐下。施公低言問道: 「義士想必是貪功,誤中暗器輕重快些說明。先回城去,好叫該官請醫調治。」賢臣連 問幾遍天保慢慢開言說:「大人,小的因為追趕於六,誤中飛抓,十分沉重。」那天保 叫聲:「老兄弟呢?」天霸連忙答應說:「小弟在此伺候。」天保說:「你我自幼結拜 ,情同弟兄。我今誤中飛抓,死而無怨。但願你侍奉恩公,不可懈怠,必要始終如一, 方是正人。後來你必前程遠大。先拿於六、於七,好報仇恨。破木為棺,便可就殮我屍 首。煩勞仁弟走一遭,把屍首送到我家,交與你秦氏嫂嫂。你姪兒今年十四歲,名叫賀 人傑,會使兩把短練銅錘,異人傳授。孩兒無父,就是猶如你兒子一樣疼。賢弟啊!別 說『人在情在』。你且過來,我摸摸你,咱弟兄還要相逢,除非夢裡來。」這一派托付 天霸照應賀人傑的話,言有盡,意無窮真是傾心吐膽之言,並無半點虛假,說得合棚人 等皆不能止住眼淚。天霸不覺捶胸頓腳,卻不敢高聲。施公也是慟淚直流。天保說罷, 「噯呀」幾聲,須臾氣斷。黃天霸往前一撲,栽倒在地痰氣上湧,背過了氣去。施公正 想義士的好處,兩眼垂淚,忽見天霸栽倒,大吃一驚,忙令用手扶起撅著。眾人忙作一 團,撅了半晌。施公附耳叫喚不止。天霸漸轉過氣來,叫聲:「仁兄,你可慟死我也! 」上前抱住血臉,哭叫不止;立刻就要去拿於六便懇欽差開恩:「小人暫告一時之假, 去拿於六。」施公見問,連說很好不表。   且說於七,但見迎面有支官兵,燈籠火把,攔住去路。這支兵原來是王棟帶領的。 於七一見,心中大怒說:「於七爺爺要回去,那個膽大敢來找死?」王棟聽說於七,忙 令官兵放箭。   忽聽一陣弓弦響處,於七早中了幾箭;雖未傷致命之處,也是刺肉鑽皮,筋骨疼痛 。正在為難,沒法可使。忽來一陣狂風,吹得不能睜眼,燈籠火把都滅。賊於七趁勢逃 走,是他命不該絕,才遇這個巧機會。王棟見於七逃了活命,欲想自刎,卻又為難,螻 蟻尚貪性命。無奈何對官兵說了原委。官兵答應,回去說明。   不言王棟隱姓埋名退去。再說天霸心忙意亂,往前催馬,正遇於六尋找於七、王成 。迎面正遇天霸。此時兩下相迎。於六先通姓名--這也是鬼使神差。天霸一見,兩眼 全紅,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取出飛鏢,惡狠狠對準於六唰的一聲,打將過去。後人有 一段詞句,專贊黃天霸的飛鏢云:   號飛漂,猛英雄,純鋼打就兩三支。憑百鍊,卻非輕,晝夜操練苦用功。戰敗中, 能取勝。縱百發,能百中,專取敵人命殘生。父傳授,子用功,遠合近,都可行,流落 江湖傳美名。是暗器,都有名:回馬錘,箭與弓;有飛抓,有流星,不是野史混起名。 祭法寶,混天綾,串心釘,晃魂鐘,唸唸有詞就騰空。這飛鏢,迥不同,手頭准,腕下 輕,渾如巧匠運斤風。門路熟,武藝精,保護賢臣立大功。   且說於六正在找人之際,遇見戰將,手按槍桿,預備爭鬥。   聽得面門上一聲響亮,頭迷眼黑,翻身落馬。恰好小西、陳杰帶兵來到,把於六立 刻上綁。又有王棟兵至跟前說:「於七逃走。王棟抱愧在心,往他方去了。」此時東方 已亮,天霸令小西追趕餘寇。小西等率眾連忙追趕,跑至紅土坡,燒了山寨,即回官棚 。天霸自己押著於六,來到官棚,見了賢臣,回說一遍。就在棚中設下賀、李二位靈位 ,把於六、方成斬首摘心祭靈。復又備木為棺,將賀、李二人收殮已畢。把李俊擇了塊 地埋了;把天保的棺木,存在古廟內。忠良爺連忙差人上一道表章。康熙佛爺憐其義勇 ,就封天保世襲指揮之職。後人專贊賀天保義氣,死後得世襲褒封。有七言律為證:   天保何慚義士名,一心報國頓忘生。   陣前奮勇曾無怯,身後追封亦有榮。   世襲指揮綿累祀,功昭史策顯奇英。   至今浩氣應常在,烈烈忠魂保大清。   且不言賢臣上表,皇上追封。卻說黃天霸安置完了靈,忠良又囑咐天霸送靈;一面 分派眾人回衙。眾人伺候賢臣坐轎進衙。將至衙,只見有一匹馬跑到眼前。才要令人去 問,忽聽有人喊叫,說道:「快報欽差大人,前來接旨!」施老爺聞聽,吩咐急速進衙 。差官下馬,把聖旨請下,供奉在正面。眾文武在聖旨香案前,行三跪九叩首禮。這位 差官,手捧聖旨,高聲朗誦云: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諭爾放糧欽差施仕倫,據奏山東紅土坡著名草寇作亂, 一省被害,擅奪皇糧。幸而愛卿擒賊,保住皇糧,無負朕念民生之至意。賀天保為國亡 身,追封世襲正指揮之職;賞銀安葬。黃天霸等功勞,待卿回朝之日,另行封賞。本地 文武官員,縱容賊寇,殃及平民,本應褫革,永不敘用。朕姑開恩,暫行革職留任,以 示懲戒。倘再疏忽,依律治罪,決不寬容。欽此。   隨讀罷聖旨,文武山呼,叩頭謝恩,拜畢站起,閃在兩邊賢臣設席,款待差官。酒 飯畢,不敢少留,起身告辭,回京交旨不表。施公復派兵將,速領人馬,剿滅紅土披散 處餘寇。武職官領命前去不表。施公出衙坐轎,文武相送。回至金亭館驛,天晚用畢茶 飯,安歇不提。天明,施公帶領合省文武,擺祭食祭奠賀天保,按指揮職分。祭罷,叫 黃天霸送靈回家。施公率領文武,送出城外,才回到東門米場。州官早把饑民傳齊伺候 ,此時真是人山人海。州官將冊子呈上。老爺展開,按冊放米。   不消數日工夫,將賑放畢。大小應役官差,俱不敢作私弊。萬民歡悅,無不誦聖德 ,誇獎施公。   那日黃天霸送靈回來,參見施公,說:「賀天保一家大小,叩謝老爺天恩。」施公 點頭說:「你坐下,我有話說。」吩咐從人擺酒。天霸陪著施公共飲。飯畢,撤下獻茶 。施公傳出話去,明日便要回京。眾官得信,連夜搭上送官棚,懸燈結綵。次日天明, 施公吩咐免去執事不表。且說賢臣在路登程,逢州州送,逢縣縣迎,曉行夜住。那日來 到德州境內,早有州官多遠的就雙膝點地,跪在道旁,口內高聲報名,說道:「州官穆 印岐跪接欽差大人。」內丁轎旁說:「起去。」州官答應,剛然站起,猛抬頭見前面滴 溜溜的起了一陣旋風。施公轎內,看得明白。   風定塵息。大人說:「跟著旋風走。」家丁內班一齊催馬,趕到莊後,霎時旋風止 息,現出稻田,轎到跟前站住。施公細看,並無別物,只見一叢稻米秧兒,穗葉全青。 跟役連忙取來。大人接過一看,見稻穗甚是飽滿肥大。又叫人來說:「你們進村去,找 鍬鐝使用。」從人答應,進村找來。施公說:「從秧稻處往下刨。」跟役一齊動手,只 刨有六尺深,竟刨出一個死屍。   眾人吃驚。畢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六回 見稻穗擬名派差 聽民詞新聞惡霸   且說內丁在稻秧下掘出屍首來,連忙回明大人。大人又叫埋上,吩咐州官派人看守 。又叫:「穆印岐,快速派你手下能乾的差役,速拿旱道青帶到德州官衙,候著聽審。 」「是」吩咐已畢,排開執事,進城不表。   且說穆印岐見轎去遠,忙叫人:「來來來!快著。」跟役考應,跑到面前報名說: 「小的張岐山、王朝鳳叩頭。」州官說:「快起。去去去!快拿去呀!」差人說:「老 爺吩咐明白了,好去拿呀!」州官著了急,說:「你們耳朵裡塞上棉花咧?沒聽見叫快 拿旱道青嗎?」公差說:「小的二人討老爺示下,什麼叫旱道青呢?」州官一見差人逼 問,更急了說:「你們這些糊糊塗涂的混帳東西,我知什麼叫旱道青?趕明日大人還要 呢!」說完便叫拉馬過來,帶領役人,趕上施公,跟隨轎後而去。那兩名公差見本官走 了,爬起來發愕說:「這是哪裡來的怪事?咱倆跟隨十幾年官,沒見過這個糊塗蟲。偏 又遇著這家奇事!合該是你我倒運。旱道青也不知一人,是一物?州官渾蟲,不問明白 ,便要差人去拿。」王朝鳳說:「不難不難,我有妙計,不用為難。」張岐山緊緊追問 。王朝鳳只說:「走走,進衙自有主意。」一人搞鬼,一人追問。進了大街,找一酒館 ,二人坐下,要了壺酒,兩碟子菜,喝著酒閒談。張岐山放心不下,又問:「王哥有何 妙計?快快說來。」王朝鳳笑而不言,只說:「你多喝幾杯,我才告訴你呢!」飲得時 候不早,岐山忍不住又問。王朝鳳手摸大腿說:「這宗差使,就得槓槓屁股,就算是妙 計。」說著,二人大笑不止。   不言公差酒館閒談,且說施公坐定大轎,前護後擁,甚是威嚴。鑼鳴震耳,清道的 旌旗,鄉長、地方在前喝退閒散人等。   大人在轎內觀看,只見跑過一群人,道旁跪倒,齊嚷:「冤枉!」   施公聞聽,忙叫:「人來。」「有。」說:「快接喊冤狀子。爾等眾民人下去聽傳 。」大人起轎入城,進了公館,不提。   單言拿旱道青的公差,在酒館敘談。酒館掌櫃姓郝名叫三道,其妻白氏作這個買賣 ,帶著賣豆腐、掛面。郝三道一見,就知是衙門的朋友,便就另眼看待。王朝鳳說:「 郝大哥,咱這村中牌頭,怎麼不見?」郝三道說:「他呀!老和尚代磐鐘呢!」公差點 頭,又問:「郝大哥,你們這路北那三間房子無人住麼?」郝三擺著手,說道:「休提 ,休提。」低言說道:「那三間房,原是皇糧莊頭蓋的。有人曾住,無人敢問津。先有 一家王姓,管家喬三爺常合他來往,住了二年,忽然不見蹤影。裡面並無值錢的東西, 有些破破爛爛,全都摔了。後又有人搬進去,夜裡鬧鬼,又走了。因此無人居住,關了 有一年多咧!」公差聞言點頭。郝三道說:「這房主是咱德州一路諸侯有名的黃隆基黃 大太爺,誰趕惹他?」王朝鳳說:「別說閒話咧!散去罷。這明日上堂,嚐嚐施不全的 竹筍湯什麼滋味,這是我的一條妙計。」說說笑笑,各人散去不表。   次日天明,公館內施公早起,傳出話去,今日進州衙辦事。   有司答應,立刻傳到外面,公堂預備停妥。八人大轎,喊道鳴鑼,不多時來到州衙 。至滴水落轎,去了扶手,施老爺下轎,升公位坐下。文武行參已畢,兩旁伺候。施公 吩咐人來,帶昨日那些告狀人上來回話。州官一旁答應,著忙往下跑,到外面說:「人 來,來來!快些把昨日告狀的全都帶進來。」公差答應,走出角門以外,高聲大叫:「 快快帶昨日告狀人進見。」外面聽見,哄的一聲,跑過幾人,領著那些人進了角門,高 聲叫道:「告狀人帶進。」堂上接音:「哦!」那等威嚴,不亞到了刑部,真堪畏懼。 那些人進來,一字跪倒。施公留神一看,老少不等,各各愁眉不展,衣帽各別。看來諸 民都有冤。打頭張狀詞一看,上寫:「小民馬滕壁,呈控皇糧莊頭,無故毆傷人命,不 准領屍一事。強霸不遵王法,倚仗勢力,侵占奪搶。」   種種滅法,俱寫明白。施公越看越惱,往下開言說:「你這裡面寫的虛實,照此回 話。如有假情,立追你命!」那人說:「不敢虛寫。」施公說:「你再說上一遍。」   馬滕壁兩眼含淚,口尊:「大人,莊頭黃隆基,住在城外,萬歲爺爺三等莊頭。家 有良田一千多頃,房合成堡,牆壁堅固,磨磚到頂,三丈多高;村兩頭搭橋兩座,磨磚 大門,蓋的齊整。橋上若有人走,先得通報打鑼。家有獒犬如虎。都叫他霸王莊,又叫 他惡狗莊。他綽號叫烏馬單鞭尉遲公。上交王公侯伯、五府六部,還有個七星阿哥是朋 友。招眾天下綠林客,窩藏一群響馬賊,州縣官員不敢惹。霸佔人家房子田園地畝,還 叫房主交納租銀。若是不交,送到衙門,板打枷號,還得應承。此人專好美色,妻妾十 幾個不算,要瞧見別人妻女略有姿色,叫人去說親。本主若是不應,他說欠他多少銀兩 ,因不還才折算搶奪。若是出門,惡奴圍隨,一群民人見他全都站起。若是不遵,就是 一頓鞭子,抽得滿地下亂滾。有個管家,叫賽鄭恩喬三。他一日能行五百里,見人妻女 有些姿色,他硬跑去強姦。小人說不盡他的過惡。那日我父趕集,茶館坐定,並未留神 ,沒瞧見莊頭。惱他不站起來,喬三叫他家人拉下來就打,一時被他們打死。可憐他年 老,又不禁打。打死不叫領屍首,拉到他家,說是叫狗吃了。小的告遍了衙門,全都不 准。老大人可憐小人無處伸冤。」說罷叩頭。忠良聽見,臉都氣黃,暗暗切齒說:「那 有這樣惡人,真是可惱。」又把別的狀詞,一張一張看過,言詞雖是不同,卻都是告他 的多。施公暗想:「此人萬惡多端,無奈勢力過大,若要明拿,只怕不妥,必須如此如 此,方能除暴安良。」老爺想罷,開言說:「你們暫且回家,各安生理,五日後聽傳對 詞。」眾人答應,叩頭出衙而去。   施公眼望州官開言說:「你把昨日拿旱道青的捕快叫上來,本部堂問話。」州官回 身到堂外,高聲叫道:「捕快張岐山、王朝鳳速來進見回話!」公差答應:「有。」來 至跟前。州官說:「隨我上堂去見大人。」「是。」要小心回話。」「是。」公差來到 案前左右跪下,自己報名說:「小人張岐山、王朝鳳給大人叩頭。」施公點頭下問說: 「你二人拿的旱道青呢?」二公差口尊:「欽差大人,小人領了鈞諭,各處留神細訪。 城裡關外,查了一日夜,並沒見行蹤。」施公見此光景,使抓了八支刑簽,捺將下去。 門子連忙拿起,指名叫道:「某役某役,快請頭號刑來伺候。」一齊答應。不知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七回 誤差使班頭遭譴 求閃批家口收監   且說施公摔下八支刑簽。門子拿起,叫掌刑的伺候。皂班舉起竹板,唱號五板一換 ,打得血流滿地,每人二十。公差說:「打死小的也沒處拿去,不知什麼叫旱道青!」 施公更加氣惱,說:「再掌嘴!」又是每人五個大嘴巴,打得公差不敢出聲。施公道: 「抬出去,五日之內,要交旱道青!如再違限,便加重責;連官都有不是。」州官說: 「是是!」不提。   單言那受刑的二名公差,方才板子、嘴巴,卻不過瞞哄本官眼目。他們一馬三箭, 喝唱的勁兒,虛打的勁兒,官瞧著打的勁,撕皮擄肉,鮮血外冒,只是肉皮受苦,傷不 著筋骨。兩人見施老爺去遠,忙叫人打了壺燒酒,噴在上面,用手揉了一陣子,便覺好 了多半。扎掙起來,走了幾步。張岐山、王朝鳳拍掌,各玩笑臭罵一陣。內中有一班頭 ,姓曹名叫棟虎,搭言說:「二位老弟,玩笑是玩笑,正事是正事。你們這差使,是奉 欽差的命。依我想,這無名少姓的哪裡去找?今日受了比較,刑又太重,又給了五天的 限期,期內就要辦好,如何是好?你們倆跟哥哥走罷!」說話之間,天晚,忽見小馬兒 跑進酒鋪說:「三位爺們,不用喝咧!官府回衙去了。」三人聞聽,忙忙站起。張、王 二人也不顧疼了,同到櫃上,曹棟虎寫了賬,奔至衙門,到裡面回明了州官。穆印歧也 牽掛著這宗事情,由公堂伺候大人回來,到了衙中。聽見差人回來,只道是拿住了旱道 青,令人忙把差人傳進。三人上堂,叩見州官已畢,站在旁側。   州官連忙說:「你二人拿住旱道青?」這公差說:「大爺聽稟:這旱道青無影無形 ,實沒法拿去。欽差大人傳諭甚嚴,各處遍查並無影形。限滿了拿不到,大人必怒生嗔 ,打死小的不算,還怕的是連累了大爺的前程。求閃批出城,晝夜找尋。三天內得著旱 道青,保住老爺前程,我小的免受重刑。別的呈詞由他辦,事到臨頭再理論。」穆印歧 聽說,思前想後說:「你們混賬東西,哄我來咧!我出閃批倒不要緊,好比開籠放鳥, 你們無影無蹤無音訊,捺下魚頭,還是叫我搞不清。我想你們三人這般心眼,倒不如我 先下這絕情。」叫:「內丁!」「有。」「快快看大刑!」曹棟虎著忙說:「二爺暫且 止怒,容我三人細稟。」   內丁止步,又遞過一陣眼色。曹棟虎一見滿心歡喜。怎麼說呢?   從來官向官,吏向吏。又都知道州府是個糊塗蟲子。三人緊爬了半步,口尊:「老 爺,暫息盛怒,容小的三人細稟,求老爺開一線之路,我三人感恩不盡。」言罷,咕咚 咕咚叩頭。印歧聞聽,眉頭一皺,生出一計說:「罷咧!既是你苦苦哀憐,老爺從寬。 你同他兩人,立刻把你三人家人入監。本州這才放心。」   遂吩咐內丁,立刻傳出:將他三家人口入監,盤費官領。內丁答應。又吩咐書吏, 寫了閃批,急速拿進用印。霎時寫完,拿來用了印。州官說:「他二人領批拿旱道青, 你隨本州辦事。」   又吩咐:賞他二人京錢五弔,以作路費。三人叩謝爬起。內丁送出後堂,吩咐:快 把他三家人口,押赴監禁。只嚇得三家男女老少,不知如何是好。眾伴們看著,俱皆歎 息。   張岐山、王朝鳳二人,看著光景,誰人不傷心,也是無可奈何,硬著心腸說:「曹 哥,你老人家為我們受累罷了!連老嫂子跟著受些囹圄之罪,我等於心何忍?」曹棟虎 聞聽,帶笑開言說:「這不甚要緊。你們倆放心去辦差。他們姐們、孩子要受一點委屈 ,我就不是朋友咧!」總而言之,一言難盡。直到天亮,分手出監。曹棟虎隨著官府, 辦著差使。張岐山、王朝鳳散淡遊魂,出了衙門,信步而行,說些前後事故,愁眉不展 。王朝鳳說:「老弟,依我說咱們離了德州,進北京城裡。我有親眷,咱們倆上那住幾 個月,再托人打聽欽差信息。縱拿不住,差使完不了,還把家口定了什麼罪名不成?施 大人聖旨很緊,就不完案,他也得進京。咱們不管糨子州官,他壞不壞,將軍不下馬, 各自奔前程。等他去了,咱們再露面接差,你看如何?」張岐山哈哈大笑,說是:「好 計,好計!施不全厲害,他殺不了家口,是時候他得進京交旨。只有一件,俗語:投親 不如訪友,訪友不如下店。現今的世態淺薄,見咱把差使捺了,不免冷淡。咱們想著禹 城有座辛集鎮,集上有座小店,店東與我相好,咱投了去。慢說住兩三個月,就是住一 年,他也不好意思要房錢。咱們臨走,也不白他。快跟著我走罷!」   二人說話之間,走到太陽平西,到了禹城的北門之外。不多時來到李集,到了店門 口,二人閃目觀看:只見店門收拾齊整鮮明,門櫃上有一副對子,左邊是:「興隆客投 興隆店」;右邊是:「發財人進發財門」。影壁上四個大字:「張家老店。」   看罷,正往裡走。店小二早瞧見說:「大叔從哪裡來?那陣香風刮到賤地?」張岐 山說:「相公你可好,二三年不見了,你們爺們這買賣越發興旺咧!你父親在家,可是 出外去了?」小二說:「我父上北京去了,目下就該回來了。大叔先進店罷!」   二人走到店內。小二說:「請上房裡坐罷,待小姪灌茶去,打臉水來。」回身拿了 ,送到上房說:「我到外面招呼招呼行客,你多住幾天。」說罷笑嘻嘻跑到店外去了。 二位公差淨面,吃茶。隨時就拿過酒萊飯。二人用罷,覺著困倦,早早安歇。到了次日 ,紅日上升。他二人早早起來,淨面,吃茶。王朝鳳說:「你這裡熟,你去弄只尖嘴來 ,再弄上三兩斤肉。咱老哥倆解解愁悶。」岐山說:「使得,使得。」遂拿了三弔京錢 ,去到街上,拐彎抹角,趕到集場。鬧鬧哄哄,只聽吆喝:「黑大豆、高梁、小米、大 米、芝麻、棒子。」又往前走,瞧見驢馬市,牲口不少。霎時又到雞鴨市,成筐成擔。 也有幾個雜貨攤子,設立兩旁,有乾鮮菜蔬、笸籮簸箕、條筐、竹簍,諸般器用不少。 暗說:這鄉村小集鎮,竟這樣熱鬧。忽瞧見雞鴨市站著一位老翁,鬢髮皆白,有六七十 歲,渾身襤樓,聲聲咳嗽。他抱著一隻雞,二目模糊,看物不准。岐山看了,良心發動 ,取出一弔京錢,叫聲:「老者,你這雞賣給我,給你一弔錢。」老者聞言,滿心歡喜 說:「我這雞哪裡值這些錢。爺們是行好的人,叫我多買幾升食米。」千恩萬謝的去了 。   張岐山提雞往回走,猛抬頭瞧見一鍋豬肉,暗說:我買生豬肉去。又走,見路南有 兩間土房,開著板搭,架子上吊著三四塊肉,有幾個人圍著買肉呢!公差看罷,忙走到 跟前,閃目看那賣肉的屠戶:生得狀貌兇惡,身高八尺,膀闊腰圓,麻面無須,粗眉惡 眼,約有三十多歲;身穿藍布衫,腰繫藍圍裙,土色布的襪子,青布尖鞋。手拿一把砍 刀,不住的割肉,這個一塊,那個一塊。只見那些人接過來就走,並不上秤,也不爭論 。張岐山看罷納悶,暗暗稱奇。這禹城離德州不遠,怎麼就兩樣呢?莫非是肉貴不成。 正自思想,人都散去。張公差把雞放下,用腳踏住,拿出小錢一弔,上前說:「賣肉的 大哥收錢,給我割三斤硬肋。」那屠戶伸手接錢,也並不數,隨手捺在大錢桶內,回首 把豬肉端詳端詳。不知怎樣惹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八回 張岐山割肉見怪 王朝鳳飲酒得差   且說屠戶韓道卿,往肉上端詳端詳,咯哧就是一刀,割了一塊硬肋,回手遞給了他 ,把砍刀插在架子上,回身就往裡走。   岐山一見,就說:「大哥先別走。這肉可倒好,就是骨多肉少,沒點油,怎麼下鍋 炒呢?你再添上塊油。」屠戶聞聽,心中不悅說:「尊駕必是遠方來的。此處又是一樣 風景,買肉連油此處不行。不信你去訪訪,外號就一刀,沒有兩樣。」公差又氣又惱, 想著人在外鄉,目下是個孤身,且又心中煩悶,壓下火氣說:「大哥不用生氣,買賣人 有三分耐性。算我乍進蘆葦,不知深淺。俗語說:『現錢買的手指肉。』再者,古人留 下鬥和秤,為的是公平。我原是德州人,相離不上七八十里地,就是兩樣行事?實告訴 大哥,說要在我們德州,別說饒油,就是白要,還得給一塊呢!我心不明,請示大哥, 怎麼就立下這個規矩呢?」屠戶見問,回嗔作喜說:「哦,這就是了。尊駕原不是本地 的人,這就莫怨了。皆因今人不似古人,公平買賣一例。小人花錢治了酒席,請來本地 舉監生員,宰民人等,談合定下規矩,也學古人。尊駕知道姚通砍肉煮湯。有個屠戶叫 黃一刀,不論人要三五弔錢肉,就叫黃一刀,再不用還手。人回家去秤稱,每斤足有十 六兩。因此賣肉不用秤。」公差說:「古人姚通買肉,遇見黃一刀罷了;如今我買肉, 也遇見黃一刀咧。」   屠戶說:「雖然我不是黃一刀,怎奈眾親友赴了我的酒席,公議也送了幾句號兒, 尊駕訪訪便知。」公差說:「你把幾句號告訴我,我也明白明白。」屠戶說:「你問此 說,聽我道來:『辛集韓道卿,賣肉不用稱;准斤十六兩,無欺更公平。』尊駕聽真, 並非我自誇,是此方鄉親們抬舉於我,才定下肉規。請罷!不用嘮叨了。」言罷回身干 他的去了。把這公差說的傻呆呆發了會子愣,無奈一手提雞,一手提肉,只得回去。心 中有氣,暗暗思想:「他論姚通,是《漢書》上有個姚二愣--招災惹禍充軍的人。馬 清、杜明陪著他住在店內。遇著惡屠戶黃岡,割下一刀肉著他算。近方居民,不敢爭論 。他自稱黃一刀,後終於惡貫滿盈。如今又出了韓一刀。有心合他弄氣,又怕耽誤了大 事。」   正自叨念,忽見店門不遠,邁步進店,來到上房。王朝鳳一見,帶笑罵聲:「小猴 兒崽子,去了這大半天,必定是叫黃鶯撅傷腿咧!」張岐山說:「你瞧這只雞、三斤肉 ,買得如何?」   朝鳳說:「好好,算你是吃嘴的好手兒。你快去罷,交了與他們白燙著,再叫他打 一斤酒,烙三斤餅,叫他急快。」岐山說:「都交與我咧!」拿將出去,到一頓飯之時 ,小二用盤端來,全都齊備。小二笑嘻嘻說:「二位爺請用罷!要什麼,說話。小姪前 面有事,不能伺候,擔待姪兒罷。」二人說:「咱是自家人,不怪你咧!請罷。」小二 答應而去。這二公差飲著酒,岐山說道:「你方才怪我來遲了。我在外遇見黃一刀。」 王公差笑說:「什麼叫黃一刀?」岐山說:「不論多少錢,要買三五斤,只割一刀,並 無回手之理。」朝鳳說:「你這全是鬼話,我不信。」岐山說:「若有句虛言,就是個 忘八羔子。」王朝鳳吃驚說:「有此事,特奇怪了。你細說我聽。」張岐山遂將買肉前 後話,怎麼接錢不好饒油,並屠戶模樣,怎樣說話,細說一遍。王朝鳳聽了,也是氣惱 。二人說說笑笑。王朝鳳猛然想起,說是:「大喜大喜,咱今日吃的是喜酒,快著吃罷 。」   岐山納悶說:「這怎麼算喜酒呢?」朝鳳說:「有差使,豈不是喜酒呢?」岐山說 :「又該你說鬼話了,這裡哪來的差使那?」   朝鳳說:「只管開懷暢飲,要沒有差使,我就是雞蛋,叫你生喝了。」岐山仍不解 ,又飲數杯。王朝鳳說:「你想起差使沒有?」岐山搖頭。朝鳳說:「你方才說那屠戶 名字,叫什麼?」   說:「叫韓道卿。」朝鳳說:「咱正是拿韓道卿來咧,豈不是有了差使?」岐山又 念幾遍說:「就是這字不同。」朝鳳說:「這個音倒是全同。他必定是霸道一方。就有 點不同,這差使我想交得下去。」岐山細想說:「王哥,倒是你參透,比我勝百倍。」 二人遂低言商量一會,預備停當,叫小二收拾餅面,全不要了,說到外面走走再來。   二人遂即出了店門,直奔城裡衙門投文。文武官員見是欽差公文,各派兵丁衙役前 來--只言往辛集查集去。張、王二公差,忙得早就走下來了,二人共議如何拿法。朝 鳳說:「咱哥倆到那裡,先把他穩住,再等他們文武衙門的人,料他插翅難飛。」一路 說些前後的話,不覺來到辛集街上。看看天有晌午,集尚未散,亂亂哄哄,男女老少, 旗民僧道,買賣喧嘩,二人無心觀看,越巷穿街,走到肉鋪門口。張岐山一丟眼色,低 聲說道:「就是這個賣肉的大漢,他叫韓道卿。」王朝鳳吃驚說:「真長得兇惡!」二 人一旁低言,定下了計策。忽聽有人喊說:「老爺、二爺來查集呢!」二爺常在街上行 走,眾人也不大理會。有人就過去先把街口查住。王朝鳳拿了五弔多錢,來到肉鋪說: 「大哥,我今日可不是嘮叨,這可是好幾分子呢!」   張岐山說:「韓大哥,真有你的。昨日我割那三斤肉,到家一秤,足有三斤十二兩 。怪不得不肯饒油,再給我割三斤。」王朝鳳說:「你是哪的,這麼急呀?是我先遞過 錢的。」把錢往回一拉,串子斷了,把錢撒了滿地。屠戶瞧看,就去揀錢。王公差說: 「揀錢不忙,你先割肉。錢丟了算我的。」屠戶手執砍刀等候。王公差說:「我割五斤 ,我二姨媽三斤,廂房三大媽二斤半,倒座房大嫂子二斤。」屠戶一咧嘴笑了。說:「 我割一份,你再說一份。說了個亂七八糟,把砍刀捺到腸子裡了!」   王公差說:「咱們先把錢揀起來。」屠戶聞聽,這就屈腰揀錢。   岐山用大棉襖頭上一蒙,掏出鐵尺。未知勝負,下回分解。 第一二九回 激將法巧煩好漢 探隱情偶遇佳人   且說屠戶韓道卿屈腰揀錢,已是中計。張公差忙將大棉襖脫下,往屠戶腦袋上一蒙 ,王公差踢起一腳把他跌倒。張公差身後拔出鐵尺,照手腕上打擊,又照腳膀骨打了幾 下,打得那人大聲喊叫:「鄉親們,快來救人!」王公差用腳蹬住說:「你的事犯了! 打你不算,還給你個地方。」但見鋪外兵役一齊上來,繩縛二臂。登時人報官府來了。 人忙設下座位。兩名公差上前打千回話:「小的二人回老爺:此人乃是欽犯。多派幾個 人,押送德州去見欽差大人交批。」文、武官回答:「二位上差略等片時,我們自有辦 理。」公差答應,站在兩旁。   縣官與守備吩咐帶過屠戶來。下役答應,把韓道卿搭來。   縣官說:「屠戶,把你所犯原由說清,我好差人行文解你去見大人。內中干係我們 前程。照直說,你如有一句虛假,文書輕重難分。」屠戶見問,磕頭碰地說:「小人祖 居河間府任邱縣,父母雙亡,並無弟兄。小的一人,飄流外鄉,習學買賣,積攢數年錢 財,娶妻許氏。丈人丈母去世,並無別的親眷。住在此地,賣肉為生,已有三年。童叟 無欺,奉公守法,不知所犯何事?他兩個人買肉,並不為什麼,他們動手就打。叩求老 爺作主,給小的鳴冤。」列公,這守備乃步兵出身,幼年習學武藝,拿弓把子,捕盜拿 賊,數立奇功,爭到守備前程--這位老爺,姓張名光輝。知縣乃捐納出身,姓周名文 魁。二位爺說:「屠戶,你叫什麼名字?」屠戶說:「小人叫道卿,姓韓。」守備說: 「周老爺,你聽聽名字,與來批不對,文書上寫旱道青。」   這位縣爺一肚子臭屎,自保身家,哪管別人生死,遂即答道:「張老爺,你我何用 耽此驚怕?飲差、州官,俱是上司,德州來人拿的。不用追究,令人抬到車上。」又派 地方看守肉鋪。   知縣與守備一努嘴,早已交與內丁;送了些規矩,又求那兩名公差交批。   且說張、王二公差,先跳上車去,縣裡的捕快丁兵全上車,半夜就到德州。官差進 店歇息。那天將亮,忽聽炮響,就知是開城,照舊上車押送,穿街越巷,來到州衙門外 。且說德州州官穆印岐出州衙,下役跟隨。張岐山、王朝鳳見老爺出來,連忙上前,跪 倒報名說:「拿住旱道青。」州官說:「好好好,快帶他來。」下役答應,攙著屠戶, 來到角門。該值人喊報犯人進去。前有兩人提著脖子,推推擁擁,到了滴水簷下,一齊 用力,把屠戶咕咚摔在地。眾役退下。州官侍立一旁,容他甦醒過來,哼哼有聲。施公 說:「抬起頭來說話。」屠戶叩頭說:「小的祖居河間府任邱縣,搬到辛集,娶妻許氏 。開豬肉鋪度日,並不為非作歹。這公差何故把小的渾身打傷,拿著個大鐵尺打人。不 知小的犯了何事?無贓無證,是差役錯拿人了。求老爺作主釋放,得命歸家,焚香念佛 。」磕頭碰地。施公座上暗想:沒有對證,如何招認?一扭頭說:「如此如此,速去快 來。」不多時帶進一個人來,跪在一旁說:「小人是地方,在黃莊居住。李家的房後, 有個韓道卿,伊妻許氏偷跑,並沒音信。房子裡以後鬧鬼,無人敢住。」施公一搖手。 地方叩頭起身而去。施公發怒說:「我看你滿臉兇惡,定是個匪徒!應該先打後問,姑 寬恕一日,自有公斷。人來!」「有。」「帶下去,暫且收監,明日再問。」下役把韓 道卿收監。施公吩咐州官說:「兩名公差拿犯人有功,每人賞銀五兩。家口受驚,不論 老幼,每人賞錢一弔,免差一月。」「是。」穆印岐答應,退步回身,出了公館回衙。   再言施公與天霸閒談,說些放賑紅土坡的故事,又說旋風引路,掘出屍首的事,施 公略有為難的意思。又說道:「本要拿旱道青,雖則是韓道卿,三字不同,看他相貌, 絕不是好人。   沒有對證,如何他肯招認。但聽得他妻許氏;姓李的妻,亦是許氏。二許之中,或 有隱情。但此事必須暗訪,恨無其人。」   黃天霸欠身說:「恩公這是何言,此事亦不甚難,小人情願效犬馬之勞。」施公慣 用此法,明是滿心叫他去,偏說不敢勞動。   天霸改換行裝。施公吩咐,傳張岐山、王朝鳳示諭明白,一同天霸,暗暗出了公館 ,直撲德州大路,關鄉而去。   路上張岐山說:「將爺,咱此去先奔黃莊。」天霸說:「先訪李姓妻許氏的年貌, 素日的行為,合李姓的形影。訪真了好上李集,再訪拿韓道卿妻許氏,年紀形容。兩下 一對,便知詳細。」岐山說:「我們聽將爺主意而行。」天霸說:「是是,快趕路罷! 」說說笑笑,來到黃莊。進村進了酒店。岐山說:「大哥,給點現成酒菜來。」酒保說 :「有有有,油炸果子,全都現成。坐下坐下。我拿火,先吃袋煙。」三位坐定,忽見 又進來三人,公差認得是二個看屍首的,一個是地方周義。見了笑說一陣,坐一桌,讓 天霸上坐,眾人一圍。岐山說:「周哥,你是此方地理圖。有偷跑的姓李妻許氏,你可 知道麼?」說是:「上差你不問我,我也不說。我是此方根生土長的,誰家我不知道? 偷跑的男子,姓李名貴,外號醉鬼,趕邊豬為生。」岐山說:「李醉鬼趕邊豬?」周義 說:「不錯,常不在家。他住的是黃隆基的房子。管家常來往,無人敢攆。不知因何逃 走?他妻許氏,真是個風流人物。不是我說戲謔話,我倒常去;男的不在家,我們就去 見許氏,叔嫂相稱,愛鬥個嘴唇,說些皮磕笑話拉倒咧!沒別事情。那許氏的容貌,鄉 村之中,並無二個:長細軟的楊柳腰,發如墨染,柳眉杏耳戴排環,容長臉面似銀盆, 牙齒如石榴子,十指尖如春玉腕佩金鐲,滿手的金銀戒指,金蓮不到三寸,曲兒唱得更 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漫道佳人事豔妝,不涂脂粉正相當。   柳腰軟擺風中韻,蓮步輕移水裡香。   一點秋波含意味,十分春色泄行藏。   有情如此誰無感,除卻無情不斷腸。   「這許氏歲數,今年二十六歲,他是三月初六日子時。就是一樣,可恨月下老天不 公平,配了一個丑漢李貴。我說並不是虛言,這裡有個原故。德州城東北有位黃莊頭, 他有兩名管家,一個叫喬三,一個叫劉德。這個美人,就是喬三包著。」   天霸說:「因有公事,酒要少吃,叫他們說去,咱好趕路。」   岐山說:「離辛集不遠,咱到了就住張家店;我那裡相熟,好會店主人,打聽打聽 事情。訪著實犯,好回去誇功。大人一喜,至少又賞銀五兩。」天霸心中不悅說:「大 丈夫當求名節,賞銀幾兩,我都不要,全是你們的。今晚我去,大事就成。夤夜我進內 院,你倆在外聽候。若有知會,不可怠慢,凡事要加小心。」公差連說:「是是」正走 ,抬頭看見辛集,直奔張家店。店小二笑道:「昨日得了美差,連被蓋都不要咧」岐山 說:「昨日押著犯人回去的,哪得工夫?快拿臉水、茶壺。」   「是。」登時全都拿來說:「請問三位爺,先用酒,先用飯?」   天霸說:「一齊用。」「是。」答應著隨即端來說:「爺爺請用罷,這又是一隻雞 ,三斤肉自煮的,三斤餅隨後就到,先喝酒吃肉。」張岐山想起說:「將爺,想跟我們 走這一遭,還沒有領教爺爺貴姓高名,哪裡人氏?」天霸微微冷笑說:「祖上家鄉,不 必細表,子不言父諱。愚下姓黃名天霸,初在江都跟知縣。不說有名人盡知。黃某年幼 習武,家傳刀法,外有鏢槍三支,百發百中。剿滅賊寇,飛簷走壁。方出山東,拿住紅 土坡賊人於六、方成。幾百嘍兵,全都趕散。今保欽差到此。」二公差嚇得魂飛魄散, 忙站起來,躬身施禮,滿臉賠笑說:「我兩人實無知,是失敬,求爺爺擔待,恕我們愚 蒙。」天霸說:「豈敢,豈敢。咱們同是當差,無分彼此,請坐請坐。」依舊坐下共飲 ,讓酒讓菜,倍加欽敬。   飲畢,三人出店,公差引路,登時來到韓屠戶門口。天霸閃目觀瞧:見兩邊有夾道 ,通後街,鋪後就是住房。看罷說:「二位少待,等我越牆而過,聽聽動靜,千萬不可 聲張。」二位說:「是是。」天霸遂走到牆根,一伸虎腕,縱身上去,輕便如貓。二公 差點頭說:「他的話果然不錯,咱倆藏在暗處等候。」那天霸在牆上移動時,聽見房中 有人咳嗽。趴身輕移後坡,依房脊伏身聽了一會,院中無人,移身前簷,伏身靜聽。   屋內有人說話,咳嗽一聲,嬌似鳥音,說:「相公不要害怕,拙夫被人拿去,並無 別的親故,只管放心。就是晝夜同歡,也沒人來哼一聲!若同外人,就說你是我親兄弟 ,還怕什麼?奴為你常在門前望瞧。一時不見,我坐臥不安。忘了親夫,廢了人倫,總 是愛你的心盛。」又聽一男子說:「自從那日瞧見你,我的魂就飛了。」天霸在房上句 句聽真,只氣了個肺炸,一翻身輕輕落地,回手拉刀,要把狗男女一刀一個,立時殺了 。事後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李醉鬼冤沉得釋 韓道卿惡滿遭擒   且說許氏勾引情郎,正說到情密之處,天霸哪裡容得,恨不能刀剁兩段。又聽嬌聲 說:「我的真心都掏出來了,你可別對外人說。別嫌我殘花敗柳,侍奉郎君,管叫你趁 心如意。我那本夫姓李叫李貴,同著韓道卿作伙伴,趕邊豬為生。因此人常到我家,不 分內外,這就是奸從夫勾引。奸人入門,背著我夫,把奴奸騙。奴家不准,他就是要命 。把奴拐到此處,叫奴家日夜愁思。那日看見相公,必是好人,你我到了一處,到老我 也沒二心。我叫許金蓮,又叫三姐,今年二十六歲。本是屠戶強佔,我也沒法。可喜他 被人拿去,一定當堂拷打問話。」   不表。   且說張岐山自從天霸上屋,忍不住叫王朝鳳,托著他上牆來探聽頭話。只聽見有男 子聲音,心中納悶:屠戶被拿,該剩他妻一人,哪裡的男子聲音?想是天霸也行苟且呢 ?必得下去瞧瞧,我才放心。想罷,雙腳落地,咕咚的一聲,驚動屋裡淫婦,說道:「 有人!」姦夫怕是捉奸的,急忙站起,也不要美人咧!開門往外就跑。天霸見了,一個 箭步,伸手抓住,說:「你這娼婦養的,往哪裡跑?」只抓得他渾身篩糠相似。屋內淫 婦,大聲喊叫:「街坊爺們,了不得了,有賊了。」這一喊叫,前面看舖子的二人驚醒 ,連忙爬起,穿上衣服,一個使鐵尺,一個使攮子,忙開後門出來,竟奔天霸。好漢一 見,忙把狂生往張頭那邊一捺,咕咚栽倒。張岐山上前按住。天霸回身,不慌不忙,瞧 見攘子,就將身子一閃讓過,隨跟進步,去使了個黃鶯掏嗉,抓住了復又一推,咕咚摔 在地下,只是哼聲不止。   後面那人著急,一個箭步上來,掄起鐵尺,照腦袋打來。天霸一閃。鐵尺打空,使 的勁猛,往前一栽,天霸趁勢一拳,打了個嘴按地,「哎喲!哎喲!」張岐山接著狂生 ,猛然想起,那兩人必是看舖子的人。連忙說:「將爺別打咧!問問他們,是作什麼的 。呔!我們是奉欽命前來公差。你們是什麼人?」二人聽得這說,連忙爬起說:「我們 是縣中捕役,奉命看守肉鋪。忽聽裡面有賊,哪有不管之理?哪知道全是自己人。求上 差息怒,算我們在聖人門前賣百家姓。」躬身連求恕罪。天霸帶笑說:「方才二位直撞 過來,我若不急閃,早著了重傷。」捕役說:「不知上差到此,求恕求恕。」天霸說: 「天大亮,你們去一人到縣,如此如此,急去快回。」回說:「是。」   一人先到肉鋪,取了幾條繩子。天霸吩咐把這姦夫捆上,再去捆那許三姐。且說那 三姐早聽見好漢告訴縣差,那一片言語,自料自己的事情遮掩不住了,聽得渾身冷汗, 粉面焦黃,也不敢浪叫咧!又見公差進房,知道無法可使,只得任憑差人繩拴粉項;此 時衣襟沒扣,把縣差也招出邪僻來了,不住的給她拉衣裳,趁機摸他兩乳,叫:「小娘 子慢慢的,別穿歪著鞋尖。多蒙你昨晚上給酒喝;你敢是耍朋友,叫你瞞哄了許多。不 是上差在外,早把你按下了。快些走罷,好給你我對詞去。」   拉過姦夫,拴在一處。霎時天亮,招惹得閒人齊來觀看。也有說武祿春宦門弟子, 不該這樣下賤的;也有罵淫婦欺夫偷漢的。   眾人正圍著看笑話,忽見狂生的寡母跑來,見兒子犯法,一陣子大罵:「武祿春好 小子!放著書不念,乾出這無恥之事,看你怎麼見人!」又罵聲:「小娼婦!我好端端 的兒子,叫你這無羞的小娼婦,引誘壞了。你心下何忍!」罵著趕上去就打,被眾人上 前攔住。   又見縣中那名公差回來,望天霸說:「將爺,我們縣主說,多多拜上。縣主有皇差 ,不能面會。令派大車一輛,馬一匹,護送兵四名。這還有點茶資,望你將爺笑留。」 言罷雙手送過。   天霸一見,笑而不言,望著岐山、朝鳳說:「你們兩哥替我收著罷。」張、王聞聽 ,滿臉賠笑接過去--是一大包銀子,真是喜出望外,入了腰包。黃天霸換了衣服,說 :「我先騎馬回州去見大人。你們隨後押解速走才好。」二公差回答說:「將爺,諸事 交給我們倆罷,放心先請。」縣役引領出門,好漢上馬,一抖絲韁,騎馬如飛而去,先 回德州。且說天霸沿路加鞭,早進了德州城,來到公館。正遇施公辦理公事,看見天霸 ,滿面堆歡。天霸單腿下跪,口內稱:「恩公。」把以往從前細稟了一遍。施公點頭說 :「此事已定,且請坐下,多受辛苦。」黃天霸侍立一旁。   且說二犯人的車到州衙門首,那些同事的,見張岐山、王朝鳳得了差使,上前問明 白原故,無不歡喜。岐山叫聲:「曹頭,你去替我們回一聲,好交差銷票。」曹頭點頭 說:「交與我罷,少等片時。」言罷回身進衙。不多時只見他笑嘻嘻出來說:「你二人 大喜,官府很喜歡。少時出來,就帶你二人去見欽差大人。」說話未了,只見州官乘馬 ,帶領跟役出來見了。   朝鳳、岐山帶姦夫淫婦,跪在馬前,把以往從前的事回明了。   州官聞聽大悅,連珠般說:「好好好,起來起來。快著快著,帶他們去見大人。」 言罷打馬先走。青衣喊道說:「閃開,閃開!太爺來了。」嚇得軍民人等往兩旁一閃。 張、王二人,帶著差使下役,跟隨來到公館。州官下馬前行,率領犯人,來到儀門,知 會門上,通報進去。不多時傳出話來:「外面當值人聽真,欽差大人吩咐了:州官急速 回衙,全班伺候。大人立刻上州衙升堂理事。」穆印岐連聲說:「是是是。」急忙回身 出公館上馬,帶著眾人先回。內丁又吩咐:派執事全班,伺候搭轎。「哦!」該值答應 。忽見儀門大開,走出賢臣,上了大轎。   地方吆喝,青農喝道,來至州衙堂口落轎。州官、三衙跪倒迎接。施公擺手,二人 站起。   施公轉上升公位坐下。三班喊堂。堂規已罷,站班齊整。   州官、三衙站立公堂左右。施公吩咐:「帶姦夫、淫婦!」「哦!」三班答應,跑 至堂口,大叫:「原差呢?帶姦情!」張岐山、王朝鳳一人站著,一人進角門,高聲報 道:「犯人當堂!」外接聲,公差來至月台,手提鐵鎖,往前一撂,又往後一拖,把二 犯咕咚摔倒,跪在地下。施公說:「抬起頭來。」兩旁施威。   姦夫淫婦戰戰兢兢,一齊抬頭。施公細看姦夫:年歲不過二十上下,白面焦黃,兩 眼垂淚,相貌透著斯文。又看淫婦:雖是驚恐,尚不甚怕,香消粉退,暗藏春色,不過 二十多歲,象有淫行,舉止不穩。施公說:「武祿春,要你實說原委。若要虛假,立刻 就動大刑。」武生見問,垂淚說:「我父舉人,早已辭世。剩下寡母孤兒。子不言父諱 。文生武祿春,自十六歲入泮,今年二十一歲,閉戶讀書,不敢招災。隔壁住著韓屠戶 ,他妻許氏太輕狂。他夫被捕役拿去,家內無人。文生一時心昏,被勾引過去,說些淫 詞,勾引邪情。我想要跑,被他閉門攔住。這是實情,並無虛假。」言還未了,許氏聽 得,真氣得柳眉直豎,杏眼圓睜,忘了在大堂上咧,大聲罵道:「娼婦養的!別混賴人 。你常從鋪前來往,見了奴家,就發浪聲。幾次調戲,我不理你,怕人恥笑。你見我夫 被拿,你才安不良之心,夤夜跳牆去行奸騙。奴家不准,大喊救人。」未知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一回 關好漢下帖吃驚 黃莊頭聞名添喜   且說許金蓮一派抵賴之詞,惹惱欽差,一聲吩咐:「皂班,把她揪住!」扯開青絲 髮,用手搬住頭,跪在地下。可憐她瘦小腰兒,雪嫩粉臉,挨著磕膝蓋。掌刑的這位少 年,曾受過她害,弄得家產盡絕,親友稀少,時常抱恨;今日見此淫婦,不由心中發恨 說:「我耿布順也不顧大人嫌疑,我是要多費點力氣。」只聽吧吧幾聲,可憐打得她粉 面含青,玉牙活動,「哎喲哎喲!」連聲不止。嬌嫩脂膚,如何禁得住這樣重刑?   施公看得明白。只見淫婦說:「不用打咧,我全招了,等我從頭實說罷。小婦娘家 姓許,奴叫三姐,今年二十六歲。嫁與本村李貴,成就夫妻。夫因家貧,與人抱鞭趕豬 ;搭了個伙計,名叫韓道卿,常來常往,不分內外。那日李貴不在家,他硬行姦淫奴家 ;孤身婦女,實是無奈,才把賊從。誰知屠戶大膽,把我親夫殺死,暗暗埋在後院。他 怕莊頭知道,才把小奴拐到李集。奴與韓道卿同牀共枕,其實不是本心情願。後來才勾 引武祿春,郎才女貌。天意該當丟丑,並無一句虛言。」說罷叩頭。施公聽罷,微微冷 笑說:「不怕不招。」隨吩咐把韓道卿提來。眾役答應,登時提到。韓道卿一見許氏, 又有一書生,就知她又續了情人,事必壞了。他跪在地下。施公叫許三姐把前話又敘了 一遍。施公叫聲:「屠戶!」那屠戶怕受刑法,俱各招認。書吏寫了口供。施公提筆判 斷:韓道卿謀奸拐騙,傷害人命,該當斬罪。