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文中子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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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文中子中說

Author: Tong Wang

Editor: Yun Wu Wang

Release date: November 18, 2008 [eBook #27291]
Most recently updated: January 4, 2021

Language: Chinese

Credits: Produced by Yung Ting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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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duced by Yung Ting Chang

阮逸<文中子中說>序

  周公,聖人之治者也,後王不能舉,則仲尼述之,而周公之道明。仲尼,聖 人之備者也,後儒不能達,則孟軻尊之,而仲尼之道明。文中子,聖人之修者也, 孟軻之徒歟,非諸子流矣。蓋萬章、公孫醜不能極師之奧,盡錄其言,故孟氏章 句略而多闕。房、杜諸公不能臻師之美,大宣其教,故王氏“續經”抑而不振。   《中說》者,子之門人對問之書也,薛收、姚義集而名之。唐太宗貞觀初, 精修治具,文經武略,高出近古。若房、杜、李、魏、二溫、王、陳輩,迭為將 相,實永三百年之業,斯門人之功過半矣。貞觀二年,御史大夫杜淹,始序《中 說》及《文中子世家》,未及進用,為長孫無忌所抑,而淹尋卒。故王氏經書, 散在諸孤之家,代莫得聞焉。二十三年,太宗沒,子之門人盡矣。惟福畤兄弟, 傳授《中說》于仲父凝,始為十卷。今世所傳本,文多殘缺,誤以杜淹所撰《世 家》為《中說》之序。又福畤于仲父凝得《關子明傳》,凝因言關氏蔔筮之驗, 且記房、魏與太宗論道之美,亦非《中說》後序也。蓋同藏緗帙,卷目相亂,遂 誤為序焉。   逸家藏古編,尤得精備,亦列十篇,實無二序。以意詳測,《文中子世家》 乃杜淹授與尚書陳叔達,編諸《隋書》而亡矣。關子明事,具于裴晞《先賢傳》, 今亦無存。故王氏諸孤,痛其將墜也,因附於《中說》兩間,且曰“同志淪殂, 帝閽悠邈。文中子之教,鬱而不行。籲!可悲矣”。此有以知杜淹見抑,而“續 經”不傳;諸王自悲,而遺事必錄。後人責房、魏不能揚師之道,亦有由焉。   夫道之深者,固當年不能窮;功之遠者,必異代而後顯。方當聖時,人文復 古,則周、孔至治大備,得以隆之。昔荀卿、揚雄二書,尚有韓愈、柳宗元刪定, 李軌、楊倞注釋,況文中子非荀、揚比也,豈學者不能伸之乎?是用覃研蘊奧, 引質同異,為之注解,以翼斯文。   夫前聖為後聖之備,古文乃今文之修,未有離聖而異驅,捐古而近習,而能 格於治者也。皇宋禦天下,尊儒尚文,道大淳矣;修王削霸,政無雜矣;抑又跨 唐之盛,而使文中之徒遇焉。彼韓愈氏力排異端,儒之功者也,故稱孟子能拒楊、 墨,而功不在禹下。孟軻氏,儒之道者也,故稱顏回,謂與禹、稷同道。愈不稱 文中子,其先功而後道歟?猶文中子不稱孟軻,道存而功在其中矣。唐末司空圖 嗟功廢道衰,乃明文中子聖矣。五季經亂,逮乎削平,則柳仲塗宗之于前,孫漢 公廣之於後,皆雲聖人也。然未及盛行其教。   噫!知天之高,必辯其所以高也。子之道其天乎?天道則簡而功密矣。門人 對問,如日星麗焉,雖環周萬變,不出乎天中。今推策揆影,庶仿佛其端乎?大 哉。中之為義!在《易》為二五,在《春秋》為權衡,在《書》為皇極,在《禮》 為中庸。謂乎無形,非中也;謂乎有象,非中也。上不蕩於虛無,下不局於器用; 惟變所適,惟義所在;此中之大略也。《中說》者,如是而已。李靖問聖人之道, 子曰:“無所由,亦不至於彼。”又問彼之說,曰:“彼,道之方也,必也。無 至乎?”魏徵問聖人憂疑,子曰:“天下皆憂疑,吾獨不憂疑乎?”退謂董常曰: “樂天知命,吾何憂?窮理盡性,吾何疑?”舉是深趣,可以類知焉。或有執文 昧理,以模範《論語》為病,此皮膚之見,非心解也。   逸才微志勤,曷究其極!中存疑闕,庸俟後賢。仍其舊篇,分為十卷。謹序