許氏通姦,謀害親夫,照律應剮。文生武 祿春,有玷孔孟,雖未成奸,應發本學,革退秀才。死屍掩埋,候等屍親再領。判畢拿 下,把三人親筆供招畫完,立刻帶下收監,解學的送學。   諸事完畢,正要退堂,忽見前面那一群告黃隆基的,一齊上堂跪倒,口尊:「青天 大老爺!小的們等了數日,不聽呼喚。今日冒死前來,叩乞大老爺與民作主。」施公說 :「汝等暫回,我自然有個道理,你等聽傳。」「哦!」眾人站起退出,不表。   且說施公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伸手取拜帖,放在案上,筆走龍蛇,頃刻寫完請酒 字柬,望關小西說道:「你只如此如此,千萬留心,不可誤事。本院專候回音。」小西 答應,轉身而去。   施公這才退堂,上了大轎,復回公館不表。   單言小西上路,心中暗想,請皇糧莊頭,他與我無一面之交,那時見他,須得見景 生情,不可誤事。才要問路,只見酒旗飄搖,想著喝幾杯,壯壯行色,再去打聽。遂進 酒鋪,要了酒菜,一邊喝酒,就問皇糧莊頭的住處。店主一一說知,小西點頭說:「多 多承教,就此告辭。」又就大道前行,不多一時,只見:城牆高大,樹木成林,深溝繞 牆,綠水旋流。走到臨近,又見一座石橋,橋邊有一酒鋪。鋪內出來一人,大聲吆喝說 :「呔!你這廝要往哪裡走?未曾來到霸王莊上,也不訪訪。不是我看見,再往裡走, 還叫狗吃了呢!是什麼人使你來的?作什麼來了?快說。一字說錯,先把你拴上。」好 漢聞聽,暗想說:話不虛傳,他的奴才這等橫暴,那莊頭更不用說了。好漢又往前走了 幾步,壓下火性,躬身賠笑說:「鄉親請了。」那人說:「誰合你是鄉親?有話快說, 沒功夫與你嘮叨。」小西說:「列位何必動氣呢?我是奉大人之命,不得不到寶莊。」   一人帶怒答話:「你說五府六部,朝郎駙馬,王侯公伯,你叫了他來,哪個我不認 的?你說是哪一家?我給你通報。」小西說道:「我奉康熙佛爺欽點鑲黃旗漢軍三甲、 巡按老爺施大人之命,到此下帖。」那人聽見,把手往上一揚說:「哦哦!我想起來了 ,尊駕貴姓?」小西說:「不敢,我姓關。」那人帶笑說:「關爺,要提這位施大人, 我更知道他的根底。他祖上海島稱為寨主,招安平服水寇,主上大升賞世襲鎮海侯,入 了鑲黃旗漢軍。少爺進京受官誥,祖上鎮海口,未嘗動身。二爺升了知縣;因拿桃花寺 和尚有功,又欽點山東放糧。想著必是回京交旨,路過此地。他也知我們大爺根底,往 來王公侯伯,還有位索皇親七星阿哥,都是朋友。施大人必知道,你來的必是請帖。」 小西說:「不錯不錯,真有先見之明,請問爺上貴姓高名。」那人說:「我姓胡名可用 是也。」小西說:「沒的說,借重尊駕通稟。」那人帶笑說:「你們少坐片時,待我去 稟。若是別的大人下帖,未必能見;這位大人很有聽頭,是我領你同去。」   小西隨後跟著,霎時來至壕邊橋頭,有土房二間,簷下接一小鑼。從房裡走出一人 問:「胡哥帶此人何往?」胡可用將以往從前說了一遍。那人說:「等我打鑼通知,你 好帶他過去。」   遂舉手連打三聲,回身往屋裡去。好,小西跟隨過了板橋,來到磚堡門首。又走出 一人,問明來歷,取槌敲點三聲。門內又出來一人,問個明白。又說:「胡大哥,咱倆 進去,叫這位外面聽信。」胡可用說:「使得。」一人說:「張大哥,你同此人作伴, 一則看狗;二則叫巡風的瞧見,你好說明來歷。」那人答應。二人進去通報。小西細看 宅舍,真比王府威嚴。正在觀看,忽見胡可用出來,笑說:「關爺大喜,我們太爺喜歡 這位老大人,一聽說差人下帖來請,滿臉帶笑說:這位施大人德州下馬,我當先拜望他 去,他倒反來拜我。連說了幾句:好一位知趣的施不全!我必得回拜他去,正是來而不 往,非禮也。吩咐:叫你進見。我告你可得小心,見了必須下跪。太爺若一喜歡,必定 有賞。得了賞給我一半,見面結個交情。」小西說:「是了。」胡可用在前;好漢跟隨 ,暗暗說道:這就是龍潭虎穴,見面平安,明日准去。要是穩中計,我必先殺莊頭,死 也有名。拿定主意,來到南邊一小門:倒廳五間,出廊舍滿院景致。胡可用說:「你就 在台階站住別動!少時我們太爺就出來。」   言罷跑出一人說:「小麼們呢?」「有。」「快收拾乾淨,太爺來咧!」只見四個 小童,掃撢灰塵已畢,從門內走出一人,衣服鮮明,僕人跟隨不少。小西定睛一看,年 有五旬之外,身體胖大,相貌兇惡,黑面大耳,豹子眼,連鬢鬍鬚,鼻大口方,一臉黑 肉;頭戴西瓜皮帽兒,紅頂青穗,迎面頂上嵌珠,又白又大。穿的是織就五爪團龍袍子 ,是天藍的顏色。足登厚底官靴,倭緞蟒袍,一色鮮明,一步三搖。後跟家奴一群。到 了倒廳,坐在椅上,吩咐說:「快帶來人!叫他說個明白,我好回拜施大人。」畢竟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二回 關小西假請惡霸 賽鄭恩暗算忠良   話說關小西看罷莊頭黃隆基,原本生的惡相架子,款式倒不俗。腹內說:「他雖鄉 下人,一切房屋陳設,甚是精緻,比京都旗下老爺們不矮短。我剛才見他這一副凶眉惡 眼,我今到此,還不知吉凶怎樣?」不表小西暗自思慮,單言莊頭在椅上坐定,笑裁: 「叫施不全打發來的小廝進來,我問他話。」家丁答應一聲,望小西說:「那人跟我來 ,太爺叫你呢!」好漢聞聽,並不答言,舉步上前,假充愕怔,兩眼可直瞅著莊頭,從 懷中取出字柬來,往上一遞。黃隆基有點心中不悅,「啊啊啊」了幾聲,伸手把字柬接 過,搖著頭說:「小廝,見了你太爺,也不下跪,也不叩頭。別說你哥哥兒,就是你主 人施不全,見了你老爺,也得哈哈腰兒。罷了,打狗須得看主人,太爺今瞧施不全之面 ,暫且恕你出去,外邊站著!」家奴一齊大聲說:「愣頭青聽見了沒有了太爺恕你不跪 之罪,出去站著罷!快去。」   小西仍不答應,暗說「爽利!」轉身出門下台階,還在原處站立不表。且說莊頭用 手從封筒內取出字柬,留神細看,只見上寫著:     本巡按施奉請台駕光臨,明日候教,勿卻是幸。不全拜。   莊頭看罷,點頭扭項,望家丁們帶笑說:「施不全先作順天府,我見過他:生了個 四六不成材。可笑萬歲就看上他咧,升為欽差大人。耳聞他有個聽頭兒,會想邪錢,故 此我喜歡他。又是好漢的後代。他也知道咱家爺們有個名望,因此才下請帖,請我相見 。這要是六部九卿大人們,哪有工夫會他們呢?」言罷,把紅柬放在桌上,站起就往外 走,走著說:「叫那小廝等著我,施不全眼內既有我,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就此更衣, 同他進城,會會施不全大人才好。叫可用陪著,賞他杯茶吃嚴。」除卻胡可用,餘者跟 著莊頭,一擁而入。   且說胡可用見眾人俱去,左右無人,他上前伸手把小西一拉說:「你到台階上坐著 歇歇。」小西答應,二人一齊坐下。胡可用低言說道:「關爺,你造化不小,你不下跪 ,竟免了一頓腳踢。那時老爺回來問話,你跪下罷!光棍不吃跟前虧。」小西故意遲了 一會說:「我知道了,不用囑咐。我有一事不明,說是院中狗多厲害,為何不見狗的影 響?」胡可用說:「關爺不知,宅內惡犬足有一百多只。派四個人喂養,都在北角,白 日圈起,更定這才撒開。外人給起了外號,太皇莊叫作惡狗村。」   小西點頭。   不表小西、可用敘話,且說黃隆基家奴跟著出了南院,來到自己住房,進內更衣。 家奴都在門外伺候。忽見大管家喬三來到。眾奴一齊站起,個個垂手侍立,如同侍候主 人一般。喬三見眾人侍立,便說:「孩子們坐著罷!」又問:「太爺呢?」   眾人見問,即將施公下帖之事,回了一遍。喬三說:「幸而我回來,他幾乎投入施 公圈套。等我進去說罷!」邁步入內書房,但見莊頭更衣。喬三上前打千回話說:「太 爺不用更衣咧!奴才有話回明了太爺,可行可止,再細酌斟。」莊頭點頭說:「有話起 來講。」喬三站起,侍立一旁說:「小的今早進城,到當鋪鹽店燒鍋裡算帳,已聞施不 全把告咱爺們的呈狀收的不少。他差人下帖人城是計。太爺,此事恐有不利。」莊頭說 :「依你那樣辦法?」喬三說:「依小的拙見,先打發來人回去。咱到東院與響馬商議 商議,今夜叫綠林朋友去幾位,潛入金亭驛行刺如何?」莊頭聞聽說:「此計最妙,就 先打發來人回去。」   喬三答應,望眾奴說道:「你們跟我去見投帖之人。」眾奴答應引路,霎時進了南 院。胡可用看見喬三,連忙站起,低言又望小西說:「你快站起,我們管家喬三爺來咧 !」小西只得站起,偷眼觀瞧,但只見一人出來,進到廳中,叫聲:「爾等快請那人來 。」一人答應出門,眼望小西說:「喬三爺請尊駕呢!」   好漢聞聽,暗說道:「這事有些差了。莊頭說更衣出來就走,為何此人不來,打發 管家出來呢?又加一個『請』字,其中必有原故。見面聽音,便知詳細。」想著帶笑說 :「不敢。」跟那人進去。喬三見豪傑,站起身說:「看坐。」有一人拿過一張椅子來 ,放在對面說:「上差請坐。」小西見惡奴帶笑,以禮相待,只得賠笑回答說:「爺上 請坐,我小的有僭了。」小西對面陪坐。喬三扭項;又說:「看茶來。」眾奴答應走去 。不多時托盤端了兩杯茶,先讓小西,然後遞與惡奴喬三。茶罷接茶杯。喬三望小西賠 笑開言說:「家主進內更衣,才要進城,心疼不止,老病忽發,不能前去。尊駕回去, 善為周旋。容日病好,必去賠罪。」小西回言:「好說,好說。」就要告辭。喬三復又 囑托說:「多有借重了。胡可用送上差出村,小心惡犬。」   可用回答:「曉得。」眼望小西說:「我來送爺出莊。」好漢站起身來。喬三說: 「失送,望祈包容。」好漢回言:「不敢。」   喬三與小西哈腰而別。小西在後,可用引路,一同而行。到了莊外,二人拱手而別 。   小西走著,心中暗想,我看惡奴言談禮貌,強於他主百倍;他給家主托病,心內卻 藏奸詐。一邊走著,一邊恕霎時來到金亭館,面見施公,將已往之事細說一遍。賢臣點 頭,心中為難:請他不來,拿他又費了事咧!眾軍民呈狀無數,無人原案,如何是好? 忠良眉頭一皺,計生心來,一擺手,小西退閃。賢臣忽聞天霸在一旁冷笑,施公暗裡察 見。待小西出去後,明知故問:「壯士冷笑何故?」天霸見問,只得上前打千說:「老 爺容稟:想莊頭那廝,不足為懼。久聞綠林中有人講說,他手下有個管家喬三,外號飛 腿。他手使單鞭,坐騎烏馬,黑面目,滿部鬍鬚,文武都通,人送他外號叫賽鄭恩,專 愛結交盜寇,招聚能人,窩藏好漢,足智多謀,心毒手狠。莊頭見帖,真心前來,打算 是要與大人交好。忽又推病,必是喬三識破咱的機關,攔住不叫主人前來,其中定有惡 計。依我想:或者他夜遣賊人到驛館來害老爺,千萬提防才好。」賢臣聞聽,心中不悅 說:「壯士此言差矣!惡人不過叫賊人來害施某。我想就算他文武精通,怎奈有官兵晝 夜巡查,何足懼哉?」黃天霸微微冷笑說:「恩官所想,雖是如此,怎奈暗箭難防;他 並不仗爭戰之勇。依老爺想:白日有兵將堵擋,夜晚有城守巡捕。但自古道:『能人背 後有能人。』不可不防。想當初江都縣衙內巡邏,衙外有兵丁,恩公燈下觀看案稿,我 小人夤夜進內,誰人知曉?」   施公被天霸幾句話,說得低頭不語,心中有些恐懼,不好明言,暗想:「明有防備 ;暗來行刺,令人難防。當日天霸行刺,不虧我三寸之舌,焉有今日?」思慮了一會, 有些膽怯,可不肯露出懼色來,反倒含笑說:「壯士,依你怎樣呢?」好漢說:「哪用 恩公掛心?古雲,『年年防火,夜夜防賊。』就只小的與小西二人,自己防備。我在戶 上,他在地下,每夜如此。大約賊人有天大膽子,白日也不敢來;即便夤夜行刺,不過 一二人,何足懼哉!」施公點頭,即囑小西一同防備不表。且說喬三打發小西去後,到 東院見了眾綠林,說幾句客套話,一齊坐下。   吩咐廚役收拾酒菜,與眾寇飲酒閒談。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三回 朱光祖行刺遇友 黃天霸信義全交   話說惡奴喬三與眾綠林飲酒閒談,正飲在半酣之際,才要提敘謀害之話。忽然跑進 一人,走到喬三跟前,躬身帶笑說道:「莊外來了一人,年紀三旬上下,身形瘦小。穿 平常衣服,坐騎白馬,身帶弓箭,拔一支圓頭箭,望空中射去,墜下;用弓梢接來,滴 溜溜一轉,接在手中。把弓箭插在囊中,下馬躬身,口稱:『線上的來到,借重通報一 聲。』小人特來回稟。」喬三尚未答話,忽見一位老江湖帶笑說:「三弟,此人來的正 好。我們正想趁施不全奉旨山東賑濟,飽載而歸,截他些路費,哥們也好各奔前程。連 連在此攪擾三年,我們心下不安。」喬三聞聽,知道這家好漢,乃響馬的瓢把子:姓褚 名彪,年有五旬,渾身武藝。手使雙拐,一匹甘草黃馬,一日能跑三四百里。那馬好象 透骨龍,每日吃的都是小豆。惡奴見過他的本領,敬之如神,連忙帶笑,尊聲:「老仁 兄,你我卻似同胞,何言攪擾二字。不知來的此人,怎樣稱呼?」褚彪說:「此人姓朱 名光祖。我素知他是真正好漢,少時請進,須要接迎才好。」喬三說:「快請。」那人 答應,轉身出去,霎時回報。那人到了門前。喬三連忙站起,同眾接出門去。褚彪忙叫 :「接馬!」上前拉手,光祖帶笑問:「大哥好。」褚彪答言說:「三弟好。」又說: 「老弟過來見見。這就是我常提的黑馬單鞭喬三爺。」   朱光祖聞聽,鬆手往前緊走兩步,與喬三拉手兒說:「久聞三太爺很聖明,今日特 來拜望。」惡奴回答:「不敢,兄台過獎了。久聞大名,今睹尊顏,三生有幸。」朱光 祖謙遜了一會,只得先行,一同眾盜進廳,讓坐,分賓主位坐下,又添酒菜。   敬酒已畢。席前喬三說道:「施公現在德州下馬,不日回京。咱們借些盤纏,想煩 勞眾位,白日喬裝扮作平人,混入德州城去,夤夜齊進金亭驛,殺了贓官施不全,抱去 財物,眾位只管四散。」朱光祖噗哧的笑說:「列位兄台休生暴躁。古人云:『將在謀 不在勇,兵在精不在多。』」喬三聞聽,答言:「若依賢弟,怎樣辦法?」光祖道:「 這點小事,何用大眾進城?交給小弟,只須如此這般。便可成功。」褚彪說:「別說過 頭話,事若不成,奈何?」光祖聞聽,微微冷笑說:「仁兄,不必小看於我。我與仁兄 一別幾年,遍訪明師,受異人傳授,善能飛簷走壁。眾位不信,當面打扮與眾位看看。 」光祖安心要顯顯本領與眾觀瞧,把眾人請至當院。光祖躥蹦跳躍,上房越脊,不亞如 猴猻一般。喬三觀之大悅。褚彪連聲誇好。褚彪說:「愚兄與弟相別幾載,那知你強勝 十倍。我們大家恭敬三杯。」光祖不好辭脫,帶笑說:「小弟謹領。」褚彪說:「千斤 重擔,老弟不得卸肩了。」朱光祖酒已半酣,站起來說:「我既獻丑,就有心兜攬。殺 了不全,回來好獻功。」褚彪說:「賢弟把人頭帶回,方不負綠林好漢。」喬三吩咐喚 酒,先與朱賢弟慶功。   忽聽朱光祖說:「小弟此去,不過天交了五鼓就回。」喬三與眾寇聞聽不表。   且說施公與天霸計議停妥,酒飯用畢。不覺日晚,秉上燈燭,吩咐各去方便,非呼 喚免到。眾內丁答應出廳,回身把櫺扇掩關,雖不敢遠離,卻去偷安躲懶。剩下施公一 人,心中事煩,回手由案上取過稿案來展開,燈下觀看。但見呈詞上,莊頭所犯,盡是 十惡不赦之罪。暗想:下帖請他不來,怎麼得完案?想了會子:「不如我明日親身到霸 王莊拜望,就中行事,何愁拿不住莊頭?」想罷,不由心中大喜。   不言賢臣閱看呈狀,卻說朱光祖與眾寇談至天晚,好漢復又換上那一副行頭,外罩 一件大衣,告辭眾寇。眾寇把他送出堡外。光祖兩腿如飛,來到城下。看了無人,天黑 無月,把身上大衣脫下,卷了卷掖在破壁之中。聽了聽鑼打一棒,好漢讓城上巡夜兵過 去,施展走壁之能,趴上城牆。復又縱下,腳踏實地。忽又想起說:「哎喲!我好粗心 !初至德州,又不知驛館在哪巷內,該問明方是。此時天黑,即便問信,我這式樣,漫 說討信,只怕人一看見就准嚷喊拿賊,行不成刺,還把我拴上呢!這可如何是好?」為 難多會,說:「有咧,我何不溜著竊聽私語?」看官,常說無巧不成書,光祖正在思想 之間,那邊來了二名更夫,一夫打鑼,一夫打梆搖鈴。此差乃大人下馬後新添的,先前 只一人打梆而已。且說好漢讓過二名更夫,暗暗竊聽。只聽前邊那個打鑼的說:「張老 弟,你須要屁股搖鈴,手打梆子。往年差使,定更打鑼。今欽差到此,官兵不斷巡邏; 新近又添這些夜防嚴密,半夜必到金亭驛點三次卯。」說著一直奔金亭驛而來。朱光祖 跟著更夫,到了館驛。更夫去到館內點卯,他就在此圍牆繞走。但見前面大門之外更房 那三面,全是風火後沿。看罷走到後拐角,腳朝上,頂朝下,雙手抱住牆角,雙膝用力 ,霎時上去,爬在牆上。雙腳一挺,上身一擰,翻身走起。又用雙手扶瓦,身形一挺站 起,掌手遙望:但見群房前面有燈,後面黑暗無人,兩邊配房,一邊房內有亮,一邊黑 暗。又見正廳三間,前有卷棚,屋內透燈光,門窗關閉,寂無人聲。好漢看罷,暗說: 「施不全,合該你命盡。霎時一刀割下人頭,帶回好見眾家兄弟。」   不言光祖房上暗想,且說黃天霸、關小西二人,早已議定。   天霸令小西暗裡躲藏,拋磚為號;天霸在正廳抱廈之下埋伏,雙雙暗中提防。黃天 霸此時早拿定主意,想著兩邊房後,並無進處,來人必得從前面進去,好漢忙把鏢取出 防備不表。且說朱光祖看罷,一伏身順牆溜下,竟奔房後,打算必有進路,潛蹤來到房 後細看,但見沿下橫窗一溜,下面是牆。腹內說:何不上去,隔窗偷看動靜如何,再找 別路進去。想罷,走到牆根,把身一蹲,往上一躥,嗖一聲縱起身形,伸雙手攀住窗台 ,又把身子一擰,輕輕上了窗台。手拉上面,扭項,用舌尖破濕紙窗,一隻眼往裡偷看 。從上往下一出溜,輕輕腳沾實地,繞過後面。回手腰內取出兩把板斧來,雙手把定, 直奔抱廈而走,來進門前行刺。且說抱廈下的黃天霸,地上暗處藏的關小西,他二人早 已看真。天霸此時把鏢擎在右手之中,暗罵:「好個囚徒,竟敢來在金亭館行刺,那知 有賊祖宗在此等你!」言還未盡,只見賊人相離不遠,好漢一聲大喝:「呔!賊人休走 ,看某鏢到。」把右手一揚,單撒手,只聽吧的一聲。天霸安心要留賊人活命,往下三 路打去,鏢中大腿,哧!「哎喲!」光祖才要轉身逃走。黃天霸聽賊人中鏢,忙忙跳下 。小西聽見「哎喲!」一聲,慌忙打了一箭步,從黑暗處吱一聲,躥至面前,舉刀就砍 。天霸一見,連忙嚷道:「留活命要緊。」小西聞聽,擎住利刃。話言未了,忽聽賊人 大叫道:「使鏢的莫非是黃天霸?」好漢一聽聲音甚熟,連忙回答說:「中鏢者別是朱 光祖罷?」小西一邊聽著發愣。但見二人,他一個丟斧,一個插鏢,湊到一處,執手相 親。這個問:「仁兄一向可安?」   那個說:「老弟近來可好?」小西聽了聽,這才醒過來咧!抱刀說:「你們二位既 然相好,乃是一家人,快請這位進房一敘,有何不可?」天霸回答:「此言有理。」望 著朱光祖說:「仁兄請。」朱光祖說:「老弟且住,等劣兄把鏢還你,然後討坐。」   言罷彎腰用手拔出腿上那支鏢來,雙手一遞,帶笑說:「劣兄的賤肉皮破了。老弟 有藥拿來。休怪,休怪。」天霸帶笑回言說:「小弟斗膽,傷了貴體,求恕求恕。」忙 回手從錦囊內取出一包靈藥,打開與光祖,上在傷痕之處,立刻止血不痛。光祖彎腰拾 起雙斧,插在背後。天霸將鏢入鞘,他兩個手拉前行,小西在後。三人進了屋內,分賓 主坐下。小西將刀人鞘,掛在壁上,走出去,不多時,端進茶來,每人一杯。茶罷,黃 天霸帶笑說:「小弟請問一言,不知仁兄受何人之托,前來行刺?」   一句話問得朱光祖面紅過耳,遲疑多會,說:「罷咧!此事真把人羞死。老弟跟官 ,劣兄實不知情。聞聽人說施大人趕到德州下馬。」二人正在講論,忽聽有人咳嗽一聲 ,天霸說:「這必是欽差大人前來,商議此計怎樣行法。」不知商議什麼計策,且看下 回分解。    第一三四回 賽時遷暗保賢臣 施大人誆捉惡霸   話說黃天霸正與朱光祖私相談話,忽聽窗外有人咳嗽。天霸一聽,知是施公聲音, 低聲說道:「大人來了。」光祖聞聽心怯,望見天霸說:「老弟,我是躲避不躲避?」 天霸說:「不用躲避,大家叩見便了。」朱光祖回答說:「遵命。」言罷,天霸、小西 當先,朱光祖隨後,見了施公,自己通名,雙膝點地說:「小人乃盜寇罪人,今叩見大 人。」施公聞聽,不解其意,忙問:「天霸,此乃何人?」天霸見問,打千下跪,忙將 已往之故,細言一遍。賢臣聞知,如夢方醒,點頭說:「原來如此,快請同到正廳相議 。」天霸聞聽,忙讓光祖站起。賢臣起身前行,三家好漢後跟,同進了倒座正廳,三家 好漢侍立兩旁。老爺帶笑說:「關壯士,給朱壯士看坐。」小西答應,立刻設下座位。 朱光祖側坐。賢臣望天霸、小西說:「眾位不必拘禮,一同坐下,好公議。」二人回答 :「小人斗膽。」言罷同在光祖右邊一齊坐下。施公帶笑開言說:「三位義士,這事怎 樣?施某領教。」表過天霸心直口快,一句話也藏不住,一聞賢臣之言,忍不住先就答 話。施公也知他的秉性,但有點事兒,明用他又不肯明說,必須賣暴醃魚,好叫他應承 ;即便赴湯蹈火,他也萬死不辭。且說天霸見問,口尊:「恩官,這有何難?小人倒有 一條放水拿魚之計。老爺只須如此這般:朱仁兄回莊,見了皇糧莊頭管家喬三,只消隨 口說過;再與綠林朋友說明--借兄台虎威,替恩公美言一二。大家同心合意,明日保 大人駕臨霸王莊,裡應外合,拿惡人如探囊取物一般。此小人拙見,未知恩公與仁兄意 下如何?」賢臣聞聽,點頭稱贊。朱光祖亦咂嘴說:「妙,此計亞賽孔明。」正議論間 ,忽聽更鑼已敲三棒,施公要留朱光祖款待酒飯。好漢再三告辭。老爺同天霸、小西送 至院內。光祖告別,走到牆根說道:「吾去也。」   但見他把身形一蹲,往下一扭,腰又往上一縱,嗖一聲躥上牆頭,由牆越房,展眼 不見。施公點頭,不好明言,腹內說:「哎喲!今夜不虧小西、天霸,險遭毒手。」歎 罷回步,進了倒廳。   二位好漢相隨進廳。   天已微明,內丁獻茶。施公茶畢,淨面更衣,吩咐內丁傳出話:「教馬、步兵北門 外紮營,文武官員來見。一同本州知州到皇莊拜客,不可遲誤。」內司答應,立刻傳齊 ,文東武西,魚貫而行,來至儀門。該值人高聲喊道:「文武官員至廳台,各按品級行 參拜!」拜畢平身,侍立兩旁。施公按天霸之言,早已寫定字柬幾封,封面上寫著文武 職銜字號--內詳要事,恐不機密,走漏風聲,使各官自看,按柬而行。老爺座上看文 武整齊,心中大悅。施公手擎字柬,對各官道:「爾等接本院字柬,各看明白,驛外等 候。」且說天霸見施公吩咐已畢,走到小西身旁,把嘴伸到他耳邊,低聲悄語,說了幾 句。小西點頭,又把王殿臣、郭起鳳拉到身後,低聲說:「如此這般。」   施公見好漢行事完,座上高聲吩咐:「抬過轎來!」轎夫將轎抬上滴水簷,欽差上 轎。三聲炮響,出了轅門。全副執事,文武官擺隊而行,通城兵丁,前後護圍,好似一 窩蜂,登時來到霸王莊外。賢臣吩咐:「停住執事,就在此屯紮,不可前進。」   下役答應。又叫:「小西!」好漢忙至轎旁,下馬打千,一旁躬身侍立。賢臣說: 「你來過,還得你去答話才好。就說本院親身來拜。」小西把馬交與別人拉定,邁步走 進原先那座酒館之內。可巧胡可用又在鋪內。小西就將施公前言,對胡可用說了不表。   且說八人轎抬至酒館。胡可用一見點頭說:「使得,跟我來。」胡可用在前,八人 轎在後,霎時來至瓦房門首。仍如前次打鑼,抬著轎至磚堡門首,八人轎落地。四家好 漢並不騎馬,都在轎旁兩行站立。胡可用上前報與看門之人。看門人復又擊點三下。點 聲未住,忽見跑出一人,問明來意;回身進門,通報莊頭。   黃隆基聽家奴稟說:「欽差親身臨門拜見。」即便追問來人道:「欽差帶了多少人 馬?」下人回答說:「帶來的文武官員,都在橋西,就只主僕五人過橋,現在西堡門外 。」莊頭點頭說:「呵,呵!」心中暗說:「欽差此來,並非歹意。昨日下帖拜請,很 該先去回拜。誤聽喬三之話,未曾進城;他又親身來拜。再說去見,喬三又不在跟前, 只恐變生不測。再說不見,來而不往,非禮所在。再者,他乃奉旨欽差,職分非小,出 京就是關外天子,大有威權,兩次不見,他若一惱,怪罪下來,那時反為不美。」沉吟 多會,忽然轉過一個少年來,不過十五六歲,眉清目秀,俊俏風流,不亞宋玉之美。走 到莊頭跟前,嬌聲媚語說:「太爺不必遲疑,欽差乃奉旨大臣,親身來拜,是要與咱交 好。倘有什麼歹意,早就出簽票,撥官兵衙役,圍困住咱的村莊咧!剛才人說,只有執 事,都屯在堡外。雖有官員跟隨,並未過橋。門口只一乘轎,跟隨四人,何用等喬三商 議?速去迎接才妙。」隆基聞聽,忙把衣服換上,帶著四名小童,出了內院。眾家奴見 家主出來,隨跟上許多。莊頭一擺手,家奴站住。莊頭與小童五人前後而行。臨行復又 吩咐家奴說:「快殺豬羊,叫廚子治齊筵席。」主僕五人,出門迎接欽差不表。   且說賢臣正在轎內觀望,忽見大門出來五個人。相離不遠,但見當先一人,頭戴絲 絨秋帽,大紅絲縷石青襖褂,四爪團龍天藍緞袍,腰繫絲縧,荷包飄縧,兩邊相配。足 登齊頭官靴;粗眉大眼,鼻高唇厚,兩耳有輪,方字大口,卻生滿臉橫肉,半部鬍鬚。 年紀約有五旬開外,款步而行。後跟四個小童。老爺看罷,暗說:「必是莊頭出門。」 四家好漢都在橋左右侍立,單等吩咐。不多時莊頭走至轎前,口尊:「欽差大人在上, 莊頭要知大人駕到荒莊,禮該遠迎才是。迎接不週,莊頭在大人轎前請罪。」言罷,假 裝屈膝,倒象下跪的模樣;其實肆漫,不肯跪下。施公一見,正中機關。老爺也連忙帶 笑,在轎內躬身回答說:「施某拜見來遲,休得見過。你我乃通家之好,何必多禮。人 來!」天霸、小西答應,轉過轎前伺候。賢臣故意擺手搖頭說:「賢契免禮,快請起來 。」莊頭聽賢臣很謙虛,他更裝下跪的樣式。老爺說:「快攙起來。」天霸、小西二人 上前,早已定下牢籠妙計。他二人進前忙一伸手去攙。莊頭不知是計,反把兩支胳膊遞 與兩家好漢。天霸、小西各接住莊頭一隻胳膊,用力往上一端,跟進一步往後一擰,又 用力往上一推,按倒惡人嘴朝地。莊頭著急扭項,才要問故,忽又走過郭起鳳、王殿臣 二人,彎腰把莊頭的兩條腿拳上,回手腰中取繩,遞與天霸凰。天霸忙把惡人黃隆基繩 縛二臂,又一回手,亮出單刀,用刀背把惡人兩膀打傷。   這時,小西飛身上馬。天霸與郭起鳳二人,把惡人搭起,遞與關太馬上接了,各人 復又回手,都亮出兵器,也一齊上馬。   施安此時不敢怠慢,取火早把鐵銃點著,只聽咕咚響亮一聲!   他便回身上馬,忙催坐騎,往回頭奔走。雖說把惡人倒剪,仰面橫搭馬上,他卻不 住的掙扎。天霸說:「郭哥下馬來,把這囚徒收拾收拾才好。」郭起鳳答應,忙下坐騎 。天霸說:「關兄,你把惡人推下馬來,等我兩個把他收拾妥當才好。省得叫他掙扎。 」小西聞聽,用力把惡人往下一推。只聽咕咚一聲響,便倒在馬下。天霸、起鳳二人趕 上前按住,拿繩子從那人膈肢窩裡,穿過捆好。天霸說:「郭哥,咱倆把他搭在馬後, 把他用繩子拴好,咱也放心。」起鳳答應。二人彎腰把惡人搭起,捎在小西馬後,用繩 子從馬肚子底下掏過來,套了個結實,那頭拴在膈肢窩,這邊拴著腿彎子。惡人給拴在 馬上,只急得破口大罵。天霸彎腰抓了一把土,往惡人嘴裡一塞,塞了滿嘴,立時罵不 出來。天霸復又上馬過橋。這惡人還想掙扎,哪裡還動的了?賢臣、小西在前,眾人圍 隨在後,奔走不表。單言跟黃隆基的四個小童,見人把主人拿去,他們跑進門來,一個 個的抓住銅鑼亂打一陣。喬三驚醒出去。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四回 賽時遷暗保賢臣 施大人誆捉惡霸   話說黃天霸正與朱光祖私相談話,忽聽窗外有人咳嗽。天霸一聽,知是施公聲音, 低聲說道:「大人來了。」光祖聞聽心怯,望見天霸說:「老弟,我是躲避不躲避?」 天霸說:「不用躲避,大家叩見便了。」朱光祖回答說:「遵命。」言罷,天霸、小西 當先,朱光祖隨後,見了施公,自己通名,雙膝點地說:「小人乃盜寇罪人,今叩見大 人。」施公聞聽,不解其意,忙問:「天霸,此乃何人?」天霸見問,打千下跪,忙將 已往之故,細言一遍。賢臣聞知,如夢方醒,點頭說:「原來如此,快請同到正廳相議 。」天霸聞聽,忙讓光祖站起。賢臣起身前行,三家好漢後跟,同進了倒座正廳,三家 好漢侍立兩旁。老爺帶笑說:「關壯士,給朱壯士看坐。」小西答應,立刻設下座位。 朱光祖側坐。賢臣望天霸、小西說:「眾位不必拘禮,一同坐下,好公議。」二人回答 :「小人斗膽。」言罷同在光祖右邊一齊坐下。施公帶笑開言說:「三位義士,這事怎 樣?施某領教。」表過天霸心直口快,一句話也藏不住,一聞賢臣之言,忍不住先就答 話。施公也知他的秉性,但有點事兒,明用他又不肯明說,必須賣暴醃魚,好叫他應承 ;即便赴湯蹈火,他也萬死不辭。且說天霸見問,口尊:「恩官,這有何難?小人倒有 一條放水拿魚之計。老爺只須如此這般:朱仁兄回莊,見了皇糧莊頭管家喬三,只消隨 口說過;再與綠林朋友說明--借兄台虎威,替恩公美言一二。大家同心合意,明日保 大人駕臨霸王莊,裡應外合,拿惡人如探囊取物一般。此小人拙見,未知恩公與仁兄意 下如何?」賢臣聞聽,點頭稱贊。朱光祖亦咂嘴說:「妙,此計亞賽孔明。」正議論間 ,忽聽更鑼已敲三棒,施公要留朱光祖款待酒飯。好漢再三告辭。老爺同天霸、小西送 至院內。光祖告別,走到牆根說道:「吾去也。」   但見他把身形一蹲,往下一扭,腰又往上一縱,嗖一聲躥上牆頭,由牆越房,展眼 不見。施公點頭,不好明言,腹內說:「哎喲!今夜不虧小西、天霸,險遭毒手。」歎 罷回步,進了倒廳。   二位好漢相隨進廳。   天已微明,內丁獻茶。施公茶畢,淨面更衣,吩咐內丁傳出話:「教馬、步兵北門 外紮營,文武官員來見。一同本州知州到皇莊拜客,不可遲誤。」內司答應,立刻傳齊 ,文東武西,魚貫而行,來至儀門。該值人高聲喊道:「文武官員至廳台,各按品級行 參拜!」拜畢平身,侍立兩旁。施公按天霸之言,早已寫定字柬幾封,封面上寫著文武 職銜字號--內詳要事,恐不機密,走漏風聲,使各官自看,按柬而行。老爺座上看文 武整齊,心中大悅。施公手擎字柬,對各官道:「爾等接本院字柬,各看明白,驛外等 候。」且說天霸見施公吩咐已畢,走到小西身旁,把嘴伸到他耳邊,低聲悄語,說了幾 句。小西點頭,又把王殿臣、郭起鳳拉到身後,低聲說:「如此這般。」   施公見好漢行事完,座上高聲吩咐:「抬過轎來!」轎夫將轎抬上滴水簷,欽差上 轎。三聲炮響,出了轅門。全副執事,文武官擺隊而行,通城兵丁,前後護圍,好似一 窩蜂,登時來到霸王莊外。賢臣吩咐:「停住執事,就在此屯紮,不可前進。」   下役答應。又叫:「小西!」好漢忙至轎旁,下馬打千,一旁躬身侍立。賢臣說: 「你來過,還得你去答話才好。就說本院親身來拜。」小西把馬交與別人拉定,邁步走 進原先那座酒館之內。可巧胡可用又在鋪內。小西就將施公前言,對胡可用說了不表。   且說八人轎抬至酒館。胡可用一見點頭說:「使得,跟我來。」胡可用在前,八人 轎在後,霎時來至瓦房門首。仍如前次打鑼,抬著轎至磚堡門首,八人轎落地。四家好 漢並不騎馬,都在轎旁兩行站立。胡可用上前報與看門之人。看門人復又擊點三下。點 聲未住,忽見跑出一人,問明來意;回身進門,通報莊頭。   黃隆基聽家奴稟說:「欽差親身臨門拜見。」即便追問來人道:「欽差帶了多少人 馬?」下人回答說:「帶來的文武官員,都在橋西,就只主僕五人過橋,現在西堡門外 。」莊頭點頭說:「呵,呵!」心中暗說:「欽差此來,並非歹意。昨日下帖拜請,很 該先去回拜。誤聽喬三之話,未曾進城;他又親身來拜。再說去見,喬三又不在跟前, 只恐變生不測。再說不見,來而不往,非禮所在。再者,他乃奉旨欽差,職分非小,出 京就是關外天子,大有威權,兩次不見,他若一惱,怪罪下來,那時反為不美。」沉吟 多會,忽然轉過一個少年來,不過十五六歲,眉清目秀,俊俏風流,不亞宋玉之美。走 到莊頭跟前,嬌聲媚語說:「太爺不必遲疑,欽差乃奉旨大臣,親身來拜,是要與咱交 好。倘有什麼歹意,早就出簽票,撥官兵衙役,圍困住咱的村莊咧!剛才人說,只有執 事,都屯在堡外。雖有官員跟隨,並未過橋。門口只一乘轎,跟隨四人,何用等喬三商 議?速去迎接才妙。」隆基聞聽,忙把衣服換上,帶著四名小童,出了內院。眾家奴見 家主出來,隨跟上許多。莊頭一擺手,家奴站住。莊頭與小童五人前後而行。臨行復又 吩咐家奴說:「快殺豬羊,叫廚子治齊筵席。」主僕五人,出門迎接欽差不表。   且說賢臣正在轎內觀望,忽見大門出來五個人。相離不遠,但見當先一人,頭戴絲 絨秋帽,大紅絲縷石青襖褂,四爪團龍天藍緞袍,腰繫絲縧,荷包飄縧,兩邊相配。足 登齊頭官靴;粗眉大眼,鼻高唇厚,兩耳有輪,方字大口,卻生滿臉橫肉,半部鬍鬚。 年紀約有五旬開外,款步而行。後跟四個小童。老爺看罷,暗說:「必是莊頭出門。」 四家好漢都在橋左右侍立,單等吩咐。不多時莊頭走至轎前,口尊:「欽差大人在上, 莊頭要知大人駕到荒莊,禮該遠迎才是。迎接不週,莊頭在大人轎前請罪。」言罷,假 裝屈膝,倒象下跪的模樣;其實肆漫,不肯跪下。施公一見,正中機關。老爺也連忙帶 笑,在轎內躬身回答說:「施某拜見來遲,休得見過。你我乃通家之好,何必多禮。人 來!」天霸、小西答應,轉過轎前伺候。賢臣故意擺手搖頭說:「賢契免禮,快請起來 。」莊頭聽賢臣很謙虛,他更裝下跪的樣式。老爺說:「快攙起來。」天霸、小西二人 上前,早已定下牢籠妙計。他二人進前忙一伸手去攙。莊頭不知是計,反把兩支胳膊遞 與兩家好漢。天霸、小西各接住莊頭一隻胳膊,用力往上一端,跟進一步往後一擰,又 用力往上一推,按倒惡人嘴朝地。莊頭著急扭項,才要問故,忽又走過郭起鳳、王殿臣 二人,彎腰把莊頭的兩條腿拳上,回手腰中取繩,遞與天霸凰。天霸忙把惡人黃隆基繩 縛二臂,又一回手,亮出單刀,用刀背把惡人兩膀打傷。   這時,小西飛身上馬。天霸與郭起鳳二人,把惡人搭起,遞與關太馬上接了,各人 復又回手,都亮出兵器,也一齊上馬。   施安此時不敢怠慢,取火早把鐵銃點著,只聽咕咚響亮一聲!   他便回身上馬,忙催坐騎,往回頭奔走。雖說把惡人倒剪,仰面橫搭馬上,他卻不 住的掙扎。天霸說:「郭哥下馬來,把這囚徒收拾收拾才好。」郭起鳳答應,忙下坐騎 。天霸說:「關兄,你把惡人推下馬來,等我兩個把他收拾妥當才好。省得叫他掙扎。 」小西聞聽,用力把惡人往下一推。只聽咕咚一聲響,便倒在馬下。天霸、起鳳二人趕 上前按住,拿繩子從那人膈肢窩裡,穿過捆好。天霸說:「郭哥,咱倆把他搭在馬後, 把他用繩子拴好,咱也放心。」起鳳答應。二人彎腰把惡人搭起,捎在小西馬後,用繩 子從馬肚子底下掏過來,套了個結實,那頭拴在膈肢窩,這邊拴著腿彎子。惡人給拴在 馬上,只急得破口大罵。天霸彎腰抓了一把土,往惡人嘴裡一塞,塞了滿嘴,立時罵不 出來。天霸復又上馬過橋。這惡人還想掙扎,哪裡還動的了?賢臣、小西在前,眾人圍 隨在後,奔走不表。單言跟黃隆基的四個小童,見人把主人拿去,他們跑進門來,一個 個的抓住銅鑼亂打一陣。喬三驚醒出去。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五回 關小西押送回衙 施大人候旨問罪   話說惡奴喬三,聽說家主被施公拿去,央及眾綠林幫著出去,把家主搭救回來。哪 知朱光祖暗保施公,想著裡應外合,把惡霸殺個雞犬不留,不等眾寇答話,先開言說: 「喬三,你快去把莊漢傳齊,趕上圍住。我們隨後就去。」喬三信以為真,立刻跑去, 招聚齊好漢,各執兵器,立刻出了莊門,順著霸王莊大道,一直往北趕下去,展眼之間 趕到。天霸看見後邊趕來,連忙說:「回老爺,後面趕來的人不少,老爺催督人馬轎夫 快走。」賢臣聞聽,連連囑咐壯士:「只可堵擋下去,千萬別輕傷人命,殺害良民。」 天霸答應:「小的知曉!」   不表天霸,且說那些德州武職官員,奉施公之命,同來在惡狗村外行圍打獵;單聽 霸王莊村頭的鐵銃一響,他等好齊來迎接大人出了莊,好一同行圍射獵。眾武官每人各 帶五十名兵丁,離材近處,撒下圍場,不敢遠去。今忽聽炮響,想是人齊了,正好出莊 射獵。哪知打圍是假,其實是賢臣拿黃隆基的妙計:響鐵銃是為調他們到來,好擁護惡 人進州,回衙嚴究重懲,以結民案。且說賢臣與關小西等人馬,剛出村莊之外,眾武職 也都帶兵來到。賢臣一見,心中大悅。眾武官見施老爺轎到,要下馬接見。忽見賢臣吩 咐:「爾等一概不必下騎,撥幾名前去,帶著兵丁,嚇退那些莊漢;不可傷人,違令者 重處。」有幾名武職答應,用目瞧看,見馬後捎著一人,捆作一團,連忙吩咐幾個兵丁 前去擁護不表。   且說那一支兵馬,往惡狗村那邊勒馬慢等,為是擋那些莊漢,好讓賢臣出莊去。可 巧這邊武職領兵到來,莊漢也就趕來。   天霸當先,把馬領回,對著莊漢站住。武職兵丁,站在好漢左右。忽聽黃天霸望著 那莊漢一聲大喝。莊漢們又見有官兵堵擋,不由得膽戰心驚。再者,又無黃姓的親丁; 又有兩個想起莊頭素日待人的強橫,喬三的打罵,說了一片懈怠話,誰肯輕生近前?說 聲散,就一齊四散不表。   單表施公在前,眾武職兵丁與小西等,押解黃隆基登時進德州北門,早已驚動城關 眾人,兩旁觀看。一霎時到了官衙,至滴水簷下轎,老爺款步升入公位坐下。眾武職衙 外下馬,入衙與文官等上堂行禮,分班侍立。黃天霸同小西,把莊頭推擁上公堂。眾役 發威,一齊斷喝叫:「犯人跪下!」只見惡人把頭一抬,氣忿忿回答說:「爾等這些狗 黨!少要猖狂叫跪。再過少時,我救兵到來,給我磕頭,你大太爺還未必依呢!」言罷 ,惡狠狠的站在那裡,復又說了些狠言大語。施公見惡人不跪,心中大怒,喝叫:「人 來!快拿夾棍。」眾役答應,去不多時,夾棍取上堂來一撂。施公大叫:「人來,你等 快去把被害之人傳來,當堂與惡人對詞。」該值人答應出去,登時從角門外帶進多人, 上堂一齊下跪。青衣退閃開來。賢臣座上開言說:「傳爾等進衙,與黃隆基當堂對詞, 哪個若虛言妄告,本院究出立刻追命。爾等俱都據實上訴。」內中有個年老的,往上跪 爬半步,口尊:「青天大老爺,小民兒子被他打死,誣賴欠賬不還,叩懇爺爺給小民作 主。」這個說:「我的妹子年十六歲,被他搶去,硬作妾室;逼得我父投河而死。」這 個說:「把我妻子硬行霸佔,懷中小兒活活餓死。」這個說:「我的房屋他硬占去,連 地畝一並而吞。」那個說:「他見犬子生的美貌,硬行搶去,作為孌童。」賢臣聽罷, 吩咐:「爾等原告起去,一旁等著結案。」眾人答應叩頭,一起站立一旁。施公又叫: 「人來,上夾棍加刑。」下役答應,一齊擁上,用槓子敲震夾棍,把惡人疼得痛入骨髓 ,怎奈心如鐵石,總不招認;為是挺刑耐守,等救應一到,還想生路。審了一日一夜, 一連夾了三次,震斷幾十根槓子,黃隆基半句也沒招認。賢臣點頭,暗說:「好個黃隆 基,真乃名不虛傳。」眾多原告,見施公嚴刑問不出口供來,莫不害怕;怕是倘然他的 情到,救出莊頭,對告他的人,他豈肯干休?   人人都不得主意,忽見角門外鬧嚷嚷,馬上鸞鈴震耳。又見一人從角門跑進,慌慌 張張跑上大堂,雙膝跪倒,口尊:「欽差大人在上,今有大人差去上京的人回來了,說 聖旨來到,請大人快去接旨。」賢臣聞聽,心中歡喜,忙忙站起,吩咐:「人來,搭過 惡人,放在一旁,候接過聖旨再問。」下役答應上前,連惡人帶夾棍放在一旁不表。惡 人此時聽見旨到,只當情到,心中大悅不提。且說賢臣忙換衣服;眾文武也都伺候。施 公下堂在前,眾官後跟步行,開中門迎至門外。但見內監在馬上,肩背聖旨。賢臣在馬 前,雙膝跪倒,眾官也一齊跪下,賢臣將旨意雙手捧過,賢臣、眾官站起平身,那馬上 的內監這才下馬。   賢臣率眾官走至大堂,將聖旨供在公案居中,行三跪九叩禮畢。   未展聖旨,施公先就高聲說道:「爾等文武官員聽真:施某素秉忠肝,報國為民。 皇糧莊頭黃隆基,作惡多端。爾文武官員,枉食君祿,自保身家,使民遭害。今奉旨嚴 查貪官污吏,爾等懼勢殃民。候本院請旨,定惡人之罪,與民報仇之後,爾等候查聽參 。」眾官聞聽,一個個嚇得諾諾而退,躬身施禮,口尊:「老大人,憐恤卑職等,感恩 世代。」賢臣聞聽點頭,展開御批,說:「爾等跪聽宣讀。」上寫:    欽差施仕倫,奏德州皇糧莊頭黃隆基惡款多端,俱十惡不赦之罪。旨到即按律治 罪,即行處決。一切皇莊、房屋、土地,候朕派員撤回,著交妥人照管。眾官一並革職 留任。候有功後,官復原職。再要隱惡貪私,解京問罪。   欽此。   賢臣宣罷御批,文武叩頭謝恩,趴起站立兩旁伺候。賢臣說:「爾等原告,與堂下 的文武聽真:現今有皇上聖旨斬惡霸,與此方軍民報仇除害。也不管黃隆基招與不招, 施某按原告呈詞定罪。只問爾等原告,所告他的惡款,可是都真實不虛?」   眾原告回答說:「大老爺,小人們的呈狀,一字不假。倘有妄控虛詞,如被查明, 情願領罪。」賢臣點頭,叫書吏按原告呈詞寫招。老爺又問:「爾等文武官員聽真:想 黃隆基之惡,人人皆知。怎奈他忍刑不招,只得你們替他畫招,好算憑據;眾原告也畫 以為證,就好立刻處斬,安民除害。」此乃奉旨之事,誰敢不遵?一個個齊聲答應,俱 願畫押。賢臣點頭大悅,立刻拿下稿去。眾文武、原告,替他畫了手字花押,呈上施大 爺過目存案。復又往下吩咐:把黃隆基押至法場處決。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六回 響號炮斬黃隆基 接皇宣審吳進孝   話說那些該值人,把黃隆基擁出監斬,惡棍坐在塵埃等死。   忽聽有人喊叫:「刀下留人!皇宣到了:解往京都治罪,勿傷皇糧莊頭性命。」吆 吆喝喝,進了法場。劊子手停刀。但見那匹馬竟奔棚口而來。且說惡棍黃隆基聽得明白 ,喜出望外,心中暗念:「阿彌陀佛。」馬上人高聲說:「刀下留人!北關外差官催逼 甚緊,說是:倘有文武官員違背皇宣,一律問罪!」   但見那馬上之人說著話,在監斬棚外,棄騎離鞍,將馬拴在棚柱,跪至公案前,雙 膝在地,口稱:「欽差大人台駕在上,德州四門緊閉,怎奈秘旨無法可入。差官現在北 關,請大老爺的鈞諭定奪。」那人言罷,叩首在地。施公忙在心裡,卻面帶春風,叫聲 :「報事人速速回去,隔城告訴差官,待我預備妥當,立刻去接旨請罪。」不表。   且說欽差打發報事人出棚去後,座上沉吟,暗道:「這秘旨來的奇怪。我未拿惡霸 之前,先寫折本奏聞。聖上准本,御筆欽此,回旨與民除害。緣何又有秘旨來到?自古 君無戲言,那有反悔之理?要說不是皇宣,誰敢假傳秘旨?令人難辨,真乃怪事。再說 不放惡霸,不去接旨,就說背旨欺君,我施某難免有滅門之禍。這可如何是好?」賢臣 沉吟多會,心生妙計,高叫:「爾等監斬文武大小官員聽真:今日本院斬逆安良,偏遇 皇宣趕到,赦免凶徒。施某見來真實。德州州官穆印岐暫替本院監斬,爾等都聽他調用 。如有不遵者,從重治罪。再者,殺場仍照舊巡察,惡霸黃隆基牢牢看守。候施某接了 旨,再作定奪。哪個徇私,革職重處!」州官侍立一旁。賢臣說:「你拿此字帖自看, 不可泄漏機關。」且說賢臣取一字帖,忙叫:「天霸、小西領命。」天霸、小西接過字 帖,也到僻靜處看了一遍,心下明白,又回到公案旁侍立。賢臣吩咐:「天霸、小西備 馬,隨本院去接皇宣。」二人答應,賢臣出棚上馬,一扭項叫聲:「施安、施孝,速隨 本院出城。」二人答應,隨後也上坐騎。   天霸在賢臣前頭打頂馬,小西在馬上揣著鐵銃--預備著施公命令,好放號炮。主 僕五人,竟奔北門而來不表。且說賢臣主僕,一擁出城,但只見北關龍旗玉仗,居中馬 上坐著一人,想是內監。脊背上背著皇宜,馬後圍隨著人役,似一窩蜂。旨旁邊,馬上 一人,相貌兇惡。賢臣看罷點頭,暗說:「必是惡奴喬三。有心先接旨進城,恐怕走脫 惡奴,我何不如此這般而行。」想罷,慌忙棄鞍下馬,跑至差官馬前,雙膝跪倒,不住 叩頭,口尊:「欽差在上,施仕倫早知聖旨降下,理該接出德州境外,叩懇天恩,恕不 知之罪。」言罷俯伏在地。但見那些打龍旗執事之人,個個慌忙下馬--先被施公看出 破綻。那背旨的太監,一見別人下馬,他也心虛,連忙翻身下馬。喬三也棄騎離鞍。但 見那太監緊跑幾步,滿臉帶笑,彎腰一伸手,拉住施公的手,口尊:「施大人請起。此 番雖是旨意,乃娘娘的秘召講情,求大人寬恕皇莊之罪。我好回京交旨。快快請起。」   施老爺乃天生聰明,又經多見廣,背旨的差官失了國體,就知是虛假。連忙站起, 不肯說破,為是好拿惡奴喬三,一並正法。   賢臣也滿臉賠笑,口尊:「欽差老大人,卑職施不全請討示下:不知哪位娘娘秘旨 ?討明示下,好放皇莊。」背旨的見追問,便撒謊妄想虛詞,道說:「施大人何用追問 ,不過是王貴妃的旨意。依我說,快快請秘旨進城,赦免皇莊,再作商議。」賢臣聞聽 ,就參透機關,便隨口答應說:「欽差言之有理。」言罷扭項叫聲:「關小西,快些放 炮,好叫刀下留人。」壯士答應,取出鐵銃點著。只聽咕咚一聲炮響,為是教城內州官 聽見,好早些行事。又聽賢臣高聲叫:「黃壯士聽了,吩咐你問問來的這些人,如有皇 莊的親丁,叫他快隨咱們的人飛跑進城,吆喝刀下留人;怕是救護去遲,有傷皇莊的貴 體,難免施某違背玉旨之罪。」言還未盡,忽聽惡奴喬三高聲答應:「小人願往。」   施公故問:「你乃何人?」惡奴見問,回答:「小人乃皇莊管家,名叫喬三。」賢 臣說:「你去最妙。」惡奴答應,回身上馬。施公叫聲:「天霸、小西,你二人同喬三 飛馬進城,保住皇莊的性命要緊。我同差官進城,方不誤事。」天霸、小西二人答應, 飛身上馬,一左一右,圍住惡奴,星飛而去。   且說喬三救主心急,加鞭催馬。說話之間,三人到北關門外。天霸高叫開門。門軍 答應,將關門開放,但見三匹馬闖進門來。把守關門的武官,復又叫人把門閉好,照舊 把守,專候施大人接旨進關不表。再說天霸、小西、喬三進城,喬三高聲喊叫:「劊子 手停刀!休傷皇莊性命。」不住的吆喝。天霸、小西暗說:好個囚徒,已入牢籠,還不 知死,待少時爺們一定捉拿於你。   不言天霸、小西另有妙計捉拿喬三。單言德州州官,他已經看明施公的字柬,一同 眾官送賢臣出監斬棚,復回身進棚,替賢臣辦理,遵號炮暗令行事。忽聽炮響,吩咐: 「王殿臣、郭起鳳,叫劊子手快把犯人黃隆基開刀。」一聲叫,劊子手聞聽,隨即跑上 前去,鋼刀一落,只聽喀哧一聲,人頭落地。此刻殺場四面,瞧看的那些仇家,見殺了 惡霸,無不趁願。州官回身,同文武進棚。忽又聽殺場內外喊聲震地說:「刀下留人! 皇宣到了。」眾人一齊觀看:但見三匹馬如飛而來,當先馬上,乃是惡奴喬三。眾仇家 一見眼都紅咧!一齊接聲喊罵:「狗娘養的喬三來咧!咱們要不拿他,等到幾時?」一 聲喊叫,一齊擁上不表。且說黃天霸就知已殺了黃隆基,不敢怠慢,將馬離惡奴切近, 一揚手背,照著喬三脊背叭的一巴掌,惡奴不防,只聽咕咚一聲,栽於馬下,那馬跑去 不表。但見小西馬到近前,連忙棄鐙下馬,才要上前捉拿惡奴,回身不見喬三。哪知惡 奴趴起,撒腿就跑。天霸追趕問訊,也有說往南跑的,又有說往北去的。總言之,東、 西、南、北趕著問遍,不見惡奴的蹤跡。   天霸、小西只是抱怨眾人誤事,如何見施公交令。此時天霸、小西二人知道狗黨們 已經入城,好放心擒拿惡黨,此話不表。   且說賢臣同差官進城,把守城門的武官復把關門緊閉,打鑼有令知會。天霸、小西 二人無如之何,只得催馬回去。且說催馬奔法場,不多時來到。但見未散的軍民,一齊 跑到叩頭,口尊:「大人把惡霸黃隆基屍首,賞給小人等,以消素日之恨。」說罷一齊 叩頭不止。老爺一見,點頭說道:「滿城軍民,留神細聽。即將惡人屍首賞與爾等,任 憑爾等處治去罷!」眾人聞聽,謝恩趴起動手不表。   且言吳進孝身坐馬上,聽得明白,心下著忙,又不能逃脫,嚇得面如金紙,跟著施 公,登時來至棚外。眾官出棚跪接。忠良一見,馬上擺手,眾文武站起,忠良下馬,進 棚坐下。但見「差官」如泥塑一般。老爺吩咐:「快把假差官拿下。」左右一齊吶喊, 拉下馬來,上了綁繩;那些打執事與跟隨假差官的,嚇得滾鞍下馬,跪在塵埃,只是叩 頭求饒,口尊:「老爺,我等都是喬三僱的,教假充跟隨欽差之人。」施老爺一見,點 頭說:「爾等既是良民,不必害怕,我自有道理。」叫聲:「人來。快帶『差官』!」 該值人答應,立刻帶過。那人明知事犯,嚇得心驚膽戰,雙膝跪倒。賢臣座上微微冷笑 ,叫聲:「差官聽真:這起打執事人是什麼人?快快實說,免得本院動刑。」   差官聞聽,不敢隱瞞,口尊:「大人,小人名吳進孝。十二歲淨身進宮。因偷玉器 ,捆打攆出宮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三七回 喬三脫逃黃關請罪 施公出示官役搜人   話說賢臣問明吳進孝的實言。抬頭觀瞧,只見黃天霸、關小西騎馬飛馳而來。霎時 下馬來到,急忙至公案下跪稱:「恩主大人在上,我二人身該萬死。」忙將走脫喬三之 故,細細回稟。言罷二人叩頭在地。施公聞聽,座上著忙,心內暗暗自語:好兩個該打 的奴才!有心歸罪,內有天霸奉旨朝見升官,因此不肯定罪。遲疑多會,叫聲:「天霸 、小西,本院不看你二人素日勤勞有功,立刻歸罪。仍罰你二人速去捉拿。拿住喬三恕 罪,如若拿不住惡奴,決不輕恕。」二人答應,叩首爬起,回身出棚,上馬到各處訪拿 不表。   且說賢臣又高聲大叫:「爾等打執事,哪個是為首的?快快說來,好放爾等。」眾 人見問,回道:「為首的是那劉三、王五。他二人奉喬三差遣,僱的小人們。」賢臣聞 聽,座上點頭,吩咐:「立刻把劉三、王五上鎖,其餘眾良民,吩咐重責三十大板。」 放起攆出棚外。眾人一瘸一拐四散。賢臣又叫:「武職官,快傳命令:城上添兵,巡拿 惡奴喬三。如有徇私放出喬三,與他一例同罪。」   且不提搜尋惡奴,亦不表賢臣出棚,上馬回衙。單說喬三被天霸一掌打落馬下,惡 奴聞聽人嚷說殺了黃莊頭,就知事情敗露。現在若不找個藏人之處,教人趕上拿住,乃 是命在旦夕。   惡奴正自躊躇,忽然想起姐夫來了。看官,你道他姐夫是誰?   乃德州土居之民,姓朱名亮。今年五十九歲。黃面淨臉,滿頦鬍鬚,身高五尺。只 因他年幼愛習槍棒,學會渾身武藝,二十五歲上人了公門為役。因捉拿盜寇,幾次有功 ,現今升為步快頭領。為人透靈,廣有識謀,衙門的伴兒給他送了個外號,叫賽孔明。 他最愛交友,好玩笑吃喝,一樂而已。因此滿城軍民,無不欽敬他。喬三想起朱亮,心 內暗說:「我何不投到他家,叫他出個主意,搭救我出城逃命。」想罷兩腿如飛,忙忙 奔到筒子衚衕,走進巷內朱亮門口。可巧門半掩半開。喬三不敢聲叫,連忙進去,又回 手把門緊閉,邁步往房中而來。房中驚動喬氏,只當夫主回家,邁步迎出。抬頭一看, 乃是喬三來到;但見渾身帶汗,往裡直走。喬氏一見,便問:「兄弟,如何這般慌忙? 快進房來告訴我聽。」惡奴見問,忙進房來,又把房門緊閉,入內坐下。喬三低聲叫道 :「姐姐不知,容我細稟。」就將已往從前之故,述說了一遍。喬氏聞聽,嚇了一跳, 說:「兄弟呀,這可如何是好?」喬三說:「但能救我出關,你夫妻如同父母一般。」 喬氏說:「現今四門緊閉,你姐夫縱有手眼,也難救你出關。」姐弟正然打算,忽聽衚 衕之內,亂哄哄的齊喊:「誰家藏著喬三?如若不報,待搜尋出來,拿去一同問罪!」   喬氏、喬三嚇得渾身如篩糠一般,愣了多會,聽著喝喊的聲音遠了,才敢言語。   不言喬氏姐弟家中害怕,且說步快頭領朱亮,遵奉欽差大人的鈞諭,又奉州官穆印 歧的差遣,帶領手下,挨著戶兒,大街小巷,高聲喊叫,細細留神訪拿,半晌並無影響 。堪堪天晚,眾役覺著饑餓。那朱亮素有義氣。眾伴兒要吃酒飯,他們走到僻處,一齊 止住腳步,俱各不走。內中有個戶兒,姓李名順,素日與朱亮玩笑,叫聲:「金星子別 扒弄我太爺。有個巧當子,告訴了你再扒。」朱亮聞聽,叫聲:「第二的,有屁早放。 」   李順叫聲:「金星子,你別藏贓。聽大朋友告訴於你,就只怕說出來你不應。古語 說:『官差也辦,私事也辦。』人是官的,肚子是官的嗎?少不得借你個光兒,吃頓飯 再去訪查。難道拿住喬三,咱們才有功勞;拿不住喬三,就餓著肚子不成?」朱亮聞聽 說:「你說話,我愛聽。要不還上王家飯店。咱們當衙門的人,素日是吃了不還賬的。 」一邊說一邊走,登時來到王家鋪門口,一齊進鋪坐下,要酒要飯。眾伴兒飯酒還未吃 完,朱亮忽然想起一事,心內著忙,腹內說:「哎呀!我只顧在外,忘了家裡。我想喬 三那個奴才,剛才拿他,毫無蹤跡。這城內他別無親故,莫非那狗頭躲在我家中去了不 成?」朱亮越思,心中越怕,連忙叫聲:「眾伴伙計,吃完了飯算咧!我想起一宗緊事 來。你們哥兒六個,出鋪之後,還是照舊吆喝訪查。都在十字街等侯見面,咱再去見官 回話,討示下。」眾人答應曉得,一齊站立,同到櫃上。朱亮大大的架子,叫聲:「王 掌櫃的,寫上我罷!」掌櫃帶笑回言說:「朱大太爺請罷。」齊聲大笑,彼此拱手相別 出鋪。   不言老王認了造化低,眾役還去到街巷照舊吆喝,訪拿喬三,再到十字街等侯取齊 。單言朱亮別了眾伴兒,他安心回家。   霎時走到自己門口,但見兩扇門緊閉,靜悄悄無人,上前敲門不表。且言他姐弟正 在屋內,擔驚害怕,忽聽街門打的響亮,嚇得喬三隻當有人來拿他,低言叫道:「姐姐 快去門邊問真,要是聲音不對,千萬別開門。急急回來,再定主意。」喬氏說:「知道 。」言罷出房門,來到門口說:「外邊叫門是誰?」朱亮說:「是我。」喬氏聽是丈夫 聲音,心中稍安,伸手忙拉插管,把門開放,讓朱亮進門,喬氏復又把門插上。夫前妻 後,同進了房門。朱亮一抬頭,瞧見喬三,不由嚇得瞧著惡奴,只是呆呆發愣。惡奴看 見他姐夫回家,忙忙站起,叫聲:「姐夫,快搭救我的性命要緊。」朱亮聞聽說:「難 為你這膽!竟敢假傳聖旨。拿住內監,全都認招,單等拿你去完案。」喬三聞聽朱亮之 言,愣了會子,叫聲:「姐夫,你不救我,我可就死定咧!常言說,『人到難處,就如 虎落深坑。』素日我知道你廣有機謀,因此我才投奔你來。」朱亮聞聽,叫聲:「我的 兒好乖嘴!就只怕被人知道告發。我不告你,我就算救你的一樣;你再想教我救你出坑 ,好似叫老虎拉車--我不敢。一來四門緊閉,二來兵將巡邏。救不成你,連我一齊拿 住,那就要了我的寶貝咧!我勸你早些滾罷!」喬三聞聽,回答叫聲:「好老爺子,只 求你老人家想條妙計,救我的性命,再不忘姐夫的天恩。」朱亮聞聽,估量著眼下難以 推托。前已表過,朱亮廣有智謀,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故意帶笑,叫聲:「兔羔子, 要老爺子救你不死,聽我告訴你妙計。幸喜今年東北角上,連日陰天,雨水澆坍一塊城 牆。少不得你裝我的戶兒,今夜晚送你越城牆逃命。你先等一等,我出去,一來打聽打 聽,二來沽點酒兒,你喝了好壯壯膽子逃命。」言罷站起身來,廚房取酒瓶,回頭叫聲 :「賢妻,跟我開門。」喬氏答應,同丈夫出去,來到大門。丈夫出門,喬氏復又閉好 ,回房不表。單說朱亮手提酒瓶出衚衕,登時來到大街,暗說:「喬三,你今錯想了。 只想我救你,哪曉身入牢籠。少時回來見曉,先穩住你再拿。必須如此這般而行。你要 想逃生,除非是認母投胎。」一邊想一邊走,不知如何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八回 拿惡奴朱亮獻功 赴市曹囚徒梟首   話說朱亮手提酒瓶,到大街上打酒,緊往回走,暗說:「喬三拿我當喜神,哪知是 你的喪門星!少時到家,先穩住他,然後再拿,必須如此才好。要想逃走萬不能。」一 邊想一邊走,只見滿街各巷,人馬來往,挨門按戶,這家搜了,又進那家去搜。朱亮一 見,心中著忙,恐怕搜到自己門上。忙忙沽酒回來叫門。喬氏聽見,忙出房開門。朱亮 進去,復又把門閉好,舉步進房。喬氏接過酒菜,忙忙收拾了,放在桌上。喬三與朱亮 對面坐下。喬氏把酒斟上。忽聽朱亮說話--心中主意並不告訴妻子,帶笑叫聲:「喬 三我的兒,你放心喝酒,天氣尚早,壯壯膽子。等到了五鼓時分,兵丁鬧得人困馬乏, 老爺子好趁空兒送你出城逃命。囚囊的,聽爹爹主意:倘有人撞見問你,你就唱一出『 一門五福』,說:『吾乃小孫孫是也。』我的兒,聽為父之言,才算孝順。非唱這齣戲 ,難以逃命。」喬三聞聽,信以為真,心中大悅。叫聲:「老爺!爸爸!--你罵舅太 爺,今日全都讓你。」朱亮聞聲,叫聲:「舅爺,你飲酒,老爺子賞你臉,你就出浪聲 兒。我的主意雖然如此,吉凶禍福,可得聽天由命。」喬三說:「我的言算是不對,老 爺子任憑你罷。」   言罷二人飲酒。朱亮在家,先穩住惡人不表。   單言欽差大人,出監斬棚,回至州衙升堂。不一時天到黃昏,滿街高掛燈籠。施公 座上暗想,拿了半日,這又定更時候,還搜不出惡人,莫非官吏有他親眷,把他隱匿? 座上開言說:「爾等不用伺候本院了,急聽我諭令:傳與文武官員,四門城上嚴加防範 。家家戶戶,無論舉監生員,兵丁衙役,都去叫門仔細搜尋。天亮拿不住惡奴,不拘官 吏,本院都問罪名。」該值人聞聽,連連答應,急出州衙,遍傳鈞諭。文武官員,遵諭 而行,各派手下兵丁衙役,按戶搜尋。直攪的各家婦女咒罵惡奴,這且不表。再說欽差 大人官衙坐等,忽聽天交四鼓,還不見拿住惡人的音信。不言欽差官衙坐等。   再說朱亮勸解喬三飲酒,穩住惡奴。朱亮明說搭救喬三的性命,暗用牢籠,捉拿惡 奴,好保他自己性命。二人對坐,吃到天交四鼓。朱亮心毒意狠,作事不對妻子說知, 為保全他夫妻臉面,明知喬三武藝精通,甚是難拿,反怕不美,故此心內作事。見他姐 弟吃酒,他也面帶春風,看著他妻子,叫聲:「老婆子,我要不看夫妻之面,再不搭救 喬三這個忘八羔子。」喬氏聞聽,口尊:「夫主,言之差矣。古人云:『一日為親,終 久托福。』你不瞧他,也須瞧我。」喬三心中有酒氣壯膽,叫聲:「老姐夫,罵是罵了 ,此時天不早咧!少時就亮。老舅爺子問問你,你要救我,有什麼妙計快行?你要不救 我呢,你就說不救,你我就拚上一拚。」說罷回身把腰中攮子一抽,說:「這就是你的 對頭。」朱亮聽他急咧!他也真機靈,就便兒回答說:「好狗頭!急什麼?我既應了你 ,何用你著急呢?聽老爺子告訴你明白,頭裡我去打聽咧,我知道自有救你的時候。再 者,你逃命出城,也須路費,待我給你帶上幾文錢,好買東西吃,何用你著急。」說罷 走到櫃邊,開櫃取錢,答訕著工夫拿錢,就把蒙汗藥下在酒裡面了。這才帶笑,與喬三 講話,說著斟上一杯酒,放在喬三面前。喬三雖說喝到七分醉,冷眼瞧酒色忽變,一陣 心疑,不端酒杯。喬氏叫聲:「老三,不用你多心。等姐姐先喝,縱有毒藥,先藥死我 ,你再喝。」伸手端過喬三那杯酒,沾唇一氣喝乾。又執壺斟上一杯,放在喬三面前。 看官,此乃蒙汗藥酒,其性遲慢。喬氏先搶那杯酒,喝在腹內。朱亮一見,正中心懷, 忙忙接言,催勸喬三,叫聲:「舅老爺,這可不用你多心了。你看你姐姐先喝咧!下剩 的也不多咧!咱三人爽利的喝乾了,好送你出城逃命。」他心中一喜,並不推辭,一飲 而乾。朱亮見喬三入了圈套,姐弟兩個,把酒斟上,只顧喝,霎時間酒淨瓶乾。忽見他 姐弟二人眼發眩,口裡只嚷。頭上又聽門前人聲喊叫,又細聽了聽,是鄰右擔驚,都嚷 :「咱們各加小心。」朱亮聽罷,見喬三與妻俱皆昏倒在地,便找了係繩子,把惡奴倒 剪二臂。把喬氏先放在旁邊,候報官拿了喬三,再用冷水救活。   諸事停當,朱亮連忙出房,並不開大門,越牆而過,兩腳如飛,竟奔十字街而來。 不多時到了十字街,望眾伙伴兒說道:「我已搜著喬三,快跟我去,回明欽差,好拿奴 才問罪。」眾人答應,一同而去。登時來至公館,先稟明州官,訴說實情。   州官聞聽,喜不自禁,立刻帶差役去見欽差。霎時來到衙門口下馬。天交五鼓,進 衙到丹墀以下,雙膝跪倒。但見欽差坐著堂上,衝衝大怒,高聲說道:「爾等快將我的 話傳與兵將人等,趕天明拿不著喬三,一律問罪!」穆印岐聽著欽差吩咐畢,這才口尊 :「大人在上,現有卑職的步快朱亮,用計搜著喬三。」   賢臣正自著急,聽說有了喬三,不由心中大悅,連忙叫聲:「賢契,不知惡奴現在 何處?」州官忙將朱亮用計之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賢臣聞聽,又把朱亮叫上來, 跪在下邊,老爺又問了一遍,與州官說的一樣。賢臣吩咐:「速把惡奴抬來,好與吳進 孝對詞完案。」州官答應,即飭朱亮衙役,急速一面派人知會游、守、千、把帶領捕快 人等,將人調齊,穿街越巷,來到朱亮門首。班頭朱亮,還是越牆而過,開了街門。外 官在馬上坐等。下役進內,抬出喬三。但見惡奴人事不醒。州官吩咐:「急速進衙,稟 見欽差大人。」下役答應,抬起喬三,急速來到衙門,放在當堂。   州官回明賢臣,賢臣叫人用冷水把惡奴噴醒。不多時喬三甦醒,翻身坐在下面,心 內糊塗,冷呆呆往上瞧著發怔。施公座上用手一指,微微冷笑,罵聲:「該死的奴才! 爾等情由敗露,快快實言,好把你定罪。」喬三聞聽施公之言,心才明白,如夢方醒。 後悔貪酒,入了圈套,口尊:「老爺,小人喬三有家主。常言說家奴犯罪,罪坐家主。 叩求青天老爺,察覆盆之冤。」說著不住叩頭。賢臣聞聽大怒,用手一指,高聲罵道: 「大膽囚徒!還敢巧辯。帶吳進孝上堂,對質口供。」下役答應,登時帶到吳進孝,跪 在下面。賢臣大喝道:「爾等快把他兩個夾起來再問。」下役答應,拉去鞋襪,套上刑 具,用麻繩一扣,二人痛入骨髓,渾身發軟。吳進孝不住叫喊,口尊:「老爺,小人招 認,情願領罪。都是喬三囚囊的把我害了。我頭裡已經全說實話。喬三縱不招認,也是 徒然。」惡奴聞聽,明知有死無生,即將已往從前,俱都招認。欽差座上聞聽,恨得咬 牙切齒,吩咐:「下役,每人重打四十大板。打完了,綁出去處斬。」下役答應,一聲 吶喊,把兩個人打得兩腿崩裂。賢臣又吩咐把喬三、吳進孝攙出上綁,急命州官押解雲 陽市口處斬不表。且說賢臣又吩咐:「爾等快提劉三、王五上堂。」青衣答應,立刻帶 到,跪在下面。老爺往下又吩咐說:「你兩個,這罪過果知道不知道?」劉三、王五二 人齊說:「小人不知,叩求青天大老爺恩典寬恕。」老爺說:「私傳假旨,罪該斬決。 幸而你兩個不是事中之人,每人重責四十,罰你二人充軍。」   賢臣大喝:「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哪個留情,本院治罪。」   青衣發喊,打了四十,打完放起,復又上鎖。施公堂上提筆判斷。書吏一旁作稿。 諸事停當,急命公差起解,帶出官衙不表。   且說賢臣堂上,坐等殺場斬了喬三、吳進孝二犯,好進京交旨,心中正自著急。只 見州官走進衙,上堂跪稟,斬了二犯。賢臣聞聽,站起身來說:「本院欽限甚緊,立刻 搭轎,立刻搭轎,就要起身。」不知到景州,又訪出什麼事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九回 賢臣遣小西請客 天霸尋王棟出城   話說施公由德州城內拿住了飛腿喬三,就地正法;誰知喬三的兄弟,逃跑至黃隆基 的小舅子家裡。看官,你道黃隆基的妻弟是誰,此人大有名頭。她兄乃千歲宮中一名首 領;兄弟現捐納的州同,又借著哥哥勢力,就無端作惡,壓迫良民,通官交吏,無所不 為,心傲氣雄。此人姓羅名叫似虎,人送個外號,叫作惡閻王。那日喬四給他送了個信 去,哭訴其情。惡霸一聽此信,氣不可言,卻有心合施不全作對,替姐夫、姐姐報仇。   估量著施不全勢力大,他乃奉旨欽差,猶如皇上一般。走動時,官役圍隨,到處官 兵擁護,勢派不小,難以下手。欲待不管,恨之有餘。無奈寫書一封,差人上京,送到 首領哥哥那裡,給他姐夫報仇。他哥哥轉求千歲,在聖上駕前奏言施不全過惡,不過是 求其歸罪於施公,方消此恨。待遇機會,好報此仇。   且不言惡徒羅似虎,再說施大人自從離了德州,轉牌早到景州。大小官員,忙接欽 差,排開執事、兵丁、衙役,接至城外。文武跪在兩旁,各舉手本,自報花名。頂馬施 安傳話,叫他們起去,到公館伺候。眾官聽了,平身站起,兩旁分開,讓欽差執事、頂 馬、轎子過去,這才一齊上馬,跟隨欽差,前護後擁,進景州城,頃刻來到公館滴水簷 前落轎。欽差下轎進內,淨面更衣,吃茶不表。且說眾官不敢入內,將手本投遞。長隨 接過,入內去不多時,出來高聲說道:「大人吩咐:眾官免見!明日在州衙伺候辦事。 」眾官答應,各自散去。   且說施公在大廳用飯已畢,閒坐吃茶,郭起鳳、王殿臣、施安等,在廳外伺候。內 中惟有黃天霸、關小西他二人在廂房,用飯已完,也是閒坐吃茶。為何他二人不在廳外 伺候呢?有個緣故,關小西是自己投來,自願效力,並非銀錢買來的奴僕;二來又有幾 次功勞。黃天霸乃是施公親自請來幫助的,這一入京,賢臣保舉,引見聖上,還不定封 他二人什麼官職,故此以客禮待之。閒言不敘。且說忠良在廳內叫聲「施安」。長隨答 應,掀簾進內,在一旁垂手侍立。施公說:「你去把黃壯士、關壯士叫來,我有話說。 」內司答應,出廳不多時,把二人帶進來。他二人在下面,將要行禮,施公把手一擺, 二人平身,一旁侍立。賢臣叫請:「二位壯士,本院叫你們不為別事,因本院當年有個 同窗契友--此人乃中堂王希王老爺的族姪,名叫王年,現為陝西的學院,原是此郡人 氏。他的父母俱在本鄉居住。我今有一拜帖,關壯士可去一投。黃壯士暫與本院敘談, 免我在此發悶。」關太說:「小人願去。討老爺示下,不知此人住什麼地方?」施公說 :「去歲王大老爺差人下書到京,書信上寫著在此郡王家屯居住;再者門前有旗桿、掛 進士匾的就是他家。」關太回答:「小人知道。」施公忙將書字遞與好漢。   小西接過,出廳而去。   黃天霸在一旁,口尊:「老爺,小的想起一件事來。」施公問什麼事?天霸說:「 小的先同王家兄弟在一處居住。聽見他說過有個親娘舅,乃是一個財主,此人有名的叫 丁太保。我想王棟不辭而去,或是往他舅舅家去了。我的意思要想找他問問,他不辭而 去臨陣脫逃的緣故。看他怎麼見我?不知老爺准與不准。」施公這次待黃天霸不比在江 都縣之時,乃是聘請出來,怎麼好意思不令他前去?再說此處在州城之內,館驛之中, 許多兵丁衛役伺候,也無用他之處。至遲不過明日就來,後日就可進身,大約不至誤事 。二來也是合該有禍--施公不教他二人離開,焉有這場險禍?且說施公聞聽天霸要去 找王棟,老爺沉了一下說:「壯士此次要去,見著王棟,也不必浮躁。雖然走了於七, 也非他一人之錯。他如願意跟官呢,你只管同他回來見我。施某這一進京,自然不肯難 為他。如不願回來呢,也就罷了。千萬壯士早回來。」天霸回言:「曉得。」   言罷轉身回來不表。且說施公打發天霸去後,天色已到黃昏,館夫秉上燈燭。施公 獨坐觀書,施安一旁侍立。天交初更,施公惦記明日到衙內查看各案招稿,眾官有無病 弊虧空,好進京交旨。忠良心內一煩,合上書本,吩咐施安打鋪安歇。內司應說:「回 老爺,早已鋪設妥當了。」施公說:「你去吩咐他們小心火燭、門戶要緊。」施安轉身 出去,告訴了館夫,把門閉好,自己在外間屋內安歇不表。施公熄燭上牀,心中困倦, 朦朧睡去。不多時,天交二鼓,心血來潮,似睡不睡,忽聽門外有喝道之聲。不知何故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回 忠心感神聖托夢 州衙看案卷察情   話說賢臣自小西、天霸去後,書房獨坐,看了會子書,施公熄燭上牀,似睡不睡。 忽聽喝道之聲,鞭板、鎖子,連聲響亮。施公在夢裡心疑說:「何處官員,半夜來臨? 」想罷閃目往外觀看,但見一對紅燈,走進門來;後又進來兩個人,打扮格外異樣;右 邊的穿戴烏紗圓領、羊脂玉帶,足登粉底烏靴,手執牙笏,躬身侍立。他穿的四品補服 ;眉清目朗,白面長鬚,髯如黑墨。左邊的年紀約有七旬,兩鬢如霜,臉上皺紋如雞皮 ,額下鬍鬚,賽如白銀;頭戴萬字巾一頂,身穿繭綢道袍,青緞衿領,腰繫絲縧,紅緞 雲鞋,素綾白襪,手執一根過頭拐杖,笑容可掏。施公看罷,更加納悶,心內沉吟:不 象大清之人。   右邊的一定是有職分;左邊的好似鄉民。又聽見外面吵鬧,估量著是衙役三班人等 。心中正是不解。只見二人行禮,拖地一躬,口稱:「星主,此事但求施展才能。」說 罷,又見那老者用手在外一指,進來一個當差的人,左手提定一面鑼,右手持錘,將鑼 連打三下。從外面又來了兩物,撲進廳來。賢臣閃目留神,認得是兩隻綿羊,往裡魚貫 而行,脖子上帶鎖,腿上帶鐐,少皮無毛,腿流鮮血,望著賢臣兩隻前爪跪下,叱叱不 住叫喚,把頭點了幾點,如叩頭之狀。賢臣不解其意,才待要問老者,忽見那鑼裡頭跳 出來一物,細瞧是個耗子,一尺多長,灰色皮毛,跳在羊背上,又抓又咬,急得那羊亂 跳亂躥。賢臣一見,心中大怒,站起身來,兩手紮殺著那老鼠。又聽門外一聲響亮,躥 進一物來,又象驢子,又象虎,竟奔忠良而來。賢臣嚇了一跳,栽倒在地。又聽門外風 吼聲鳴,噗噗躥進二野蟲來。賢臣雖倒,心內明白,閃目留神,原是兩隻猛虎,黃白二 色。賢臣估量著命難保,那知猛虎竟不撲人,擺尾搖頭,竟撲怪獸而去。兩隻虎按著怪 獸,又抓又咬,登時怪獸命絕。兩隻虎進內間屋中去。施公害怕,老者同那一位,連忙 伸手扶起賢臣坐在正中。忠良說:「請問二位貴駕,這事情,愚下心內不明,望乞指示 。」二人見問,躬著身說:「此事星主自詳。吾二人也不知曉,天機不可泄漏。若要問 咱姓名,有四句言詞:   王子頭白總是空,斜土焉能把金成。   十一輪回功行滿,土也成金魚化龍。」   言罷,復又用手指著,口尊:「星主,須要小心,兩隻猛虎又來了。」賢臣見了, 吃一大驚,猛然驚醒,乃是一場夢,嚇得一身冷汗,「哎喲」一聲,嚇壞了長隨。   施安從外面忙來相問,將燈點上,口尊:「老爺方才怎麼樣?」施公說:「由夢中 喊叫了一聲。不知交了幾鼓?」施安說:「正交三鼓。」施公忙把表盒打開,看了看, 果是子時三刻。說道:「施安,你將參湯熬些我吃,再把好茶對一碗來。」   內司答應,登時把爐中火添旺,一時俱辦停妥。老爺起來用罷,施安忙問:「不知 大人方才作什麼夢?求老爺告訴小人。」施公便把夢中之事,對施安細說了一遍。施安 低頭想了半天,口尊:「老爺,著依小的詳解此夢,也好也不好。夢見虎頭驢尾的怪物 ,撲了老爺一個斤頭,定主不祥。幸有兩隻虎,又咬死它,大略無礙。又有耗子咬羊, 想來不過駁雜點兒。老爺雖然嚇倒,幸虧又有那穿紅袍的合那老老扶起來,此乃吉兆。 依小人想來,那穿紅袍的合那白鬍子老頭,必是喜神、貴神。那虎頭驢尾的怪物,必是 個四不像兒。老爺只管放心此去進京面聖,包管大喜高升。」那賢臣自思夢中之事,自 言自語說:「好奇怪呀!」前已表過,賢臣不比平常之人。老爺登時參透:「原來是城 隍、土地前來警教,內中還隱著一段冤情,等施某前來結案。罷了,罷了!我明日進衙 去,查出情弊,合郡的官員,多有參罰。」忠良想罷,不覺東方大亮。施安服侍賢臣淨 面吃茶,用罷點心,更換衣服。賢臣吩咐:「預備轎馬執事,伺候本院進州衙理事。」   轎馬出館驛不多時,到景州州衙門首,一直進了正門,到滴水簷前下轎。內司把被 褥鋪在公座,賢臣坐下。眾官參見行禮。賢臣擺手,眾官平身。這才分班站立。個個偷 眼瞧著大人,見他頭戴一頂貂帽,帽帶緊扣,那時頭上無頂,看不出官居幾品來。容貌 :長臉,細白麻子,三綹微須,蘿菔花左眼,缺耳,凸背,小雞胸,細瞧左膀不得勁。 頭裡看他走路,就是踮腳。   身材瘦小,不甚威風。身穿:狼皮蟒袍,海龍外褂,青緞官靴,仙鶴補服,一串朝 珠,硬紅嵌花。眾官看罷,卻多暗笑,瞧不起是皇家二品大員。那知身材雖小,志量甚 大,是朝中一位幹國能臣。眾官正自暗中笑話,只聽賢臣口呼:「眾位,本院奉旨前往 山東,一來為放賑;二來為訪查贓官污吏。今到貴郡暫住館驛,為的查明案件,好進京 面聖。大約眾位無甚過犯,少不得要查看查看。欽限緊急,不敢久停,明日要進京交旨 。」   眾官聞聽,一齊答應說:「遵大人示諭。」言罷,眾官吩咐書吏,預備各處案卷, 送至大人案前。施公將案卷看了一遍,留神細查,不過是姦情盜案、窩娼聚賭、行兇肆 掠,杖斬絞犯,軍徒枷號,判斷明白,並無存私之處--哪知州官與書吏暗定詭計,以 哄施公。賢臣看罷,又查錢糧地畝,從頭至尾,瞧了一遍。來到庫內查驗銀子數目,分 毫不差。施公連連點頭贊說:「到底是列位賢契作官清正,本院進京面聖,一定保舉升 官。」   眾官聞聽,不敢怠慢。忠良總惦記昨日作的惡夢,並未查出夢中之情,老爺心中不 悅,眼望眾官開言說:「此郡可有一人姓羅,名叫如虎,又叫如鼠。眾位可曾聞之否? 」眾官聽了,一個個眼望欽差,似聾似啞,都不作聲。景州知州想罷,哈著腰兒賠笑, 口尊:「欽差大人,卑職查此郡,城裡關外,並無姓羅有名之人居住。若有,卑職不敢 在大人台下隱瞞。」州官說罷,賢臣心下暗自沉吟說:「州官此話,大有情弊。他說城 裡關外,並無姓羅之人。須得如此這般,才能得其真情。」想罷叫道:「賢契,本院此 問,也無關緊要。明日本院就要進京面聖,一定保舉賢契升官。」言罷吩咐搭轎。內司 傳出話去,登時外面齊備。大人站起身來,往外就走。眾官一齊送大人上轎,登時來到 館驛下轎。賢臣進廳歸座,吃茶用飯畢。復又獻茶。施公手擎茶杯,眼望施安說:「我 今有個主意,必須如此這般辦法,庶可得夢中之情。」要知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一回 主僕閒談說夢景 賢臣改扮訪民情   話說施公要親身出去私訪,訪真再議。長隨說:「老爺,小的請問怎麼就知是城隍 、土地前來指教呢?」施公說:「我的兒,你聽我分解:那夢中的老者,合那一位官長 說,若問他們的姓名,臨走留下四句偈言,本院記得明白。他說斜土旁邊加一成字,豈 不是城池的城字?王字頭上加一白字,豈不是個皇字?十一湊起來,是個土字。土也並 起來,是個地字。這明明是『城隍、土地』四字,何用詳解。」施安說:「既是城隍、 土地前來托夢,何用私訪?一來欽限甚緊,二來黃、關二人並未回來,誰保老爺同去? 萬有一個差錯,那時如何?」施公說:「本院此去假扮,何用跟人?人多反為招搖。再 者,既秉忠心,為國救民,焉怕是非。爾亦不必多言,快把此處人的衣服找幾件來我用 。」施安知道老爺的古怪性情,只得答應,走去問館夫借衣不表。   且說賢臣打發長隨出去,自己找了一塊白布,提筆寫上幾行字,兩頭用竹竿繃緊, 捲起來,掖在腰中。施安借來衣服,老爺連忙打扮停當。幸喜此驛有個後門,無人把守 ,老爺先行,施安瞧了瞧院內無人,這才一同出廳。至後院門首,老爺低聲吩咐施安說 :「我兒,本院出去私訪惡人,或虛或實,天晚必回。若晚晌不回,就有了事咧!也不 必叫眾官知道,等黃天霸、關小西到來,叫他們去找本院。再者,我去之後,你傳出去 就說本院有病,眾官一概免見。千萬嘴穩要緊。」言罷,施安將門開放,老爺出門,吩 咐仍將門閉好。   老爺出了館驛,不知准往哪裡去。此時正是冬月光景:一片荒郊,樹木凋零,草都 黃敗,朔風透骨,冷甚冰霜。忠良不由點頭,是為除暴安良,受此辛苦。倘能拿住惡霸 ,救出良民,即受此驚懼,也不負康熙老佛爺重用之恩。老爺想罷,強抖精神,不管南 北,信步而走。當時出城,更覺淒涼。老爺出館驛時候,天才晌午,此時已交未申。走 了五六里地,渾身又冷,腿又酸疼。忽見眼前一座院落,外門寬敞,門牆高大。兩溜門 房如瓦窯一般--住的僕人、佃戶。那大院磚砌圍牆,青灰抹縫,四邊角樓,高聳碧空 。往北抬頭一望,蓋得更覺威風。三間一明兩暗,露著窗戶高台階子十多層。大門外一 對黑鞭子,掛在門首。兩條懶凳左右分排。因為天冷,無人在門房存身。   賢臣看罷,暗說道:「這所宅子,不象民人富戶,定是前程不小,不亞都中王侯公 卿。不知住的何等之人?施某倒要訪他一訪。」想罷信步而行,來至門前,往裡觀看。 忽見由門房出來一人,穿著一身布衣,長了個橫頭橫腦的。他把老爺打量了打量:見爺 穿著翠藍布棉襖,老青布棉褂,白布棉襪,油底的布鞋,頭戴一頂寬沿兒老樣氈帽。瞧 模樣:麻臉歪嘴,蘿菔花左眼,缺耳,前有個小小的雞胸,後有個凸背,左膀短,走路 還帶著踮腳兒。又見他手擎著一塊白布,寬有一尺,長約二尺,兩頭竹竿繃緊,上面寫 著幾行大字,幾行小字。這人並不識字,一聲大喝說:「那小子探頭縮腦的做什麼呢? 」   卻說賢臣暗恨在心,忍氣吞聲,假意賠笑說:「愚下乃行路之人,從此經過,頗曉 的些風鑒相法。看貴宅大有風水,將來必出將相之才,故在此看。」言罷,把身一躬說 :「休怪,休怪。」回身就走。那人不管好歹,竟不容情,趕上去抓著領子,把老爺揪 了個趔趄,幾乎跌倒。口內說:「回來罷!大哥哪裡溜啁?鬧的是怎麼花串兒,你又會 看風鑒相地,我們這裡,又有風水咧!看你這嘴巴骨子,分明是來闖亮,瞧著無人,你 好進去,有得手的東西,你好偷著走。遇著人,你就說瞧風水呢!怪不得昨日院子裡曬 的一牀被窩丟了,敢則是你來瞧風水瞧了去咧!」賢臣聽了,忽的大聲嚷叫:「哎喲! 委屈死人了。學生乃是斯文人,況且又是初到貴宅門首,如何昨日丟的被窩,便說是我 偷去呢?」正然吵嚷,從裡面又走出幾個人來。賢臣暗閃虎目,打量出來為首的這個人 。但見他身穿皮襖、皮褂,青緞子弔面,羔兒皮披風,內襯著月白綾子小襖,足登落地 白底緞靴,頭戴貂帽,大紅絲纓猩血一般。海龍領袖,兜著銀邊。長得軒昂架子,年紀 定有五旬。慘白鬍鬚,赤紅臉面,濃眉大目。賢臣看罷,疑是本主來到,哪知他乃管家 ,姓張名才,在本主跟前很是得臉,雖是惡人管家,不屈枉人,離著五里三鄉,大有名 頭,此是閒言不表。   單說那些惡奴,一見管家出來,俱皆垂手侍立。只見那人開言說道:「你揪的是什 麼人,因何吵嚷?」惡奴見問,連忙回話,口尊:「張大爺在上請聽,方才我們在房, 瞧見那人探頭縮腦的在門外觀望呢!我問他找誰?有什麼事情?他說路過此處,因為瞧 見宅院很有風水,必出將相。我說他信口胡言,分明是闖亮,偷盜東西。瞧見有人,要 脫身逃走,故此我把他揪住。正要回明管家,請示請示,或是拷打,或送州衙。但聽張 大爺吩咐一句話,好把他鎖捆起來。」管家張才聽罷,面帶怒色,氣忿忿的瞧著欽差施 大人。未知施公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二回 酒肆聞霸道名姓 路遇得惡徒真情   話說管家聽了門外吵鬧,出來問了問,惡奴即對管家如此如彼告訴他一遍。管家一 聽這個惡奴之言,把賢臣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心中動怒,將眼一睜,叫聲:「七十 兒,你這個囚囊的!特地生事。我瞧此人的打扮,不過是個窮秀才,或者是教書的先生 。現在他手拿相面的幌子,定然是他懂些相法。你坐在家裡,哪知出外的難。為你這莽 撞生事,我說你多少。」   罵得七十兒不敢言語,連忙把賢臣放開。   且說施公聽見管事的這些話,就知是個好人。連忙往裡一跑,口尊:「長官爺,真 乃眼力高超。學生何曾不是個儒流秀士呢?因為上京科舉未中,羞歸故里,故流落江湖 ,來到貴地。因無事可作,自幼學些堪輿相法,暫借此為生。因看貴宅有風水,我才站 住。哪知這位出來,不由分說,把我揪住,說我偷走被窩,豈不冤屈。幸遇尊駕聖明, 才說出學生清白來了。」   那管家聽了老爺這一片誑言,滿口裡說:「如何呢?我就猜著的很是,再不錯。不 是教書先生,就是窮秀才。」言罷叫聲:「先生,你貴姓呀?」賢臣隨口答應:「豈敢 ,學生賤姓任。」   大管家叫聲:「任先生,別理他,看我面上罷。禮當領教談一談。怎奈眼下我們老 爺就回來,有些不便。」言罷,把手一拱說:「請罷,請罷,改日再會。」賢臣也盼不 得離了此是非之地,也就拱手說:「多承看顧。」言罷,大人邁步前行。一邊走,一邊 想道:「好個惡家丁,不虧了管家來善勸,施某一定吃苦,細想來真可恨。」   賢臣想罷,不覺離村有半里多地,忽見路旁有一茶館帶賣酒。大人邁步,遂來茶酒 店,一來有些乾渴,二來探訪惡人的名姓。見裡面放著一張桌子,兩條板凳。有個人在 那裡坐著打盹兒,一見大人進去,連忙站起,把老爺打量一番,問:「客官爺,是吃茶 呀吃酒呢?」大人坐下說:「倒碗茶我吃。」那人連忙拿了茶杯、茶壺來,將茶呈上。 老爺斟上茶,手擎茶杯,眼望那人,叫聲:「伙計,寶鋪的生意可好?」那人說:「好 啊,托客官爺的福。」賢臣說著話,搭訕著,就問說:「掌櫃的,寶鋪東邊兒那一所房 子,是個什麼人家?」那跑堂的來至賢臣跟前對面坐下,低言叫聲:「客官爺,你既不 是這裡人,我告訴你,料無妨礙。說起來,那所大宅院,村名叫作獨虎營。要問莊主姓 名,人人聽了打個冷戰:惡閻王羅似虎。人人都曉,又有銀錢,又有勢力,萬惡滔天, 專害良民。他弟兄四人,大爺淨身,現在千歲宮內當總管。康熙佛爺寵愛,封他是阿哥 安達。他二爺、三爺在京都中沿河作買賣,有兩座金店,當掌櫃的。惟有羅老叔在家享 福,捐納候選州同六品職銜。不守本分,胡作非為,愛交光棍,包攬官事,開設賭場, 訛詐富人,喜玩鬥雞鵪鶉。聽說新近又人了窮家棍子頭,越發的作惡了。霸佔人家房產 地土,硬教人家給他納稅銀。若要不依,送到州衙枷打了,還得應允。更有一宗,可恨 之至:好色貪淫。家中妻妾已有十幾個,還在外邊霸佔人家妻女。瞧見誰家妻女美貌, 硬教媒人提說。若是不應,就使訛詐,說人家從前借過他幾百銀子。放賬滾利,利上又 滾利,加二加三還是小利錢呢。那家若是還不起,就打算人口。女子貌美,給他為妾; 幼童貌美,他硬雞奸;不美的作為奴婢使用,無人敢作聲。不然就要田房。若說了句不 允,立派惡奴鎖拿到家,打死了無處伸冤。哪怕你告遍衙門,總不准情。許多惡處,一 言難盡。不知害過多少人咧!私刻假印,訛詐州縣。家中安爐,私鑄銅錢,造作假銀。 若要出門,眾惡奴前後圍隨一群,他比州官還有威風。民人見了,兩旁躲開。新近聽說 出了一件事:他家使的一位僕婦,有些姿色,硬行姦淫。後為本夫知覺,惡棍恐生不測 ,活活將本夫打死,分八塊捺在河中。客官爺你想一想,惡棍如此行為,怎不令人可恨 ?」   施公聽了過賣之言,把臉氣成個焦黃,咬得牙齒響。那伙計一見這光景,口中說: 「噴噴噴!我的客官爺,這不是胡鬧麼?因尊駕再三問我,我又瞧著你不是我本處人, 我才告訴你這底裡深情,哪知你有這麼大氣性呢?罷罷罷,我的爺,你喝碗茶,快些請 罷!趁早兒別給我們惹禍。若教羅府人萬一聽見,我們是吃不住。不然,你老要氣出痰 火病來,那是玩兒的麼?」   賢臣聞聽,把氣略平了平,假意帶笑,叫聲:「掌櫃的,休要著急,我也不過聽著 ,令人可恨,與我什麼相干呢?」過賣說:「這句話,尊駕言之有理。我見爺的臉色都 已變了,故此我才著急。」賢臣說:「還有一件事不明。請問這等惡霸,難道官府都不 知道麼?」過賣搖著手說:「休提此處的官員,誰敢惹他?與他都是朋友相交,弟兄相 稱。前任州官,為接了告狀的呈狀,將他大管家傳入衙門,尚未訊問,惡棍便差人上京 ,與大哥送信去。幾日工夫,京裡的千歲官旨意來咧!把一個州官撤根子抹了回家。因 此我才對你說說。」賢臣點了點頭說:「伙計,你把酒燙上二壺,再剝兩個雞子我吃。 」過賣答應,走去篩酒不表。施公獨坐,心-中暗想:「可恨景州眾官,枉吃皇上俸祿 。屬下有這等惡棍,不能辦理。施某盤問,又相隱瞞,不能首舉。」   正思著,忽聽酒鋪門外亂哄哄的人聲吵嚷,只見一群人都跑出鋪門外站住。賢臣當 官府來到,細看,又不是衙門式樣。   賢臣納悶。又見來了一匹馬,馬上一人,相貌兇惡,兩手捧著一件東西,足有二尺 多長,外面罩定黃緞子套,不知是何物件。   隨後又來了兩個人,打扮的格外兩樣。一個騎著走騾,色黑如墨;一個騎的叫驢, 色白如銀。一個穿小毛皮襖褲,灰綢面,一斗珠皮褂,黑漆漆的起亮,兩邊露著荷花手 巾,俱時新式樣,頭戴貂帽,生絲纓子,一色鮮紅,足登青緞尖靴;白面無須,一雙弔 角眼睛,年紀不過三旬。一個身穿皮襖,不套外褂--他裡外發燒呢!腰中係著雞皮縐 搭包,足登紫絨氈靴,頭戴雙重東瓜帽,算盤頂兒相趁,倭緞雲鑲;濃眉大眼,滿臉橫 肉,酒糟鼻子,四方口,赤紅臉,連鬢鬍鬚,身體胖大,在驢背上,還有三尺,挺腰大 肚,長的惡相。二人並肩而行,後面跟人,一窩蜂相似,也有步下走的。又見揪著一人 ,那人直往後拽不肯走。