卷一:王道篇卷二:天地篇 卷三:事君篇 卷四:周公篇 卷五:問易篇 卷六: 禮樂篇 卷七:述史篇 卷八:魏相篇 卷九:立命篇 卷十:關朗篇

附錄:敘篇 文中子世家 錄唐太宗與房魏論禮樂事 東皋子答陳尚書書錄 關子明 事 王氏家書雜錄

卷一  王道篇

  文中子曰:“甚矣!王道難行也。吾家頃銅川六世矣,未嘗不篤於斯,然亦 未嘗得宣其用,退而鹹有述焉,則以志其道也。”蓋先生之述,曰《時變論》六 篇,其言化俗推移之理竭矣。江州府君之述,曰《五經決錄》五篇,其言聖賢制 述之意備矣。晉陽穆公之述,曰《政大論》八篇,其言帝王之道著矣。同州府君 之述,曰《政小論》八篇,其言王霸之業盡矣。安康獻公之述,曰《皇極讜義》 九篇,其言三才之去就深矣。銅川府君之述,曰《興衰要論》七篇,其言六代之 得失明矣。余小子獲睹成訓,勤九載矣。服先人之義,稽仲尼之心,天人之事, 帝王之道,昭昭乎!   子謂董常曰:“吾欲修《元經》,稽諸史論,不足征也,吾得《皇極讜義》 焉。吾欲續《詩》,考諸集記,不足征也,吾得《時變論》焉。吾欲續《書》,按 諸載錄,不足征也,吾得《政大論》焉。”董常曰:“夫子之得,蓋其志焉。” 子曰:“然。”   子謂薛收曰:“昔聖人述史三焉:其述《書》也,帝王之製備矣,故索焉而 皆獲;其述《詩》也,興衰之由顯,故究焉而皆得;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跡 明,故考焉而皆當。此三者,同出於史而不可雜也。故聖人分焉。”   文中子曰:“吾視遷、固而下,述作何其紛紛乎!帝王之道,其暗而不明乎? 天人之意,其否而不交乎?制理者參而不一乎?陳事者亂而無緒乎?”   子不豫,聞江都有變,泫然而興曰:“生民厭亂久矣,天其或者將啟堯、舜 之運,吾不與焉,命也。”   文中子曰:“道之不勝時久矣,吾將若之何?”董常曰:“夫子自秦歸晉, 宅居汾陽,然後三才五常,各得其所。”   薛收曰:“敢問《續書》之始于漢,何也?”子曰:“六國之弊,亡秦之酷, 吾不忍聞也,又焉取皇綱乎?漢之統天下也,其除殘穢,與民更始,而興其視聽 乎?”薛收曰:“敢問《續詩》之備六代,何也?”子曰:“其以仲尼《三百》 始終于周乎?”收曰:“然。”子曰:“余安敢望仲尼!然至興衰之際,未嘗不 再三焉。故具六代始終,所以告也。”   文中子曰:“天下無賞罰三百載矣,《元經》可得不興乎?”薛收曰:“始 于晉惠,何也?”子曰:“昔者明王在上,賞罰其有差乎?《元經》褒貶,所以 代賞罰者也。其以天下無主,而賞罰不明乎?”薛收曰:“然則《春秋》之始周 平、魯隱,其志亦若斯乎?”子曰:“其然乎?而人莫之知也。”薛收曰:“今 乃知天下之治,聖人斯在上矣;天下之亂,聖人斯在下矣。聖人達而賞罰行,聖 人窮而褒貶作。皇極所以複建,而斯文不喪也。不其深乎?”再拜而出,以告董 生。董生曰: “仲尼沒而文在茲乎?”   文中子曰:“卓哉,周、孔之道!其神之所為乎?順之則吉,逆之則凶。”   子述《元經》皇始之事,歎焉。門人未達,叔恬曰:“夫子之歎,蓋歎命矣。 《書》雲:天命不于常,惟歸乃有德。戎狄之德,黎民懷之,三才其舍諸?”子 聞之曰:“凝,爾知命哉!”   子在長安,楊素、蘇夔、李德林皆請見。子與之言,歸而有憂色。門人問子, 子曰:“素與吾言終日,言政而不及化。夔與吾言終日,言聲而不及雅。德林與 吾言終日,言文而不及理。”門人曰:“然則何憂?”子曰:“非爾所知也。二 三子皆朝之預議者也,今言政而不及化,是天下無禮也;言聲而不及雅;是天下 無樂也;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無文也。