馬上的跟人,直用鞭子打。那人疼痛難忍,直嚷求饒。   賢臣看罷,沉吟了半晌。忽聽旁邊一人管著那邊一個人叫聲:「第五的,今日可盡 了二皮臉的量了。他終日喝的醉醺醺的,滿街上亂罵胡鬧呢!今日可碰到釘子上咧!」 那一個說:「不知他怎麼惹著獨虎營羅老叔咧?」這個說:「因為羅老大爺從我們村裡 出來,正遇見二皮臉,喝得漲漲兒的在那裡罵街呢!被羅老叔看見,叫他的家人就帶起 來了。這一帶回家去,輕者二皮臉有一頓棍挨。」那一個又問說:「羅老叔望你們村中 怎麼去了?」這一個說:「噴噴噴!我的糊塗爺,你沒瞧見那個騎驢的,不是我們村中 萬人不敢惹的石八太爺麼?」賢臣也在一旁,忽見那群人,有一人望騎驢的說了幾句話 。   賢臣離遠,雖未聽見,估量著此處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才要進館會錢起身,又聽那二人講話。總是施公目下合該有場大禍,不由的又要探 聽冤家頭的惡處,好一並擒拿問罪。只聽那一個叫聲:「三哥!只因我去京中,做了二 三年的買賣,哪知咱這裡,就有這些緣故。請問這石八不亞如一路諸侯;再借著太后宮 中王首領的臉,連坐四人轎的都和他們相好。石八爺家裡,本來也夠了分咧!倚財仗勢 ,縱容手下的小將們在外,無所不為。這窮家一伙子,總有十幾個人,都是磕頭弟兄。 石八算是頭一個,有滲金佛吳六、泥金剛花四、破頭張三、闖粗胳膊鄧四,耍錢硬訛詐 。短辮子馬三、白吃猴兒郭二,他兩個集市上私抽稅務。還有崔老叔,外號叫禿爪鷹, 單陪阿哥玩雪白臉兒外孫,若要叫瞧見,嚇的冒走真魂。惡棍徒七恍,外號兒叫鐵嘴兒 ,單訛牙行客人;火燒鐺上,他盤腿兒坐著,渾身脫個淨光,烙出一身燎漿泡來。五股 高香點著,膈肢窩夾裹,一個時辰不害疼。外有真武廟六和尚,他是鹽商一個替身,吃 喝嫖賭,愛交匪類。只可恨咱這裡地方官,連一個有膽的也沒有,都是些無用怕事的囊 包貨。昨日聞聽人說,奉旨欽差點了一位鑲黃旗漢軍的施老爺,往山東賑濟放糧,一路 上嚴查貪官污吏,又拿惡霸土豪。聽說把德州有名的皇糧莊頭黃隆基--外號叫賽敬德 這惡棍硬拿了開刀問了斬咧!真正的這才是位好官呢!什麼時候來到景州訪一訪,拿住 這伙子惡棍治罪,那才顯出報應來咧呢!」賢臣在一旁聽罷,心中正自思想。忽從外面 進來了一群惡棍,揪住賢臣衣襟不放手。不知所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三回 惡閻王誆請相面 施賢臣巧用說詞   話說施公訪著了凶徒的住處名姓,又得了桿兒上石八這些人的底細,恨之已極,一 定拿住治罪;再將太后宮與千歲宮的兩名首領,一齊參倒,才稱心願。思念之間,肚內 饑餓,只得喝碗茶,吃了兩個點心,會了錢才要起身行走。忽見從鋪外闖進人來,走至 老爺跟前,把眼上下先打量了一番,上去用手拉住叫聲:「先生,想必你會相面。」賢 臣隨口答應說:「略曉一二。」那人說:「走罷!先生跟我到我們家裡,給我們爺相相 面。」賢臣說:「令恩主是哪位老爺?」那人說:「要問我們上頭,是獨虎營羅四老爺 。」賢臣聽了,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心內暗說:不好,施某眼下有禍。無奈勉強支吾, 口尊:「眾位,如要相面,請到這裡來罷。天色晚了,愚下還有事,二則要趕路程。」 只見又有一人插嘴聲叫:「先生,你怎麼這樣不懂?你叫我們老爺往這裡來罷!好不懂 事咧。我們下一請字,你倒這麼不識抬舉,拿糖擺式的。伴兒們過去揪住他,看他走不 走。」又有幾個做好做歹的,一齊說話。賢臣是個居官之人,豈不懂這混話?奈衙役不 在面前,難以違拗,少不得走一場。   無奈叫聲:「眾位爺們,請先行,愚下走就是了。」言罷,賢臣在後,眾奴在前, 一齊走出酒鋪,竟奔獨虎營而來。   不多時來到惡霸門首,進了大門,見門底下奴僕無數。眾惡奴內有一人叫聲:「哥 兒們,誰去回爺一聲。」去不多時,就出來說:「爺吩咐,叫你們把相面的帶進來呢! 」七十兒答應,至大門以下,高聲說:「爺吩咐咧!叫把算命的帶進去呢!」   眾奴答應著,拉著賢臣就往裡走。七十兒望著賢臣說:「老伙計,頭前你說我們宅 是有風水,這一會你可進去細細的端詳端詳。」老爺也不理他,跟定惡奴往前走。忠良 暗自思想:事情業經訪真了,只怕眼下禍患不小。猛見有一惡奴走出來,叫聲:「老七 呀,先把相面的帶過來站住。等羅太爺發放了二皮臉,再帶上他去。」這一個聞說,把 大人帶到-穿廊底下站住。   大人從人背後閃目留神,往裡觀看,但見廳內迎面上坐著二人,就是頭裡騎驢子的 那個人。兩旁站立惡奴不塵。只聽惡閻王羅似虎手指著那人,罵聲:「忘八羔子,你是 什麼東西?竟敢見了我與你八太爺,還敢滿口的胡言毛嚼的講闖。我的人說說你,你還 敢不依,要打架,你反了咧!你也背地裡打聽打聽,漫說是五里三村的莊民,就是那些 府縣的當差、書吏人等,他見了我們,那一個不是垂手侍立的站著?那象你這撒野的囚 徒,不懂眼。」又見顯道神石八望著羅似虎,叫聲:「老兄弟,你也特煩咧!哪有那麼 大粗的工夫合他勞神。不用問他咧,他的眼眶子也甚高,瞧不起你我,縱然把他打一頓 ,他也未必怕。不如拿石灰,把他狗人的眼睛揉瞎,就算完了。兄弟你沒我爽快,但有 撞了我的,不是把他滑子骨擰斷,就是把他眼揉瞎。」羅似虎聽了,吩咐把石灰拿來。 任憑二皮臉怎麼哭嚷哀求,眾奴不肯容情,按住他,登時把眼睛揉瞎,抬出去了不表。   且說廳外賢臣只恨得暗罵道:「我把你兩個奴才!這是怎樣個王法,如此可惡。即 便衝撞了州、縣官的馬頭,也不至如此治罪。罷了,罷了!我施某依仗主子的洪福,出 了賊宅,合你兩個算賬。」   老爺正恨,又聽上面的石八說:「老兄弟,我走咧!」說罷起身。羅似虎把石八送 出門,回到廳房坐下,吩咐:「快把那相面的叫上來。」惡奴答應,跑出來一點首,衝 著賢臣說:「大爺叫你呢。」老爺忍著氣,一邊走,一邊偷眼觀看。但見廳內陳設何等 齊整,也難為他內監哥哥,怎麼掙來的有這分家私,可恨惡人不會享福。且說上坐的惡 閻王羅似虎,一見相面的進來,留神閃目觀看,只見他穿戴打扮難看,再配著其貌不揚 的資格,惡人看了,不由的好笑。--他哪知賢臣的貴處。   賢臣在一旁,手拿著一塊白布,一尺多寬,二尺多長,上寫著「學看相」三個大字 。又寫著「全不識山人」五個小字。兩旁又寫了兩行小字,一邊是:殘眼能觀善惡分貴 賤;一邊是歪嘴直言禍福辨忠奸。惡人看罷這兩句話,不由得心中嚇了一跳,暗道:「 好個施不全,他竟特意的來有心訪我,立刻追他的命。   不知是真是假,暫且留下狗官性命,問他的來意如何?但有一句話,必須如此這般 。」惡人想罷,眼望著手下的家人叫道:「小子們不用拉他咧,叫他慢慢走,想必是他 腿上有瘡,不得動轉。」賢臣聞聽,暗說:這樣慢待斯文?爽利是一點兒一點兒的蹭罷 !一邊裡蹭著,一邊心中暗歎說:「罷了,罷了!我施某現作朝廷的欽差,怎麼倒給一 個白丁行禮呢?要不依著他們,現今又在賊宅,就如龍潭虎穴。惡人一惱,我施某就是 眼下不測之禍,就講不得失官體咧。」一拐一點的走到惡棍眼前說:「財主爺,藝士這 裡有禮。」言罷,只得哈了腰,作了個半截揖。惡人一見,不由得大笑,口說:「啊啊 啊!好說好說。」   眾惡奴才耍狠,督著下跪。惡人把手一擺說:「你們拿個座兒來,叫他坐下,好給 我相面。」惡奴答應,取了個凳子來放下。   賢臣坐下。   惡棍叼著煙袋,手把鵪鶉,叫聲:「麻子,都姓什麼?哪裡人氏?怎到我們這裡相 面來了?」賢臣聞說,暗道:「好哇,施某做官,越發體面咧!又有人叫起麻子來了。 我只得忍在肚裡。」回答說:「財主爺在上,貴耳請聽:學生姓任,賤字方也,祖居福 建,現住北京地安門內,鑼鼓巷。自小攻書十數載,僥倖身列黌門。因為今歲鄉試未中 ,心中一氣,離家要到山東訪友,偏偏撲了個空,故此流落貴處。盤費短少,因我幼習 堪輿相法,不過賺取路費,好登路程。」惡棍聞聽,點頭微笑,說道:「麻子,你方才 說什麼?那塊布,又寫著是什麼幌子?『全不識』幾個字,你別是倒過來念罷,你是施 不全罷!」賢臣聞聽,打了個冷戰,口尊:「財主爺,要問『全不識山人』五個字,乃 是愚下自撰的草號。因為招牌上那兩句話,口氣過大,恐怕久闖江湖的那些老先生瞧見 了惱我,故此寫著學看相的『山人全不識』。識者,認也。方才尊駕說什麼施不全,我 不懂得這是什麼話?」惡棍口內冷笑說:「你自然不懂得。你不懂得我可懂得呢。咱也 別管是『施不全』,是『全不識』,你先相相我後來還有造化沒有呢?」賢臣聞聽,故 意站起身來說:「尊駕把冠往上升升。」惡棍依言,把帽子往上一托。老爺又端相了一 會說:「尊駕今年貴庚?」惡棍說:「我今年二十四歲。」賢臣說:「財主爺這副尊容 ,好比浮雲遮住太陽光;休怪直言。看貴相四歲至十四歲,這十年講不起豐盛,連衣食 也不足,其相應饑寒。怎麼說呢?相書上說的好:眉低散亂妨少年,奔了吃來又奔穿。 難得尊駕這一雙眼,乃是將相之眼。十四至二十四,正走眼運,好比:一輪日照浮雲散 ,萬里光華耀滿川。愚下直言,並不是奉承。尊駕自二十四歲往後,有五十年旺運,不 但大富大貴,只怕後來還有個一字並肩王的造化。多虧一個似陰非陰、似陽非陽的貴人 扶助,子宮遲立,壽有八旬。此愚下直言,財主爺休怪。」   看官,老爺一派謊言,不過是為自己身在危地,方才又被惡棍看破了招牌上的語言 ,知道是施不全前來私訪,故此打算奉承他幾句,叫他放自己好出虎穴,發兵來拿他, 哪知竟被老爺謅著了。老爺說他四歲至十四歲運氣不佳,那時惡棍的老子,給人家做長 工呢!當差的哥還未得時。他媽媽縫窮。自己撿長糞、挑苦菜賣呢!老爺又說他有一個 並肩王的造化。他想著:康熙皇帝萬年後,千歲爺坐了殿,他哥哥把他帶進去;千歲爺 要一喜,就許封了他個王位。哪知賢臣是個啞謎:說他不久便要過刀,乃是亡故之詞。 閒言不表。且說惡人羅似虎被施公幾句奉承話,眉開眼笑,心裡甚歡喜,有放賢臣之意 。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四回 喬四怒激羅似虎 惡霸拷打施大人   話說羅似虎被施公一片奉承言語,說得眉開眼笑,惡人就有釋放賢臣之意。忽見喬 四在眾人叢中站立,兩眼不轉睛的望上瞅著,耳內留神聽話。他聽見施老爺一派謊言, 說得羅老叔喜出望外。沉吟半晌,心裡明白,怕羅老叔心中一喜,放了忠良,他哥的仇 就報不成了。急邁步走到惡棍跟前,一條腿打了千兒,說:「小的回舅老爺,千萬別聽 他話,他竟是習就的一片熟套,信口胡謅。舅老爺要是聽他的話,那就誤了大事咧!若 放了他,只怕連舅老爺都有不便。」惡棍一聽此言,叫聲:「喬四,你認準了他是施不 全麼?」喬四說:「小的千真萬真,認得他是施不全。一來他親到過我們村莊;二來他 將小的主人拿進德州衙門親審,我隨後暗跟著打聽,曾見過他兩次,豈有不認得的?」   看官,施老爺先前只打量他是看出招牌上的破綻,再不想他是皇糧莊兒的至親,被 這人早泄了底,說是施不全。這會子賢臣如夢方醒,才知黃隆基是惡人的姐夫;說話的 人,是喬三的兄弟。此時老爺猶如高樓失腳,揚子江緊溜橫舟,腹內想:「罷了,罷了 ,活該施某命盡,才遇見對頭仇人。」老爺正然害怕,只見惡棍登時把臉撂將下來,叫 聲:「施不全,你好大膽!我要拿你,還怕拿不住你,竟敢找到我頭上來咧!」施公此 時出於無奈,只得壯著膽,口尊:「財主爺,旁人之言休聽。學生頭裡稟過:我乃真正 是看相賣卜之人,如何把我認作施不全?學生不懂得他是誰。他與府上有仇,財主爺千 萬休要委曲好人。」惡棍聞聽,微微冷笑,叫聲:「施不全,你不用裝假,雖然我不認 得你,可有人認得甚准。我且問你,我們姑老爺與你有什麼仇?你把他拿去問斬抄家? 」惡棍說著,不由動怒,手指賢臣說道:「你倚著你是欽差,不過是威嚇知府、州、縣 ,怕你提參。再者,你來是為賑濟之事,差滿就進京交旨,何以無故殺人?黃隆基與你 何仇恨,將他問成斬罪?實告訴你,我與黃隆基為姑舅至親。你到我家,是自投羅網。 」施公自知事情不好,性命不保,只得花言巧語誆哄惡人,不但不露驚惶,反帶笑容, 望著惡閻王羅似虎,口尊:「財主老爺,過耳之言,不可聽信。再者,尊駕是聖明之人 ,我若果真是欽差,任你斬殺也不委曲。學生本是相士,拋家失業,才到貴村,拿我頂 缸當作仇人,豈不損了陰功?」   惡人聞聽,猶疑不定。惡奴在旁插言,叫聲:「施不全,你不用巧辯!想要逃命, 萬不能夠。你瞧著我舅老爺好哄,怎能哄得了我喬四?我自幼跟著我們老爺,走南闖北 ,無論是什麼人,只一經我的眼,就斷他個九成兒。何況你這個資格好認的:前雞胸, 後羅鍋,短胳膀,麻面歪嘴,左眼蘿菔花;我猜你走道兒,還是個踮腳兒咧!是不是? 」賢臣說:「尊駕何苦只賴我是施不全?俗語說,人有同貌人,物有同形物。」喬四說 :「任憑你說得天花亂墜,也不放你。只怕放了你,就誤了大事咧!慢說你是肉身,你 便燒成灰,我喬四抓把聞一聞,就知你是施不全的味兒。別耍巧咧,教你坑得我們主人 、奴才死的死,逃的逃,家破人亡。你又跑到這裡充老實人來。你也想一想,你的行為 毒不毒?我哥哥已經是跑了,就是怕了你咧!你又搬磚弄瓦,教人把他淘尋著,將腦瓜 兒片下去,你才歇了心。幸而我跑得快,逃到這裡來;不然這一會子,也早就他娘的死 了。」言罷,望著羅老叔,叫聲:「舅老爺,千萬別聽他的話。俗言說:『抄手問賊, 誰肯應呢?』舅老爺想想,他要不是施不全,他就立刻跪下叩頭,懇求舅老爺呢。看他 還是大人的架子,站著說話,皆因他怕失官體。再者,舅老爺你想想:我的主人與你是 什麼親戚?舅老爺要不替他報這個仇,以後怎麼見我們的奶奶?這是一;二來他又扮作 相面的先生,到咱們莊上來。他必是打聽出舅老爺與主人是至近的親戚,終必想一並除 害。不是小的多嘴,舅老爺若是放了他,猶如縱虎歸山一般。」   看官,喬四說的話,不亞如火上加油。一片言語,就把羅似虎激怒起來了。又遇著 惡奴七十兒,想著頭裡為施公受了張管家張才一頓罵,他心里正沒出氣,一聞此言,他 也跑過來加火兒,單腿打千兒說:「小的回老爺,這相面的千真萬確是施不全前來私訪 。怪不得爺頭裡未回家時,他就在咱們大門口兒走過來,走過去,探頭縮腦的好幾次。 」惡人羅老叔聞聽這一片話,不由得衝衝大怒,罵一聲:「好!該死的狗官!怎麼竟敢 訪你老太爺來了?小廝們快拿馬鞭子來打這個狗官。」惡奴答應,登時手拿藤鞭三四把 ,專聽主人吩咐。惡棍高聲叫道:「快打!問他訪我何事?」眾惡奴上前動手,倒揪領 子,按在地上,用鞭子照賢臣打了去。只聽唰唰的響,好似雨點一般。   賢臣兩手抱著臉,疼得渾身亂抖,料著:有死無生,不能報答君王。有暗歎七絕一 首:   一點丹心照太空,浩然正氣貫長虹。   君恩料得難於報,直待來生再盡忠。   移時,惡閻王見施公這樣光景,吩咐惡奴說道:「你等暫且住手,待我問明。」眾 奴聞言,連忙住手。施公一翻身,坐在地上,二目緊閉,一言不發。惡閻王叫聲:「施 不全,你不用合我裝著了。給我細說,扮作相面的到門上,為何事而來?」   施公二目睜開,望著惡棍叫聲:「財主爺,我要是施不全,好說來歷。我本不是, 教我說些什麼?」惡棍說:「抽了頓馬鞭子,還是這樣嘴硬。老太爺今日倒要試試你的 橫勁。這頓馬鞭子,不過先給你送個信,再要不招,比這個辣的還在後頭呢!」   眾惡奴在一旁,齊聲大喝說:「施不全快招!」賢臣腹內說:「好一起兇惡的囚徒 !本院今日倒被這起狗奴威嚇起來了。正是:龍離滄海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我施 某就拚了一死,萬不可說出真姓名來。」想罷叫聲:「眾位不用威嚇,我愚下也不求生 ,要殺要剮,只要早些給個痛快。我不過作個含冤之鬼。財主爺損這兒陰德,叫我什麼 施不全,那可不敢從命。」惡閻王說:「你想早些求死,哪裡能教你痛快死咧?還用懲 治二皮臉的方法懲治你。」吩咐:「拿石灰來揉了他的眼罷!」惡奴答應,登時把石灰 取來,又吩咐揉起來。惡奴答應一齊上前。賢臣暗說:「這可罷了,縱然不死,也成了 廢人咧!」忽見從外邊走進一人來,不知說些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五回 張才求情暗救賢臣 小西下帖巧逢天霸   話說惡棍吩咐眾奴捺倒施公,用石灰揉他眼睛。眾奴才要動手,從外面忽然走進一 人高聲叫道:「且莫動手!等我見爺還有話說。」你道此人是誰?乃是大管家張才。但 見他走至惡棍羅似虎跟前,在一旁哈著腰站定。惡棍說:「你這半日哪裡去來?」張才 說:「頭裡吳家村的王舉人,把小的請去,就為那楊龍、楊興的那宗事。他如今情願拿 出一百銀子,贖他的表妹。還求爺開恩,告訴州裡,不拘怎麼,把楊龍、楊興打幾板子 放了罷!王舉人說:『明日親身來給爺叩頭。』」惡棍搖頭說:「不中用,王舉人他又 充怎麼有臉的?等他明日來再說罷。」   張才復又說道:「小的不知這相面的先生犯了什麼罪呢?又綁他。」惡棍說:「他 是施不全私訪來了。」張才說:「爺知道麼?此人頭裡小人問過他,他是今科鄉試未中 的秀才,叫任方也。因為投親不遇,故此相面為生。哪來的施不全?再者呢,施不全他 乃奉旨欽差,走動八抬大轎,全副執事,多少官役圍隨,不亞如康熙爺的聖駕出京;他 哪有許多的工夫,這樣冷天來私訪呢?休要委屈無過之人。小人在外面聽見人說,施不 全於初四日才能到景州南留集上;明日才能到那裡;今日哪有施不全呢?」惡棍聞聽說 :「既是這樣,暫且教他多活一夜。明日要有施不全過去,可便放他;若無施不全過去 呢,不用說,一定是施不全來私訪,再要他的性命也不遲。小廝們把他捆起來,鎖在堆 糧倉房裡去!」眾奴答應一聲,遵惡棍的吩咐而去。張才本意要替賢臣求情,叫放了他 ,見主人的話口緊,也就不敢往下說了。惡棍站起身來,往後院而去。老爺在惡棍宅中 受罪不表。   且說關小西奉老爺之命,往王家屯王善人家送拜帖。出驛館上馬,登時出城,眼看 太陽平西。壯士心急,想著送帖回來,還要趕緊進城。打聽得離城只八里地,展眼之間 走到。瞧了瞧,果然有座大莊院,莊前有座鋪面。好漢下馬,將馬拴在鋪門外,想著問 個信兒,省得尋找。忽然從南來了一群馬,從此經過。小西的坐騎是兒馬,瞧見母馬, 掙脫開韁繩,趕著那群馬亂跑。小西一見,慌忙趕去,只見前面群馬之中,有個人騎著 馬趕馬,內中就有自己坐騎。好漢大聲說:「大哥略站一站!我的馬在你馬群內了。」 那人佯裝不理,趕著馬越發跑得快,展眼跑出有二里之遙,只見哪人將馬趕進大門裡去 了。好漢跑到跟前,大門已閉,上前把門打了三響。看官你道此是那家?就是王棟的親 舅家。   前已表過,此人乃臨清人,移居在此,名叫丁彪,外號神行太保。年六十四歲,身 高六尺,背闊腰圍,說話聲如洪鐘,一頓吃五斤肉,六斤的麵餅,能打少壯小伙子六七 十人。幼年以保鏢為生,目今已掙成家業了。關小西叫門半晌,無人答應。好漢動怒, 用腳把門一踢,驚動裡面眾位徒弟,一齊開門跑了出來,望著小西開口說:「你是哪裡 來的?踢我們的大門。」   小西勉強賠笑,尊聲:「眾位,方才小弟驚了馬,跑入府上馬群之中。」眾人說: 「誰見你的馬來?也該打聽打聽,誰敢砸太爺的門?還不快些滾開!」小西一聽,心中 大怒,罵聲:「挨刀的,休得無禮!明明昧下我的馬,還敢開口傷人,快快送出來無事 ;少要遲延,就是饑荒。我要一惱,拆了你的窩巢,還是要馬。」一腳踢開一扇門,撩 倒了三個人。那幾個一見,齊聲大罵,圍住小西亂作一團。丁太保正在那裡配藥,忽聽 得外面鬧吵吵的亂嚷,正自懷疑。猛見家中使喚的一個人,名叫大哥兒,喘呼呼的跑進 來,叫聲:「老太爺,不得了!不知哪裡來了一個醉漢,一腳把咱的街門踢下來咧!那 些小大叔們圍著亂打呢!」丁太保一聽,也顧不得配藥咧,連忙甩去長衣搭包,急邁步 出房,來至前院,噗!使了個箭步,躥至門下,一聲大喝:「什麼人找上門來撒野?」   好漢關小西一見裡面又躥出來了一人,雖然手裡招架著眾人的拳腳,眼裡不住的瞅 著裡人,恐其上來幫手。好漢留神預備,那知老英雄見他八個徒弟圍著一人動手,自己 也不好意思上前,只得在旁邊觀其勝負。只見那一人躥蹦跳躍;拳腳的門路精熟,不亞 如一隻瘋魔的猛虎。丁太保點頭暗誇,就知受過高人的傳授。猛見二徒弟呼雷豹,被那 人一腳踢出四五步,趴在地上直哼!大徒弟獨眼龍,他乃是牆上畫的魚--一隻眼,冷 不防備,被小西一拳打中了好眼,登時腫起來了,獨眼龍竟成了瞎眼咧!丁太保一見, 又氣又惱,罵一聲:「無能的孽障們,還不住手麼?八個人打一個,還叫人家打了。」 言罷,又回叫一聲:「朋友,你貴姓?」好漢說:「我姓關。」丁太保說:「關朋友, 方才我見你的拳腳都使得好。你果然是一個漢子,敢與老夫比拚三合麼?」關小西哈哈 大笑說:「來來,那群奶黃未退的孫子們,還不是關爺的對手,你這老牛其奈我何!」   丁太保心中大怒,罵聲:「囚徒!休得胡說!你太爺開恩,讓你把衣服脫了,好和 你動手。」小西也不答言,將馬褂子、皮襖脫下,又將帽子摘下,連拜帖放在一處。丁 太保往後退幾步,兩手抱拳,說聲:「請!」關小西見他如此禮貌,也便拱手說:「請 ,請!」言罷,二人拉開架式不表。   且說黃天霸回明了大人,要去找王棟,登時出了城,一邊騎著馬走,一邊想。猛見 前面有座村,速速催馬前行。展眼進村,抬頭看見路北有座宅舍,門口四根旗桿,門上 懸著金字大匾翰林第。好漢腹內暗說:「雖然聽見王哥常提他舅舅丁三把是個財主,並 未聽見說是什麼前程。這所宅子掛著翰林匾,大約不是。」猛見里門出來一個鬚髮皆白 的老者。天霸連忙下馬帶笑說:「請問老人家這裡是姓丁麼?」老者聞問,帶笑回答說 道:「這裡不姓丁,此乃翰林院王宅。」天霸又問:「可是與王希老爺一家麼?」老者 說:「不差,太老爺就是王希老爺的堂弟。我們大老爺在任上,二老爺是光祿寺少卿。 你是哪裡來的?」天霸說:「我乃欽差施大人的長隨。請問老人家,方才有我們的伴兒 來下拜帖,見了沒有?」老者搖頭說:「並沒見有什麼人來下拜帖。」天霸說:「呵, 莫非不是這裡?」老者說:「請問這位大人,莫非是作過順天府尹的施老爺施不全麼? 」天霸說:「不錯,正是。」老者說:「該回過敝上,前去叩見,才是正禮。怎奈我們 大老爺、二老爺都在任上,太老爺現又染病不起。借重尊駕回去,替我們爺請大人的安 罷!」天霸回言:「好說,好說。還有一事,請問老人家,此地有個保鏢的丁太保住在 哪裡?」老者說:「哦!你問先保過鏢的丁太保?他家離此六里地,名叫做回子營。那 裡一問便知。」好漢說:「多承指教。」兩個人哈了哈腰兒,分手。   天霸上馬,直奔大路,頃刻就走了五六里。天色將晚,幸而天上有月。只見前面一 村,好漢催馬進村。走不遠,前邊路北有座大門,門前圍的人不少。好漢勒馬觀看,但 見門內是個空院,院內有一群人,還有兩個人比拳腳呢。天霸為人,一生好武,瞧見這 比試武藝的,也顧不得找人咧!坐在馬上留神觀看,打量誰蠃誰輸。只見二人你來我往 ,不分勝負,好似二虎相鬥。天霸就不住的喝采。又留神細看是關小西與那人比著輸贏 。好漢下馬,擠入人群。暗自討度:有心招呼一聲,小西必回顧看我,倘被人家趁空打 來,他必受傷;欲待上前幫助,又恐他與此人相契。再等一刻再作主意,想罷復又觀看 。看了一會子,猛見幾個人進去,取出幾件器械來圍住小西動手,天霸不由心中大怒, 兩手往左右一分,躥到當院。眾人被好漢撥拉得一溜歪斜栽倒了幾個。且說天霸一聲大 叫:「呔!好囚徒,我黃天霸在此,休得無禮。」看官,黃天霸道出姓名,為的叫關小 西知道他來好放心。且說關小西一聽此話,閃目一看,果是黃天霸,暗想道:「黃老弟 他怎麼也來到此處?哦!是了,必是施大人不見我回去,故打發他來找我了。」且說老 英雄丁太保,猛見一人躥到眼前,自稱黃天霸。老英雄心中多疑,高叫:「孩子們,且 別動手。」又叫:「關朋友,你也且住手。老夫有句話說。」言罷走至天霸跟前,上下 打量了一番,執手開言說:「請問尊駕貴姓黃麼?」天霸說:「咱姓黃,怎麼樣?」   丁太保滿臉帶笑說:「有位飛鏢黃三太是你何人?」天霸見問,也就以禮相答,口 稱:「不敢,那是先君。」老英雄聽了,趕著與好漢拉了拉手兒,口稱:「黃兄,恕我 眼拙,失敬失敬。早已久仰大名,今日得會,三生有幸。話不說明,老兄也不知曉。當 日愚下保鏢為生,在蘇州路上,虧了令尊三太爺,仗義讓我兩鏢過去,那時我就感激不 盡。又蒙李紅旗李兄引進,與令尊結為契友。」天霸聽說他姓丁,連忙說:「有位王棟 兄,可是令親麼?」丁太保回道:「那是舍甥。」好漢也就拉手兒說:「恕罪。」又將 特找王棟的來意,說了一遍。   且說關小西在一旁,見他二人說話,說到一家兒去了,聽了半天才明白。且說丁太 保將天霸、小西讓進書房坐下,又與小西陪罪。關小西也與丁太保作揖。丁太保又叫: 「徒弟們進來,與二位好漢見禮。」但見大徒弟獨眼龍的好眼被小西打腫,二徒弟呼雷 豹的腿也踢傷了。關小西一見,倒覺臉上發愧。太保吩咐擺酒,登時擺上酒飯,讓天霸 、關小西上首,丁太保陪坐。飲酒間,敘起話來。丁太保才知他二人是保施公往山東賑 濟。又聽小西說因為馬跑到他家,他追來要馬。丁三把一聽大怒,立刻叫人到園內去查 看,果然查出。老英雄問眾徒弟是誰放馬去來,要昧下馬?問來問去,是獨眼龍放馬去 ,拐來此馬;後來有人找上門來要馬,他執意不給,才惹得關爺動氣。   老英雄罵聲:「打嘴的奴才!怪不得關爺把你好眼打瞎,你乾的就是瞎眼的事。罷 了,此刻我不究了,明日再合你算賬。」   天霸、小西再三相勸,不覺飲至四更,這才撤席。安歇片刻,交了五鼓。剛到天亮 ,天霸與小西起來,穿衣淨面,整頓齊備,告辭丁彪要走。老英雄苦留不住,又送了法 制的伏姜,令人牽出兩匹馬來,把天霸、小西送出大門。三人彼此哈了哈腰兒,這才分 手。要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六回 活人命得知消息 救恩官暗探吉凶   話說黃天霸、關小西在回子營,告辭丁太保,要趕緊進城。   出村正遇天降大霧,不辨東西南北。行走之間,馬不前進,四蹄亂進,往後直退。 天霸知這馬的毛病,估量著前途必有忿事,就不緊催了,連忙下馬。關小西忙問道:「 此馬不往前走,是什麼緣故?」天霸說:「關哥你不知道,我這馬有個賤恙,慢慢再告 訴你。」言罷,將雙鐙連在馬鞍之上,將韉撩起係好,叫聲:「關哥拉著這馬,只管前 走,頭裡等我,我隨後就來。若是工夫大了,你只管進城去。」小西只得拉著天霸的馬 ,從西北繞道而行不表。   且說黃天霸見小西去後,把皮襖襟掖起,大踏步緊往前走,眼內四下觀看。但見路 旁霧罩罩的,細看是一攢大樹林。好漢剛然走過去,忽聽背後有腳步響聲;回頭一看, 卻是一人手舉棍子,照著好漢的腿要下絕情。好漢雙足一蹦,蹦起有三尺多高。那人打 了個空,舉棍又照頂門要打。天霸瞧著棍離不遠,將身一閃,伸手抓住那人的棍,往懷 中一拽,復又往外一搡。   只聽咕咚一聲,把那人栽了個仰八叉。天霸趕上,踩了一腳,叫脫皮襖。賊人心裡 暗說:「我若不脫皮襖,他把棍子一按,我就死咧!不如暫且脫下,然後再調人來,將 他拿住,以報此仇。就只是見了眾伙計,我面上無光。」賊人正打主意,只聽好漢一聲 說:「你再不言語,我也要動手了!」賊人見好漢動怒,連忙哀告說:「老爺息怒,且 莫動手,放我起來,我脫就是了。」好漢聞聽,放起賊人,令他把皮襖脫下。天霸肩扛 木棍,挑著皮襖往前走,見前面樹上隱隱約約似乎有人。好漢暗說:「這樹上不象個人 麼!此乃隆冬之時,這人在樹上作什麼呢?莫非是要上吊?」英雄想罷,連忙緊走幾步 ,相離不遠,看了看,是在樹上捆著呢:渾身精光,臉如白紙,二目雙合。   好漢就知是被賊所害。賊把衣裳剝去,便不管草死苗活。暗說:「我有心搭救此人 性命,又恐耽誤了工夫,施大人抱怨;待要不管,哪有見死不救之理?也罷,我先看看 還有救沒有。」   好漢於是把棍子皮襖放在地下,上前伸手摸一摸那人的心口,禿禿亂跳,還滾熱呢 。又摸口鼻尚有熱氣。好漢說:「有因兒,合該咱倆有緣。」言罷把繩鬆開,放倒他在 地。回手又將大皮襖拿過來,叫聲:「老兄啊!這是我乾兒子孝順我的,幫了你吧。」 說著給那人披在身上,又將那人的嘴撬開,瞧了瞧,塞著一口的棉花。好漢與他伸手掏 出。猛見那邊塵土飛空,象有許多人來。相離不遠,但見七八個人趕來,盡都是彪形大 漢,惡眉凶眼,來勢正勇。那些人猛見好漢,舉棍把旁邊石台打碎,忽又上樹如貓,暗 暗驚慌,把雄心退了一半--就知此人是個英雄。互相觀望,不敢前進。   內中惱了一人,混充好漢,大叫:「哥們且後,待我拿他!」   言罷,手舉鐵尺,撩衣前進。天霸在樹上早把鏢擎在手中,照准賊人手打去。只聽 唰的一聲,「哎喲!」咕咚栽倒在地。且說眾人見伙計鐵尺落地,仰天平身栽倒,眾賊 還不知那裡這東西,俱都怔忡忡的發呆。好漢在樹上大喝一聲說:「賊寇聽著!你祖宗 的寶貝,有一百多支,任憑你有多少人,只管快上來。叫你們來一對,死一雙。快來吧 !」眾賊聽見這話,叫聲:「第七的,我們可顧不得你咧!」言罷,撒腿就跑。好漢在 樹上躥將下來。那人嚇得直叫:「爺爺饒命!只當個買鳥放生。家中還有年老父母,無 人侍奉。今日饒了我的命,你就是個老祖宗。」好漢聞聽,就勢把鏢投出來,抹了抹那 血跡,收起來,大踏步往前追趕。走不多時,猛見有個土坡兒,孤孤零零有座破廟。天 霸暗說:「那伙狗男女,大略去了不遠。這座破廟必是他們窠穴。」想罷,邁步竟奔破 廟。走至跟前,聽見裡面有人說話。這個叫:「老四呀!方才那個小於好厲害傢伙,一 棍把塊祭台石打碎了。幸虧咱們跑的快,若被他打一棍,管把豆腐漿砸出來。」好漢在 外聽著,不由得暗笑。正聽著,忽有一人大言說:「何必給別人家貼金,傷咱們的人。 我們該報仇雪恨!皆因沒本領,只得吃虧。就讓那人有法術。常言說『能人背後有能人 。』」天霸一聽,心中大怒,一腳把隔扇踢開,就倒了一扇。好漢站住,往裡觀瞧,但 見裡面漆黑,比外面陰昏霧罩。細看了會子,才瞧出當地下有一池兒活火,幾個人圍著 烤火呢。猛見有人把隔扇踢倒一扇,眾賊剛要喝問是誰,忽見好漢堵門而立,嚇得眾賊 手忙腳亂,無處藏躲,一齊跪倒在地,叫聲:「我的佛爺!小人沒敢說什麼,休要見怪 。」天霸聞聽,一聲大喝說:「少要胡說!我只問你們那樹上捆的是什麼人?是你們害 的不是?如有虛言,我又祭起寶貝了。」眾賊知道厲害,抖戰說:「別祭寶貝,神仙老 爺,我們情願實說。皆因小人們為窮所使,才把那人如此。不料並無什麼值錢東西,只 有一件被褥套,還有身穿一件破襖。老爺若要,小人情願送還。」   好漢說:「既然如此,都跟我來。」   眾賊答應。天霸登時將眾賊帶到樹下,將受捆的那人,並那名賊寇,叫眾賊抬至廟 內。天霸吩咐把那人放在火池旁邊亂草上躺下。可巧有了三把送的法制伏姜,好漢拿了 一塊,用滾水泡開,灌在那人腹內,叫他慢慢甦醒。好漢又盤問眾寇說:「你等有多少 伙伴?現在哪裡窩藏?頭目是誰?不許隱瞞。」   眾寇聞聽,齊說:「小的們實回太爺。我們並無什麼頭目,也無別的伙伴。」天霸 說:「既如此,快把此人衣服財物等項一齊拿來,你們各自散去。」眾寇答應,忙把褥 套取來,放在地上。   又有一人望著好漢叫聲:「太爺,這皮襖賞與小人,他的棉襖,小人穿著呢。」天 霸說:「那麼著你倆就換了罷。不必多說,快些散去。」賊人不敢遲延,千恩萬謝,出 廟四散不表。   且說地下被害的那人,猛然腹內一陣汨汨作響,一連出了幾次恭,姜趕寒散。好漢 一見,心中大悅。只見他甦醒多時,把眼一張,翻身起來,四下觀看,兩眼發赤,口內 只是哼哼。   好漢知他心中納悶,把已往情由,對他說了一遍。那人如夢方醒,站起來,慌忙跪 倒,叩頭謝恩。好漢一見,說:「不必如此,快收拾回家去罷。」那人細把天霸上下打 量了一番,說:「小人瞧爺很面善,就只不敢講。」天霸說:「只管講。」那人說:「 小人家住德州。只因來了個欽差施大人,將本州莊頭黃隆基、家丁喬三,一並抄拿。小 人到州衙瞧看審案,故此認識大爺尊顏,知是跟欽差的。」天霸說:「不錯。」那人說 :「還有一件事情,大爺請聽:小人姓宋,叫宋保。只因我姨家住獨虎營,給羅宅作僕 婦。今日我看我姨去,見有個相面的先生,細瞧很象欽差大人,被羅宅拿住。」好漢聞 宋保之言,不由失驚。   忙追問下情說:「此話未必真嗎?我們老爺身居欽差,哪裡有什麼大工夫去私訪? 」宋保說:「大爺,小人不敢撒謊,我把欽差面貌記得很真;一見相面的先生,就有些 疑心。又聽羅宅的家人,紛紛亂嚷說:『那相面的先生是施不全假扮私訪。』小人越發 信真了。我倒替他老捏著把汗兒,怎麼說呢?羅宅現是黃隆基骨肉至親,他要替親戚報 仇,還肯輕放嗎?」天霸聞聽,雖然心內擔驚,面上卻不露出來,故意笑道:「傻朋友 ,別滿嘴胡說咧!我們大人現在館驛之內,這就是你認錯了。我且問你,此處離獨虎營 還有多遠?」宋保說:「還有十數里地。這是背道;要打景州城裡去,不過四五里。」 好漢問:「這羅宅是個什麼人家咧?」宋保說:「若說他家,彷彿一路諸侯。家有內監 ,他哥哥是千歲宮首領。京裡有銀樓、當鋪七八座。羅老叔外號叫惡閻王,獨霸此方, 倚財仗勢,連此地官府還怕他三分。」好漢聽罷,恐賢臣遭害,也不便往下再問,叫聲 :「朋友,我還有事,不能久在此敘話。你也及早回家去罷。」言罷,宋保拿起行李, 同好漢出廟,千恩萬謝,告辭而去不表。   且說黃天霸瞧了瞧霧散天晴。此時正逢冬至,日短夜長,不覺天已晌午,心內著急 ,邁步緊走,要去搭救欽差。往前正走,只見遠遠一座村莊,村頭有磨磚大門。好漢暗 說:「這一定是惡人住的村莊。我再打聽打聽,好行事。」可巧一問就問著頭裡老爺吃 茶的那座小鋪兒。舉步進內坐下,只見旁邊座兒上一人站起,欲要招呼。天霸瞧了瞧, 乃是小西,連忙望著他擠了擠眼。關小西也就明白了,復又坐下,一語不發。仍然兩人 故裝不認識似的。各吃完東西,天霸先起身,會錢出鋪;小西隨後,也會了帳,連忙出 去,追趕天霸。二人走到無人之處,這才開言講話。黃天霸說:「關哥,你到此為何? 」小西見問說:「老弟只顧咱兩分手,愚兄到驛館等你,不見回程。誰知大人改扮行裝 ,私訪出城。臨走囑咐施安,不許聲張,因此我先到此處探聽音信。但不知老弟如何來 到此處?」天霸見問,就把路遇賊人,救了人一命,因而得一音信,說了一遍。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七回 黃天霸踩訪賊宅 惡家奴謀害賢臣   話說天霸雖得了大人消息,不知是吉是凶。與關小西躥到惡人房簷,潛身繞至內舍 房後坡,隱住身形。幸喜這一晚天無月色。好漢低聲道:「關哥,飛簷走壁,料你不行 。你在這裡等著倒妥,也看著衣服。我先到裡邊探探的確下落,回來好叫你再搭救大人 出來。倘有了失閃,我須得發個誓,不論男女老少,殺個煙滅灰無,滾湯潑老鼠--一 窩兒命盡。」小西答應說:「就是如此,千萬老弟你可想著我些,別忘了我。」天霸說 :「放心罷!」天霸順著瓦壟,出滑出溜,登時不見。   不言小西老等,且說天霸來至惡人內舍房上,閃目各處觀看,但見各屋都是明燈亮 燭,人語喧嘩,滿院總不斷行人。此時好漢穿著綁身小襖,緊係搭包,背插單刀,外帶 鏢三支,腰掖甩頭一子,在房上隱住身形。先看一看,不知哪是惡人的住房,也不知大 人在何處,只急得眼中冒火。猛聽下面有婦人之聲,這個說:「妹子快快的收拾罷,爺 在書房等急了,把我罵了一頓。」又聽那個婦人說:「是咧,剛把鍋子煽好,這又蒸饅 頭,還又炒野雞片兒,一個人何曾得空閒兒?」又聽一個婦人笑嘻嘻的罵道:「浪東西 呀!不用說咧,提防少時還叫收拾一桌果酒呢。爺頭裡吩咐咧!今晚間要合楊大的妹子 ,還有個小寡婦兒,今晚成親呢。但願搶來的小寡婦應允了那宗事,咱爺耍弄上手,一 高興一樂,多賞你個臉兒,叫你陪著睡一夜,豈不得福兒?」又聽那個婦人照臉噗的啐 了一口,罵聲:「挨漢子的老養漢精!別說嘴咧!你問問他幾時敢合我撒野來?只當是 你呢!那一晚叫他擠在過道兒,摸著奶子,硬叫你與他咂舌頭,咬了好幾個嘴兒。罷了 ,別說嘴咧!」幾句話,說得那個婦人臉上臊的滿面通紅,搭訕著,連忙煽火鍋子去咧 !   好漢在房上聽了個明白,暗罵:這起不知羞的娼婦老婆,必是全被惡閻王養肥瘋了 。不然,必不如此輕狂!好漢聽了多時,並未聽見大人的生死下落,恨不得一時找著老 爺。復又轉想,何不趁早兒,繞到惡人的住房,隱住身形,再竊聽竊聽。   想罷,復施展飛簷的本領,猶如狸貓一般,順著房,隨著婦人的聲音,頃刻來至惡 人的書房。上有天窗,前有卷棚。好漢於天溝內,隱住身形,順著天窗眼內望屋裡,聽 得真切,看得明白。好漢於是向裡閃目暗暗竊視:只見炕上坐著一人,頭戴瓜皮軟帽, 豹鼠尾,青紅穗,身穿藍緞細毛皮襖,青緞皮坎肩,腰繫花洋縐搭包。又見他方面大耳 ,白淨的臉兒,活象一個奸雄,就知是惡閻王羅似虎。兩邊伺候著幾個婦人,看樣是才 吃飯,面前碗盞滿桌。天霸瞧畢,暗說:「吾看羅似虎這樣形勢,虛擔『惡閻王』三字 。我混號叫『短命鬼』,合閻王拚一拚!」   好漢心中正自暗想。忽聽惡人說:「爾等把傢伙撤了罷,快叫喬四來。」僕婦答應 ,手端油盤而去。不多時進來一人,口尊:「舅太爺呼喚小的有何吩咐?」惡人說:「 叫你不為別事,就是頭裡那個相面的,果然認準了他是施不全麼?」喬四說:「小的焉 敢在舅太爺跟前撒謊。皆因小的見過幾次,如何認得錯呢?他親身到過我們霸王莊拜客 ,那時我就認準了。他又把我們爺拿進德州,當堂審問;小的在旁聽著,怎能認誤了? 」惡人聞聽,冷笑一聲說:「是呀!你自然認得不誤。這屋內並無外人,你想你的主人 是我的嫡親姊夫,他被施不全害得家破人亡,這個仇還不當報嗎?就只一件,你舅太爺 並不犯上,這會子有點後怕起來咧!即是那府、州、縣官,不是你舅太爺誇口,只用我 二指大的帖子,就叫他回家抱孩子去咧!縱要他的性命,也是稀鬆。你舅太爺為人,你 向日也知道,我是那樣怯敵麼?就只是這個施不全,我聽大太爺回家說過,他是施侯爺 的兒子,係廕生出身,初任作江都縣,辦事很好。皇上喜愛他,把他越級升了順天府尹 。最是難纏,一進朝立即參了皇親索國舅;二次又參倒了御前兩名總管梁九公、李玉康 。康熙佛爺偏喜歡他,把他又升了倉廠總督。如今又派出山東放糧,外兼巡按,奉旨的 欽差。哥兒,你可估量著,別給我惹這個窮禍。」   惡棍在屋內所講言詞,天霸在房上俱都聽見,才知施大人還有命,就只是不知現在 哪裡。好漢腹內暗說:「細聽口氣倒有因兒。惡棍意思,恐惹不了,八成有放老爺之心 。但願神佛暗中催著羅似虎釋放了大人,我也就不肯傷人性命咧!免得他一門同遭橫死 。」天霸想罷,又聽喬四說:「舅太爺此話說得不合理。小的斗膽說;既有此心,就該 早吩咐。為何業已行出,又有悔心?頭裡既把欽差重打了一頓馬鞭子,衣衫俱都打破, 臉皮亦破損,順著腦袋流血。後又把他幽囚起來,只等天黑,就要害他性命。如何又後 悔要放他呢?如果要是相面的,放與不放都是稀鬆;要準是施不全前來私訪,如放了他 ,那禍可不小。那時咱爺們要想逃生,萬不能夠。咱爺們還是小事,只怕大舅太爺,罪 也非輕。這是小的拙見,是與不是,望舅太爺酌量而行。」惡人一聽喬四之言,倒沒主 意了,叫聲:「你坐下,咱們商量商量。」惡奴說:「舅太爺只管放心,這點小事兒, 交給小的。別管他是施不全不是施不全,但等夜靜了,用刀把他殺死,分為八塊,用口 袋裝上,背到菜園子裡,捺在井中,就算完了賬咧!明日縱有人來找尋,只說有個相面 的先生,相了會子面出來了,不知去向。誰知就是咱家害了他咧?」惡棍點頭說:「這 也倒罷了,倘或他是相面的,明日又有施不全來在咱景州下馬,我心裡有點子懷著鬼胎 。怎麼說咧?我素日的聲名在外。耳聞施不全愛管閒事,萬一他要尋著我的晦氣,那卻 怎麼樣呢?雖說我有書字到京,告訴你大舅太爺,求他不論怎樣使個法子,壞了施不全 咧!怎奈遠水難救近火。俗語說的好:『未曾水來先壘壩。』無的說咧,你再想個法兒 ,要保我的臉。哥兒,你是知道我是最肯花錢的,我一百二十兩銀子新買的那個小使女 玉姐賞了你。再看家裡也無什麼事,你到長辛店當鋪內管點事,強如閒著。」   惡奴聞聽,心眼都樂,就勢兒趴下磕了三個頭。復又站起來,把腦袋一低,得了一 計,口尊:「大爺,此事除非這樣而行。小人想起一人來,我去找他,至容至易。施不 全若是明日下了馬,必往金亭館驛。舅太爺須得破些錢財,小的托他行刺。若問此人是 誰,提起來舅太爺也知道,他是真武廟的六和尚:武術精通,專能飛簷走壁,又有膂力 。從先做個綠林,在霸王莊閒住過,與我兄是莫逆之交。因為犯事怕被拿,才削髮為僧 ,硬霸佔了真武廟。住持被他殺了,掩滅蹤跡。我同家主到過廟內。他雖說出家,甩不 落酒、色、財、氣四字,專好錢財,廣交江湖朋友。俗家姓陸,名陸保,人稱他為六師 父;聽說如今又起了個出家法名叫惠成。使的兵器,小的曾見過,是兩把戒刀,十斤以 外。還有宗暗石子,打人百發百中。若叫此人行刺,施不全有死無生。」不知到底害得 施公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八回 城隍土地作護法 白狐大仙引路途   話說惡奴喬四千方百計在羅似虎跟前要獻妙策謀害施大人。   不言天霸在房上發恨,且說羅似虎叫聲:「喬四,你說這六和尚,我倒不知他有怎 樣一身武藝。我雖未見過他,常聽橫房裡的崔老叔與石八爺表過。但得他肯去殺施不全 ,我解了仇恨,縱費我幾千銀子,那可又算什麼?」只見有個丫環走進房來,望著羅似 虎尊聲:「爺,後面宴席齊備,請爺去與新來的那位奶奶吃喜酒呢!」惡棍聽了,連忙 立起,望著喬四說道:「這事就這樣辦罷。天還早呢,等至夜深,你先辦去。明日我聽 你個信兒。」   不言喬四應允這事,等夜深了害人;亦不提羅似虎人內吃酒,且說在房上竊聽的黃 天霸,抬頭仰看三星,天不過一更時候,因不知老爺下落,心中著急,要想下房動手; 復又來回各房上尋施公下落,不表。   再說賢臣從黃昏時被惡奴鎖在倉房。   惡奴喬四把老爺四馬攢蹄捆了,放在糧食囤裡,又抓了一把土填在老爺嘴內,噎得 老爺口不能言,腹內暗歎:白日挨了一頓鞭子,今又被捆綁起來,鎮在倉房囤裡,不由 心內發急。起初急出一身冷汗,後來工夫大了,又凍的渾身發戰。此刻天到二更,腹內 已空,怨氣攻心,思念之間,心內一急,兩眼發黑,忽悠悠的魂靈早已出了竅,飄飄蕩 蕩,就要歸陰。暗中驚動當方土地、本處城隍,一見賢臣靈魂出竅,二位神聖不覺著忙 ,暗說:「不好,施大人他乃星宿臨凡,保扶真命帝主,今日不應歸位,若由他出去, 玉帝豈不歸罪?」二神上前擋住爺的靈魂,知道目下有人來救,先暗中保護不表。   且說惡奴自從領了羅似虎之命,只等更深夜靜,要害施公性命,來到外邊房中,與 眾惡奴耍笑飲酒,直到天交二鼓。直喝得愣裡愣怔的惡奴,酒到八分,猛然想起道:「 哎喲!』了不得,幾乎忘了一件大事。」連忙辭眾奴,趑趑趄趄的邁步竟奔倉房而來。 惡奴早已備下鋼刀,在腰內掖著。倒運的惡奴伸手拔出,持在手內,猶如猛虎,晃裡晃 蕩,看看將到倉房,惡奴猛見一物,嚇了一跳。那物渾身雪亮,眼似金鈴,順著窗台出 溜出溜的走。惡奴初認是個貓兒,又大不相同。其形如犬大,望著他不住的齜牙兒,瞪 著眼,嘴裡不住喔喔的發吼。看官,你道此貓是哪裡的?此乃是惡棍家那幾年運旺,有 狐大仙在他家住下。皆因這三間倉房裡潔淨無人,大仙爺就在糧米囤內時常起坐。今被 惡奴喬四把施大人捆綁捺在高糧囤內,施公現是欽差大臣,官居二品,乃國之封疆大臣 ,好大的福分。狐仙爺雖然成仙,究竟卻不能侵正。一見喬四把一位上界的星官囚禁在 內,狐仙爺哪能安穩?連忙就溜出去咧,正在滿園裡出溜尋找下處,迎頭碰見喬四,喝 得酒氣醺醺。大仙爺知是他的邪火熾大,心里正恨他得很,故此望著他齜牙兒。喬四見 是白貓,用刀照准一砍。狐仙大怒,站起前腿,望面上撲噴了一口仙氣。喬四不由得打 個冷戰。那貓兒倏忽不見。惡奴此刻邪氣附體,心裡發迷,眼內發昏,手提鋼刀誤入倉 房隔壁屋中。此屋乃是七十兒同他妻子居住,他正與妻喝酒,冷不防喬四闖進,不分皂 白,一刀一個,結果性命。喬四殺了七十兒夫妻,心中這才明白,腹中暗說:「我本意 要害施不全,為何無故殺了羅府之人?」想罷,抽身往外面走不表。   且說城隍、土地二神擋住賢臣魂靈不放出去,見天霸來到,用聖手一指,爺的魂靈 歸竅;神明復用法力使賢臣口中泥土化為烏有。大人不由「哎喲」哼了一聲。好漢猛然 聽見,又見那房下邊隱隱約約來了一人不表。   且說小西來至二層房上,留神向下細聽,也聽不見大人的聲音來,又不見黃天霸的 蹤跡,心內著急。但見靠著後沿堆著一捆杉篙桿子,小西借著杉篙溜下房來,忙把腰中 搭包打開,抖出折鐵刀來,復將搭包係好,手提單刀,黑影裡,一直往前走。有條過道 ,順著過道向東行,剛出過道,碰著一人,晃裡晃蕩的走過去,口裡嘟嚷著自己搗鬼。 小西忙把身子向外,讓他過去,隨後緊跟,留神聽他的話。只聽那人說:「合該倒運, 我喬四想是得了昏迷病,平白殺了七十兒夫妻。明日舅太爺要追問,我怎麼應承呢?」 後又說道:「不怕,若果殺了施不全的性命,舅太爺一喜,就不追問咧!」惡奴只顧走 著,自言自語的,哪知背後跟著關壯士。房上驚動了黃天霸,才要下房,忽又聽見房內 「哎喲」--是大人的聲音;又見那邊有人自言自語的說話,才知惡奴來殺大人。好漢 豈肯容他展手?忙取飛鏢照著那人耳朵發去,只聽唰的一聲,惡奴喬四「哎喲」一聲, 栽倒在地。小西不知是哪裡的帳,只當此人有羊兒風,趕上前去按住,用刀一指,罵聲 :「囚徒!快說實話。」惡人把酒也嚇醒了,也不心迷了,只覺疼的難忍。他只當盜賊 前來打劫他們家財,嚇得渾身打戰,叫聲:「大王爺別動手,我願實說。就是要金銀要 首飾也有,都在上房裡。只求爺放我起來,我好去取。」小西一聽,罵聲:「囚徒!別 作夢咧!我們並非大王、二王的,乃是跟施大人的長隨。你須要快說,把我們大人藏在 何處?但有半句隱瞞,要你的狗命。」   閒話少敘。且說天霸發鏢打了惡奴,方要下房,聽得有關小西聲音,好漢嗖的一聲 ,輕輕落地。天霸就不肯說官話咧,低聲叫:「合字兒,春點念團呢,要叫本克裡的接 腕兒,蒼啃子熏著,他必涼上。」小西聽了黃天霸暗話,知道是:要叫本家羅四聽見, 他必逃走,千萬別放這個惡奴走脫。留神一看,但見惡奴左耳上穿著一枝鏢。好漢得了 主意咧,忙把飛鏢拔下來,遞與黃天霸;又把喬四的褲腰帶解下來,就從惡奴著鏢的耳 朵上穿的窟窿內穿過去,拉著,同天霸來至倉房門首,小西把喬四拴在窗戶櫺上,又用 刀背吧吧吧把他膀打傷。小西惟恐他嚷,彎腰抓了一把土,填了喬四一嘴,惡奴就如死 人一般。   黃天霸摸了摸門上有鐵鎖鎖著,好漢用手一擰,鎖便開落。   前言不表,單說惡棍羅似虎,自從廂房回到自己的臥房,不由得悶悶不樂,坐在炕 上,耷拉著臉。他妻盤問,他用巧言折辯,假說身不爽快。他妻劉氏為人忠厚賢惠,一 聽此言,只當實話,連忙吩咐使女快些打鋪。使女把鋪安置停妥,惡棍睡倒。劉氏疼夫 ,恐其得病,熬了些黑糖姜湯,教他喝了,又叫使女傳出去,明日一早延請醫生。使女 答應而去。劉氏關門。   惡棍躺下,猛聽窗外腳步走動,慌張得很,惡棍打量楊氏應了口,有人來請他去成 其好事,忙問:「外邊是誰呀?」只見一人走至窗下低聲說:「爺還未睡嗎?小的是李 興。」惡人說:「你有什麼事?」惡奴說:「爺快起來罷,了不得咧!小的方才從倉房 門口過,見有兩三個人,說他們是欽差的長隨,來救施不全。外面有許多的官兵,把著 我們家的大門呢。又見一人舉著明晃晃的刀,按住一人要殺。我聽了聽,哀告的聲音是 喬四,嚇得我連忙溜下來送信。爺須早定個主意才好。」惡棍一聽此言,猶如登樓失足 一般,嚇得渾身亂抖,心裡不住的噗噗亂跳,口內說道:「叫管事的傳齊佃戶、長工, 大家努力去擋官兵。先把進來的兩個人拿住,同施不全捆在一處,再把官兵殺退。任憑 什麼亂子,明日再說。等著石八爺與崔老叔來了,我們商量就是了。」李興說:「俗話 說的好,三十六著,走為上策。」惡人說:「可往哪裡去呢?」李興說:「北京現有千 歲府大老爺,是得臉的首領。爺是他的親兄弟,逃在那裡管保無事。」惡棍聽了,叫聲 :「李興,到底是你見識高超,不亞如孔明!還要問你一句話,不知到京多遠?幾日才 能走到?」李興說:「離京大約不過五百餘里,三日兩夜,便可到京。」惡人說:「就 快備兩匹馬,咱就立刻起身。」主僕出後門上京不表。   且說黃天霸擰開了倉門鎖進去,裡面漆黑。小西連忙把火種取出,照著火亮,四面 留神細看:間通連屋,一溜窗下,並無別的陳設,都是木桶、席囤。又見西北屋角裡放 著一張八仙桌子,桌面上擺著香爐五供,還有酒壺、酒杯,滿滿的供一杯酒,三個雞子 。小西見有一對蠟燭,登時點著,照得明如白晝。黃天霸猛見桌上一物,原來頭裡貓銜 的那一枝鏢,上面裹著一字柬。好漢拿來打開一看,上寫四句詩詞:   天上星君壽未終,引將俠士立奇功;   要知吾乃為何許,瓜犬山人自老翁。   天霸看了,不解其意,估量著是仙家指教,牢記著尋找大人,連忙收起。二位好漢 舉了蠟燭四下留神,並無大人蹤跡。   小西說:「想必不在這房內,問問喬四就知道咧!」天霸說:「分明我聽見這屋裡 是大人哼的聲音。」復又細找那囤邊,又聽哼了一聲。二人走到高糧囤邊,只聽哼聲不 止。天霸舉燭一照,只見高糧囤裡躺著老爺呢!天霸說:「救爺來遲,望乞恕罪。」賢 臣聞得是天霸,不由心內感傷,鼻端發酸,眼圈發紅。   老爺恐失了官體,把眼一睜,「咳」了一聲,叫聲:「天霸,莫非是咱們夢裡相逢 嗎?」天霸回答說:「老爺不必起疑。」小西也叩頭請罪。忽見外面又有腳步聲響,慌 慌張張來了一個人。   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九回 聞警惡閻王逃走 奉差黃壯士追亡   話說有人慌慌張張找到倉房。你道此人是誰!乃是惡閻王羅似虎的大管家,名叫張 才。表過此人良善,不與惡棍一類。   因在西院內看著眾人作花炮盒子,他只聽見裡面有人喊叫吆喝,他只當又是主人飲 醉了胡鬧呢。知道別人勸不下來,故此慌慌張張跑來觀看。他見各屋俱都熄燭睡了,就 是西北角上倉房裡明燈火燭,有人說話;猛然想起相面的先生在這屋裡幽囚著呢,疑是 主人差人謀害,故此趕著來救護。剛走到門口,冷不防被小西揪住,晃晃的一舉刀,喝 聲:「囚徒往哪走?」把管家張才嚇了一跳。當是寇盜前來打劫,連忙口尊:「好漢, 有話商量。必是太爺們短了盤費,小人合家主說明,也可資助一二。」小西說:「休得 胡言,跟著我來。」言罷揪住領子,往裡就走。且說張才此刻也不知葫蘆裡是什麼藥, 但見席囤裡坐著一人,瞧了瞧,是那相面先生;旁有一人站立,瞧光景象似寇盜。聽得 那坐著的開言問:「你認得我不認得?」張才說:「我怎麼不認得,尊駕是相面的先生 。」天霸說:「休得胡說!這是奉旨欽差施大人,還不下跪麼?」張才聽了,只嚇得抖 衣而戰,腹內說:「阿彌陀佛,可了不得,幸虧我沒得罪他老人家。怪不得喬四說是施 不全來私訪,敢則是一點不錯。」一面想著,連忙跪倒,咕咚咕咚不住的磕頭碰地。賢 臣說:「不必害怕,你叫什麼名字?」那人說:「小人名叫張才。回大人,因我不虧負 人,外人都叫我張公道。」施公說:「我且問你,可是他家典買的呀?還是僱工呢?」 張才說:「小人並非典買。我本是北京人氏,在阿哥處當買辦。羅首領愛我為人忠厚, 後來阿哥吩咐了羅首領,打發我家來給他管事。」施大人聽罷點頭,又望天霸、小西開 言說:「你們拿住惡棍,帶來本院審問。」天霸說:「小的只顧先來救老爺,還未曾搜 拿惡棍呢。請老爺示下,小的們立刻就去。」大人說:「爾等快去搜拿,只要活口,本 院好審問於他。」天霸、小西答應說:「謹遵鈞諭。」張才望著老爺說:「此處不是大 人存身之所,不如到小的屋裡去。」大人點頭。登時天霸、小西攙著老爺往張才住房而 來,到了屋內坐下。張才又拿出了一套衣服,給老爺換上。老爺又用了茶水,才覺身上 清爽了。移時天交三鼓,老爺說:「天不早咧,管家你領著我的人,快去搜尋惡棍。天 一亮,本院好回衙審案。」   管事答應。老爺又望著天霸說:「壯士只可把羅似虎拿住,罪歸為首一人,不可無 故威嚇眾人。」天霸等答應。老爺說:「還有喬四、七十兒,這兩個奴才也要拿住,勿 令走脫。」天霸說:「回大人,喬四早已擒住,現在倉房窗外拴著。」賢臣點頭。   天霸早見牆上掛著一口腰刀,伸手摘下,帶在腰間,跟著張才竟奔惡人住房。小西 在屋內保護大人,把喬四交給張才,派人看守不表。   且說天霸、張才二人來至後邊,先到惡人臥房尋找,並無影響。天霸心內著急,又 找到家奴李興兒的房中,把李興孩子、老婆嚇得唧唧喊叫。因見好漢舉著明晃晃的刀, 闖進門來,不知什麼緣故,又見張才在後面說:「你們不要害怕,因咱家的爺犯了事咧 !這位爺奉欽差大人令來拿咱家老爺,與你們無干。」只聽李興的兒子六狗兒在被窩裡 說:「張大爺,你們不用找咧!這會子我爹爹早跟老爺逛去咧!」天霸一聽,連忙追問 說:「小孩子,你知道你爹往哪裡逛去了?」六狗兒說:「我聽見我爹爹說往京城裡找 太老爺去了,說回來還給我帶個小北京城兒來呢!」黃天霸聽了,估量著小孩子嘴裡討 實話,必然是真,暗說:這就不用忙了。二人仍回到張才房中,見了施公,把惡棍逃走 之事,說了一遍。大人聞聽,暗說:不好!   沉吟半會,叫聲:「天霸,還得辛苦一趟。」天霸回說:「大人萬安,此事交與小 人。」老爺叫張才快去備馬。管家答應,立刻將馬備來。天霸拉馬出門,騎上追趕羅似 虎不表。   單說惡閻王羅似虎,同家奴李興,從二更天悄悄開後門,主僕二人上馬,一前一後 ,直向北京大道而去。走到半路,忽聽吱兒一聲簿頭晌,又見樹林中出來十數匹馬,便 將他主僕圍裹上來。此時惡棍的魂都嚇掉,他連聲直喊說:「急殺了我咧!後面有人追 趕,前頭又遇強盜,這是該我的命盡。」一回頭也不見李興,惡棍說:「可上了這奴才 的當,誆著我拋家失業。我還指望他給我壯膽,誰知他先跑了!罷了罷了!只須合眼放 步,憑命闖罷!」但見眾人發了一聲喊,把他圍住在居中,一個個手執鋼刀,大聲說: 「呔!那廝快留下買路錢來,饒你不死。若少遲延,大王爺把你心割下來滲酒。」惡棍 一聽眾寇之言,在馬上強打精神說:「寨主爺不必發喊,聽愚下一言奉稟:爺們今日賞 我個臉。只因我上京引見,來的慌促,忘帶盤費。上京見了千歲,辦完公事,回來一定 補情。」一寇道:「別拿什麼王公威嚇我們!就是皇帝老子也不遵。另說新鮮的罷!小 子。」又有一寇插嘴說:「哪有工夫合他鬥嘴!看起來就該割下他腦袋來當酒瓢用。」 說著手舉鋼刀,當頭就砍。惡棍著忙,一閃身往旁躲過,忙說:「暫息盛怒,我還有個 下情奉稟:愚下也認得一兩位朋友,常走江湖,提起來大略也知道。」有一名盜寇說: 「哦,看這樣子,你是要提朋友。使得,你且道及道及是誰,若是個光棍,我們瞧著他 的面上饒了你,卻是使得。」惡棍聽了少不得要借臉咧!口尊:「列位爺,若要問我認 的這位,原先在綠林很有名聲。如今洗手不干,現在真武廟削髮為僧人,叫他六師傅。 他俗家姓陸,那是我磕頭兄弟。」強寇聞聽,噗哧一笑,羞得他滿臉飛紅。又見一名盜 寇喝聲:「呔!快說別的罷!打著朋友旗號就算咧不成?你方才自通名道姓,說是惡閻 王羅似虎,很好很好。哥兒,你若提起別人還有個指望,留個情兒,放你過去;你既稱 惡閻王羅似虎,哪知你祖宗偏要去尋你,誰知哥兒你竟碰了來咧!」眾強盜越說越惱, 不由動怒,罵聲:「囚徒,罪該萬死!你素常欺壓良民,魚肉一方,硬搶婦女,雞奸幼 童,倚仗家有太監,胡作非為。大王爺們雖身居綠林,替天行道,專劫贓官污吏,賑濟 貧窮。聞你霸道,我早背地發誓,要到你家打劫財物,一搶而空,放把火把房子燒個淨 盡,給良民報仇。不必多說,快些下馬受死!」說著舉起鋼刀向惡棍就砍。又一盜寇說 :「若傷他性命,反便宜了他,不如將他綁上去見大哥,慢慢收拾他,只當咱們解悶。 」   劉虎聽了說:「還是崔三哥高明,說的很是。」劉虎言罷,連忙命人擁惡棍先回廟 中,留下黑面熊胡六、白臉狼馬九、寬胳膊趙八、小銀槍劉老叔四名強盜,仍進樹林內 不表。   且說天霸心急性暴,恨不得追上羅似虎拿回,好見大人交令,臉上才好看,不住的 加鞭,順了上京的大路追趕。此時月色朦朧,遠看不真,估量追趕有二十里之遙,聽見 前面有馬蹄之聲。好漢自己暗想:這一定是惡棍的馬。遂順著前面的馬蹄聲追將下來。 不知到底追上沒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黃天霸獨戰眾寇 金大力巧遇英雄   話說黃天霸自十五歲上,跟著他父黃三太就出馬,專為這個營生。一聞簿頭晌,就 知有綠林的哥兒們,暗想道:「不料此處也有江湖的朋友,我倒要認認是誰?為什麼聽 不見前邊馬蹄之聲呢?莫非惡棍聽見後面我的馬蹄響醒了腔咧?從別處走下去了?」好 漢正然思想,忽聽發了一聲喊,從樹林中有三兩匹馬闖上來,把路擋住,一齊在馬上大 喝:「那小廝快留下買路錢,饒你不死,但稍延遲,大王爺把你刺心滲酒。」天霸聞言 ,並不動怒,瞧了瞧,這些人全不認得,暗道:「這都是哪裡餓鬼?只知有些棒子棍子 本領,就要出來露臉。我黃某當日在綠林中的時候,總沒見過他們一人。」且說眾寇見 天霸不語,低頭勒馬,他們認為好漢心裡害怕。這內中唯有小銀槍劉虎,手輕口快,他 本是寶坻縣人,一口的土字侉音,先就一聲大喝,說,「那小廝你不必打主意咧!有銀 子快獻出來,算在大王跟前盡了孝心咧!若是沒銀子,快把脖子伸出來,吃你劉老叔三 槍。」黃天霸聽了不由好笑說:「你不必狂言,黃祖宗問你話,你還不會說。你既稱劉 老叔,小子,你要殺得過你黃祖宗,就賞你銀子。」劉虎以為平常之輩,一聽這些話, 便動無名之火,大罵:「小子休得撒野,動不動的開口傷人,俏皮你大王說話口吃,看 起來就該割你舌根。」說罷就對好漢用銀槍分心就刺。   黃天霸仗著武藝精通,不慌不忙,早把那鞘內鋼刀拿在手中,只聽噹啷一聲,用利 刀架住銀槍。劉虎在馬上衝將過來,好漢仍勒馬不動。劉虎復旋回馬來,只聽他喊叫連 天,罵聲:「匹夫,好大膽子,你竟敢磕我兵器!想要逃生,大王爺不給你個厲害,你 也不怕。」說著復又旋回馬,用槍直刺。天霸躲過。   劉虎一槍刺空,氣得他滿臉通紅。天霸腹內說道:「這廝槍法精通,我若不早教這 小子出丑,他不死心,又空誤了我的路程。拿不住羅似虎,無面目見大人。」好漢心中 正自思想,又見那盜催馬掄槍,闖將上來,舉槍便刺。好漢又用刀架住。劉虎抽槍改勢 ,使了個撥草尋蛇的門路,瞧冷子往天霸左肋下就是一槍。天霸見他的槍抽回,改了門 路,便說道:「好小子,往老爺使這個鬼呢!打量打量黃老太爺是誰呀?我腳丫子使出 來的勁,就得你使半年呢!」好漢一邊說,眼內留神,見劉虎槍來切近,只把胳膊一揚 ,身子一閃,讓過槍尖,一伸手把槍揪住,右手刀往上一舉,喝聲:「小子看刀。」劉 虎說聲:「不好!」兩腿甩鐙,往旁邊一閃,只見噗的一聲,天霸的刀正砍在他馬後背 骨上。那馬負痛叫一聲,躥出數步之遠,栽倒在地上。劉虎趴起來,抱著腦袋急走如飛 。天霸一見哈哈大笑,復又說:「好小子,必賣過圓物--會滾彈兒。」好漢連忙高叫 道:「不必害怕,老太爺不趕你,慢慢的走,瞧著石頭要緊。」   劉虎只作未聽見,跑得更快咧!且說黑面熊胡六、白臉狼馬九、寬胳膊趙八,見劉 虎這個光景,齊催馬上來圍住天霸大罵。好漢微微冷笑說:「諒你鼠輩有何能為?」說 罷掏出鏢,照准黑面熊哧的一聲,正中左膀之上。胡六在馬上一個跟頭,栽於馬下。只 見趙八、馬九撒腿而跑。天霸下了坐騎,見胡六躺在地上,不肯傷他性命,插鏢入鞘, 上馬追趕二寇。   且說二寇見風不順,展眼之間,跑到下處不表。單說金大力因為夜裡未得睡覺,時 在偏殿裡,同著幾個響馬對坐飲酒敘話。前已表過,這伙人都是久作綠林,金大力是新 入伙的。因這綠林被他打跑了七八個,眾人知他厲害,才邀請他人伙,瞧他的年紀又大 ,故此眾寇都與他磕頭,拜成弟兄,尊他為老大哥,他才應允,閒話不表。且說金大力 見眾寇擒來一人,忙問緣故。眾寇就把擒羅似虎的話,說了一遍。金大力聽了眾人之言 ,說:「我耳聞他素日很霸道,正想找他呢!今日自投羅網,省得大王爺費事咧。」說 罷叫小卒們把他鎖在尿桶上,等明日一早好摘心滲酒。小卒答應,才把惡棍帶去。又見 劉虎慌慌張張的跑將進來說:「了不得了!稟大哥知道,有只孤雁,甚是扎手。大哥你 若不出去,只怕他找上門來。」金大力一聽,把桌子一拍,怒衝衝的說:「何處小輩, 膽敢欺負大王爺的人?老兄弟你不用著忙,我金某與他拚命罷!」忙將長衣脫去,往架 上取出棍來,率領眾寇,就往外走。   此時天霸追趕二寇,剛剛來至廟外,猛見廟裡出來一伙人,為首的一條大漢,右手 斜提一根渾鐵棍,殺氣騰騰,很有威風。   天霸暗說:「這廝來得兇猛,必是尋找於我,倒要留神小心。」   天霸正打主意,只聽那大漢喊了一聲,躥到跟前,照好漢舉棍打來。天霸見棍來至 切近,忙把刀往上一磕,只聽當的一聲,剛剛磕開。那漢暗說:「這廝好厲害,不但哭 喪棒不輕,手上的勁亦不小。」好漢正自沉吟,只見那大漢一棍沒打著,急得他暴跳如 雷,斜行躍步,兩手舉棍,照著馬七寸子上就是一棍。好漢的眼尖,急力甩鐙,撲躥到 那邊地下站住,只見馬腿上已著了棍,那馬咴兒一聲,栽倒塵埃。天霸心中大怒,罵聲 :「好囚徒!傷我坐騎,吃我一刀罷!」嗖地就是一刀。金大力回轉身形,用棍騰開。 天霸先搶了上首站住。金大力兩手拿棍,復又交戰,戰了幾個回合。天霸暗裡誇獎,這 廝果然本領高強;有心戀戰,恐誤了追趕惡棍之事。想罷,把鋼鏢一枝,擎在手中,想 道:「若打他上三路,可惜這條好漢;不如打他下三路,教他知道厲害。」主意已定, 手裡架著他的棍,眼裡瞅了個空子,一撒手,只聽吧一響,金大力「哎喲」了幾聲,咕 咚栽倒在地。天霸舉刀要砍,只見眾寇著忙說聲:「不好!咱們快救大哥要緊。」一個 個手忙腳亂,又不敢上前。內中惱了一個盜寇,叫亞油墩李四,大叫:「眾兄弟!同我 上前動手,難道就瞧著大哥喪命不成?」言罷先邁步就跑。眾寇發聲喊,一擁齊上,擋 住天霸,刀槍並舉,把好漢圍在居中。眾小卒上前把寨主攙起,坐在地上。金大力真算 好漢,連眉也不皺,只見眾人圍住傷他的那人,他便高聲大叫說:「眾家兄弟,你等須 要大家努力拿住這小輩!哪個後退,放跑了那廝,我定砍他的頭以示眾。」不知眾寇圍 天霸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一回 王棟解群圍認友 李興救家主勾人   話說眾寇圍住天霸放箭,被天霸連接三支雕翎捺於地下。   眾寇一見大驚,正在怯敵擔驚之際,猛聽人聲吵鬧,但見廟內又出來了十餘人,後 跟著一人。眾盜知是寨主的朋友,前來助戰。見一物直撲天霸面門而來。半夜動手,雖 有月光,到底看不真切,天霸也不知道是什麼兵器,說聲:「不好!」才要低頭,見那 物仍又回去了。好漢正在納悶,忽聽身後一人高叫:「那裡面的可是黃天霸黃老兄弟麼 ?」黃爺聽了,語音很熟,也就高聲說道:「問我的可是王棟王哥麼?」那人一聽,說 :「眾位休動手,咱們都是一家人。」眾人聞聽,一齊大笑。王棟又向眾人說:「大哥 今在何處?」眾寇才要答言,那個金大力已走至面前。王棟說:「大哥應了一句俗言: 『大水沖倒龍王廟咧!』來罷,二位大爺見一見罷。」說著,王棟便代二人道明姓氏。 金大力趕著與黃天霸拉了拉手兒,說:「久仰老兄大名,失敬失敬。」天霸回答道:「 好說好說。弟方才冒犯,也望仁兄恕罪。」金大力說:「豈敢豈敢,借著老兄弟的光兒 ,尊駕下遭兒還望大腿上打,就算留下情咧!」王棟接言道:「二位老兄都別掛懷,要 記恨一點兒,便是畜生。」金大力哈哈大笑,叫聲:「王兄弟,你是知道我的為人,是 最爽快,不過說趣話兒罷咧!這位黃爺既是你的朋友,與我的朋友一樣。」大家一笑而 罷。王棟又引見眾人,俱拉拉手兒,又望著金大力說:「大哥,這位黃老兄弟是我心腹 的兄弟,你們老哥倆,往後要比我多親近些,就是合我姓王的好咧。論理二位早該認識 才是,當日在江都縣保施老爺就是此公。」大力復又與天霸執手說道:「黃兄前在江都 縣,金某耳聞尊駕,真是位俠義的朋友,可恨金某未曾會過金面。」天霸說:「金兄, 莫非當日在揚州作過竊家的頭眾麼?」金大力說:「不錯,那就是愚下。」天霸說:「 久仰兄之大名,就是未能親近。」王棟在旁邊哈哈大笑道,「二位越說越到一家去了。 此處非敘話之所,請弟台到我們下處一敘。」   天霸說:「小弟還有要緊一事,不能從命,改日再行奉拜罷。」   言畢就要起身。王棟說:「老兄弟如何這般外道?任憑什麼事,也須明早再辦。」   且不提眾寇與好漢相會,單說惡棍的家奴李興兒,自從遇見眾寇逃生,繞道而行, 無面目回家,有心逃走,無處存身,偶然想起似虎主人的朋友來咧,暗想道:「我何不 東村找顯道神石八太爺去?現在是竊家頭眾。」想罷直撲東村而來。登時來到石八的大 門口,打得門連聲山響。叫夠半天,裡面有人答應,硬聲硬氣的說:「外面是誰?」裡 面那人氣忿忿出來,「嘩啷」一聲,把門開放。但見他披著衣裳,怒目橫眉的說:「你 是哪裡來的?怎麼這樣不知好歹,三更半夜,拍門打戶,報你娘的喪!」李興兒看那人 有五十多歲,知他已安睡,怕冷,懶怠起來,連忙叫聲:「太爺,你不用生氣。我是獨 虎營羅老叔那裡來的,特見八太爺有件要事奉求。」那人說:「八老爺被真武廟六師父 請了去咧。」興兒聽了,一抖韁奔真武廟。至廟門首下馬,手拍門。有個小沙彌出來問 :「是誰?」李興把來意說了一遍。沙彌人內回明,復又出來開門,讓李興兒進去,閉 上山門。李興兒把馬拴在門柱上,跟隨小和尚來至三間禪堂。   但見牆上掛著弓箭、腰刀、彈弓子各樣兵器;條山大炕,炕上放著骰盆,上有許多 人圍著投骰子。李興兒一看,認得是羅老叔把兄把弟。這伙人是誰呢?滲金佛吳六、硃 砂眼王七、泥金剛危四、短辮子馬三、白吃猴郭二、破腦袋張三、淨街鑼鄧四、禿爪鷹 崔老、金鐘罩屠七、顯道神石八、蠍虎子朱九、坐地炮劉十,還有紅帶子八老爺,共十 幾個人,俱與他爺相好。聽著語音,還有兩個西人,並不認得。又見一個凶眉惡眼和尚 ,李興知道他是此廟的六和尚,連忙上前先給石八打了個千兒,然後挨次問了好,又望 著六和尚說:「六老爺好,我們爺叫我請六老爺安。」惡僧最喜奉承,一聽此言,點頭 笑說:「啊!好好!你老爺好啊!」吩咐:「性廣拿個座,叫他歇歇。」石八先就開言 叫聲:「相公,半夜三更到此找我,有什麼事情?」李興兒隨口撒謊說:「八太爺白日 剛走,京裡來了一封書字,乃是我們大太爺教我們爺立刻起身進京,後日老佛爺在定海 引見我們爺當直隸州同。小的主人心忙意亂,立刻登程。哪知美中不足,剛出門遇見一 位大盜,截住硬要銀子。偏偏我們走的慌速,未帶銀子。強盜不依,還要剝皮摘心。小 的主人無奈,說出眾位太爺們來,心想著嚇退眾位好走,還提六老爺的大法號。哪知他 們不但不怕,反倒動嗔,說出來的言語,多有不遜。小的無奈,才來到八太爺府上來送 個信,為是明日商議事情。家主吉凶未卜,怕明日白勞太爺們空去一趟。故此小的特給 太爺們送信,還要回家去商議商議,怎麼搭救主人脫難。」言畢回身就要告別。內中怒 惱了顯道神石八,叫聲:「李興兒,你且坐下,我有主意。」   看官,惡奴李興兒用了個激將計,分明是來求眾棍,他偏不肯直言,只說來送信; 他恐直說出來,再要使激將計就遲了,所以他故意要走。內中這個大漢,先就不悅。怎 麼說呢?   他是「老人會」的會首,又是竊家頭眾,羅似虎與這些棍徒都比他小,今日一個座 兒的兄弟有了事,他如何澄的上清兒?再者,康熙年間的王法甚鬆,不甚追究。閒言不 表,就說這顯道神石八說:「李興兒,你且站住。這麼個孩子!我既聽見其事,何用你 中往家裡商量啊?難道八太爺還了不開這點小事嗎?」   李興見石八著了急咧,連忙站住,尊聲:「八太爺,這伙要是平常人,小的就不回 家商量咧!怎奈這些人都是馬上強盜,一個個凶如太歲,惡似金剛的,張口就要小人心 肝滲酒,這也是玩的嗎?」六和尚在一旁,也就開言,叫聲:「李伙計,六老爺問你們 爺兒倆走到哪裡,就遇見這伙人咧?」李興兒說:「小的同主人離了莊,才走了二十多 里地,東北上有一座破廟,廟前有一帶樹林,就遇見他們咧!」六和尚一聽,噗哧笑說 :「我打量哪來的兩腦袋的大光棍呢!原是他們。」那石八就問:「六師父,莫非這些 人你認得他們麼?」六和尚說:「八太爺聽我告訴於你,若提起破廟裡這伙強盜來,全 都是酒囊飯桶。亞油墩子李四、小銀槍劉虎,這些晚秧子揚風乍刺,身上未必有貓大的 氣力。非我說大話,瞪瞪眼他們就得變了顏色。就只是如今咱不肯那麼行事,既入佛門 ,禮當謹守清規,哪裡還管別人閒事?」李興聽了,暗道:「這個禿孽障說了會子大話 ,恐怕落到他身上,臨了兒說出不管別人閒事,此話分明是說與我聽。縱你就是拉絲, 李老爺使個方法說出來,你只得應充。」   李興正然心中暗想,忽聽石八說:「六師父不是那麼說。」登時把臉一沉,叫聲: 「你錯咧!我方才問你認的不認的,有個緣故:如合尊駕相識,我就不好意思糟踏他們 咧!不過是把羅老叔贖過臉來,就算完事;如尊駕不肯對付他們,我豈肯善罷干休嗎? 我要不弄的他們卷了兵刃,拿住送官究辦,我石八太爺就自在地面上混咧!再者,我石 某從十幾歲就挾著汗褡兒出身闖道兒,至今五十一歲,從不仗著朋友走道兒。羅老叔他 是我一個座的兄弟,我豈肯拉扯別位?哪怕紅了毛的晁蓋,我石八要不單個找了他去, 拚個死活,我就白交了許多朋友,教慕名的朋友,也不免背後談論我石八不赴湯蹈火, 無患難相扶的義氣了。」六和尚見石八急咧,復又拉鉤兒說:「八太爺了不得了,該罰 你老人家。我是無心之言,說了這麼兩句。那知八太爺多了心咧。羅老叔我們雖不甚好 ,我看著很是個朋友,況又是八太爺磕頭弟兄,這點小事兒,只怕不能不出點汗,才是 好樣的!」紅帶子八老爺,一旁聽之不適,叫聲:「六師父、八太爺都不用言語了,正 該早辦正事要緊。」石八爺叫聲:「李興兒,你頭裡說強盜們說了些什麼話,你將那不 遜的言語述說一遍,告訴眾位爺聽聽。」李興聞聽,故意的打佯兒說:「小的頭裡沒說 什麼呀!」石八爺把眼一瞪說:「你快說呀!你頭裡說那強盜說了好些不受聽的言語, 怎麼這會子又說沒有咧!」李興故意的歎口氣,口尊:「八太爺,他們雖說了幾句閒話 ,小的就是不敢往下說。」石八說:「孩子不用害怕,只管說!你八太爺不怪。」李興 又故意為難了一會,口尊:「八太爺,要提起那伙強盜來,實在令人可恨。小的主人曾 道及過太爺們的名姓,還有六老爺的法號,指望嚇退那伙強盜,哪知他們太也欺人。他 們說,若不提這些狗頭的名姓,大王爺倒許開恩放過你去,你提起這些狐群狗黨來,不 過在本地欺壓良善;一出了交界,管保迷了門咧!若提那真武廟的六和尚,玷辱僧人, 枉入佛教,大王爺早晚就要去捉拿禿驢,解解眾人之恨,也不剜眼,也不抽筋,單把他 腦袋割下來,作夜壺用。」李興言還未盡,氣壞了一群惡棍,一個個氣得還好些,唯有 惡僧六和尚氣得暴跳如雷,一聲大罵:「哎哎喲!好一起狂詐的囚徒,竟敢背地裡罵的 我連根豬毛兒不值。罷咧!罷咧!」一齊出真武廟去搭救惡人羅四不表。這內中惟有紅 帶子八老爺未來,皆因他自身有一件大事,還未完結,故不敢露面。就只兩個老西兒冤 了個無對,白把一千多兩銀子,教這些人用灌鉛骰子墩了個盡,連嚷也不敢嚷,算白忍 了肚子疼,這且不表。   單說黃天霸同眾寇到了下處。金大力是最好交友之人,又耳聞黃天霸是條好漢,不 肯怠慢,立刻叫人擺上一桌酒席,讓天霸上座。又告訴他說:「惡霸羅似虎現已在此, 兄弟只管放心,明日起解交差。見了欽差大人,賢弟只說沒有見我,我不過三兩天就起 身回家去務農呢。」天霸聽了咂嘴說:「很是,真信服你這漢子,說話有心胸。既然承 眾位哥兒們賞臉,替我拿住惡棍,感激不盡,禮當陪眾位老爺們敘談敘談。皆因大人立 等審案,小弟就此告辭起身,容日再謝眾位幫助之情。」天霸說畢,即站起身來要走, 只見亂哄哄的跑進幾個人來。不知所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二回 金大力棍掃眾惡棍 黃天霸鏢傷六和尚   話說黃天霸聞聽惡棍被眾寇拿住,心裡仍記施公在惡人家中等信,不肯久停,即要 起身。忽見從外面亂哄哄的跑進幾個人來,口尊:「眾位寨主不好了,外面來了好些人 ,手執短刀鐵尺,蜂擁而來,口中直嚷:把羅老叔送出來,萬事皆休,少若遲延,殺進 來,連窩都拆了!」金大力一聽,氣衝兩肋說:「哎喲!好狗男女,敢在大王爺跟前來 要人。」跳起來就要往外跑。天霸阻攔,叫聲:「金大哥,何用性暴?承太爺們情分, 既把羅四拿住,交給小弟解去;他乃犯人,就算差使。如今有人指名來要,就算他劫奪 差使。大哥不必動氣,待小弟出去看看他們是什麼人!」金大力、王棟說:「既如此, 我等奉陪老兄弟出去。想必是兩個腦袋的人,不然也不敢老虎嘴裡奪脆骨。」   言罷,三個人起身,各抓兵刀往外就走。眾寇見頭目出去,也都怒氣衝衝,手提兵 器,隨後而來。   登時開了廟門,見門外有一群人圍著,一個個吹鬍子,瞪眼睛,指手划腳的鬧呢! 天霸連忙上前答話說:「呔!你們這些人,是做什麼的?還不快些跑開。」但有一個凶 眉惡眼和尚開言說:「呔!那小子休得作夢!快把羅老叔送出來,是你等造化。別等六 老爺動火,那時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天霸聽了,方要動氣,復壓了壓,叫聲:「和尚 ,你一個出家人,只該背上塊磚,挨戶去化緣,那是你的本份事,為何跟了這些人來太 歲頭上動土!我勸你趁早回去。實告訴你罷!羅四被施大人差人拿去,他乃犯法之人, 並不與寨主們相干。」惡僧聞言,叫聲:「那廝不必多言,我們也不管施老爺、乾老爺 ,快請出你羅太爺來,咱就罷了。再要多言,六老爺就要動手。」天霸一聽,那還忍受 的住,罵聲:「好個不知好歹的禿驢!太爺好言相勸,你卻合我古眉古樣,自稱什麼六 老爺。我問你是哪個六老爺的夜壺?」惡僧聞聽黃天霸之言,氣得一聲:「哎喲!好小 子,竟敢出口傷人,別走,吃我一刀!」照天霸就是一刀。   幸而天霸眼尖手快,瞧刀臨近,隨手架避。金大力一邊動怒,手執鐵棍,直撲石八 而來,照准馬腿遂下絕情。只聽吧一聲響,馬覺疼痛難忍,連聲吼叫,跳了幾跳,栽倒 在地;大漢石八躺在地下。金大力趕上舉棍要打,破頭張三躥將上來,把閃桿一擺,被 棍崩為兩段。張三手持半截閃桿,嚇了一聲冷汗,回身就跑。金大力隨後趕上,照著背 脊一棍,只聽「哎喲!」咕咚栽倒。眾棍圍上來,兵刃亂舉。那邊怒惱眾寇,吵發聲喊 ,也衝上來,大罵:「囚徒!以多為勝,你大王爺哪個是省油燈?」說罷,兩下兵刃戰 在一處。眾惡棍雖都使著兵器,不過胡亂掄打,哪裡是眾寇對手?只有真武廟六和尚算 是撓兒賽。   且說眾寇與眾棍交手,只聽一陣兵刃震耳,來回走了幾趟。   金大力不亞瘋魔之虎,一條棍橫打豎掃,指東打西,如水底蛟龍一般。忽見短辮子 馬上「哎喲」一聲,躺在塵埃。那邊粗胳膊鄧四,冷不防耳門上也著一傢伙,躺在地上 。石八被亞油墩李四一錘,打得晃了晃;金大力趁著這個晃,趕上去就是一棍,只聽撲 咚一聲,如倒半堵牆一般。王棟跑上來,對石八吧吧膀子上就是兩刀背。眾棍見他們頭 目被擒,一個個越發的著忙。正在忙亂之間,白吃猴郭二被黃天霸單刀一撩,耳朵去了 半個,疼得難忍,兩手抱著耳朵就跑。王棟一見,忙把飛抓抖開,嘩啷隨後打去;郭二 正跑之間,猛聽後面呼的一聲,被飛抓連脖子帶臉抓住。他仍指望要跑,飛抓的五個爪 打入肉內,抓了個結實。王棟這邊把絨繩往回一拽,喝聲:「囚徒往哪裡跑?還不回來 。」郭二倒聽話,依他回來。他又吩咐手下人,快將拿住的這幾個,全都上綁。手下人 答應,立刻綁了。眾惡棍見光景不好,打個號兒,說聲:「跑!」一個個抱頭亂竄,如 風捲殘雲一樣。眾寇隨後就趕,只剩下惡僧還與天霸交鋒。王棟知道天霸心高氣傲,不 用別人幫助,站在旁邊掠陣。   但見惡僧躥蹦跳躍,騰閃砍剁。天霸不肯用力,不到刀臨切近,不還手。惡僧打量 他要敗,刀法越急,一步緊一步,只白費力,再也砍不著好漢,來回又走了數十回合, 使得張口發喘,渾身是汗,後力將要不加。天霸大叫:「禿驢,這回何不施展英雄?耳 聞你武藝本來平常,出家人本當謹守清規,絕不該勾串狐群狗黨,胡作非為。大約你也 不知我黃天霸,竟敢班門弄斧。」惡僧一聽好漢之言,就有三分懼怕,把舌頭一伸,暗 暗說道:「怪不得這小子扎手,敢則他是黃天霸?我當日在真武廟地方作響馬,就知南 路一帶有黃天霸,是一條好漢,才十五六歲,多少達官好漢,都不是他對手。我還不信 ,今日瞧來,果然不虛。此處既有黃天霸,還有我的份兒麼?從今快把我這六老爺收起 ,別等卷了刃再收,那就遲了。」惡僧想罷,又想必須如此如此,方能勝他。瞧著個空 兒,撒腿就跑。天霸一見,隨後追趕,大罵:「禿驢往哪裡走?」惡僧一邊裡走著,一 邊裡往肚兜裡取出一物,回身往天霸一撒手。只聽嗖的一聲。黃天霸抬頭猛見一物撲面 而來。看官,方才六和尚使的這宗暗器,是什麼東西呢?提起來人人盡知,乃是槐蓮丹 皮砸爛撮成切團,約雞卵大,此物比石頭還硬,還結實,惡僧常常演習,能三十步之內 打人,百發百中,從不落空。惡僧先作響馬時,但遇扎手的達官,殺不過人家,就用此 物傷人。閒話不表。且說黃天霸雖然追趕凶僧,卻早留神提防著,正趕之間,忽聽迎面 有聲,似一物打來,好漢眼快身輕,急將身往上一縱,把手打上往下一招,便將那一物 招在手內,瞧了瞧,撲哧一笑說:「小子真會玩。」說罷單臂攢勁,嗖的一聲打去,又 用大聲說明:「大相公!拿你爹腦巴骨子去吧!」凶僧發出此物,扭項正看動靜,猛聽 唰的一聲,那物又打回來,凶僧才待要躲,只見吧一聲,正中腦瓜勺子上。凶僧摸了摸 ,順著脖子流血,原來是打了個窟窿。凶僧連忙從棉襖上扯了一塊棉花堵上。天霸早已 趕到。凶僧忙把雙腿一縱,嗖的一聲,縱上廟牆去,順著牆上了佛殿背脊。天霸一見凶 僧登廟堂脊之上,隨後單刀一揚,嗖一聲也上殿去了。且說六和尚在廟房上,猛見一人 抄著影兒也跟上房來,凶僧輕輕的順著瓦壟兒,趴在後坡裡,隱住身形,他偶生一計, 忙把外面衣裳脫下一件,揉了個團兒,往下一捺,指望天霸必以為是個人下去了,順著 必趕,他好就此脫逃。哪知天霸早已輕輕繞到他身後。凶僧正脫衣裳往下一捺,天霸趁 空兒站起,兩膀攢勁,把他後腰抱住。凶僧著急,恐為所擒,忙把胳膊上綁的攮子往後 一墩。只聽吱的一聲,好漢「歎喲!」鬆手。凶僧得便脫逃。天霸不顧傷膀疼,緊緊相 跟,從鞘內拔出鏢來,照准凶僧大腿打去。只聽那僧「哎喲」一聲,栽倒身軀,順著瓦 壟往下直滾,噗咚掉在地上。好漢往下一縱,腳踏實地,趕到和尚跟前,不肯傷他性命 ,留活口,還要見欽差交令,卻用甩頭一子,吧吧吧!把惡僧兩膀打卸。   眾寇也都進來,趕到跟前,見好漢將凶僧擒住。金大力為人莽撞,舉棍照腦門上要 打。天霸上前攔住,叫聲:「大哥不可傷他性命,小弟還要帶他見大人交差。」說著伸 手拔鏢出來。   王棟忙命小卒取繩來,把惡僧與那幾個綁在一處看守,然後讓天霸同進屋內。好漢 在燈下脫下衣服,瞧了瞧左膀上,被惡僧攮了有一寸多長的三尖口子,鮮血直流。金大 力、王棟問其緣故?好漢說:「方才被惡僧紮的。」二人說:「老弟千萬別冒風,須用 刀傷藥調治才好。」不知天霸到底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三回 黃天霸押解交差 施賢臣回衙審案   話說黃天霸見眾寇拿住羅似虎,急要起身告辭,說:「兄長不必費心備酒,小弟就 要起解,見大人交差,省得恩官在獨虎營賊宅懸心。」王棟、金大力再三款留,天霸執 意要走。二人無奈,只得依從,令人將惡棍羅似虎、桿上石八、真武廟六和尚、破頭張 三、白吃猴郭二,共五人,俱是繩紮脖子,又遣十名盜寇押送起解。又備馬一匹,天霸 騎了。五名惡犯在前,好漢在後,來到廟門以外。金大力、王棟俱送出半里之遙,執了 執手兒,各自躬身別去。十名盜寇押解犯人,一齊而行,竟撲獨虎營而來。   不言天霸押解登程,卻說欽差大人自從打發天霸追趕惡棍去後,忠良坐在房中,單 等回音。張公道在旁伺候,拿出各樣點心,供奉大人。關小西把住門口,保護大人,唯 恐賊宅有變,嚇了大人;又怕張才別有異心,留神瞧他變動。賢臣在此,雖然無礙,如 坐針氈一般,各樣點心不能下咽。張才再三相讓,老爺只是哼哼,懶於入口。又不見黃 天霸回來,心內著急,忽聽打了曉鐘,越發不放心了。且說天霸押解眾犯,心急性躁, 惟恐欽差著急,催逼眾人緊走,不多時到了惡棍門首。   天霸向眾寇開言,尊聲:「眾位弟兄,略站一站,待弟進去回稟大人,再請眾位裡 面坐坐。」眾寇說:「老叔只管請吧!我等也不便進內,等尊駕出來帶進犯人,我們好 回去見寨主交令。」   天霸說:「既如此,小弟認命。」好漢從後門走入,到了張才房中,才要打千兒, 施公擺手說:「壯士請起,多有辛苦了!不知果曾拿住惡棍沒有?」天霸說:「稟大人 ,惡棍等俱已擒拿,現在門外。」施公大喜,說:「好好,快帶進來,本院先審一審。 」好漢答應,邁步出房。去不多時,把眾犯帶至門外站立。   眾寇回去不表。   且說天霸進房:「稟老爺,犯人帶到。」施公望外定神細看,又見有個和尚,不解 其意,忙問:「這出家人是做什麼的?」好漢說:「回大人,這是真武廟的六和尚;這 三人乃是桿兒上的,他們都是羅似虎一黨。小人追趕惡棍,路遇朋友之處,不料朋友已 將惡棍獲住。才要起解犯人,忽又來了一群惡棍,硬要劫守差使。多虧小人朋友幫助, 把這五人拿來,剩下的逃脫,求大人寬恩。」施公說:「壯士多禮了。這就很好,本院 正要一並擒拿。壯士今既捉住甚妙。這起桿兒上的更加可惡。本院親見他們用石灰將人 眼睛揉瞎。大清國豈可留這種惡徒,貽害良民?」   大人正要提惡棍審問,忽見外面鬧吵吵的,有無數人進院。   小西恐有別的緣故,持刀往外就跑,看了看,只見是許多官員帶了兵丁,還有轎夫 、人夫、執事,擠滿一院子。小西知是此處的官員站在門外。只見眾官走至跟前,齊聲 口尊:「借重將爺,回稟大人,就說我等特來請罪。」小西聽了,連忙進房回話,說明 此事。復又走出,立於台階之上,把手一招,說:「大人吩咐叫眾位進去。」眾官聞聽 ,進房見了施公,一個個手撩袍服,搶行幾步,上前跪下,口尊:「欽差大人,多有受 驚。卑職等救應來遲,特來請罪。」施公一見說:「眾位請起。此地多有這不法之徒, 理當早除才是,為何容留苦害良民。昨日本院當堂究問,眾位還推不知,必是受他的賄 賂。本院此時也不深究,俟人家奏明聖上,聽聖上發落就是。」眾官聽了,嚇得閉口無 言,只得站起伺候。施安、施孝、郭起鳳、王殿臣四個人,上前請安,回明來接的執事 。施安打開包袱。老爺換上冠袍帶履,復歸座位,望眾官開言說:「列位賢契,快查惡 棍家口男女共有多少,將男人帶來見本院;查清婦女,不准差役混雜生事。」眾官答應 :「謹遵鈞諭。」守備、千總去查家口不表。施公又說:「眾賢契吩咐衙役,快給犯人 換上刑具,伺候本院回衙審問。」知州答應,出門吩咐差役給犯人換刑具,連先前擒住 的喬四,一共六個犯人,登時把刑具換上。內中只見惡僧愁眉不展。石八叫聲:「六師 傅,只管放心,咱們並非謀反大逆,大約施不全也不敢就殺我們。暫忍耐一時,三天之 內京中必有人來,施不全他得好好兒的放了咱們,送我們回家。哥哥要無這個法兒,我 還算人物咧?」表過石八仗的太后宮總管王志,與他是磕頭弟兄,此人朝中大有名頭, 故此石八說這大話不表。   且說施公派官去查惡棍家口,不多時千總、守備進來回話說:「卑職查出男女共四 十三名,內有男女死屍三四個,並無遺漏。」施公聽了,忙問:「這死屍又是何故?」 天霸在旁聽了,連忙上前說:「回大人,這個女人,小的知道,他乃此地楊隆、楊興的 妹子,妹夫死,他守貞。惡棍搶來,烈婦不從。惡棍教人用針將婦人十指釘住,又用麻 繩將婦人綁了。小的從天窗親眼看見。還聽說婦人的哥哥楊姓弟兄二人,現在州衙受刑 。惡棍訛詐楊姓該欠百兩銀子,又買通了州官,非刑拷問,追其銀兩;若無銀子,就拿 他妹子頂帳,再不應口,就叫知州要了他們性命。」施公聽了這些言語,氣得咬牙切齒 ,向眾官說:「所有惡人家中僱工奴僕,全都釋放;其典買家人,守府派兵晝夜巡邏, 不許放出一人。但有徇私,決不寬恕。回衙差人驗屍,審問口供,待本院奏明聖上,候 自發落。」文武官一起躬身。大人這才吩咐:「搭轎!」上轎後又吩咐文武官員,嚴緊 把守門口,發放僱工。管家張才,隨他搬往別處。這且不表。   再說欽差大人人馬轎夫,直奔景州衙門而來。一路上有許多人攔路而跪,手舉狀詞 ,高聲喊冤:「叩求青天救人!」欽差吩咐接狀詞。手下人接了狀詞,遞與大人。瞧了 瞧,俱都是告羅似虎的。復吩咐青衣將原告帶進州衙,當堂對質。青衣答應,帶領原告 進城。不多時到了衙門,欽差下轎,立刻升堂,眾官分左右站班。大人吩咐說:「將羅 似虎帶上來聽審。」青衣下堂去,不多時,將羅似虎帶到公堂。不知審問後,怎樣辦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四回 黃帶子莊頭說情 惡閻王羅四正法   話說施公將原告叫上堂來,正要問話,好與羅似虎對質,忽見青衣上堂打千兒說: 「回大人,有一位宗親黃帶子,同一個皇糧莊頭,現在衙門外,口稱有機密事,要見大 人。」賢臣沉吟半晌說:「叫他們進來。」青衣回身而去。不多時只見外面走進兩個人 來。施公閃目留神:一個頭戴貂帽,紅帽纓一色鮮明,灰鼠皮襖藍緞子面,年紀有四旬 ;一個川鼠皮襖,川鼠外褂,青緞弔面,外面罩著合衫大呢面,頭戴海龍皮帽,足登緞 靴。身後四個跟人,皆彪形大漢,長的兇惡,手中拿著包袱坐褥。且說眾官役見黃帶子 與何三太前來,算著必與羅似虎、石八講情。且說施公見他二人走進堂口,因是皇上宗 親,不好意思不理,只得把屁股欠了一欠,勉強笑說:「請坐。」黃帶子與黃糧莊頭哈 腰說:「豈敢,我二人久仰欽差大名,幸大駕光臨,我二人特來拜望。」賢臣答言:「 好說好說。」吩咐看兩座兒。   青衣連忙拿了兩張椅子,放在公案左邊。黃帶子與莊頭兩人告坐,家下人把坐褥鋪 下,二人歸座,眼望施公,口尊:「大人,我們一來拜望,二來還求一件事情,奉懇大 人賞臉。」施公明知故問說:「不知所為何事?」黃帶子滿臉賠笑,口尊:「大人,我 們特為羅姓那件小事,還有窮家兒石姓一人,都被大人帶到衙中。他們向日忠厚老實。 羅姓雖然豪富,並不自大,縱有不到之處,還望大人容納一二。他令兄,大略大人也知 道,現在是千歲宮的首領兒。」賢臣聽罷,不由鼻間冷笑,也不生氣,說:「哦,我當 什麼大事?原來為羅似虎之事。那可有多大事情,何用二位親自來?只差人告訴本院, 瞧著尊駕也不能不放。少不得本院當著二位略問一問,再放不遲。」黃帶子與莊頭信以 為真,笑著說:「怪不得我等向來聞聽老大人很聖明,今日看來,名不虛傳。多承大人 賞臉,我們真正感情。」施公回言:「豈敢豈敢。請問宗親現在哪衙門當差?」黃帶子 說:「不怕閣下見笑,在下是個閒散之人。提起來,大人料也認得,現在古北口作將軍 的伊公爺,就是我哥哥;刑部正堂八大人,那是我姪子。」施公聞聽,口裡哈哈啊啊, 說:「我知道了。請問這位貴姓?」莊頭回言:「不敢,賤姓何,我乃八王爺府莊頭。 」   施公暗想:少不得叫原告對證。吩咐:「原告快講實情,但有半句虛言,本爵法不 寬貸。」眾民一齊叩首,這個說:「羅似虎霸佔我地,反與他納租。」那個說:「硬訛 小民家產,私立保人文契。」這個說:「我父惹了他,被他打死。」那個說:「小的兒 子才交十四歲,搶到他家作奴。」又有舉人口稱:「治晚回大人,羅似虎硬賴我楊隆、 楊興二表弟該他二百兩銀子,差人把二人拿去;又派家人把表妹搶到他家作妾。治晚在 本州官台下投狀,無奈本州受賄,不准狀詞。」大人聽了,沖天大怒,叫:「青衣與我 快動手!」青衣答應,一齊動手。黃帶子及莊頭見收拾羅似虎,心中不悅,站起身來, 叫聲:「施大人,你錯咧!方才你應下我二人的情分,說不過是略問他一問,便放他回 家,如何這會子就要動刑?這不是給我二人沒臉面?你以為是欽差可威嚇別人,你宗親 爺可不怕!」施公一聽這些話,把臉氣黃了,一聲大喝:「咳!好個不知道理的人,連 王法全無了。來人,快將這兩狂徒攆出去!」黃天霸、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四人, 慌忙奔了黃帶子、莊頭。二人手下有四個家丁,才要攔擋,被王殿臣、郭起鳳推住。天 霸、小西二人上前,就把黃帶子、莊頭如掐小雞的一樣,攆出衙門不表。   且說欽差又復審問惡棍,惡棍還是不招;又夾了兩夾,打了三十大板,這才招了。 大人知惡棍走眼甚大,恐遲則生變,忙寫折子差施安星夜上京奏事不表。且說欽差才要 審問桿上的石八與六和尚,只見州官上前回話,口尊:「欽差大人在上,卑職驗得惡棍 的家口,內有一男一女,乃是被人用刀砍死的。又有一個婦人的屍首,令穩婆驗了,十 指發青是實,別處無傷。」施公一聽,咬牙切齒的罵道:「如此惡棍,就是殺了還便宜 他!」又吩咐州官快把楊興兄弟二人提來問供。州官答應。   不多時,二人提到,跪在堂上。欽差叫聲:「楊隆、楊興該欠羅姓多少銀兩?快對 本院實講。」二人見問,磕頭碰地,口尊:「青天大人,小的實是冤枉。只因小人有個 妹子出嫁半年,妹夫死了,令他改嫁不允,情願守節。妹夫週年,妹子上墳祭掃,不料 路遇羅似虎。他看見妹子姿容,托媒說親。妹子不肯改志。似虎硬說該他二百銀子,假 立借字,立逼要銀,如無銀子,就將妹子搶去折銀。小人不應,硬叫家奴把兄弟打傷, 送到州衙。州官不問情由,屈打成招,將我兄弟二人收入監中。又將妹子搶到羅家,至 今不知死活。倘若有半句虛言,小人情甘認罪。」說罷,眼淚汪汪,不住叩頭。欽差聽 了楊隆兄弟之言,與所訪一點不錯,且與從前夢境相符,扭頭叫聲:「州官呢?」州官 連忙跪下。欽差在上,衝衝大怒說:「你既作皇家五品官,乃是民之父母,理應在地方 教化,除暴安良,才是正理。可恨你這個狗官,趨炎附勢,受賄貪贓,不問子民冤枉, 身該何罪?」州官嚇得咕咚咕咚不住叩頭,口尊:「大人,卑職該死,求大人開恩。」 欽差說:「你且起去,候皇上旨意到來再說。」知州起去。時已天晚,欽差吩咐把羅似 虎、石八、六和尚、喬四等收監,仍把楊姓兄弟暫收。大人把諸事辦完,上轎回驛館安 歇不提。   到了第三日,老爺吩咐到州衙理事。登時上轎,到了州衙,下轎升堂。將要審問眾 犯,忽報旨意來到,連忙離坐,率領眾官迎接。太監說道:「此乃千歲爺王命。」欽差 聞聽說:「很好很好,下官也要聽二千歲爺諭旨,所為何事?」太監忙把王命打開,從 頭至尾,念了一遍;又從懷中掏出書信,口尊:「大人過目。」欽差拆開細看,認得是 施老太爺字跡,瞧了瞧,也不過是叫放羅似虎,與千歲旨上一樣話。施公看罷,叫聲: 「太府,論理,這兩封書都該遵,不遵王命為不忠;不遵父命為不孝。但是一件,施某 已經差人奏事去了,須聽皇上旨意,怎樣發落。」太監一聽,急得拍手頓足,叫聲:「 施大人,氣殺我咧!我臨來,千歲爺再三囑咐:今日務必同羅似虎進京。我要無人帶去 ,就要我的命;只因十五日千歲要引見羅似虎補刑部員外郎缺。施大人你想,那是千歲 的保舉,皇上已經記名,明日引見,若無此人,別說千歲爺有處分,連大人也有些不便 。」欽差說:「太府不必著急,略等一等皇上旨意,再作商議。」正講話間,忽聽外面 說:「閃開閃開,這是京裡旨意到了。」但見一匹馬直奔堂口。施公忙出座位,走下堂 來,見那馬匹渾身是汗,施安在上騎著,背後斜背著黃包袱。他見施公同眾官俱在堂下 站立,便高聲叫道:「皇上旨意到了!請爺快來接旨。」施公忙走幾步,來至馬前,雙 膝跪下,說:「奴才施不全接旨。」施安忙把背的黃包袱解下來,雙手高擎,往下一遞 。施公雙手捧定,眾官跟著,齊到公堂。施安這才下馬。施公把旨意供在居中公案之上 ,帶領眾官行三跪九叩首。禮畢平身,自己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爾施仕倫奏羅似虎萬惡滔天,苦害良民。前者二千歲與 朕保舉似虎升官,若非卿奏明,朕幾誤用惡黨。二千歲當罰俸一年,全革去對子馬。愛 卿又奏惡奴喬四助惡行兇,與惡棍羅似虎均按律定罪,就地正法。又奏桿上石八等,素 行不法,劫奪犯人,按律擬罪。六和尚,河間府知府任宗堯業經奏過,是久犯盜寇,前 有幾件命案,四處查拿,並未拿獲,今既出家,仍復為惡不悛,著即就地正法。宮內王 首領,念其年老,侍奉皇宮日久,姑開恩赦罪。千歲宮羅首領,念其在京,伊弟在家不 法,不加警戒,亦寬恩免罪。羅似虎恃家豪富,武斷鄉曲,魚肉鄉民,當抄家悉充賑濟 饑民;朕另派員查抄。愛卿查拿贓官污吏,進京另有升賞,暫賞爾父一年俸銀。黃天霸 、關小西屢次涉險,擒賊有功,候進京,朕加封官職。   欽此。   聖詔讀罷,眾官叩首。千歲宮太監聽的明白,哪裡還敢多言?出衙回京不表。且說 施公遵旨,把桿上石八等三人,發西安府軍罪三年,立將羅似虎、喬四、六和尚殺剮, 在景州與民雪恨。又將楊隆、楊興放出。老爺念他二人無辜遭屈,將羅似虎家財內,賞 他二百銀子,以為養傷之資。又念他妹子貞節,賜「節烈留芳」匾一面,自捐俸銀二百 ,交給楊隆,以為旌表葬埋之助。諸事辦畢,吩咐打轎,立刻起身進京。不知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五回 商家林費玉鳴冤 河間府施公接狀   話說施公起身回京。一日走到一處,在轎內隔著玻璃一瞧,見路中人跡寂滅,不象 別處道上,行人過客往來不絕。忽又遠望前面一陣黑土飛揚,瀰漫樹杪。心中就不由得 納悶,即問:「黃壯士,此處叫作什麼地方?」黃天霸聞言,催馬來到轎前,哈著腰兒 說;「回大人,此處叫作商家林。」老爺說:「到河間府,還有多少路程?」天霸回道 :「這就是河間府地面,離城不過大約三十里。」老爺說:「此乃是直隸境界,又是進 京大道,因何路靜人稀,並無行人往來,荒涼至於如此?」天霸見問,復又躬身說:「 回大人,此處雖是大道,行人卻不由此走,其中卻有個緣故。小的曾聽見先父說過,當 初商家林、獻縣兩搭界地方,有一盜寇,姓竇,叫竇耳墩,在此嘯聚好漢,劫奪行人。 雖曾調兵把他驅走,至今餘黨未盡。」閒話暫且不表。卻說黃天霸隨著大人的轎,且說 且走,猛抬頭一看,見前邊過來了一叢人馬,馱轎人夫,前護後擁,真是一窩蜂一樣, 瞧見欽差的人馬,竟奔西北去了。   你說這一起坐馱轎的為何躲著欽差走呢?終是賊人膽怯。   他們是一伙響馬盜寇。為首的叫作一撮毛侯七,年紀四旬開外,生的身高六尺,背 闊腰圓,一嘴的黃鬍鬚,有飛簷走壁之能,手使兩把壓油錘,外帶鐵弩弓,箭三支,不 亞穿楊之技,百發百中。其餘盛大胯、鄭剝皮、山東王、蠍虎子張大漢、崔三、飛毛腿 鄧六等,俱是脅從黨羽;還帶著熏香盒、軟梯子,及眾寇所用的一切器械等物件。馱轎 內坐著一人,年方二十一歲,娃彥名八哥,外號叫賽餓鷹,面如敷粉,唇似塗朱,子都 之姣,不能擅美於前,故當時為之語曰:「蓮花似六郎,粉團似八哥。」他穿著一身式 樣衣裳,扮作官府形象。這彥八哥又非頭目,如何叫他坐轎?因為模樣長的好看,假稱 :某處官府,從此經過,特來拜謁借宿。就有許多倚勢的人家,覺著官府來拜,豈不體 面長人?又搭著彥八哥相貌不俗,一見必要入彀,因此就揖盜入門,到家吃喝個泰山不 謝土。等夜間點著熏香把各屋人熏倒,即把各屋財物抬去,如盜入寶山一樣,哪個肯空 手而回?   可巧遇見一位倒運的官府,姓費名玉,是南省廬州府的同知,因丁母憂回家。此人 在任作官廉潔,並不貪圖民財。六親皆無,就是夫妻二人,膝下一子,才交三歲。原係 直隸保定府雄縣人,故由此經過。正走之間,忽見前面眾寇一擁撲來。一撮毛先高聲喝 道:「何處來的官府?把你苦害良民的金銀財寶,快給爺爺留下,放你過去。不然叫你 人財兩空,那時就悔之晚矣。」官府未及答言,但見馱轎後邊跟著一個長隨,姓魯名叫 醉貓,不達時務,想拿著官勢壓迫他們,遂催馬前來,用鞭一指,大喝道:「好一瞎眼 囚囊的!還不閃開道路,讓費老爺馱轎過去?」他還當是黎民呢,怕他威嚇。這些強盜 們哪怕他這些?盛大胯聞聽,大怒罵道:「這狗娘養的!不知好歹,合爺爺們發橫,你 是自來送死。」就著認扣搭弦,只聽哧的一聲,照著醉貓大腿射去。「哎喲!」一聲, 他咕咚栽於馬下。山東王一見跳下馬來,舉刀起來就砍,罵聲:「好個花驢筋的,吃你 老爺一刀。」咯吱一聲,紅光出現;這個鼠輩,把個醉貓兒結果了性命。那些人見風不 順,嚇得撂下二府馱轎,一哄而散,驢夫、跟人都無影兒咧!把個官嚇得渾身亂抖,強 掙扎著說:「好漢暫息雷霆,容下官一言告稟,請列位貴耳清聽。下官雖在外作官,職 原卑小,地方又遇荒涼,這幾年官囊實在空乏。眾位爺們放下官過去,合家感恩不盡, 雖沒齒不敢忘也。」眾好漢一聽微微冷笑,說:「好個狗官,誰合你講文呢?」內中又 有一寇鄧第六的說:「那有這麼大工夫和他鬥嘴,要不顯顯咱們的靈驗,他也不知咱們 是那廟裡的神道。」說著就躥到跟前,舉刀就砍。鄭剝皮連忙用力把他的刀架住,高聲 叫道:「六哥,你別傷他性命,哪裡不是行好來呢?」山東王聞聽大怒說:「你是老虎 戴念珠--假充什麼善人?」賭氣站在一旁也不言語。鄭剝皮大叫道:「要不虧我攔住 ,你早見了閻王老爺。再要不打正經主意,也就說不了咧。」費玉還是苦苦哀求。正說 著話,鄭剝皮一抬頭,看見轎內婦人,懷抱一個公子,長的肥頭大耳,目秀眉清,面白 真似銀盆,發黑渾如墨錠,真是令人可愛。細瞧脖項戴著赤金項圈,心中一動,就用刀 一指說:「把這赤金項圈給了我們,別的東西也就不要咧!」費玉說:「大王爺既愛, 理當奉送,奈因此事,乃是小兒滿月,親友留下的;他有一女,也剛滿月,情願大了與 小兒為妻,因親家往廣東去作官,恐日後年深不認,臨別將一對項圈分開,以為後日押 記。今日若被大王拿去,可憐他孤鸞獨鳳各東西,日後夫妻就不能團圓了。望大王爺開 恩,成就這一段好姻緣吧!」鄭剝皮大聲喝道:」好咧!你這狗官!真是善財難捨。」 說著就將費玉拉出轎來,咕咚一聲,往地下一捺;又往婦人懷中將孩子奪過來,用力在 脖項上咯吱一聲,將孩童殺死,腦袋捺在一旁,把項圈拾將起來,眾盜寇一齊催馬揚長 而去,不表。   且說費玉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待夠多時,才掙扎著起來,瞧了瞧他兒子躺在轎下 ,只剩下腔子咧!腦袋在一旁捺著。他的妻馬氏,嚇了個魂不附體,迷迷糊糊如死人一 般。費玉一見,哭得捶胸跺腳,死來活去。登時幾個跟人,同幾個驢夫,見盜寇去遠, 這才從樹林內出來,會在一處。費玉一見,罵了幾句,無奈只得將馬氏救醒,又把公子 死屍並首級,包在一處,擱在馱子上,然後自己上了馱轎。囑咐驢夫趁天尚早,快些趕 到河間府好鳴冤告狀。這且不表費玉趕路。   卻說施大人執事項馬,正往北走。忽然從北來了一群人馬,高大人轎子堪堪臨近, 頭裡三對對於馬。對於馬剛過來,跟著就是兩匹頂馬,後面跟隨人馬無數。但見居中一 人,坐在馬上,不是王公宗親,定是貝子貝勒。這馬上的人,見施老爺這邊下轎,他那 邊早也下馬咧。便打發人前來,問是:「施大人,倉廠總督奉旨欽差,由山東賑濟回京 。」一來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聽見是施大人,素日早知難纏,不由打個冷戰。二來也 合該犯事,冤家路窄。且說忠良見那人下馬,心中未免疑惑,登時兩下裡走到一處,忠 良口稱:「奴才施不全,早知主子駕到,應當迴避。」說著話才要請安,那個人伸手拉 住賢臣,口說:「不敢不敢,大人太多禮了。」這幾句話,越發漏了空咧。   賢臣復又上下打量了打量,口裡道:「可啊可啊,好說好說。」   彼此哈了腰,賢臣就不是象從前禮貌咧!但見那人口尊:「施大人先請上轎,愚下 何敢有僭?」老爺含糊答應說:「有罪有罪。」哈了哈腰先上轎咧。那人隨後也上馬。 兩下裡跟人也俱都上馬,彼此分手。   施大人上轎才要登程,忽見前面來了一人,飛馬而跑,到了轎前,棄鐙下馬,雙膝 跪倒,口尊:「大人,冤枉!卑職費玉,係直隸雄縣人,現任南省廬州府同知。因丁母 憂回籍,路過前面密樹林,對面遇著一乘馱轎,跟隨人馬,約有十數餘口,詎知盡是大 盜強人,截住卑職,硬要買路錢。卑職作官,原來寒貧,並無金銀奉獻。他卻將小兒頭 顱砍斷,摘下項圈,揚長而去。失盜是輕,人命唯重,可恨群盜並逸,偏成漏網之魚; 獨憐小子何辜,竟作含冤之鬼。伏乞捕緝盜寇,得以伸冤雪恨,則卑職舉家感恩不盡矣 !為此即懇青天老大人,恩准施行。」欽差大人聽見費玉一片言詞,不由滿面生嗔,暗 說:大清國竟有這樣不法之人,哪有坐著馱轎當響馬之理?怪不得見本院,一個個賊眉 鼠眼,瞧著就不象外官行景,敢則是一群強盜假扮官人!開言便問:「費同知,你可曾 記得面目?」費玉回言:「卑職見了眾寇,早嚇軟癱咧!哪裡還記得?內中一人,長的 身軀高大,臉上有一痣子,痣子上有一撮黑毛,別的也不記得什麼。」言罷叩頭。忠良 說,「事已如此,不必著急。你先起去,本院准你的狀子就是咧!你且在河間府附近住 下聽候。」   費同知聽說,站在一旁伺候。忠良叫聲:「黃壯士。」天霸答應。賢臣說:「你即 刻回走,順大路追趕那起盜寇來見本院。」   天霸上馬而去。   且說欽差大人坐著轎往前正走,忽然河間府通城的官員,帶著兵丁衙役,俱投遞手 本,前來迎接。但見眾官員緊走幾步,迎面跪下,各報職名,口尊:「迎接欽差大人。 」大人在轎內一擺手,眾官站起身來往回裡緊走。大人轎子剛要走,又有鬧哄哄的幾個 人,來到轎前跪倒了,口中亂喊:「冤枉!」大人在轎內吩咐道:「把喊冤的這些人, 帶到河間府聽審。」衙役答應。不多時來到河間府,但見關外城裡,士農工商,男女老 少,俱是滿鬥焚香,跪接欽差,人煙騰沸,歡聲載道。到了公館門口,結彩懸花,鼓樂 齊鳴,吹著將軍令,迎接進去。大人下轎升堂。眾官參見。大人吩咐道:「把喊冤的人 帶上來。」衙役答應,霎時帶到堂下,一齊跪倒。大人瞧了瞧,不是平民,俱是有體統 的人。望著那人們說道:「你等一個一個的各報姓名,不准亂說。」一個說:「小人姓 劉,名叫劉成貴,作當行生意,家住任邱縣東北。」一個說:「小人姓趙,叫趙士英, 家住新中驛,開糧食店為生。」又見一人口尊:「欽差大人,生員孫勝卿,祖居河間府 首縣。」又手指一人說:「他住河間府東南,姓楊,叫楊奎,是個舉人。他父親任江西 教官。他係生員的表弟。」眾人報罷姓名,賢臣先叫:「劉成貴,你是什麼冤枉?先訴 上來。」成貴說:「前日是小人母親生日。小人從當鋪回家,與母親上壽;還有些親友 ,正在家中吃飯。僕人拿進一個拜帖來,說外邊有個坐馱轎的官府要求見。小人暗想: 並無作官的親友,既來拜望,只得到外邊看看。出門一瞧,果然有個坐馱轎的官府,跟 著十數個人,都有馬匹。彼稱是廣東的知縣,前去上任,只因天晚咧,要在小人家借宿 一宵。小人想了想,家中有的是房屋;又是家母壽日,廚房並預備以酒席,都是現成的 ,為什麼不作個臉兒呢?讓進去款待了,豈不留下一個交情?哎喲!老爺!合該小人倒 運,哪知是一伙殺人的強盜!吃喝了,讓到書房去安歇。到了半夜,把小人合家用熏香 熏倒,將各屋衣服首飾,打掃了個罄盡。這還是小事,可恨那殺人賊,先用刀把小人母 親殺死。見小人妹子生得美貌,他們就輪流姦淫了;妹子乃是有婆家的人,他公公現作 守備,下月還要過門呢,這可怎樣?」說著放聲大哭,磕頭碰地。賢臣說:「你可記得 那些人模樣呢?」劉成貴說:「曾記得內中一人,臉上有個痣子,痣子有一撮毛兒。」 賢臣聽罷,又把那三人的狀子接上來,瞧了瞧,原來告的都是那伙人,俱是失盜之事。 連費同知共是五家失盜,傷了三條人命,這內中唯有孫勝卿妻韓氏,年十九歲,被盜連 被窩裹了去咧!賢臣看到此處,心中大怒,叫聲:「爾等起去。此伙強人,本院路上見 過,已差人追去了。爾等下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六回 二官府告假欽差 五大人住河間府   話說施大人到河間府公館升堂,把道上喊冤四個人,帶上堂來問了問,把狀子接來 看完,叫四個人下堂聽候;等拿回了強盜來,好與他們洗冤完案。又吩咐眾官員各回衙 門。退堂才要喝茶,聽差的報道:「外邊有二位官府,有要事來求見大人。」大人吩咐 :「讓他進來。」差人即到外邊,知會二位一聲說:「大人讓二位老爺進去。」差人領 著二位官府進了公館,走到大人面前,一齊跪倒。但見一個身穿寶藍皮襖,紅青皮褂, 足下粉底緞靴,頭戴貂帽紅纓罩頂,面貌蒼老,身軀瘦弱,很象個斯文樣式。一個是穿 著香色皮襖,青布外褂,薄底尖靴,也是貂鼠皮帽,生絲紅纓,年紀不過三旬,虎背熊 腰,面貌微黑,身軀肥胖。各遞手本。忠賢看罷,一個是雄縣知縣蔣紹文,一個是新中 驛守府盧珍。並有呈詞,一齊遞上。大人先看知縣呈詞,上寫:     具稟卑職雄縣知縣蔣紹文,為上差勒索銀兩,懇恩詳究,以肅官箴,而重國典 事。竊有天子宗親、奉旨欽差五大人,據稱欽派查道,云:皇上明年某月某日,上五台 進香,由敝縣經過。教卑職速辦道差,毋得故違。倘臨期有誤,先滅宗族,後平祖墓。 已在卑職衙門整住三天,日夜騷擾。一事不週,便價折銀兩若干。卑職伏思:既是皇差 ,何以又要價折?叩乞青天老大人,恩准詳究施行。   忠良看完,又看新中驛守府盧珍呈詞,卻與知縣蔣紹文呈詞言語,是同一事。忠良 不由心中大怒,腹內暗說:「我瞧這起人的行景,就不正氣,果然不錯,哪有皇上宗親 行此不法之事。再說皇上派人查道,各處早有文書。施某身雖在外,來往也有報馬,施 某沒有不知道的。若說此事有假,又有兵部印文;若說是真,如此到處訛人,教人難解 。大清國哪有這樣大膽人?再說,還有那起綠林,天霸全拿住才好呢!只好等天霸回來 ,再作道理。」賢臣座上開言說:「蔣知縣,盧守府,且請回去聽候吧!」二人說:「 遵大人鈞諭。」一起站起,出了公館。   賢臣剛令二人回去,猛見天霸從外走上堂來。賢臣一見,心內歡喜說:「黃壯士你 回來了。」天霸答應說:「小人回來了。」單腿往前一屈,才要打千請安。賢臣一擺手 ,好漢平身,走到公案左側,打落著手兒,哈著腰兒,回話說:「小人遵老爺命,趕了 二十餘里,並沒看見強人蹤跡,那貝子爺也不知去向。小人在路上打聽,並沒信息,是 小人之罪。」賢臣聞聽天霸之言,想了想:天霸素常是個精細人,無有不捨命盡心的, 今追這起賊人,竟趕不上,大概是去遠了,也難怪他不盡心力,說:「罷咧,賊一定是 去遠,趕不上了。壯士何罪之有?慢慢再設計擒拿便了。」老爺嘴裡雖是這麼說,不免 心下為難。   正在憂疑之際,忽報河間府知府杜彬要求見大人。施公即傳諭:「讓他進來。」知 府進了公館,參拜禮畢,平身站在一旁,哈著腰兒,口尊:「大人,今又有奉旨欽差來 到,說貝勒五大人特來查道,教卑職伺候公館,快去迎接。」施公座上不由心中大悅, 叫聲:「貴府,只管去迎接,讓進貴衙,著他住在花廳。本院暫在貴衙二堂居住,以便 察他動靜。」賢臣吩咐罷,知府杜彬急忙出去迎接五大人。賢臣又叫:「黃壯士,你出 去見了知府,告訴他如此這般,千萬不可走漏風聲。」不知說些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七回 設謀誆捉五林啊 派差遍訪一撮毛   話說知府杜彬聽黃天霸之言,依計而行,把一位查道的欽差,接進公館來。一接進 去,他又仍然打罵人,要東要西的混鬧。知府並不提施大人一字;賢臣卻不時的命天霸 去查看他們的行景。此日天晚,賢臣就在二堂住下。知府竟伺候了一夜,不知不覺,就 是三天。這位貝勒爺種種惡款,不記其數。知府杜彬實在忍耐不住,來到二堂,見了施 大人行禮畢,站在一旁,曲背躬身,口尊:「大人,來的這位貝勒,仗著皇上宗親,一 事應酬不到,就要打罵。還叫卑職預備俊俏妓女,美貌頑童,又要銀若干,孝敬五百兩 ,還嫌少。諸般折磨,卑職實在不能堪。」賢臣聞聽知府之言,氣得雙目圓睜,連說: 「豈有此理,這還有王法咧?」又叫黃天霸等:「速速收拾,同我前去;但看他有破綻 ,立刻擒拿。」天霸等答應。賢臣又望著知府開言說:「賢契,你先去見了這位貝勒五 大人,就說本院才到貴郡,聽說貝勒爺在此,立刻稟見。」   知府去了,施公當即出公館,不多時,來到欽差五大人公館。施安、黃天霸等下了 馬,扶持著施老爺下馬,教差人傳稟了一聲,然後才帶著眾人進了公館。賢臣爺一見五 大人出來了,緊走了幾步。這位宗親也是緊走了幾步。彼此拉了拉手兒,把身躬著,謙 讓多時,進了公館,齊歸座位。兩旁衙役獻茶。黃天霸等緊貼著施老爺一邊站立。大人 圓閃虎目,瞧看他的破綻,但見滿桌殘酒剩萊,哪知他把小旦妓女早藏在別處去了。忠 賢開言,口尊:「欽差五大人,不知哪位王爺殿下?現在貴府住在哪城?施某領教領教 。」宗親見問,便開言說:「大人若問我的來歷,大王爺殿下老貝子,乃是聖祖皇爺一 派嫡親,現今欽派總理帶管茶房。大人,我到此,只為皇上五台進香,特來查道。是欽 差奉旨來的,並非私自出京。」賢臣說:「皇上外出,早已發抄,天下共聞。此事施某 竟自不曉,大料著未必是真。你乃金枝玉葉,鳳子龍孫,該自尊為貴,為國盡忠,嚴察 不法官吏才是。你倒假傳聖旨,訛官詐吏。尊駕也未必是宗親。若是實言相告,施某念 官官相會,倒要存私壓下,免得聲張。不然,我一定上本提參。」看官,施老爺方才說 的這些話,本自厲害,句句全戳惡人的心病。這位假宗親,覺著事到臨頭,說的軟了, 還透著假咧,不由的羞惱成怒,叫聲:「施不全,你且住口!你怎麼用話嚇起我來了啊 ?打諒嚇嚇別的官員呢,怕你是欽差,送你點子白東西,你就壓下。今日你還敢打錯琺 碼了。你宗親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竟敢動本參奏?別說你宗親爺無過犯,即使有 了不是,何況是施大人你呀,就是那些蒙、旗、滿、漢大人,王公侯伯,也不敢哼我一 聲。我倒是看施侯爺分上,賞你個臉,一口稱你個施大人。你是得一尺進一步。」登時 把施大人氣得面黃唇白,說:「好好好,罷咧罷咧!我施某的官也作煩了,少不得與你 拚對拚對。」   大聲喝道:「爾等把大門二門閉上,不許放走一個!誰要徇私,立刻斬首。我看他 這個貝勒有多大本事!」兩邊眾役答應,登時將門緊閉,把守著不提。且說賢臣又吩咐 眾役說:「爾等還不與我下手捉拿,等到何時?」但見那個五大人,氣得將身站起,口 中大嚷說:「好個施不全,反咧反咧!你還說別人不遵王法,你竟是頭一個不遵王法的 野人。我乃是皇上宗親,你是一個臣宰,竟敢叫人拿我。我瞧你怎麼一個拿法!」說罷 站在當地,連氣帶罵說:「我看哪個敢來動手!」   兩邊站班的馬步三班,聽說欽差大人吩咐拿人,才要下手;瞧見這個光景,竟不敢 動手。又聽那裡話頭厲害,個個退步縮頭。施老爺一見,虎目圓睜,大叫:「爾等好一 起不遵王法的奴才!哪一個要再退後,立追狗命。爾等快下手拿他!」一齊上去七八個 人,往前走到跟前,只見那人把胳膊一伸,往後一撥拉,只聽咕咚咕咚的盡都栽倒。又 有幾個掌響馬的番子頭目,瞧著心中不服,耀武揚威的上來,才走了兩三步,被那人胳 膊一甩,就是一溜躺下了。又有一個人繞到身後,指望拿他,被那人一個反嘴巴,只聽 吧一聲,「哎喲!」咕嚕,打出四五步去,趴在地上。此時黃天霸、關小西等在一邊, 把拳頭攥的咯吱吱連聲的響,單等賢臣吩咐一句,總不見老爺言語。小西、天霸二人忍 耐不住,上前打了個千兒說:「回大人,若依小人們看來,此處衙役,未必拿得住那人 。討大人示下,不如小的們動手!」賢臣點頭說:「很好很好,千萬別傷人命。」二位 好漢答應一聲,一個箭步躥將上去。怎知那人早已預備,會家遇見會家了。這邊是躥躍 蹦跳,武藝高強;那邊是閃輾騰挪,架避精通。半天不見輸贏。惡人那邊手下惡奴,氣 衝衝也要動手。但聽大漢高聲喊叫:「你們不必前來幫助,大料著你趙老叔,一個人也 不至遭人毒手。」這一句就漏了空了。賢臣在一旁聽得明白,暗說:「趙老叔三字,宗 親哪有這稱呼?一定是假。」按下賢臣已參破其意不表。   且說小西、天霸二人拿不住大漢,心內著急。天霸生了一主意,繞到大漢身後。大 漢只顧招架小西,冷不防備,天霸在背後對著腿凹兒跺了一腳,只聽咕咚響了一聲,他 倒在地下,大叫:「施不全,了不得!」那邊座上惡人見大漢栽倒,連忙站起說:「罷 咧罷咧!施不全這件功勞,讓你拿吧。」說罷,又望著大漢哇啦的翻了幾句滿洲話。哪 知施老爺滿漢皆通,一聽此言說:「你二人才說的話,是不教他招認。我豈肯和你們甘 休?」惡人一聽說:「罷咧罷咧!既是你懂滿洲話,難以瞞你,爽利告訴你罷:我叫五 林啊,那位叫趙黑虎,既被你施不全識破二位老爺的行藏,咱們就是冤家對頭,少不得 你二位老爺要領領你的刑法咧。你若不服了你二位老爺的本事,施不全你也不甘心。」 施老爺聽了惡人之言,氣得面黃失色,叫聲:「天霸、小西把這個照樣拉下來。」二位 好漢答應,才要動手,但見五林啊冷笑了一聲說:「姓施的,你也太瞧不起人!五老爺 既然口稱要領領刑,還要人拉麼?要不願受你刑法想走,大料著你這起小輩,也攔不住 五老爺的大駕。」說著自己下去躺在地上。那邊趙黑虎叫聲:「五哥,那有這麼大工夫 和他嘮叨?要不教姓施的孝敬咱哥們心滿意足,也顯不出咱們的能為來。」   施老爺一聽,心中大怒,眼望著知府說:「賢契快請刑具來伺候。」知府吩咐三班 :將全副刑具立刻運到。老爺座上開言道:「他兩個乃是旗下,按例應該先動皮鞭。爾 等撩著衣服,剝了他的下身,教施安按翻譯「厄木拙」等語數著數。」天霸、小西輪流 著打。」登時打完了五林啊一百鞭子,又把趙黑虎照樣打完。要平常人,哪裡禁得住二 位好漢這頓鞭子?兩個惡人挨著一百皮鞭,不但不輸口,反倒哈哈大笑說:「我們這幾 日覺著皮肉發緊,受這點刑法,倒覺著鬆快咧!」老爺見惡人不輸口,又叫青衣用對棍 ,每人重打了三十。賢臣說:「爾等共有多少人?作的什麼事?有話只管實說,本院全 歸罪他兩個,與你們無干。」眾人聽罷,一齊磕頭,口尊:「大人,他二人全是王爺門 上先當押拉,現今革退差使。五林啊的老娘,是府內嫫嫫媽媽,很得時務的。因此他在 外招事惹非。官司打過幾次,就提督衙門營城司坊都有人情,越鬧越膽大,故此又裝宗 親,假扮欽差,叫我們扮作奴僕,一路上訛過州城府縣,當鋪鹽店,不計其數。這是以 往實話,望大人恕罪。」賢臣微微冷笑,望著惡人說:「你們聽見了沒有?你們兩人還 是不承認麼?」   惡棍聽見,反指著說:「他們是怕打,滿嘴胡說。難道他們招的口供,就算我們招 的口供麼?姓施的,你今兒非叫短了太爺,不算你有能為。」賢臣暗想:使盡各種刑法 ,都不招認,不如改日設法再問。遂吩咐把十四個人一同收監。眾役答應,收監不表。   且說賢臣望著知府開言道:「把貴衙門捕快叫上來。」即叫喊堂的傳捕快。不多時 捕快上堂跪倒,口尊:「大人,小的姜成、楊志伺候。」賢臣標了一支籤念道:「上寫 五日限期,鎖拿一撮毛到案,火速無違!承差捕快姜成、楊志,限你們五日,把一撮毛 拿來聽審,違限重處。」二人聽罷,嚇了個倒抽冷氣,暗說:我的老爺,這個差使要命 。爬起來拾簽,邁步下了大堂,一個個哭喪著臉,噘著嘴,往外正走。門上的眾伴兒迎 上來,一齊問道,「怎麼個話兒?你們老哥倆恭喜!如何施大人單叫上去?必有美差使 給。你們發了財,可別忘了我們哪!」   正說著,有名公差姓尼,外號叫泥球,夙日常與姜成、楊志戲謔,見他兩個愁眉不 展的,他就在旁邊打著哈哈說,「姜第二的,楊第八的,你只當咱們本府老爺呢?出一 張票,叫你傳人去,上面寫明那人家住處某村莊某姓名。今日遇見這位施老爺了,叫你 們拿什麼一撮毛,就把你們毛住,便吃不躺咧!罷呈,你們到底不濟哪!枉聞了鼻煙兒 ,白走了月餅會了!還不及我老尼打個噴嚏的工夫就得了使差咧。」姜成、楊志說:「 你也算了人咧,問問你敢合我們一般一配麼?你小子是老土著了水,和了和,變成泥裡 的球兒,真是忘八蛋。你再娶個女人不用說咧,也作出些個小泥蛋來。」眾人一齊大笑 ,笑得個泥球臉上有些下不來,說聲:「你二人不用吹咧,這位新來的欽差施老爺子, 比不得咱們官府。你們倆要提這一撮毛,恐拿不了來。   哥哥兒是鴨子吃了魚,眼睛朝上。」旁邊人見他兩下裡話緊,怕玩笑惱了,一齊上 前解開。姜成、楊志這才邁步出衙。二人無精打采的,到了家中,見天色已晚,在家住 了一夜。到次日早晨,二人商量出城,到鎮店村莊,私查密訪。正在躊躇之際,後邊有 人趕來。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八回 討限期連累家屬 說諧話訪出情由   話說姜成、楊志拿不住一撮毛,正要進城討限,後邊有人趕來說:「要拿一撮毛, 我曉得他下落。」二人回頭一看,原來是馮七恍的兒子,好喝便宜酒,都叫他馮人嫌。 姜成、楊志夙日合他玩笑,說:「你趕爺們來作什麼?」馮人嫌說:「今日有個巧機會 ,特來送信。」姜、楊二人說:「有什麼巧機會,你小子又鬧鬼吹燈呢。」馮人嫌說: 「請問頭兒,施大人派你兩個拿什麼一撮毛,你兩個須得扛扛屁股領刑吧!不是八十就 是一百,幾時打破了才算。還把家眷捕監,叫你們去訪。要再訪不著差使,硬把公差算 兇犯。並非我說瞎話,只因我有個老舅舅在順天府當門公,他有個外號,人因他姓陶, 人都叫他陶奴兒。他告訴,這一位施大人最是狠刑。你們倆今日要拿一撮毛,不是吹, 這差使就是老馮爺子知根底。」楊志說:「玩笑少說。這個差使要緊,比不得別事,你 混耍笑。」馮人嫌說:「誰與你玩笑,他是三代玄孫!」二人見他又起誓,又說大人怎 麼厲害,刑法重,未免心中有些抖戰,叫聲:「小馮兒,你果然是個朋友,幫我們得了 差事,沒的說呀,大量不能別的,穿我們一雙德勝齋的緞靴,料著准行。咱們先到酒鋪 裡去,聽聽小馮是怎樣個拿法,咱們好有主意。」二人說著來到山東館。   三人抬頭,只見「太元居」一面匾。這店是知府轎夫的東家,甚是興隆。三人走進 去。掌櫃的認得是知府捕快頭兒,連忙讓座。三人怕走漏了風聲,到了樓上,找了個清 淨桌兒坐下。過賣淨了桌子,問要什麼菜?楊志素日最是好臉,又搭著為打聽差事,叫 聲:「堂倌,要一個金華火鍋,半斤臘肉,通州火腿要熟的,五壺玫瑰酒,四斤荷葉餅 ,蔥醬要兩碟。」走堂的喊下去。不多時,熱騰騰的端上來。馮人嫌一見真是吐沫往下 咽,就紅了眼咧,不等人讓,斟上酒,先喝了一杯,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肉。手不停筷 ,又喝酒,又吃餅卷蔥,真是兩眼不夠使,滿桌混看,眼如燈一樣,登時吃了個淨。火 鍋邊上有塊紅炭,他只當是塊肉,夾起來就往嘴裡就吞。二公差看看又是笑又是恨,叫 聲:「馮第二的,那對眼睛兒!你還要喝雜銀去?連個熟貨也沒見過。」馮人嫌燙得兩 手握著嘴,話也說不出,滿嘴裡烏嚕烏嚕。姜成說:「你不用翻滿洲話咧!酒也喝了個 足,菜也吃了個淨,望我們裝著玩兒,也了不了事!一撮毛到底在哪裡?是怎麼個拿法 ?」馮人嫌罵聲:「死忘八孽障攮的!你要拿一撮毛,不用費事,回家去把你娘子那撮 毛,扯一撮兒呈上去,管保還得賞呢。」姜成說:「好一個混帳東西!酒菜你摟摸了, 淨吃的大肚蛔蛔似的,怎麼你扒了房?」   說著,楊志舉手要打,手捏著馮人嫌脖子,捏得他呀呀的叫:「我要是知道一撮毛 不告訴你們,我就是烏龜,是小忘八。」   姜成說:「你快別混充衙門光棍頭咧!不用說,算老爺上了小子當咧!」言罷,二 人站起,連酒萊帶餅通共算清了。楊志咬著牙,寫了帳,三人這才出了酒鋪。馮人嫌喝 了個便宜酒,唱著河南調,回家去了。姜成、楊志見天晚也回家安歇,約會明日再上堂 討限。   到了第二天早起,二人只得進公館討限。且說施公自派出兩個捕快,去拿一撮毛, 日夜指望拿回這差事來,好與費同知、劉成府、孫勝卿等洗冤完案。這日算得限期已滿 ,專等公差回來。忽見姜成、楊志進了公館,走到面前,一齊跪倒,磕頭碰地,口尊: 「大人開恩,小的們奉大人差派拿一撮毛。各處訪查,並無消息。懇大人示下,再寬幾 日限期。」施老爺一聽沒拿住差使,衝衝大怒,喝道:「把兩個奴才,每人重責三十大 板!」青衣答應,登時打完。又吩咐眾役,把兩姓的家口,全都收了監;又限了三天, 再拿不住一撮毛,把他二人就算兇犯。   二公差無奈,只得下堂出來。楊志叫聲:「老哥,這才算咱二人倒運。一伙大盜, 又無姓名,就說是拿一撮毛。把家口盡都收了監,給了三天限期,再要拿不著,就替罪 名。咱須早些拿個主意。」姜成聞聽,叫聲:「賢弟,我並無別的主意,除非跑海外去 躲避躲避。」楊志說:「跑海外躲避躲避也了不了事情。常言說:『世上無難事,就怕 有心人』。我倒有個主意:愚弟有個手藝,除非咱們改扮行裝,做著買賣,留心探訪。 或者訪出個消息來,也未可知。」姜成忙問:「什麼貴行?」楊志說:「從前我吹過幾 天糖人,傢伙全有。」楊志回家,早把挑子收拾齊備,改變行裝,走到鄉村去。看官, 公差作買賣,所為招人,好訪一撮毛。外州府縣捕快,都有些武藝,二公差這箱子裡暗 藏著些鐵尺撓鉤,為的是預備有風吹草動,好下手拿人。這是閒言不表。   且說姜成、楊志出來訪查,不覺就是三天。這日又進一村莊內,人家不多,路東有 座黑漆門,估著他家孩子多,還多賣兩錢。二人把擔子放在門首,姜成打鑼,驚動了裡 邊小孩子,哄的一聲:「來了!」一群就來七八個,一個個跳跳蹦蹦,這個說:「我要 個孫猴兒。」那個說:「我要黃鼠狼偷雞。」姜成說:「拿錢來。」挨次把錢收了。楊 志登時把糖人兒吹完,打發孩子們散去。內中有個孩子不很大,獨他不走。問他叫什麼 ,他說叫六斤兒,留著個歪毛兒。他可圍看擔子鬧,小手兒抹了塊糖稀吃,又把模子拿 起來就跑。楊志說:「小六斤兒,你又淘氣呢!還不放下模子?再淘氣,把你一撮毛拔 下來。」看官,楊志他無心說出這句話來,你說把個小六斤兒嚇了一跳,眼似鸞鈴,東 瞧西看,這才叫聲:「伙計,你要給我們這家裡惹禍。一撮毛是我爺朋友的名字,你怎 麼混叫起來了?要叫他聽見,還不把你屁股打爛!」你說兩名公差,正沒處訪一撮毛呢 ,一聞此言,豈肯容他倒腳?大叫聲:「六斤兒,你先拿幾塊玩去,等我明日再給你幾 塊好的。」六斤兒笑著說:「可別給他們。」   楊志說:「不給他們。你方才說什麼一撮毛,是你爺的朋友。你再告訴我一遍,還 有好的呢,也給你。」小六斤兒笑嘻嘻的說:「一撮毛長的兇惡,人都怕他。他那臉上 有個猴痣,猴痣上有一撮毛。使著兩銅錘,一張弩弓三支箭;還不是一個人呢,好些個 呢!」二公差聽見小六斤說這伙人不少,都是有武藝的,覺著扎手,大料難拿,不如趁 早離了是非窩。畢竟姜成跑脫沒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九回 得虛實姜成送信 掃巢穴眾寇伏誅   話說姜成、楊志,哄著小六斤兒,把一撮毛以往情由,俱都說出。正然盤問,忽見 門裡出來個人,把小六斤一巴掌,打得小六斤往裡飛跑。二公差聽小六斤說這伙人,都 有武藝,覺著扎手,不如趁早回河間,稟報大人,再作主意。挑起擔子才要走,只見那 人上來,一把揪住楊志搭包。姜成一見,估量著不好,開腳就跑。楊志見姜成跑咧,自 己挑著擔子,被人揪住,想走不能。這惡人揪著楊志罵道:「站住罷!」楊志見他這樣 ,還裝鄉下佬洋說:「大爺,俺大小是個買賣,又沒得罪你老人家,別要罵人。」惡奴 說:「別合我裝佯,罵你就算了麼?還得打你呢。」惡奴把楊志推搡著,拉進大門去不 表。   且說姜成見楊志被人揪住,自己撒腳就跑,為是進城報與施大人知道,好派人去拿 。不多時跑到河間府,太陽已落。見了大人,把他們以往怎麼訪查,楊志怎麼被人揪住 ,回了一遍。大人說:「你知道那家姓名麼?」姜成說:「回大人,若問那家姓名,小 的不知,瞧他房屋象個富戶。小的就聽小孩子說有好些個人,都在他家居住,個個武藝 精通。為首之人,名叫一撮毛兒侯七。手使什麼兵器,怎麼厲害,全都告訴了。才要問 他主姓名,就被人聽見,把楊志就揪住了。小的實不知那家姓名,還不知楊志吉凶如何 。求大人恩典,早派人去拿。」施公座上一擺手,姜成叩頭起來。施公叫聲:「黃壯士 ,這是如何拿法?」天霸躬身,口尊:「大人,依小的愚見,還叫姜成引路,小的同關 小西、王殿臣、郭起鳳,趁天黑去打聽明白。事情果真,不是小的誇口,任憑他有多少 盜寇,管保拿來,明日結案。」施公點頭。   四家好漢,同姜成各帶隨手兵器,出了公館,走到惡人村外,略歇了歇。天霸叫聲 :「姜成你頭裡走。」姜成說:「眼前就是。」五個人進了村口不遠,但見房外一溜牆 ,中間有四扇屏門。門樓以外,掛著斗大燈籠,照得大亮。門口鎖著一條大黑狗,拴在 那裡,瞧見人就站起來狂吠。天霸把姜成一拉,邁步頭裡先走。四個人跟著好漢,順牆 往北走。走不遠,一拐彎,見一溜對縫磚的風火後沿。天霸叫聲:「眾位,你們在此等 著,我先進去打聽一個真實,回來再議。你們不可遠離;但聽有石子響,就是我回來了 。」言罷,倒退了幾步,把手一拍,嗖的一聲,躥上後沿,順著瓦壟爬到前坡。但見周 圍房舍,瓦窯一樣。此處原是後院。好漢來至房前沿,扒扶著往下探望。   細聽有聲音,聽不大真。挺身又往前行,來至前邊,見各屋點著燈。又聽得下面婦 人說:「不好了!張姐組,房上有人了。」   又聽一婦人說:「大嬸,你別大驚小怪的。這兩天貓起秧的時候,是貓在房上,你 就亂叫。」天霸聽見此話,借貓為由,「嗷嗷」的叫了兩聲。那婦人說:「你聽何曾不 是貓?快端油盞走罷!你沒聽太爺吩咐:今日是他壽日,是個好日子,叫咱把前日偷來 的那婦人勸醒,今晚要合房咧!」那一婦人說:「你勸去罷,人家是秀才之妻,就肯嫁 他?」好漢聽是偷來的婦人,心中納悶。見那兩個婦人走進屋內,好漢順瓦壟伏下身子 ,探下頭來,往屋內細聽。這個婦人說:「新娘子你很聰明,為什麼想不開?我們祖七 太爺銀錢廣有,奴僕成群。你相從就是一品當家的,豈不勝似那窮酸?」那婦人罵道: 「你們這潑婦,要當我是下賤之人,那就認錯了。我告訴你們主人說,殺剮給我個痛快 罷,我死了,提防我孫相公丈夫,替我鳴冤。」天霸聽罷,暗說:「原來這家姓祖,偷 來的那娘子,定是一撮毛用被窩裹來的孫勝卿之妻。」   看官,這祖七混名大頭目,自幼集上扛糧食出身,一膀子能扛兩條口袋。這集上經 紀客人,不敢惹他。後又生訛了一張官帖,量鬥尖入平出,客人須得用他的斗量,按加 一要錢。又交了一伙大盜,坐地分贓,拿這閒錢交與官吏;衙門內都有看顧,越仗起膽 來。閒話不敘。且說天霸又縱步到另屋。屋內祖七說:「那廝你有什麼分辯?吊起來打 著問他。」正打之間,楊志懷內揣著一件東西,吧嗒掉在地下。眾寇聞聽說:「方才落 在地下的是什麼?」家丁拿燈一照,撿起來原是油紙包,用線縫著。把線挑開,拆去油 紙,還有一層細紙。打開瞧是張紙,內有一人識字,一念上寫:「太子少保鑲黃旗漢軍 倉廠總督世襲鎮海侯施,奉旨欽差仰役立拘鎖拿大案一伙賊一撮毛兒,速赴河間府,當 堂聽審。毋得違誤,火速領票。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差捕快:姜成、楊志。」眾寇聽罷 ,一齊惱怒,有說將公差殺了的,有說還打的。祖七說:「你們沒聽見麼?這票並非府 縣州官出的,乃奉旨欽差所派,別當兒戲。」眾寇說:「莫非放了姜成?」祖七說:「 也不用放他,暫鎖在空屋,等明旦我到衙門打聽打聽,再議。」家奴立時將楊志鎖在空 房。天霸房上看得明白,見家丁回去,趁著無人,飛身下來,擰開鎖進去,將楊志解下 來,一同到外邊見了關小西等,各舉兵器齊至惡奴後院,見各屋都吹燈安眠。天霸知道 後院是些婦人,直奔前院。眾好漢合公差只得跟著走。縱有狗咬,拿刀一晃,狗見刀夾 尾就跑了。僕夫家奴俱是困乏睡著。四家好漢同姜成、楊志走過這道二門,來到前院。 西邊有一人出來開門解手,瞧見好漢,忙問:「是誰?」小西低聲說,「老兄弟風緊。 」天霸並不言語,緊走幾步,趕上前去,手起刀落,咯吱一聲響,那人栽倒。忙把腦袋 砍下,天霸回身,叫聲:「哥們隨我來。」言畢邁步當先。五個人跟著一同進這道門。 內中唯有姜成不得主意,欲待不去,又怕被人瞧見了,眼睜睜的見殺了個人,心裡發怔 。   且說眾寇打發祖七去安歇,也就睡了。這時盛大胯設睡著,叫聲:「鄭老三,我瞧 他酒不沉,如何出去這半會子?聽見咕咚一聲,必是栽倒。」說著即披衣裳下炕。剛出 門,哪知天霸早在門旁,揚起刀背,往下一砍。大胯一聲叫:「不好了!」   眾哥們聽見他一嚷,忙上前砍了幾刀,栽倒在地。屋內人全都驚醒過來,好幾個手 中都有兵器。頭一個則往外一跑,被地下躺的幾乎絆倒,往前一栽,殿臣拿鐵尺照滑子 骨就一下。那人躲過,回手就是一刀。殿臣用鐵尺架住。小西、起鳳各舉兵刃截住。那 幾個盜寇一齊出來動手。楊志不知從哪裡找了頂門閂,也可就掄起來,單打眾寇滑子骨 。就只膽小的姜成,嚇得在黑影裡打戰。盜寇頭兒一撮毛手提銅錘,「噗」的一個箭步 ,從屋裡就躥到當院,大喝一聲:「哪裡來的小輩?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言罷,照好 漢就一錘。天霸一閃,回手一刀。二人戰在一處,不分勝敗。關太、殿臣、起鳳三人, 各逞英雄,與眾寇動手,黑夜之間,難辨清白。山東王舉起拐來,照著自己人飛毛腳鄧 六大腿上就是一下。「哎喲」一聲,山東王這才瞧出是自己人,心裡一急,漏了空,被 小西一刀背,把手腕打脫,「哎喲」一聲,拐子落地。那邊楊志掄起門閂,照盜寇腿上 ,又是一下。只聽「吧!」正打在滑子骨上,「哎喲」一聲躺倒。   小西怕他跑了,連忙幾刀,卸了他兩膀。一寇叫閃電神見風不順,撒腳就跑。哪知 楊志早把一道門用石頂上。離門不遠,怎曉黑影裡蹲著個人,只聽「咕咚!」把賊絆倒 ,楊志趴在那個人身上。這個空心,殿臣趕來,不管一二三,掄鐵尺就打,疼得盜寇叫 聲不止,打得楊志身子底下那個賊叫「哎喲」!還有幾名盜寇,都被小西、起鳳拿住, 看守不表。單說天霸合一撮毛動手,猛見他用錘磕開自己刀,將身一晃,躥上牆頭。好 漢對準盜寇腿上,回頭就是一鏢。盜寇才要邁步上房,只聽「刷」一聲,「哎喲!」咕 咚掉下牆來。好漢趕上,連三並四幾刀,一撮毛難以動轉。天霸叫聲:「哥們,快找繩 來捆上。」叫人看守,又尋祖七不表。   且說小西叫聲:「哥們,誰帶著火鐮打火,口自們進屋去照照,還有賊人沒有?」 楊志答應,立刻打火引著火紙,進房點著燈,搜了搜,只彥八哥一人,也把他上了捆繩 ,拉到外邊。舉著燈到院內,把眾寇一個個四馬攢蹄綁上;才知道姜成也死了。數了數 盜寇,共十一口,等天亮解送。且說天霸舉著刀闖進惡人院內,哪知祖大頭早知事不好 ,嚇得懸樑自盡。天霸拿住一個僕婦追問,說:主人公自盡。好漢不信,親到外屋,果 見一人懸樑而死。把管家李鬍子找著,也捆上,帶到外邊。又找偷來的那位婦人,打算 把她救出;哪知孫勝卿之妻是個節烈婦人,自覺雖未失身,終無面目見人,夜間得空, 早已自盡。   不多時,天已大亮。好漢黃天霸等,把拿的眾寇解到河間府,面見施公交差。又將 孫相公夫人死節的話回了一遍。賢臣大喜,吩咐升堂,將眾寇帶到堂下追問。眾寇情知 難推,盡皆招認。又傳孫勝卿到案,將伊妻節烈曉諭一番,叫他回家收屍成殮。吩咐: 「知府把眾寇監禁獄中,候本院啟奏皇上,候旨前來,連五林啊等,一齊按律問罪,好 與眾官民報仇雪恨。」   知府答應:「謹遵鈞諭。」忙令手下人,把眾寇入監。賢臣見諸事已畢,心中牢記 ,保舉天霸等功名。忙吩咐:「搭轎,本院回京。」到底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回 驛館立拘牛腿炮 鄭州踩訪一枝桃   且說施公離了河間府十幾里地,正走之間,忽見前邊人馬迎面而來。頭裡還有匹馬 ,急跑如飛。正自詫異,那人已到轎前,下馬跪倒。賢臣才知未起身之先,打發去的牌 馬轉回來。   但說賢臣霎時到任邱縣亭驛,入了公館。才入公館,就有人喊冤。任邱知縣在一邊 伺候,心中就有害怕。又聽欽差叫衙役將喊冤人帶上,開言道:「喊冤人,一一報上名 來。」一個說:「小人叫劉進祿。」一個說:「小人叫陳忠。」一個說:「小人叫李富 。我們三人住任邱縣鄭州鎮。」賢臣說:「有何冤枉?慢慢說來。」三人見問,各把呈 詞遞上。賢臣將呈狀逐次看完,俱告的是牛黃,綽號叫牛腿炮:霸佔陳忠二頃地,訛劉 進祿房屋一所送與家丁,硬訛李富銀兩若干。俱各私立文書,有保人。   內中還牽連武豹、金山、趙文璧三人。又問二個喊冤的,說:「你二人所告何事? 叫什名字?」一個說:「小人周榮,年六十五歲。不幸妻李氏早亡,所留一女,名叫玉 姐,已經受聘,未曾過門。上月二十日夜三更時候,父女各房睡去。忽小女在繡房一聲 喊叫。小人正在夢寐中驚醒,慌忙爬起點燈,見女兒門開了。進去一看,不知女兒被何 人殺死。房中細軟,俱都不見。次日天亮,見牆上畫著一枝桃花,想來殺人偷財,必是 一枝桃。叩懇青天大人恩准,拿一枝桃來,追問情由,好與小人雪冤。」說罷叩頭碰地 。施公聞聽周榮言詞,不由心中著急,暗說:這事又是纏手難辦。思想多時,便往下開 言道:「那一個所告何人?慢慢訴來。」那人說:「小人蔣旺,娶妻吳氏,夫妻同庚, 今年二十六歲。父母俱各去世。小人所仗廚行手藝。只因前日應喜事廚役,兩日未曾回 家。第三日回家叩門屢次,無人答應。撬門進去,瞧見妻吳氏,血淋淋躺在炕上,不知 被誰殺死。見牆上畫著一枝桃花,故此前來鳴冤。」說罷不住叩頭。忠良聞聽蔣旺之言 ,腹中說:這兩個人原是一樣事。沉吟多會,座上開言道:「周榮、蔣旺,你二人家遭 凶事,難道就不報官麼?」二人上前,一齊叩頭說:「我二人俱各到縣呈報。若不經官 ,誰敢擅自抬埋?怎奈縣主並不拿兇犯追問。今日幸蒙欽差大人駕到,特來伸冤,望乞 青天拿住兇犯,好與小人報仇雪恨。」說罷不住叩頭。   忠良點頭,望著任邱縣知縣開言道:「貴縣,周榮、蔣旺,他二人到縣報官,你如 何不出票捉拿兇犯?」知縣見問,連忙跪倒,口尊:「大人,周榮、蔣旺他二人報官之 時,卑職即到他二人家中親自勘驗,實係刀傷。令屍親埋葬,卑職即刻差人到處捉拿。 怎奈不知一枝桃姓甚名誰,怎樣面貌,何方人氏?比追公差,也是沒處捕捉。望大人寬 恕。」忠良一擺手,縣官沈存義平身。賢臣沉吟半會,叫聲:「周榮、蔣旺,你二人暫 且回家,十日內本院管給你們斷結了案。」二人叩頭回家不表。   賢臣又叫:「貴縣!」任邱縣知縣連忙答應。賢臣說:「李富、陳忠、劉進祿,他 三人所告之事,並無虛假。本院出京時,沿途私訪民情,路途上聽見有個牛腿炮,在鄭 州居住,橫行霸道,結官交吏。他還不是一個,還是一黨四人:一個叫武豹,一個叫金 山,一個叫趙文璧。牛腿炮往涿州探親,過三家店,在途中對人誇口,將自己所做之事 盡情說出。本院只為賑濟事重,未曾到此剪除惡黨。既有人告在你縣衙,為何置之不理 ?」   沈存義見大人一問,驚慌失色,雙腿跪倒,不住叩頭哀告。忠良見他懇求,即便開 恩說:「知縣你既這樣苦求,本院看至聖先師面上,暫且恕你。速速著人把牛腿炮、武 豹、金山、趙文璧四人,即刻鎖來聽審;多帶衙役刑具,本院在此立等,速去莫誤!」 沈知縣叩頭站起,往外走,留衙役在此伺候,出公館上馬回縣,忙差衙役去拿惡棍不表 。   且說賢臣往下吩咐:「劉進祿、陳忠、李富三人,暫且回家,等知縣把四人拿到, 好對詞結案。」三人叩頭退出公館不表。下人擺飯,賢臣用畢,撤去傢伙。猛見一人在 下面跪倒說:「回稟大老爺,今有本處知縣將牛黃等拿到,請大人鈞諭施行。」賢臣聞 聽,滿心歡喜,連忙吩咐道:「知縣將帶來的刑具,俱各設在驛亭之上。」吩咐各差衙 役道:「俱要小心伺候。」   差役答應,俱進了公館,來至大堂站班。知縣復又進上房,請大人。施公聞聽,立 刻升堂。黃天霸在後跟隨,來至驛亭之上。任邱縣的衙役喊堂。欽差吩咐道:「去把牛 黃帶來聽審。」   眾役答應,登時帶他到堂前跪下。賢臣看見牛腿炮,大怒,吩咐:「差役帶原告來 !」霎時劉進祿、陳忠、李富跪在堂下。賢臣叫:「把你等所告言詞,照前訴來。」三 人見問,叩頭,將所告言詞,如此這般,訴了一遍。牛腿炮看見原告,不由著忙,且聽 原告將他惡款一一訴出,又聽施公座上叫看大刑,心中越發害怕了。他雖臉上變貌,口 中還強自支吾。登時青衣將夾棍放下。老爺吩咐:「將牛腿炮夾起!」青衣答應,上前 按倒牛腿炮,拉去鞋襪。一個青衣將刑具豎起分開,把牛腿炮滑子骨入在裡面,做扣拴 繩,一背一攏,只聽牛腿炮「哎喲」一聲,口中只嚷:「招了招了!」施公吩咐:「從 實招來!」牛黃盡行招認。沈知縣在旁邊親自秉筆,立刻寫完口供。這才吩咐將刑卸下 。老爺又把武豹、金山、趙文璧問了一遍,俱各承認,畫招已畢。賢臣吩咐將人每人重 責四十大板,立刻釘枷在鄭州鎮上;枷滿時分省發遣。青衣將四人領出,在鄭州鎮枷號 示眾,暫且不表。   賢臣又吩咐道:「知縣帶領原告,到牛黃家追還房產土地銀兩。你就不必回來,在 本縣要用心辦事。衙役也不用許多,本院等著拿住一枝桃完案,方才進京。」知縣答應 ,帶領原告出公館,留下幾名衙役,在此伺候大人,餘者俱帶領回縣不表。   賢臣退堂,用飯,眾人俱各吃畢。黃天霸上前叩稟說:「稟大人,小的要到外邊踩 訪一枝桃的形跡,特請大人示下。」忠良聞聽,滿心歡喜說:「壯士這一去,須要存神 仔細。」黃天霸答應,告辭大人,帶上盤費,暗藏飛鏢甩頭一子,還是個長隨的打扮, 出離公館,信步而行,一路上留心踩訪,哪有蹤跡?意欲問人,只都知道有個「一枝桃 」,不知姓名,也是無益。走到南關城裡,還熱鬧些。覺著口中乾渴,看見路東有座茶 館,還帶著賣酒。」『好漢走將進去,揀了個座兒坐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六一回 白雲庵計全泄底 玄天廟天霸尋蹤   話說天霸正在茶館,手拿茶杯,留神細訪一枝桃的消息。   外面來了一個人,四面探望,走到天霸跟前,不住的留神細看。   好漢心中猜疑,即便問道:「莫非認識在下麼?」那人說:「爺台莫非姓黃麼?」 天霸說:「正是。」即便問他姓名,那人說:「這不是講話之處,找個僻靜地方說罷。 」遂叫堂倌:「燙兩壺酒,有現成菜蔬,拿兩樣兒來。」堂倌答應,登時燙兩壺酒,端 兩樣小菜。二人將酒菜吃完,天霸會了酒錢,一同出酒館。   到關鄉外,有一座破古廟,叫白雲庵。四顧無人,二人進去,席地而坐。那人不等 天霸開言,遂口稱:「黃爺,今年貴庚?」   天霸說:「在下虛度二十八歲了。」那人說:「好快時光,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 梭。黃爺你可別惱,我別令尊的時候,爺還不過七八歲的光景。那時候爺雖然年幼,大 約也知在下的姓名。當初跟隨令尊,在綠林二十多春,都是我踩訪盤子。論走道,勝過 劉飛腿。神眼計全,綠林中無不知曉。若是有人叫我見過一面,不怕相隔多少年,永不 忘失。只因令尊洗手,我也就回家,改邪歸正,稀粥淡飯,如延殘喘。膝下並無兒女。 不幸拙妻去年病故,我也害了一場大病,險些沒有了。老來煢獨,無依無靠,各處找尋 朋友,故此流落鄭州。今日正是『他鄉遇故知』。不知尊駕現作何事?莫非還乾舊日營 生?」天霸聞聽,猛然想起來說:「老兄擔帶著些,小弟眼拙,多有得罪。幼年常聽先 父說過尊名,久仰久仰。」計全說:「豈敢豈敢。」天霸說:「小弟今日也歸正了,跟 隨奉旨欽差山東放賑回來,路過此處,住在鄭州驛。前日有人前來告狀,是人命盜案, 差小弟前來訪查兇犯,不想今日遇見老兄。老兄既無依靠,不如隨我去見大人,一同進 京。」計全說道:「不知大人幾時起身?」天霸說:「拿住賊人,就要起身。」計全說 :「大人接了狀子,是人命盜案,不知賊盜姓甚名誰!不是計某口出大言,南方一帶, 直隸全省,有名盜寇,無一不曉。」天霸說:「這賊奇怪,每逢偷盜人家財物,臨行牆 上畫一枝桃花。原告都是告的一枝桃。」   計全說:「若是一枝桃的底兒,愚兄盡知,連他窩巢,愚兄俱都到過。」天霸說: 「既然如此,仁兄同我面見欽差。」   不多時,二人來到公館。天霸叫計全等候,天霸進公館,先到上房,見施公回話, 口尊:「大人,小的奉命踩訪一枝桃,偶遇故人名叫計全,是我父在日手下盤算的小伙 計。有名盜賊,他無一不知,故小的把他帶來,老爺一問便知賊人下落。」賢臣聞聽, 滿心歡喜說:「既有此人,何不教他面見本院?」天霸聞聽,轉身出公館,領計全到上 房,參見欽差,天霸侍立一旁。計全跪在塵埃,口尊:「大人,小的計全叩見。」賢臣 座上開言道:「本院接了兩張狀詞,俱是人命盜案,告狀的都是鄭州人。告的是失去財 物,殺死婦人,天亮看見牆上畫著一枝桃花,放此事主告的,俱是一枝桃。但不知這一 枝桃是哪裡人氏?怎麼個形象?因此難以捕拿。」計全聽罷,口尊:「大人,一枝桃的 姓名、窠巢、行蹤、面貌,小的很曉得。這人手段高強,難以擒拿,不在此處住。他原 是河南懷慶府修武縣人氏,自幼拋家失業,遍訪名師,學成武藝,棍棒刀槍,樣樣精通 ,後來入伙為盜。拜師又得幾宗驚人之藝,單刀一口,連珠藥鏢,百發百中,躥房越脊 ,如走平地。現住鄭州,他本姓謝,名叫謝虎,因他左耳邊挨著臉有五個紅點,好象一 枝桃花,故此叫一枝桃。是他自己賣弄本領,偷盜人家財物,臨走之時,他必在牆上畫 一枝桃花,顯他的武藝,遮掩各州府縣應役人等耳目,留下這個記號。」施公說:「他 在城外窩藏之處,是人家呀?是店呢?」計全說:「全不是。鄭州北門外有座北極玄天 廟,廟內和尚叫靜會,原先也是匪類,老來洗手,作了和尚。他貪圖謝虎賄賂,教他住 在廟中。此廟原本是一層殿,謝虎給他新蓋了兩間禪房。」施公聞聽點頭說:「計全, 你怎麼知這樣詳細?」計全說:「小的方才已經說過,幼年在綠林,對這伙人來往行蹤 無一不知。昨夜還到了玄天廟,指望借謝虎幾兩銀子,好度日用。誰料他初一見,很象 親熱,一提借銀,他就沉下臉來,說得我敢怒而不敢言。欲待要走,天色已晚,只得在 廟內暫住一夜。今早起來,不辭出廟,竟到南關,適遇天霸引見前來,得見大人。」賢 臣聽罷,眼望天霸說:「這件差事,大家商議,怎麼個辦法。必須把他擒來,方可動身 。若是不完此案,如何進京?」好漢聞聽說:「也沒什麼商議處。不必憂慮,明日小的 自己把他拿來。大人請放寬心。」賢臣點頭說:「但願你斟酌個萬全之策,方好去行; 既知面貌、住處,設法沒個拿不住。明日要上鄭州,同著小西、起鳳、殿臣,你四人去 。大家努力一齊動手,教他顧左不能顧右,顧首不能顧尾,設此拿法,是為上策。」天 霸聽見大人吩咐,不敢有違,連忙答應說:「鈞諭實係高明,但老爺駕前無人保護,不 如留下關小西在公館為妥當。不然那時有失,悔之晚矣。我只帶起鳳、殿臣去足矣,計 全也不必去。」天霸告辭大人說:「小的帶領二人上鄭州北關,拿住一枝桃,好與民結 案,咱好進京見駕。」   三人竟撲關鄉。走不多時,來到關鄉。郭起鳳說:「咱在這裡尋個飯店,隨便用些 飯,須喝點酒,歇歇腳,養養神,打聽著玄天廟,然後再走不遲。」王殿臣點頭。惟黃 天霸恨不得一步走到玄天廟,拿住謝虎,方稱本心,欲待不依從他們。俗言說:「一不 敵眾。」只得隨著二人尋找飯鋪。往前一瞧,剛巧關鄉口路東,有個飯鋪,掛著藍紙幌 子,門外邊設著兩張條桌。   三個人就坐在外邊。堂倌過來說:「客官爺是吃飯,是吃酒?要什麼菜?」郭起鳳 說:「先給三壺酒,一個扒羊肉,一個青豆粉,一個豆腐湯,六張清油餅。」三個人連 吃帶喝,正吃著飯,天霸猛抬頭,見從南來了一人:頭戴著關東片氈帽,皂青綁身小襖 ,披著一件羔子皮襖,足登抓地虎靴,綠皮雲頭,相貌長的濃眉大眼,兩扇薄片嘴,年 紀約有四旬掛零。待走到鋪前,天霸留神看見,他左邊挨著耳朵有五個紅點,恰似一朵 桃花。好漢望著郭起鳳、王殿臣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連忙放下筷子,就要起身追趕 。天霸擺手,二人復又坐下。見這鋪門口人多,也不肯明言。三人連忙吃完,叫堂倌算 帳會錢,起身往北而行。出了關鄉,四顧無人,天霸說:「既知他姓名住處,又見了本 人,還怕跑了不成?」究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二回 和尚開山門答話 天霸追謝虎中鏢   話說黃天霸、郭起鳳、王殿臣三人,在此關鄉口清真素館,吃完飯會錢,出了關鄉 ,約有半里之遙。見大道西邊有座廟,匾上刻著「北極玄天廟」五個字,山門緊閉。細 看是一層殿,還有兩間禪房,是新修蓋的。離了兩箭遠,有二三十戶人家。   三人看了多時,天霸上前敲門。裡面一枝桃心下明白,常說「伶俐不過光棍」,就 知是飯館前吃飯的那幾個人來了。看官,一枝桃怎麼知是天霸等呢?清真素館與天霸打 了個照面,見英雄有些眼岔;又見他望那兩個使了個眼色,就參透他隱情,到廟中早就 作了準備。聽見敲門,他仍然外面披著大皮襖,走入大殿,叫:「和尚出去,把來人讓 進。如此這般。」囑咐了一番,和尚答應。   前頭表過,和尚也是匪類出身,老而無能,落髮出家。一枝桃逛到鄭州,看見周榮 之女,蔣旺之妻,生的美貌,他就要在附近住下,以便謀圖竊玉偷香之事。見這廟離人 家甚近,他與和尚商議,每天房中二弔京錢,每飯不斷酒肉,教他跟著白吃白喝。和尚 貪圖便宜,故此受其呼喚使令。閒言不表。且說靜會來至山門,將門開放,見門外站著 三個人,連忙問道:「三位施主找誰?」天霸說:「找姓謝的,不知在廟中沒有?」和 尚說:「不在,不過片時就回來。三位施主先請進廟來。」天霸總是藝高膽大,並不躊 躇,邁步進去。殿臣、起鳳,也就跟進去。見裡一切作飯傢伙俱全,知是廚房。天霸坐 在炕上,殿臣、起鳳坐在牀上,和尚搬了條板凳迎門而坐。和尚說:「不知三位爺哪裡 來的,找謝爺有什麼事?」天霸說:「我們從北京來,找謝爺有件官事商議。」和尚說 :「原來是為此事喲!」   正說話間,忽聽格扇響,天霸等齊作準備。和尚站起來說:「謝爺來了。」說著話 ,他就出去咧。一人走進房中,就在板凳上坐下,眼望著天霸等開言道:「三位找姓謝 的,我就姓謝。咱們素常並不認識,找我有什麼事?有話請講,我還有緊事要出門呢。 」天霸眼望賊人說道:「姓謝的,原是就是尊駕,方才在北關會過尊容了。我三人這來 ,非為別事,只因欽差大人從此經過,有人喊冤告狀,為是人命盜案,大人差派拿人。 在下心想必是尊駕,故此找到廟中,少不得屈卑屈卑尊駕,跟著我們見施大人去。」天 霸心中大意,覺著謝虎是必拿住咧。哪知一枝桃更是高傲,他沒把天霸放在心上,聽見 天霸這派言詞,反倒哈哈大笑說:「原來是有人在施公前告了狀咧!為是人命盜案,也 難為你們怎麼想來,就想到我身上來了,真算是你們有能為。這場官司,必是打的。但 只是我願去就去,不願去就不必去,得依著我。別說是欽差,就是皇上聖旨,我也不遵 !不知你三位有什麼武藝,竟敢來找我。當面咱們比試比試,你們若有武藝,竟把我拿 的去。但只怕你們是自招其禍,特來送死。」   黃天霸生來性傲,聽見這些言詞,哪能容他?眼望著謝虎大喝道:「大禍臨身,還 敢多言!我料著你這貓賊鼠輩,也不認識我。我乃飛鏢黃老爺三太之後,四霸天中第一 霸,黃天霸是你黃爺名字。這二位是郭起鳳、王殿臣,也是有名英雄。」謝虎聞聽,哈 哈大笑,說道:「黃天霸,你不過以多為勝。若有武藝,與你謝爺單身比試,才算你是 英雄呢!」黃天霸聞聽,大怒說:「二位兄長,只管袖手旁觀,待小弟擒拿這廝。」說 罷甩衣拔刀,直奔謝虎而來。   看官前已表過,黃天霸性情高傲,見謝虎口出大言,心頭火起,便道字號,說是黃 三太的兒子。謝虎聞聽,心中暗道:「常聽我師李紅旗說,他會使甩頭一子,飛鏢三隻 ,單刀一口,是傳家絕技。怎麼他又跟著欽差奉命拿我,是誰使的捻子呢?必是計全。 因我不週濟他,他泄了我的底咧!」又見黃天霸甩衣拔刀,他早已準備。他甩了大衣裳 ,先躥出院說:「黃天霸,來來來,我倒要領教領教你的武藝!」說著從肋下取出刀來 ,惡狠狠站在院中說:「敢上前來比試比試,真算你是好漢。」黃天霸聞聽,一個躥步 ,躥在院內。二人交手,刀對刀,刃對刃,鬥夠多時,不分上下。郭起鳳眼望王殿臣低 言說:「看他二人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王殿臣說:「天霸刀法門路精通,謝虎 刀法也是不弱,不知誰勝誰敗。」郭起鳳說:「天霸雖不至於大敗,約也不能取勝,不 如咱們拔刀相助。」   王殿臣點頭。立刻二人手擎鐵尺,躥將上去,大叫:「賊人不遵王法!我等奉欽差 之命,特來拿你,還不快快服綁?」說罷,掄開鐵尺就打。謝虎用刀架住。天霸也用刀 劈來。謝虎眼快,也用刀架住,又虛砍一刀,閃在一旁說:「你們人多,廟內狹窄,不 能動手;來來來,咱們到廟外再賭輸贏。」一轉身直撲廟外而來,渾身攢了攢勁,只聽 嗖的一聲躥在牆頭,又一煞身,跳在牆外。天霸一見說:「這才算得是個飛賊呢。」隨 後,也躥在牆頭,看見謝虎跳在塵埃,天霸也跳在牆外。一枝桃見天霸跳在廟外,郭起 鳳、王殿臣開了山門,一齊也趕將出來,四人又合在一處,賭鬥多時。一枝桃心中暗道 :「他是黃三太的兒子,飛鏢必是精純。我謝虎雖不怕,但只是一件,俗語說的好,『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又道:『打人先下手』。我何不照著俗語而行,先給他個 連珠鏢吃吃,叫他知道我謝某的厲害。」   賊人謝虎居心要使鏢打英雄,就不肯戀戰,二日留神,用力磕開三人兵器,縱身跳 出圈外,往正東就跑,說:「謝太爺殺不過你們三人,我定要走咧!」說著揚長而去。 黃天霸拿賊心急,恨不得立刻擒住謝虎,解到公館,在施公面前報功,隨後緊緊的相跟 。謝虎是要敗中取勝,見天霸趕來,回手一鏢照著天霸面門打來。天霸見謝虎一扭膀, 一隻飛鏢直衝面門,一歪腦袋躲過,飛鏢落地。謝虎又一倒手,二隻鏢又照英雄前心打 來。天霸又一閃身,剛躲過第二隻飛鏢;第三隻鏢又照著左腿打來,躲閃不及,只聽哧 的一聲,穿皮刺骨,痛不可忍。英雄止步,不往前趕。郭起鳳、王殿臣一見天霸追趕賊 人,他二人隨後也追來,見黃天霸腿中毒鏢,心下著急,連忙趕到跟前說:「賢弟怎麼 樣了?」好漢見郭起鳳、王殿臣一問,羞得滿面通紅,用手拔出鏢來,扔在地下,只說 :「氣殺我也!」不知天霸鏢傷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三回 天霸回公館養傷 朱李投鄭城望友   話說郭起鳳、王殿臣二人,見黃天霸鏢傷,藥性行開,疼痛難忍,心中難以為情。 又聽天霸說:「不回公館咧!」不由心中更覺著忙。郭起鳳說:「賢弟,你把心放寬些 !勝敗乃兵家常事,誤中一鏢,何必如此?你不回去,我二人怎好見大人回話?」王殿 臣又說:「賢弟你別想不開。依我拙見,咱三人暫回公館,即請醫家調治好鏢傷,拿住 謝虎,完結民案,保護欽差回京,你的功名有分。豈可因一朝小忿,耽誤終身大事?」   說罷,天霸點頭。二人即伸手攙扶著天霸,相扶而行。黃天霸終有愧色,覺著半世 英名,一旦喪盡,一路上還是長吁短歎,惟有低頭而已。   走不多時,來到鄭州驛,進了公館,先到上房去見施公。   施公正與關小西談拿一枝桃之事,猛聽簾櫳響動,抬頭觀看,但見黃天霸一瘸一拐 的,郭起鳳、王殿臣二人攙扶著他走進來,不由大驚,連忙站起身來說:「壯士怎麼樣 子?快對本院訴來。」王殿臣不等天霸開言,連忙上前,單腿一跪,口尊:「大人,容 小的細稟。」即將往事,如此如彼的話,述了一遍。賢臣聽見王殿臣的言詞,忙上前親 看鏢傷,見圍著傷眼,有茶碗大一塊漆黑。賢臣說:「不好,這毒氣不小,快些把他攙 進廂房歇息將養,速速延請名醫調治。」天霸說:「小的無能,不曾拿住一枝桃,反倒 重傷,又勞大人掛念,殊覺抱愧。」賢臣說:「壯士你說哪裡話來?誤中毒鏢,非爾無 能,皆因輕敵之故,這又何妨?只管放心,將養鏢傷,擒拿謝虎,與民結案,再為報仇 可也。」說罷,令王、郭二人把好漢攙扶進廂房,安置在炕,將養不表。   施公即飭令任邱縣衙役,立刻尋醫調治。衙役不敢違誤,即刻外邊,找到了個姓李 的醫生,號叫李高手。領他到廂房,他看見黃天霸傷痕甚重,又到上房見了施公,行禮 畢,口尊:「大人,我看那人傷痕甚重,不易調治。我是專理內科,只可開方吃藥,保 著毒氣不至攻心;要是療理外科傷痍,非鄙人所長,大人還得另請高明。大料著這樣人 ,此處還是稀少。」賢臣點頭說:「既是如此,快些開方。」醫生連忙把方開完。施公 給了醫生銀錢,一面派人去取藥;取了藥來,把藥煎好,放在茶碗,頓了個不涼不熱的 ,教天霸吃下去,躺在炕上,將養不提。且說施公獨在上房悶坐,正自沉思,忽看值日 的青衣跪倒說:「回大人,公館外來了兩個人,在門口下了馬,口稱要給大人請安,還 要尋黃爺。」賢臣聞聽,一擺手。衙役退下,轉身出去。施公心下暗想:這兩個人是誰 呢?一回頭說:「施安,你去把關太叫來。」施公答應,轉身出去,不多時把關小西叫 到上房。賢臣說:「關太,你去看看,是誰來找黃天霸?問明來歷,領來見我。」   小西答應出去,到公館門口,抬頭觀看,但見有兩個人拉著兩匹馬,馬上搭著行囊 包裹,立於門外。仔細觀瞧,一個是賽時遷朱光祖,另一個不認識。關小西看罷,向前 緊走了幾步。朱光祖見是關小西出來,滿心歡喜說:「賢弟,你一向可好否?」關小西 說:「多承掛念,仁兄好否?」二人拉手親近了一會。朱光祖說:「這位是姓李名昆, 字公然,外處人稱神彈子李五。怎麼你二位不認識麼?我給你們哥兒兩個引見。李五爺 你來,這是關賢弟,名太,字小西。」李公然說:「多牽連著些。」關小西說:「彼此 一樣。」二人拉手兒,敘了些交情客套。關小西望著伺候公館的說:「你們把馬上行李 解下來,放在廂房裡面,把馬遛遛喂好。」下役答應,上前解下行李,搬入廂房,然後 把馬遛了遛喂料不表。且說朱光祖沒看見黃天霸出來,心中納悶,開言問道:「黃兄弟 聽見我們來了,怎麼他不出來呢?」關小西說:「提起黃天霸的話嘛,等著咱們見過大 人,自然就知道咧!」說罷,三人一同進了公館。   齊至書房門口,小西掀簾進去,將話回明。大人聽說,滿心歡喜,暗說:一枝桃合 該拿住。遂開言道:「請他們進來。」   關小西答應,去到公館門口,霎時將朱光祖、李公然帶到上房。見了欽差,二人將 單腿一跪說:「小的叩見大人。」賢臣欠身,將二人親手攙起,說道:「二位壯士請起 。這位姓朱的,本院見過;那一位不知貴姓高名?」李公然見問,連忙答道:「小人姓 李,名叫李昆。久知大人居官清正,待人恩惠。昨日路途上遇見朱光祖,提起黃天霸來 。我與天霸自黃河套相別,未曾見面。他說黃天霸現今又跟著大人呢,小人因此同來請 安,順便看望黃天霸諸位朋友。」施公聞聽,問起黃天霸來,不覺長歎了一聲說:「二 位壯士,若問黃天霸,現在廂房將養鏢傷。」朱光祖聞聽大人之言,驚訝不已,連忙口 尊:「大人,黃天霸會使飛鏢,又被誰打傷?教人不解其意。」施公說:「壯士不信, 關太領你們到廂房去探望,便知端的。」即叫:「關太,你去帶領二位到廂房看看天霸 去。」關小西答應,帶領二位出上房。   三人至廂房門口,小西打簾子說:「二位請進。」又叫:「黃老兄,有人來看你了 。」天霸吃了藥,在炕上靠著鋪蓋,正與計全閒談拿謝虎之事,忽聽有人叫他,抬頭觀 看,但看關小西同兩個人來了:一個是賽時遷朱光祖,一個是神彈子李五。好漢看罷, 滿心歡喜,連忙站起身來,口尊:「二位兄長,恕小弟失迎之罪。」朱光祖、李公然二 人上前,把黃天霸扶住,連說:「不敢。」計全在旁,站起身來,也與朱光祖、李公然 拉手兒,敘了寒溫,然後大家一齊坐下。天霸說:「許久未見,不知二位兄長,今日作 何營生?因何會在一處?」朱光祖說:「自拿莊頭黃隆基分手後,愚兄還是東奔西走。 昨日路上遇見公然,李兄就提起舊日交情來咧,一心要看望賢弟。故同他一路而來。但 不知賢弟與何人打仗,被暗器打傷?」黃天霸見朱光祖問這傷痕,未曾啟齒,面紅過耳 ,口尊:「二位兄長,要提此事,真要羞殺小弟!」就將欽差山東放賑回來,過此有人 告狀。奉差拿賊,尋訪到鄭州,適巧遇計全,得了賊人消息,後來怎麼與他交手中鏢, 述說了一遍。朱光祖說:「此處沒聽說這麼大案的人,拿的這個人到底是誰?」計全在 一旁接言說:「朱爺,你不知道這人麼?他是紅旗手李爺的徒弟,名叫謝虎,外號叫一 枝桃。」朱光祖說:「怎麼是他麼?厲害難惹,又狠又毒。」計全說:「如何?我沒有 把話說在後頭。黃爺再也不信,聽聽是真是假。」朱光祖說:「必是老兄弟輕敵太甚, 才中毒鏢。」計全說:「正是如此,那時要聽我的話,不至誤中毒鏢,到此悔不及矣。 他的意毒心狠,朱爺你是知道的。就是鏢打黃爺,再也不肯遠離此處,二三日內,必定 暗來行刺,須得留神提防,這是要緊的事。黃爺這個鏢傷,也得要緊調治才好呢!」不 表他們敘談。   且說賢臣在房悶想,不知天霸傷痕何日痊癒?忽然長歎。   賢臣吩咐施安說:「你將朱光祖、李公然同著計全,請到上房,大家商議。」不知 如何商議,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四回 賢臣任邱縣調兵 朱計李家務求救   話說施公登時將朱光祖等三人,請到上房。賢臣說:「黃天霸現在被謝虎鏢打重傷 。幸喜二位來到,幫助幫鋤本院才好。」   朱光祖說:「要提謝虎,狠毒無比,雖是鏢打天霸,心還不死,恐其乘虛而入,夤 夜潛來行刺。大人需要提防著些。」賢臣聞聽,點頭說:「壯士言之有理。施安你快些 伺候文房四寶。」施安答應,研了濃墨,將紙鋪好。賢臣提筆上寫:     太子少保倉廠督堂部院,奉旨欽差世襲鎮海侯施,為曉諭事:照得本院居住鄭 城驛館,與敵為仇,有虞無備,疏於防守,恐生不測。仰任邱縣知縣,即調本城營弁, 前來公館護衛,俾作干城之備。謹遵此帖,速速毋違。特諭。   康熙某年某月某日   施公將諭帖寫完,令施安叫進青衣,吩咐:「把此帖拿進城去,交給任邱縣知縣, 不可遲延。」青衣答應,接諭帖前往任邱縣不表。且說施公望著朱光祖說:「本院已發 諭帖調兵去了,料公館可保無虞。天霸鏢傷,須得早些調治才好。奈此處沒人會治鏢傷 ,如何是好?」朱光祖說:「會治鏢傷的,小的倒還認得這個人。」施公聞聽朱光祖認 得會治鏢傷的人,不由滿心歡喜,連忙追問說:「壯士,這個人倒是姓甚名誰?住在何 處?快對本院說來,好派人去請他前來醫治鏢傷。」朱光祖說:「要把他請來,不但好 醫黃天霸鏢傷,要拿謝虎,也易如反掌。這人倒不是外人,乃天霸他父一師之徒,姓李 名煜,江湖上號稱紅旗,洗手有二三十年咧。現今年紀七旬開外,在家安居享福,教子 務農;距此有百里之遙,屬河間府管,地名叫作李家務。還是小人的長輩咧。小人不忘 舊交,時常望看他去。每逢見面時,他就勸小人激流勇退,休作這樣買賣。這個一枝桃 就是他的徒弟,親手傳藝的。李紅旗若肯治鏢傷,拿謝虎如探囊取物一般。」施公聞聽 說:「很好。」計全一旁開言說:「請紅旗李爺要緊,保定公館也要緊。依我的主意, 不用李五爺去請紅旗李爺,我同朱爺去;留李爺在廂房內保守天霸;教關、郭、王三位 在上房保護欽差,提防一枝桃。這就是萬全之策。」施公點頭說:「就依你這主意罷。 」不表。   且說施公打發計全、朱光祖二人去後,又差人催傳諭帖的那個人。不多時,任邱縣 知縣沈存義,城守營的千總王標,帶兵丁衙役六七十人,遵欽差的示諭,來到公館,投 遞手本,進上房參見大人。施公賜坐待茶,言講一枝桃之事。沈存義、王標連忙把帶來 的衙役兵丁排開,俱弓上弦、刀出鞘,到晚燈籠照如白晝。廂房中是神彈子李五陪著黃 天霸閒談,應用之物,放在身旁。上房關小西、郭起鳳、王殿醫、千總王標緊隨大人左 右,防守的鐵桶相似,這些話俱各不表。   且說一枝桃謝虎,自從鏢打黃天霸,見有兩個人保護,料著不能成功,往正東竟奔 任邱鄭州驛而來。二更時候,趕到驛館,閃目觀瞧,但見大門並未關著,門口板凳上坐 著兩溜人。   往前走了走,站在牆陰之下,看夠多時。順著牆根,返身往裡而走,不過半箭之遙 ,才見有人。謝虎施展飛簷走壁之能,上房趴在瓦壟之上,欲往公館那邊。用眼一看, 只見院內燈光照如白晝,許多人俱是手擎弓箭,腰懸刀劍,站在上房門口。謝虎看罷, 心中暗想說:「贓官防的嚴緊!」那個意思有點下不去,覺著難以行刺。欲待動手,恐 怕不能成功;欲待回去,胸中恨氣不平。謝虎想罷站起來,下房腳踏實地,仍回玄天廟 。   走到廟前,見山門鎖已揎開,就知和尚已回來了。進廟看了看,南屋點著燈。謝虎 走進屋內,望著和尚開言說:「怎麼你走了?」和尚說:「我的爺,那是玩兒的麼?我 躲還不躲開!我見這天有一更多了,我才回來。打量著他們來不來?你別弄我一場罣誤 官司。」謝虎說:「我告訴你,我在這鄭州,可有兩個人命案。」說罷按住不提。   且說計全、朱光祖往李家務去,走到三更時分才到。來至門首,下了馬,用手敲門 。叫了多時,裡面才有人答應,將門開放,一人手提燈,抬頭認得是計全、朱光祖。長 工說:「二位半夜到此,有甚麼事?」朱光祖說:「煩你進去告訴一聲,說我二人要見 老當家的,有要緊的事面見。」長工聞聽,連忙轉身進去,來到上房,在窗外說:「老 當家的,今有常來的那位朱爺,還有來過求您老人家周濟的那位姓計的,他們兩個人在 門外,說有要緊事件,來見你老人家面講。」李紅旗的老伴不在了,兒子、媳婦俱在後 邊居住,他在這前邊獨自居住。這天雖有三更,老英雄尚未就枕睡覺,正在鋪蓋上坐著 打盹呢,眼望著長工開言說:「請他二位進來。」長工答應,出屋到別房,先把安童叫 了起來,然後這才出去,走到門前說:「二位,我們當家的有請。」兩個人將馬匹交與 安童,長工提燈引路,計、朱二人隨後進來。到前屋門口,長工先讓計、朱二人進去, 然後自己才進去,將燈放在桌上,自己與安童一旁侍立。   李紅旗與朱光祖、計全見禮畢,這才坐下。李紅旗帶笑開言說:「二位半夜到此, 有什麼事?」朱光祖說:「老叔在上,容姪細稟:當初老叔一師之徒飛鏢黃三太,他的 兒子名叫天霸,現今跟隨欽差大人,回京路過鄭州,接了狀詞,是兩宗人命盜案,告的 是一枝桃。大人差派黃天霸在鄭州踩訪,遇見計全泄機,才知是你令徒謝虎。天霸玄天 廟擒拿於他。」才說到這句,長工烹了茶來,遞與每人一盞。紅旗李煜讓茶,手內端了 茶杯說:「賢姪,怎麼黃天霸要擒拿於他?只怕黃天霸不是他的對手罷!」朱光祖說: 「與他交手,並無輸贏。謝虎佯敗。天霸追趕,左腿中了他一隻毒鏢,無人會治。我們 二人奉了施公之命,前來請你老人家前去醫鏢傷,擒拿謝虎。老叔念昔日交情,少不得 前去醫治天霸,擒拿謝虎。」紅旗李煜聽罷朱光祖之言,沉吟多會,才開言說道:「賢 姪,你是知道的;因為他輕友重色,俺師徒兩個,可是不對。任憑怎麼不和,總是師徒 之情,我怎好前去?這事你等商量個萬全之策才好。謝虎素常要是聽我的話,所行的正 道,我豈肯告訴於你?也該天霸有救:一則他父台我是一師之徒;二來謝虎沒良心,至 今不上門;第三件賢姪待我不錯,時常來看我。我若執一不應,賢姪怎麼出門?要擒謝 虎,必須把他的毒鏢誆到手中,再拿他可就容易了。只可告訴你們怎麼拿,我可不能身 臨其地。天霸這鏢傷,給你一包子藥拿去,再給你一膏藥。你回到公館,將藥撒在天霸 鏢傷之處,將膏藥貼上,不過數日之內,就復舊如初。二位賢姪,休怪直言。你們倆去 罷,休得遲誤。見了天霸,替我問好,就說我恨惱他,怎麼三哥死了,也不送信給我? 他算眼空瞧不著我。」說著話就站起身來,走到立櫃跟前,伸手將櫃門開啟,從裡面拿 出一個楠木匣。將蓋揭開,拿了一個膏藥,有一小包現成的藥面子,開言道:「朱賢姪 ,你過來,我告訴你。」賽時遷連忙站起。李紅旗說:「賢姪,這藥面子,叫做五花退 毒散,膏藥叫作八寶退毒膏。你把這兩宗拿回公館去罷。」朱光祖答應,用手將藥接過 ,放在懷內,說道:「多謝叔父費心,你老人家等諸事已畢,教天霸登門叩謝。」李紅 旗連忙擺手說:「賢姪好說,不用爭出這個禮。我只要我自己盡友情,於心無愧,這就 完了。」朱光祖與計全連忙退身往外。   二人一路言談,走不多時,已到公館門外。朱光祖、計全直到上房,掀簾走進房內 。施公與眾人正講計全、朱光祖取藥之事,忽聽簾響,抬頭觀看,見是他兩個回來,驚 喜不已。連忙開言說:「二位回來了,多辛苦!不知李紅旗來與不來,快些講來。」朱 光祖就將就裡情由,細說了一遍。賢臣點頭說:「先治天霸傷痕要緊,本院也同你們到 廂房看看怎樣。」說罷,站起身來往外走,眾人後邊跟隨。長隨施安跑到廂房門口,打 著簾子。施公率領眾位走進廂房。天霸一見,連忙站起身來。   賢臣擺手說:「壯士別動,只管休養身體。」賢臣按著天霸炕沿坐下,眾人俟次而 坐,天霸仍舊坐在炕內邊。賢臣望著朱光祖開言道:「朱壯士拿出藥來調治罷,不必延 遲著了。」朱光祖答應,忙伸手在懷內掏出藥來,站起身來,走到天霸跟前,將膏藥貼 在上面。登時間見鏢傷的周圍,熱氣騰騰,流出膿血,腥臭難聞,順著腿往下直流。小 西用手巾替他揩擦。賢臣說:「此藥果然神效!天霸合該五行有救,不過數日就好。」 天霸說:「小人死不足惜,何用老爺這樣掛心?但只恨不能拿住謝虎,與民結案,恩官 才好進京見駕。」朱光祖說:「要聽李紅旗之言,謝虎實係狠毒。雖是鏢打天霸,料他 不肯歇心,公館雖防守的嚴緊,猶恐在路途住宿之處,得空行刺,務得防備。大家商議 ,見了謝虎,將鏢誆到手中,才好拿呢!」不知如何誆鏢,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五回 金亭館豪傑定計 歸德驛謝虎被擒   話說朱光祖說:「謝虎意狠心毒,雖說鏢打黃天霸,還不肯遠離此地,得空兒必將 來驛館行刺,日夜須要防備。大家商議,見了謝虎,怎麼把鏢誆在手內,才好拿呢!」 施公、天霸、小西等一聽誆鏢之言,俱都無計。   且說謝虎回廟與和尚說破有人命几案,給和尚幾兩銀子,自己也就打點預備。心內 說:「我如今不如先到雄縣那裡。等候贓官住宿之時,再去暗地行刺。」一枝桃想了會 子,主意已定,單等明日往雄縣去不表。   且說施公在公館中,到了晚間,內外燈籠火把,防守得風雨不透。計全說:「回老 爺,昨夜一枝桃必來咧,看見防守的緊嚴,因此不敢顯形。這個賊要聽見今日下諭帖, 他一定不來了,必是先往雄縣歸德驛等侯。」朱光祖說:「咱們也不可大意,須要著意 留神,才是正理。」李公然、朱光祖、關小西來到施公面前告辭說:「我等回大人一聲 ,我們要上雄縣歸德驛。」   賢臣囑咐說:「你三個須要仔細留神。」三人答應,檢點各人隨身物件:李公然收 拾彈弓彈子,朱光祖掖斧帶鏢,關小西隱藏折鐵鋼鋒。打點已畢,告辭天霸,出公館直 奔雄縣歸德驛。關小西、朱光祖在前,神彈子李五在後。但說朱光祖、關小西,二人不 覺已到歸德驛,剛然進村,猛聽有人招呼說:「朱大哥麼?許久不見。」朱光祖聞聽, 抬頭觀看,但見路旁店門口站著一人,正是一枝桃謝虎。此時李五已來到跟前。賽時遷 心中暗喜,高聲說:「謝賢弟麼?一別就是幾年的光景了。」朱光祖說與李五聽見,說 著話,二人拉手兒。一枝桃道:「小弟昨晚就在此處,仁兄來到算是客,請到裡面坐, 有話好講。」朱光祖說:「我還有朋友等著,到裡面再給你們哥兒倆見。」說著三人一 齊進店。謝虎說:「小弟就在這間屋裡住。」說著伸手掀簾,讓二人進去,他隨後進到 屋內。朱光祖說:「謝賢弟,我這朋友姓秦,就是新上跳板兒的秦兄弟,和你哥兒倆見 見。」   小西聞聽,忙伸手與一枝桃拉手兒,然後分賓主一齊坐下。謝虎招呼店小二,倒了 一弔子茶來,拿了三個茶碗,放在桌上。   一枝桃說:「伙計給燙上。都是一家人了,不知貴庚多大?」   朱光祖說:「賢弟你別客套,面上還瞧不出來?他比你小,本家是山西人。你兩個 同名不同姓,以後不用外道,就是親兄弟一般。」謝虎說:「如此,我討大了,再敬賢 弟一盅。」小西說:「謹領。」朱光祖說:「弟台,你不是外人,實不瞞你說,劣兄這 幾年,沒得意的事。今年又搭上秦兄弟,從沒做過一件好買賣。我們倆今日到此打聽著 欽差奉旨山東放糧回來。一路上州城府縣,誰不饋送他禮物,料想金銀不少。聽見說今 日在此住宿,故同秦賢弟前來,要望他借些盤費。不知賢弟你現居何處!在這裡有什麼 公幹?買賣可好?」一枝桃見問說:「朱大哥,你我非比別人。我學武藝的時候,在家 咱們可就相好。難道小弟賤性,大哥不知道麼?我是懶意搭伴,今冬單身逛到鄭州鎮, 就流落住了。」朱光祖說:「到此有什麼公幹?」一枝桃就將截殺施不全、黃天霸,以 往從前的事,告訴了一遍。朱光祖說:「他自從在揚州投順施不全,害了天雕、天虯兩 個好漢,硬將盟嫂逼死。如此毒心,叫做小羅成。愚兄聽見這信,把他恨入骨髓。那日 我要行刺施不全,黑夜之間,到了順天府。可巧施不全夜審官司。愚兄心中暗喜,等他 完事退堂,就要刺殺贓官。哪知黃天霸這個短命死鬼,伏在暗處,一鏢把我左手擊中, 他還道名道姓,自誇其能。愚兄忍疼越牆而過,得便逃脫。   今日遇見賢弟,大家齊心努力,合該成功。」謝虎聞聽朱光祖之言,哈哈大笑,道 :「兄長之言,可是真麼?既有鏢,借與小弟一觀。」光祖說:「賢弟要看,休得見笑 。」說著伸手掏將出來遞與賊人謝虎。謝虎接來一看,掂了一掂,約有六兩重,長不過 六七寸有零。看罷,連連喝了幾聲彩,隨說:「好東西,比我的毒鏢分量不輕。」隨手 又遞鏢過去。朱光祖接過來又收入囊內,說:「賢弟把毒鏢拿出來,愚兄也要賞識賞識 。」賊人謝虎把鏢取出,遞與光祖。光祖接在手內,看了看,九隻原是一樣,眼望謝虎 說道:「請問毒鏢藥在何處?告訴愚兄聽聽。」   謝虎用手一指說:「毒氣全在此眼中。」光祖留神一看,口中不住誇好,往懷中一 揣,眼望小西使了個眼色。關太心已明白,隔著桌子伸手來抓謝虎。一枝桃見朱光祖把 他的毒鏢揣在懷內,心中不悅,才待要問,見小西伸手來抓,就知中計咧。說:「不好 !」將身一縱,跳下炕來,掀簾跳在院內,從肋下伸手將刀拔出。隨後,關小西腰間取 刀,也就趕將出來。朱光祖見他二人出屋,他也躥在院內,不管他們二人誰勝誰敗,就 勢躥在對面房上,鎮嚇賊人謝虎。謝虎開口罵道:「光祖小輩,人面獸心,使計誆鏢, 忘卻他年朋友之情了。」   且說朱光祖與一枝桃在店門口高聲說話,李公然俱已聽見。   見他三個人進店去,神彈子李五也就走進店內,到櫃房將包袱放下,口說:「哪一 位是掌櫃的?」店東聞聽,連忙站起,口說:「不敢,在下就是。尊駕有什麼事情?」 李五說:「頭裡進去那三個人,店東不認識麼?」掌櫃的說:「那一位是昨晚晌住下的 ,那二位是新讓進來的,三人在屋內吃酒呢!」李五說:「我先告訴你說,先住下的那 一個是大案賊;那兩個新來的與我都是奉欽差大人命令前來拿他。可告訴你,暗暗的將 店門關上,若要走漏風聲,賊人走脫,我們就拿你去見大人。」店主聞聽,心下著忙, 出屋暗暗的知會伙計們,將店門關上。神彈子李五,將彈子弓拿出來,聽那房中動靜。 聽了會子,聽見房中有人對罵,有刀聲響,就知道動了手。他連忙拿弓彈走出院外,抬 頭觀看,但見關小西與賊人謝虎交手,他就堵住門口。   小西抬頭看見神彈子站在門口,店門緊緊關閉,他仗手中折鐵倭刀,明知謝虎不是 對手,把刀照著一枝桃的腦袋砍來。謝虎一見說:「不好!」手內的刀難以招架,忙將 腦袋一閃,只聽哧的一聲,將左邊耳朵削下,順著脖子往下流血,疼的難受。「噯喲」 一聲,左手拿刀,右手握著耳朵,一溜歪斜,就是幾步。   神彈子一見,將右手彈子紉在扣內,兩旁骨子一收,將弓拉滿,對準賊人面門打去 。只聽吧一聲,打在他左眼之上。謝虎「噯喲」一聲,咕咚倒在塵埃,噹啷一聲,鋼刀 墜地。小西連忙上前按住。朱光祖也就跳下房來,向店東家要了兩根繩子,把賊人綁了 個四馬攢蹄,抬進屋中,放在地下。霎時天色已晚,光祖叫小二快點燈籠。三人飲酒敘 話,看守賊人。到了第二天早起,店東叫人把車趕來,搭賊上車出了店。小西給了店東 二兩銀,三人一齊跳上車去,加鞭緊走。到正午來到公館,把賊搭下,三人進內,回稟 按院。   施公立刻傳衙役升堂。當即施公升座,帶謝虎上堂,跪在地下。蔣旺、周榮也來趕 案。忠良吩咐鬆了綁,用夾棍加上,好問口供。衙役遵命,上了綁。一枝桃料難推托, 前後所為,盡情招認。施公一面具奏聖上,一面把謝虎梟首示眾,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六回 旅館婆替夫告狀 藍田玉提審出監   話說施公在任邱縣拿了一枝桃,奏明聖上,把一枝桃開刀正法,與民報仇雪恨。此 案完結進京,不必細表。且說三聲炮響,按院起身。任邱縣的知縣,城守營千總,俱在 門外跪送。   忠良在轎內吩咐說:「你等俱各回去。辦理自己應行之事,俱要仔細。」賢臣在途 中,曉行夜宿,這日到涿州地面,見有個婦人大聲喊叫:「冤枉!求青天大老爺救命。 」眾吏役伺候人等,才要攔擋,忽聽大人在轎內吩咐:「你等把喊冤告狀人帶起來,等 本院入公館時再問。」跟大人的人答應,高聲說道:「大人吩咐把喊冤的人帶起來,少 時到公館審問。」衙役答應,把那婦人即帶起來。賢臣到了公館,下轎歸座,眾文武進 衙,參見已畢。又見那婦人跪在下面。忠良坐上留神觀看,打量那個喊冤的婦人:年紀 約有三旬開外,面帶愁容,頭上罩著烏綾首帕,身穿藍色布褂,細看卻是良家婦女。賢 臣看罷,往下問道:「那個婦人有什麼冤枉?為何攔路告狀?」   婦人聞聽,跪爬半步,不住叩頭,口尊:「大人,提起我這冤枉事來,古怪蹊蹺。 小婦人家住琢州北關外。丈夫姓藍名田玉,今年五十二歲;小婦人馮氏,今年三十六歲 。膝下一子,才交五歲。有幾間閒房,開設客店。只因前者月內初三日,天色傍晚,住 下了兩三輛布車客人。後又來了一男一女:男子三十上下,婦女約有二十開外,口稱夫 妻。因為天晚投宿,奴丈夫就把他們讓進店中;讓他們明早趕路。婦女說:『給我們兩 壺酒,趕趕寒氣,解解困乏;有現成的酒菜,拿幾樣兒來。』問他們是打哪裡來的?他 說:『是投親不遇,回轉京都。』小婦人的丈夫到了前邊,先沖了一壺茶,拿了兩個茶 碗,送到那邊去,又張羅別的客人。不多時,就是定更的時候,前邊關了店門。等著眾 客人安歇,到後邊瞧了瞧,那屋內已經閉門睡著了咧!丈夫回到後邊自己房中,告訴小 婦人說:『方才前邊住下了兩個客,是一男一女,雖口稱是夫妻,並無行李物件,只有 一個小小被套。一個要茶,一個要酒,看意思兩個不對。眼見婦人穿戴打扮很俊俏,倒 象涿州本地人氏;那男子卻象是個京油子,眉目之間,瞧著不老成。我瞧著八成是拐帶 。』小婦人聞聽這話,即便開言:『不過住一夜,明早就走。俗言說得好:各人自掃門 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夫妻說著話,也就睡咧。那天不過五鼓時候,布客起早要 走,把丈夫喊將起來,開了店門。客人車輛出店,奴的夫又把店門關上。聽了聽晨鐘未 發,天還尚早,丈夫又打了個盹。天到大亮,丈夫起來,又把店門開開,才想起住的那 一男一女來咧。到後邊去看,但見雙門倒扣,只打量他倆隨著眾客出店。丈夫上前開門 ,他推門進去,嚇了一跳!」施公說:「怎麼樣了?」馮氏說:「丈夫到屋內一看,被 窩褥滿炕鮮血淋漓,腥氣不可聞,死屍直挺挺的躺在炕上;細看是一男子,雙眼剜去, 尖刀剜出心來,兇器在地。那個女子不見蹤影,不知躲在何處?」馮氏說到此,施公大 驚,不由站將起來說:「馮氏不可慌忙,對本院細細稟來。」   馮氏聞聽,不住叩頭,口尊:「青天,奴的丈夫不敢隱瞞,忙把地方找來,一同到 店看了看,從頭至尾告訴他一番。地方聞聽;領引進城報官。州尊立刻升堂。奴的丈夫 據實直言,回了一遍。州尊出城,親身勘驗,又把丈夫細審一番。丈夫口供,還是照先 前回了一遍。州尊此時面帶怒色,說道:『藍田玉,你滿嘴胡言,其中必有緣故。要不 動刑,你也不肯實招。』州尊大老爺將丈夫藍田玉打了三十大板,命他實招--只說另 有別故。丈夫不招,帶進城去。這些日子,並無信息。昨日聽見有人言講,說藍田玉定 了抵償之罪。小婦人聽見這一個信兒,把真魂嚇掉,心中害怕,幾番要進衙門鳴冤,本 州大老爺不容。今日幸蒙欽差大人至此,小婦人捨命救夫,特來告狀。」   說罷連連叩頭。   施公聽罷馮氏一番話,沉吟半晌道:「馮氏,你暫且回家,等本與你辦清此案。」 馮氏聞聽,連忙叩頭謝恩,站起身又出離公館,回家不表。施公扭項,眼望知州說道: 「貴州你且回衙辦事,把衙役留在公館聽用。明日本官要到貴衙。」知州王世昌,辭欽 差出離公館回衙。到第二日,忠良乘上轎,未出公館,先放了三聲炮。好漢天霸打著頂 馬,還有關小西等,前護後擁出離公館,竟奔州官衙門而來。州官的執事,前頭引路, 霎時進城。許多軍民來瞧欽差,你言我語,齊說:「這位大人,性情忠烈,到處除暴安 良,愛民如子。」內中有土棍子無二鬼,見了噗哧笑咧,說:「你們瞧罷,我領教過咧 !打八下裡瞧,總不夠本兒,要戴上長帽子,活象打虎的哥哥武大郎似的。你們閃閃路 ,讓我出去。」賢臣在轎裡聽的真切,心中大怒,吩咐:「人來!」公差答應,連忙跪 在地下。忠良帶怒說:「起去,快把方才多嘴的人,鎖起來。」公差答應,回身讓過大 轎去,對眾人開言道:「方才背後,誰說我們大人來?要是好漢,跟我去見欽差大人。 」公差這里正嚷呢,那邊應說:「敢作敢當,才是好漢呢!王頭兒,剛才是我說的。」 公差回頭一看是熟人,連忙說:「張爺,暫且屈卑屈卑。」那人說:「王頭兒,你真正 瞧不起人,光棍的脖子是拴馬樁。」公差掏出鎖來,往脖上一套,拉著奔州衙門不表。   且說賢臣方到衙內下轎,走上大堂,升了公座;天霸等兩旁侍立。涿州的衙役喊堂 。忠良座上開言道:「快把背後妄言之人,帶上來問話。」衙役答應,拉著那人,當堂 開鎖下跪。   衙役閃在一旁。賢臣望著堂下,打量那人年紀約有三旬,面貌淡黃白淨,身軀不矮 ,上下停勻,眼大眉粗,準頭髮暗,渾身上下光棍樣式,穿著時新的一色青衣,跪在堂 上,不是驚怕情形,搖頭晃腦,立目擰眉。賢臣看罷大怒,叫道:「膽大刁民!快報名 姓,住在何處?作何生理?」那人往上叩頭,口尊:「大人,小的是本州人氏,木匠生 理,姓張名思愚。」忠良聞聽,微微冷笑,說道:「你們瞧他這樣打扮,哪象木匠?罷 了,就打他一個醉後無知,枷號一個月,枷滿釋放他。」不多時,打得木匠兩腿鮮血淋 漓;打完釘上枷,趕出衙去不表。賢臣座上開言道:「快帶藍田玉來聽審。」衙役答應 ,不多時,把店家藍田玉帶來跪在堂下。賢臣座上,留神細看:見他年有五旬,眉目慈 善,面帶愁容。忠良看罷,問道:「藍田玉,為什麼把人害死?」店家聞聽,口尊:「 大人,容小人細稟。」就將怎麼開店,怎麼住下一男一女,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細回 了一遍。   賢臣聞店家之言,與馮氏回的言詞,一字不錯。忠良點頭,往下叫道:「藍田玉! 本院問你,你這麼一座大店,難道沒有伙計麼?」藍田玉說:「有個伙計,五六天頭裡 回家去了。」老爺說:「你這個伙計有多大年紀?是哪裡人氏?」藍田玉說:「小人的 伙計,是山西人,姓林名叫茂春,年四十二歲。」忠良點頭,沉吟一回,扭頭眼望涿州 知州說:「貴州,前者你到底怎麼問的?」知州道:「回大人,前者卑職到店家驗看屍 首,問的口供與今日一樣。只因事有可疑,卑職才打他三十大板,帶到衙門收監。有個 衙役叫胡成,認得死屍姓佟行六,名叫德有,是本州人氏。自幼上京,跟著舅舅度日, 日久年深。此處別無親眷,只有他一個姨娘,又離得甚遠。他還有點地兒,可也不多, 也不知他在何處住。那婦人隨他下店,口稱夫妻,一定不假。若有差錯,婦女焉肯這樣 稱呼?所以此婦,必是在親戚家娶的,帶著上京,住在此店。店家生心,安下歹意。若 論此人,年老不敢。想是他那個伙計,又是山西人,又在強壯之年,見了人家褥套,只 說內有銀兩不少,又有美貌的佳人,貪財愛色,與店主害了佟六,把褥套給了藍田玉; 趁早五鼓,他把婦人帶回家去了,也是有的。卑職學疏才淺,無非是粗料到此,是與不 是,望大人高明細究。卑職已差胡成,傳他親戚到案,查問地方去了。少時回來,大人 一見,便知分曉。」   忠良點頭,才要問話,只見外面進來了一個人,上大堂雙膝跪倒,口中說:「小的 胡成,奉命去把佟德有的姨夫傳到,地方郭大朋也到。」忠良聞聽,心中大悅,吩咐: 「快把二人帶上堂來,本院問話。」公差答應,站起來退步回身,往下緊走。   不多時,帶上二人,跪在堂上。施公往下觀看,一個年有六旬,一個四十開外,面 貌也不怎麼兇惡。忠良看罷,開言道:「哪個是佟六的姨夫。」年老的叩頭,口尊:「 大人,小的姓馮,名叫馮浩。家住城南李家營,今年六十二歲,務農為業。佟德有是小 人兩姨外甥,他在京跟著他舅舅太監路坦平度日,數年不上門來。再者,他素日行為不 正,結交狐群狗黨,倚仗他的娘舅,赫赫有名。那年下來,住在我家,要娶媳婦。小的 煩媒給他定下親事--是西村的女兒,名叫春紅。放下定禮三日,畜生任意胡行,先奸 後娶。要想走動西村,親家不容。後來鬧得不成樣式,勾引匪類,時常混鬧。要把女子 帶進京去,逼得姑娘無奈,懸樑自盡。親家不依,要去告狀。佟六偷跑,小的托親賴友 ,息了此事。佟六自從那日逃走,至今五載有零,不曾見面。州尊大老爺差人把小的傳 來,說佟六被人殺死,小的實不知情。這是以往實話,並無半句虛言。」說罷不住叩頭 。   忠良聞聽馮浩之言,才知佟六是個匪類。他座上點頭,眼望州官開言說:「貴州, 你可聽見了,內中有這些情節?你就按著他家以圖財害命追問。你也不想想,他既是將 人殺死,豈不掩埋屍首,還敢報官,招惹是非?但不知那一個婦人,從何處跟他而來, 因什麼又將他殺死?」州官躬身說:「大人見教很是。卑職愚蒙,望大人寬恕。」賢臣 微笑了笑,又往下問:「馮浩,本院有話問你。佟六是你兩姨外甥,他還有親族沒有? 地土有多少?坐落在何方?何人承種?快對本院講來。」   馮浩望上叩頭,口尊:「大人,佟六並無別的本族親眷。地土不到兩頃,卻是兩人 承種:郭大朋種著一頃零八分;姓白的種著八十畝--他在涿州城內東街居住。公差去 問了問,白姓出門貿易去了,家中只剩下婦女,曾對公差言講:說是種著佟六地畝是真 ,並無拖欠地租,別事不知。」施公點頭,往下又叫:「郭大朋,佟六在何處居住?與 誰是朋友?與誰家走得慇懃?」   郭大朋聞聽連忙叩頭,口尊:「大人,我雖種佟六地畝,不過秋收納租。他起落住 處,小人不曉,望求欽差大人開恩。」說罷不住叩頭。忠良含笑說道:「回家去罷,與 你地戶無干。馮浩,你也回家去罷,完案時傳你來領屍葬埋。」二人叩頭起來,出衙不 表。忠良又向藍田玉說:「你且回家安心生理,不必害怕,本院自有公斷。」田玉聞聽 ,連忙叩頭,「謝大人天恩。」   叩畢站起,出州衙去了。忠良說:「本院要暫回公館,過三天後,再入州衙理事。 」心中思想:這件事情,毫無頭緒,不知兇手是誰?到底怎麼完結此案,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六七回 施賢臣賣卜訪案 白朱氏問卦尋夫   說話施公自州衙回到公館,用飯已畢,手拿茶杯,心中暗想。忠良越想越悶,沉吟 半晌,忽然想起題目,心中大悅說:「方才馮浩在堂上說:『還有一個姓白的,也種著 他的地畝,住在城內東街。今早差人去問,說男子不在家中,上京貿易去了,地租兒, 丈夫在家交待清楚。別的事不管。』莫非應在此家,也未可定。不然,橫豎總有知道底 細的軍民,在背地裡談論,我何不探訪探訪。」賢臣想罷,望著施安說:「明日一早公 館掩門,眾人免見,只說本院偶有小恙。」施安答應。賢臣又望著天霸說:「明日五鼓 ,你隨本院出門私訪,必須喬妝打扮,在城裡關外附近左右,各處探聽探聽。」天霸答 應。說話間,天色已晚,施安服侍大人安寢,一夜無詞。到五鼓,賢臣起來,淨面,更 換衣裳,打扮成賣卜的先生模樣,算命外帶著賣字。霎時天霸亦來。賢臣口呼:「壯士 ,咱兩個出去,一前一後,不可遠離。倘若訪出消息來,須要仔細。」眾人送出。賢臣 吩咐:「你們回去,千萬不可走漏風聲。」眾人回公館不表。   且說施公、黃天霸出了門,瞧了瞧天才曉,尚未大亮。爺兒兩個往東正走。一個手 拿卦板,肩背小藍包袱;一個拿著一卷字畫,霎時散步前行。但見對面舖子,一邊是茶 館,一邊是酒肆。賢臣看罷,望著天霸遞了個眼色,邁步前行;好漢在後跟隨。進了酒 鋪,揀了個背地方,見一張小桌子,爺兒倆私訪,並不拘禮。二人對面坐下,要了兩壺 酒、兩碟子萊。天霸斟酒,爺兒倆對飲。施公雖然坐著吃酒,耳內留神。那些個吃酒之 人,內有一人口尊:「眾位,今日咱弟兄結義同盟,必須使用的東西,俱各隨買停妥, 方不令人恥笑。須要訪學古人桃園之義,意氣相投,患難相救。」又有一人開言,口呼 :「列位,上次咱們商議結拜弟兄,小弟偶遇一人,說出來,列位也必認識他:姓佟行 六,名德有,愛交朋友。聽說咱們結義,也要與咱們結拜。我們兩個才商量停當,就出 了事咧。前者,他在此關藍家店中被人殺死。並非他獨自個住店,聽說還同著一個婦女 ,口稱夫妻,占了個獨屋。天亮不見婦女蹤影,剩下佟六屍首,血淋淋的躺在店中。只 怕是婦女動的手,殺死佟六,暗裡逃走,也是有的。細想佟六並無婚配,哪裡來的婦女 ,與他一同下店?教人好不明白。」又有一人說:「大哥,你不知道佟六,他素日為人 ,吃喝嫖賭,無所不為。仗著他舅舅是個內監,發財回家,置買地土,任意胡行;全仗 那個地租,還不夠他花費呢!咱們的鄉里郭大朋,種著點子;咱這裡東街裡白富全,也 種點子。一定是佟六起了地租來咧,腰內有銀錢,不知打哪裡接了個煙花女子,下在店 內。女子起意,殺死佟六逃走。再不然,他把人糟踏的苦,人家暗定巧計,誆出他來, 下在店內,夜間把他刺死逃走,把禍撂給店中。店家報官,州官將他收監。店婆在欽差 台前鳴冤。欽差把店東藍田玉釋放出來。欽差還不走呢,聽說完了這案才走。依我說這 件事要完,除非有了那個婦女才結了案呢。不知那婦女姓甚名誰,家住在何處?真是個 無頭無腦,連一點音信也沒有,好令人發悶!」只見又有一個開言說:「哎喲!這件事 情,我倒想起來咧,他別是合粉子萬兒那家女的對眼兒罷?見他常住在那裡,我如今心 內只是疑惑。這宗事,管保不錯,準是那一句戲言。」   這個人的話未說完,只見有一個年長些的說:「老七還多言呢!人家官司還沒有完 呢,咱這裡只顧胡言亂語,倘若叫官人聽見,咱就擺弄不清,那時後悔也晚了。依我說 咱們還是喝酒,休要閒談。」賢臣聽見店中之事,被那人攔住不說咧。賢臣甚是著急, 也難追問,少不得慢慢的訪查。思想之間,將酒喝完,老爺站起,天霸會錢,出了酒鋪 。爺兒兩個,進了一條小巷,瞧見一座小廟,左右無人,一同進去。細看原來是座七聖 神祠,旁邊有兩間土房。爺兒兩個坐在台階石上面。賢臣眼望天霸開言說:「壯士細聽 酒鋪之中那個後生之言,事情可有些順手。我如今要上東街上尋訪尋訪,你也不必跟著 。咱二人今晚別入公館,在北關尋店住下。你先出城,在城外等我,到晚上再見。」天 霸答應,辭別賢臣,出廟去了不表。   且說施公見天霸剛才出去,從外面來了兩個人,往旁邊那兩間土房去了。忠良連忙 站起來,輕移虎步,搭搭訕訕往前行。走進禪堂,瞧見方才那兩個人,一個在地下蹲著 燒火,一個守著面盆和面。見老爺進去,二人連忙站起說:「請坐。」忠良就勢說:「 二位多有驚動。我要上京,腰中缺少盤費,到此借點筆硯,寫幾張字畫送人。一半是人 情,一半是賣換幾文錢餬口。聞聽說欽差公館要審命案,瞧個熱鬧。」二人聞聽,只見 燒火的帶著笑說:「若提昨日藍家店之事,是合該倒運。婦女把人殺死逃走,撂下大禍 ,叫店家遭殃。」和面的聞聽,答了兩聲說:「此事要完結也容易;除非翻遍了東半城 。」燒火的說:「你怎麼就知道翻遍了東半城,就找著了呢?」和面的說:「我怎麼不 知道?那一日我一早出城買菜。剛開城,一個婦女進城。我見她面如金紙,唇如靛葉, 年紀不過二十多歲。見她衣服上,微微有些血痕,慌慌張張進城去了。誰知到了清晨, 就出了此事。昨日我賣菜賣到東街小衚衕裡土地廟邊,一個門內有婦人出來買菜,我一 瞧越象那一個婦人。」燒火的說:「你別胡說咧,幸虧遇著了這位先生,要叫外人聞知 ,是現成的官司了。」   閒言少說。且說賢臣得了真情,不肯多問,怕人動疑,這才知道是兩個賣菜的。想 罷,也顧不得借水咧,連忙辭了兩個賣萊的,邁步出了廟,直奔東街而來。走到東街, 賢臣手打卦板,口中吆喝:「算靈卦!」眼內留神觀看,果見小衚衕裡有座小廟。來到 跟前,上了台階,瞧了瞧原來是土地正神。看罷轉身,臉朝外面,還是手敲卦板,大聲 吆喝:「算靈卦!能算吉凶禍福;算月令高低,細批終身大運,能算行人幾時回來。算 著,卦禮隨意;算不准,不取分文。」   不表賢臣吆喝算卦。且說這土地廟旁有一人家居住,只因男子出外,家中只剩兩年 輕婦女,卻是姑表姐妹。妹妹尚未出閣,在表姐姐家寄住。姐姐朱氏,因丈夫出門貿易 ,夜得凶夢,正在房中手托香腮,癡呆呆的思想夜來夢境,忽聽卦板響亮,又聽見算命 吆喝的那些言詞,意思要叫進來,問問她丈夫音信。叫聲:「慶兒,你出去,把算命的 先生請進來。算算命,問你姐夫幾時回來。」慶兒答應,連忙邁步出門說:「算命先生 ,這裡來!我姐姐要算命呢!」賢臣說:「你頭走罷。」慶兒先跑進院內,放下了一張 椅子說:「先生進來罷!」賢臣此時為民情私訪,也顧不得受屈,只得走過來坐下,口 中說:「講命啊?還是問別的事呢?」只聽裡邊嬌音嫩語說:「我要問你個行人,不知 幾時回來,求先生仔細算算。」賢臣說:「你隨口報個時辰,不許思想。」只聽裡面說 :「未時罷。」賢臣在外面,掐指多時,口尊:「娘子,在下自幼學習此數,直言無隱 ,絕不奉承。方才仔細推算:此人星象惡曜,兇神照臨,看此光景,大半性命不保矣! 」屋內佳人聞聽此話,不由心下著慌說:「再求先生細細推算。」賢臣聞聽,拳手掐指 多時,開言道:「娘子,問的出外之人,不知係娘子什麼人?亦不知有什麼事情?往何 處去了?望娘子將就裡情由,一一說清,在下仔細推算。」   婦人一聞此言,口尊:「先生!此人是我丈夫,同我表兄上北京彰儀門作營生,至 今數日,不見回音。昨夜得一凶夢,奴家放心不下。」賢臣復又口尊:「娘子,可曾記 得他的生辰八字?」   婦人屋內回音:「我丈夫今年二十七歲,康熙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寅時生辰。」賢臣 聞聽,打開包袱,拿出書掀看。看了看,用指頭又一掐算,忙站起來,眼望著屋內說: 「娘子,此人哪,我可不怕你惱哇。別指望咧!半路途中,有人謀害了。」佳人聞聽此 話,也就顧不得禮法則,忙忙掀起簾子,走將出來說:「求先生,再與他細細推算,吉 凶如何?」說著就哭將起來了。   賢臣聞聽,沉吟了會子,眼望婦人開言說:「你且不用哭,還有月德解救;再退三 日不見回音,可就沒指望了。」婦人聞聽此話,就不哭咧。賢臣說:「我且問你,不知 你丈夫同去的那人,可是他的表兄啊?還是你的表兄呢?」婦人說:「是我的表兄。」 賢臣說:「原來是表妹夫表大舅,一路去了。」婦人說:「正是。」賢臣說:「料此無 妨,一個骨肉至親,那裡來的差錯?」婦人說:「先生不知道,親戚與親戚不同。我表 兄不行正道,胡作非為。不怕先生笑話,我表兄本來貧窮;這是他親妹妹,常在我家住 著。」賢臣聞聽,點頭暗想,腹中說:「這禿丫頭,敢則是他表妹。必須如此這般,才 得其中真情。」想罷,眼望著那婦人開言,口尊:「娘子,你丈夫在家,作何生理?」 婦人聞聽,回言道:「我丈夫在家,作著個小買賣,還種幾畝租地。」這婦人說到此處 ,粉面一陣通紅。賢臣這裡察言觀色,就參透機關,腹內想道:「若問其中底細,還得 這等說法。」想罷,口尊:「娘子,你丈夫原是莊農為業,但不知府上種著誰家地畝? 」婦人聞聽道:「那是我丈夫作的事,婦人家焉得明白?」賢臣聞聽點頭,心下為難, 又不能往下追問,才要告辭,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說:「娘子,但不知令表兄姓甚名誰 ?」婦人說:「我表兄姓賀,名重五。」賢臣點頭說:「你丈夫同你表兄前去,不見回 音,就該往他家去問才是。」   婦人說:「他若有家,怎肯把妹子捺在我家內呢?」說著話,見他掀起簾子走進房 去,說:「慶兒,給先生拿卦禮去罷。」不知到底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八回 消災孽朱氏求神 訪情由天霸裝鬼   話說施公算完命,朱氏打發丫頭,取出一百康熙錢來,遞與賢臣。賢臣有心不收, 又怕他們動疑;有心收下,又覺自愧,沉吟多會。禿丫頭說:「先生,嫌錢少罷。」賢 臣笑了笑,只得收下,將包袱包好了,挎在手腕上,手拿卦板,站起身來,往外就走。 一邊走著,在四下裡觀看。禿丫頭說:「你去還瞧什麼呢?莫非還要偷誰麼?」忠良說 :「你這個姑娘知道什麼?這院內不大乾淨。」丫頭說:「有甚麼不乾淨處?」賢臣是 安心設計,要訪情由,連忙說道:「有鬼。」禿丫頭說:「要是你們家才有鬼呢,快出 去罷!人家好好的院子,你說有鬼的。人家害怕,回頭黑了天,怎麼出來呢?」說著話 ,他把賢臣送出門外,只聽嘩啷把門關好,嘴內卻是嘟嚷著,自己回房去了。   賢臣出門,回頭觀看,只隔著一家,就是土地廟。瞧了瞧,斜對過是棗樹,他家土 坯壘的牆,整瓦蓋頂,石灰勾抹,兩扇大門。賢臣看罷,把地方方向記清,走著,心中 暗想:「那婦人俊俏風流,奪盡春光,就只是滿臉兇煞,帶著死氣,莫非內中有別的緣 故?與佟六通好,我看著他,不象是那等人。他丈夫偏又出門,我算他落個外喪鬼。報 了個時辰,又逢凶死,歲數又逢三九之年。」賢臣思想著,往前走不多時,出了北門, 四下裡觀望天霸。可巧天又漆黑,看不真切,急得老爺渾身是汗,一面敲著卦板,一面 走。黃天霸順著卦板聲音,往前緊走,走到跟前,看見賢臣,彼此都放下心來。賢臣說 :「我算命走進土地廟內,聽見那賣菜的兩個人,泄漏了底細,才到東街算命。」那些 話語,從頭至尾,告訴了天霸一遍。復又叫:「黃壯士趁著天晚,你還得走一趟。東街 上有條小衚衕,內有座小土地廟,廟旁邊有一門,斜對過有一棵棗樹。你等到夜靜更深 ,越牆而過,硬在那院內,拋磚撂瓦,裝神弄鬼。聽那婦人說些什麼言詞,好查他就裡 情由。」天霸答應。爺兒倆說話,正走之間,忽見有一人在前面站立說:「小店乾淨, 炕是熱的,住了罷。」忠良聞言,煞住腳步,仔細觀瞧,原是座豆腐房。賢臣看罷,眼 望天霸言說:「明日一早,就在此找我。」天霸遵爺的鈞諭,不敢怠慢,連忙邁步,竟 奔北門而來。進了城,進了一座酒鋪,揀了個座兒坐下,要了壺酒,自斟自飲罷,會了 酒錢出鋪,一直竟奔東街。不多時,進了小衚衕,來到土地廟,去找婦人的門戶。到門 口隔門縫看著有燈光,細聽正房內嬌聲細語,叫道:「慶兒,你且放下紅綾被先去睡罷 。」又聽有人哼哼一聲。天霸縱身躥上牆去,輕輕落到塵埃,來到上房窗戶底下,躡足 潛蹤,用舌尖濕破窗戶紙,便一個眼往裡觀瞧。但見佳人坐在炕上,一雙眼內,淚珠直 傾。好漢觀看到這光景,暗裡贊歎一會子說:「此婦一定牽掛他丈夫出外,沒有回音。 又遇見我們大人算命,算他丈夫在外,逢凶而死。果然是命喪他鄉,那才真是紅顏薄命 呢!拿著如花似玉的美貌佳人,獨守孤燈,實在令人可歎的。」好漢想罷,復又聽著。   又見佳人轉身下炕,輕移蓮步,到炕下伸出玉腕,拿過銅盆手巾來淨手。拭面漱口 畢,玉筍拈香,雙膝跪倒,叩頭頂禮,口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即隨口禱祝說道:「信女弟子朱氏,年二十二歲。丈夫白富全,年二十七歲,同表兄賀 重五出外貿易,不見回音。奴昨夜得一凶夢,請一算命先生推算。他說我丈夫被人謀害 ,逢凶而亡。哀告菩薩佛爺,大發慈悲,保佑夫主,逢凶化吉,轉禍為福。從此弟子持 齋茹素,不動腥葷。再者,還有那件事情難哄,虛空過往神靈,望求菩薩從公判斷,到 底誰是誰非。老佛爺保佑弟子,消此災孽。我翻蓋廟宇,塑畫金身。」祝告畢,平身站 起,坐在牀上,涕淚紛紛。好漢在窗櫺下,復又往裡偷看,見那婦人躺在紅綾被上。又 遲了一會,欠身形「噗」一口,把銀燈吹滅。   天霸在窗外見此光景,暗說:「大人命我前來打探女子的消息,聽了這麼半天,連 一點信兒也沒有。我何不如此這般,看看如何。」好漢主意已定,舉目觀看,皓月東升 ,聽那鼓打三更。忽然一陣朔風,刮的窗紙響動,他借著風聲,口中鳴鳴號叫,又用手 拍得門叭叭直響。復又抓了把塵土,唰一聲,揚在窗櫺,四下裡拋磚撂瓦,滿院亂響。 佳人在房中,並未睡著,聽見院內聲響,不由得心中害怕,連忙爬起來,打火點燈,坐 在牀上,叫聲道:「慶兒呀!醒醒兒,醒醒兒。」叫夠多時,那邊牀上的禿丫頭,這才 答應,口內哼哼,爬起來說:「作什麼呀?這麼早起來。」朱氏說:「叫你起來,不為 別的事情,我一個人怪害怕的,有你到底作個伴兒,還好些。你聽聽外面刮這麼大風, 倒象是有人在院裡打窗戶弄門。」哪知慶兒聞聽,哈哈傻笑了一陣子說:「姐姐呀!不 用害怕,有我呢。等我出去瞧瞧,到底是人是鬼。」說著即忙下牀來,拿著一盞燈,一 邊走著,一邊自言自語的胡搗鬼說:「我出去瞧瞧,邪魔外祟,都怕我。」來到門前, 伸手拉開兩道門閂,把門開放,往外走,剛一探頭,天霸在門外噗的一口氣,把燈吹滅 。禿丫頭嚇的往後一退,叫將起來,連說:「不好了,有鬼了。」佳人嚇得渾身打戰, 連忙下牀,仗著膽子,咯當一聲,將門插上,頂了又頂,轉身又把慶兒拉將進來,打火 又點著燈一照,見他面如土色,渾身只是亂抖。佳人說:「妹妹別怕,八成是起大風。 你往外走,一陣大風把燈吹滅了。」慶兒搖頭說:「不是不是,要不是兇神,必是厲鬼 。」朱氏說:「坐下罷,不用瞎話流舌了。」慶兒說:「要撒謊,爛我的舌根子!都是 那算命的先生說喪話,他說咱家院裡有鬼,這才招的真有了鬼咧!姐姐呀,那位先生他 還說過『會拿鬼淨宅,管保除根!』明日等他來了,請他進來給咱們淨宅,叫他拿住那 個鬼魂,是怎麼個樣,看他還鬧不鬧呀?」   再說天霸吹滅了燈,翻身躥上房簷,往下細聽禿丫頭說話,佳人並不言語。好漢自 思:再捺下瓦去,再聽聽怎樣。想罷房上揭瓦往下捺,這裡嘭,那裡吧,就鬧起來了。 只聽禿丫頭說:「姐姐呀,可可可不不好了!插上門他進不來了,又拆房呢。」   那婦人說:「少說話罷。」禿丫頭可就不說了。只聽那婦人說:「外面的聽真,休 要如此!你要是賊人前來偷盜呢,實告你說,家內銀子衣服全都沒有,我勸你另走一家 兒罷。你要是見我丈夫不在家中,心生別念妄想,前來調戲良人呢,奴家不是那樣的婦 人。我勸你早些打斷這個念頭,快些去罷。」天霸房上聞聽,暗暗誇獎,說道:「婦人 好大膽,我再試試他這膽量。」想罷又拋磚撂瓦,更比前番鬧的凶了。又聽屋內佳人說 :「是了,莫非是冤鬼?你要是我的丈夫,被人謀死,前來訴冤,只管明講,何必敲門 打戶?你妻雖是女流之輩,還能替你伸冤告狀,報仇雪恨;延請高僧高道,超度亡靈, 早脫幽孽。」女子說罷,外面還是響聲不絕。只聽她大叫一聲說:「啊!我知道了,敢 是你來作耗?你的那冤魂不散,來纏繞我,莫非你死的委屈,不該死。果然若是你作耗 ,你也得問心,自己想一想,是誰之過,千萬莫屈心。等我丈夫回家見一面,我合你森 羅殿上,對口供去。你先去豐都城內等我罷!」佳人說罷,將牙咬得咯吱吱的,連聲亂 響。房上的天霸聽見這些言詞,不由的心想:另有緣故。復想起施公吩咐的言語來,也 不擲磚弄瓦咧,輕輕的縱下房來,走至窗外站住,思想會子,暗說:他的言語我已記清 ,不可久在此處。猛聽金雞報曉,他躥到牆外走了。不知真情如何探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六九回 探消息施公淨宅 辦差使吳徐領簽   話說黃天霸找到老爺住的那座豆腐店的門首,見了老爺。   老爺叫天霸會了店錢,倆又奔了涿州北門而來。天霸一邊走著,一邊低言悄語,就 把弄鬼裝神,暗中探訪之事,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細細的告訴了一遍。賢臣聞聽,不 由心中歡喜:「似此說來,害佟六之事,那婦人雖未明言,據我看來,八成就是她了。 這件事情,還套著別的事呢,必須訪個明白,此案才能斷清。還有一事,還要你去。你 速到州衙,告訴知州王世昌,叫他速發簽,差兩個能乾的衙役,限三日內,或是白富全 ,或是賀重五,拿著一個,重重有賞。倘違誤,惟州官是問。」天霸答應。賢臣又說: 「你告訴他後就回來。」   天霸奉命來到衙門口,正遇州官升堂問事。天霸進了衙門。州官見天霸上堂,躬身 帶笑開言說:「二爺到此何事?」   天霸就將施公吩咐,叫拿白富全、賀重五的話,說了一遍。又說:「事情緊,叫老 爺差派人速辦才好。」州官連連答應。好漢說罷,轉身下堂,出衙不表。且說知州見是 欽差大人要的重情人犯,怎敢怠慢!在堂上抽籤二支,瞧了瞧該班的捕快:徐忠、吳沛 。堂上高聲叫道:「徐忠、吳沛。」二人在堂下連忙答應。但見二人邁步上堂,公案前 單腿一跪。知州王世昌,把兩支籤,標上名姓,捺在堂下說:「限三日內,把白富全、 賀重五拿到一個,就算有功,回來重賞。」暫且不表。   且說那暗訪的賢臣,手拿卦板,肩背小藍包袱,自從與黃天霸分手之後,又奔了東 街。登時到小衚衕土地廟,又是大聲的嚷叫,與昨日是一樣吆喝。說是:「淨宅,算命 ,斬妖,除邪!」且說朱氏佳人,同著禿丫頭慶兒,整整鬧了五更天,才得安頓。佳人 哪裡睡得著呢?思前想後,心中害怕。不多時東方大亮,起來梳洗。禿丫頭弄飯,剛吃 了飯,只聽街上大聲吆喝說:「淨宅,算命!」慶兒說:「姐姐,那個算命的先生又來 了,何不請他進來,給咱淨淨宅?省得夜來混鬧。」朱氏無奈,只得依從著禿丫頭的主 意,說是:「要請,你就請去,不怕多花點子錢,只要安靜了,誰不願意呢?」說得丫 頭滿心歡喜,急忙來到街門,伸手拉開了閂,將門開了,走出街門,潑聲拉氣說:「先 生往這裡來罷,給我們家裡淨淨宅!怪不得昨日你說,我們院子裡不大乾淨,真就應了 你的話咧。瞧不起你嘴歪,果然有靈兒。」賢臣聞聽,抬頭觀看,但見那家禿丫頭,站 在門外,招手高叫。老爺說:「叫我麼?」丫頭說:「是喲!你打量叫誰,快走一步罷 !我的瘸先生。」老爺就知道是昨日晚晌,天霸前來混鬧,女子害怕,才叫淨宅。賢臣 想罷,一瘸一拐的來到門前。慶兒搬出一張炕桌來,搬了一張椅子,放在院內,賢臣坐 下。只見禿丫頭說:「姐姐,叫那個算命的先生來咧,把昨日晚晌實情告訴他。」佳人 說:「先生,我家昨夜晚晌,說起來令人驚怕。那天不過三更時候,院內忽然鬼哭神號 ,只聽拋磚撂瓦,四下亂響,細聽又象呼呼的刮大風,直鬧到東方發亮才休息。不知是 神是鬼,求先生看一看,淨宅的謝禮格外從厚,多送先生。」   賢臣說:「待我看看,是個什麼怪。我一定給你把宅淨的除了根。」又故意的東瞧 西看,把四面八方,瞧了個遍兒,假裝驚駭之狀,大聲說道:「啊!不好了!並非是別 的邪物,原來是一個橫死之鬼,怨氣不散,前來顯魂。你若不早早將他除滅了,將來禍 患不小。」佳人聞聽此話,隔著窗戶說道:「先生既知是一怨鬼,再細看一看,是男鬼 是女鬼?」賢臣假裝著又瞧了多時,口呼:「娘子,我瞧他是個少年男鬼。」佳人聞聽 是一個年輕的男鬼,不由的心中害怕,連忙往外開言說:「先生,可知道淨宅除鬼,用 些什麼東西。好叫慶兒與你打點預備。」賢臣說:「不用別的物件,你把黃表紙找半張 ,舀點水來。」婦人說:「慶兒,你拿出去罷。」禿丫頭答應,復又眼望老爺說道:「 先生還要什麼?好一總拿出來,省得回來回去,跑斷腿兒。」賢臣說:「別的東西,我 是現成的。你就把水與紙拿出來。」慶兒答應,先掇了一張紙放桌上,放在施公面前, 又將水拿來,放在桌上。賢臣把包袱打開,取出筆硯硃砂、白芨,打開了一本《玉匣記 》看著。用白芨研了一研,提起筆來,照書上樣式,畫了幾道符,用手拿起來。心中暗 想道:「這件事必須如此,方能套出女子口氣。如得其真情,將他傳到公堂,要完結此 案,豈非易哉!」想罷,眼望屋內開言說:「給你畫了幾道符,拿去罷,貼在街門一道 ,每個窗戶各貼一道。還有一事,我的符能驅邪魔鬼怪,你們院內這個鬼,可不能制。 他本是負屈橫死,無著無落的,閻君也不能管束他,皆因他還有幾年壽數,故此各處尋 找仇人。大概死的不明白,焉肯善離此地?除非是知道這鬼的名字姓氏,寫在一張紙上 ,也不用貼,等到夜靜更深之時,用些燒紙銀錠,一同焚化。焚化的時候,必得將來歷 祝告個明明白白的,怨鬼自然消滅。他若再有委屈,也只好等著仇人的陽壽將終,陰間 告狀,憑閻君判斷去咧!」   賢臣外面說話,佳人聞聽,不由心中害怕,自己腹內暗說:「先生未卜先知,句句 說的刺骨鑽心。他說是屈死鬼魂,前來作耗,把他名姓寫在紙上。我怎肯告訴他的姓名 ?人命關天,非同小可,倘若洩露機關,這還了得。丈夫在外,未知生死,若有不測之 事,出頭露面,丈夫不知其中的底細,我這冤枉怎得申明?欲待不說真情實話,又怕夜 來攪鬧,不得安靜。總恨萬惡囚徒無道理,萬剮凌遲,罪還輕了呢!還不該橫死?蒼天 那有報應?我看那門神灶君、家屯六神,都是枉然。你們就袖手旁觀,讓他進來,任他 院內胡鬧,也不分個善惡是非。從今後再不燒香磕頭咧!」佳人腹內暗自沉吟。外面施 公只是追問怨鬼姓名。佳人聞聽,不由的左右為難,偶然心生-計說:「先生,你把寫 名字的一方兒,留下兩個字的空兒。焚化時,我自己填寫罷。」賢臣聞聽,不由的暗暗 驚疑,腹內說:「如今婦人識字的就很少,此女真稱的起才貌雙全。」老爺想著,也難 往下追問咧,只得將符寫完,眼望著慶兒說道:「把這一道符,到晚上焚化時,添上姓 名,與燒紙銀錠一同焚化。」禿丫頭答應說:「這就好了麼?到半夜,再要鬧起來,我 就罵你呀!明日再來了,我叫狗咬那好腿。」只聽屋內的女子說:「慶兒呀,給先生拿 出卦禮去罷!」慶兒答應,走進去拿出錢來說:「先生,咱這是老價錢咧,昨日是一百 ,今日還是一百。又不費什麼事,這個買賣一天作這麼八十多宗,你倒發了財了呢!」 賢臣笑了笑,將錢收起,告辭出門。   慶兒把他送出門外,抽身回去,關上街門。   賢臣手打卦板,順著大街往前走,竟奔七聖神祠而來。走到七聖神祠,賢臣見天晚 ,奔公館而來。天霸後邊跟隨。此時兩邊鋪面,點上燈燭。正走之間,抬頭一看,但見 公館門首,燈光燦爛。施公、天霸走進公館,到了庭中。施安、關小西、計全、王殿臣 、郭起鳳,一同迎出來請安。賢臣說:「本院昨日清晨出去,今晚回來,算是整整兩天 。公館內可有什麼事情?」施安躬身回話說:「自從老爺去後,平安無事。」忠良說: 「既然如此,明日歇息一天,後日再到州衙理事。」再說徐忠、吳沛,二人不知究竟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公差訪拿賀重 五兇犯巧遇琉璃河   話說吳沛、徐忠二公差,自領施大人簽票,訪拿賀重五,在涿州城裡關外,直訪了 一天,並無蹤影。吳沛忽然想起一個朋友來,望徐忠說道:「琉璃河,我有個朋友燕柏 亭。咱二人何不去訪訪?」言罷直奔琉璃河而來。走不多時,到了琉璃河,進大街,登 時來至燕柏亭門首。吳沛邁步上前,用手拍門。看官,這個燕柏亭,是個敗家子,專吃 賭飯,愛交朋友。   今日邀了幾個人,要擲骰子,聽見門外有人叫,慌忙出來觀看,原來是吳沛,同著 一個伙計。柏亭說道:「二位仁兄,怎麼到這裡?有什麼事情?」吳沛說:「一點事情 沒有,特到這裡討擾。」說著就叫徐忠與燕柏亭拉了拉手。這燕柏亭是交朋友的人,焉 有拉了就放?隨即把二人,邀到飯鋪吃喝。吃畢,燕柏亭說:「二位老弟,咱們上家裡 去喝茶吧!今日我邀了個小局兒,無人照應。」吳沛說:「很好,哥哥弄幾弔錢,我們 也耍耍。」二人說罷,哈哈大笑。   燕柏亭會了飯錢,三個人邁步,出了飯鋪,來到燕柏亭家門首,彼此謙讓了會子, 進去。到了屋內,但見炕上鬧哄哄的,人們喚五叫六,骰子擲的亂響。吳沛、徐忠坐下 ,局家燕柏亭倒茶。二公差手拿茶杯,瞧著眾人賭鬥輸贏。燕柏亭說:「愚兄今年饑荒 的了不得。自從新官上任斷賭,一向未乾這個舊營生。」三人說著話,喝茶已畢。觀瞧 眾人,可擲了個熱鬧,推了來,抄了去。燕柏亭望著徐忠、吳沛說:「一點進錢的道兒 無有,叫我怎麼過?天是冷了,連一件蓋面的衣裳也無有。昨日才邀了這幾個人,都是 至親厚友;還有外來了一個朋友--聞說,他在攔把行中常混混。每人對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