王道從何而興乎?吾所以憂也。”門人 退。子援琴鼓《蕩》之什,門人皆沾襟焉。   子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畏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稽德則 遠。”   賈瓊習《書》至《桓榮之命》,曰:“洋洋乎!光明之業。天實監爾,能不 以揖讓終乎!”   繁師玄將著《北齊錄》,以告子。子曰:“無苟作也。”   越公以《食經》遺子,子不受。曰:“羹藜含糗,無所用也。”答之以《酒 誥》及《洪範》“三德”。   子曰:“小人不激不勵,不見利不勸。”   靖君亮問辱。子曰:“言不中,行不謹,辱也。”   子曰:“化至九變,王道其明乎?故樂至九變,而淳氣洽矣。”裴晞曰:“何 謂也?”子曰:“夫樂,象成者也。象成莫大於形,而流于聲,王化始終所可見 也。故《韶》之成也,虞氏之恩被動植矣,烏鵲之巢,可俯而窺也,鳳皇何為而 藏乎?”   子曰:“封禪之費,非古也,徒以誇天下,其秦、漢之侈心乎?”   子曰:“易樂者必多哀,輕施者必好奪。”   子曰:“無赦之國,其刑必平;多斂之國,其財必削。”   子曰:“廉者常樂無求,貪者常憂不足。”   子曰:“杜如晦若逢其明王,于萬民其猶天乎?”董常、房元齡、賈瓊問曰: “何謂也?”子曰:“春生之,夏長之,秋成之,冬斂之。父得其為父,子得其 為子,君得其為君,臣得其為臣,萬類鹹宜。百姓日用而不知者,杜氏之任,不 謂其猶天乎?吾察之久矣,目光惚然,心神忽然。此其識時運者,憂不逢真主以 然哉!”   叔恬曰:“舜一歲而巡五嶽,國不費而民不勞,何也?”子曰:“無他,道 也。兵衛少而徵求寡也。”   子曰:“王國之有風,天子與諸侯夷乎?誰居乎?幽王之罪也。故始之以《黍 離》,於是雅道息矣。”   子曰:“五行不相沴,則王者可以制禮矣;四靈為畜,則王者可以作樂矣。”   子遊孔子之廟。出而歌曰:“大哉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 夫婦婦!夫子之力也,其與太極合德,神道並行乎?”王孝逸曰:“夫子之道, 豈少是乎?”子曰:“子未三複白圭乎?天地生我而不能鞠我,父母鞠我而不能 成我,成我者夫子也。道不啻天地父母,通于夫子,受罔極之恩。吾子汩彝倫乎?” 孝逸再拜謝之,終身不敢臧否。   韋鼎請見。子三見而三不語,恭恭若不足。鼎出謂門人曰:“夫子得志于朝 廷,有不言之化,不殺之嚴矣。”   楊素謂子曰:“天子求善禦邊者,素聞惟賢知賢,敢問夫子。”子曰:“羊 祜、陸遜,仁人也,可使。”素曰:“已死矣,何可複使?”子曰:“今公能為 羊、陸之事則可,如不能,廣求何益?通聞:邇者悅,遠者來,折衝樽俎可矣。 何必臨邊也?”   子之家,《六經》畢備,朝服祭器不假。曰:“三綱五常,自可出也。”   子曰:“悠悠素餐者,天下皆是,王道從何而興乎?”   子曰:“七制之主,其人可以即戎矣。”   董常死,子哭於寢門之外,拜而受吊。   裴晞問曰:“衛玠稱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何如?” 子曰:“寬矣。”曰:“仁乎?”子曰:“不知也。”阮嗣宗與人談,則及玄遠, 未嘗臧否人物,何如?”子曰:“慎矣。”曰:“仁乎?”子曰:“不知也。”   子曰:“恕哉,淩敬!視人之孤猶己也。”   子曰:“仁者,吾不得而見也,得見智者,斯可矣。智者,吾不得而見也, 得見義者,斯可矣。如不得見,必也剛介乎?剛者好斷,介者殊俗。”   薛收問至德要道。子曰:“至德,其道之本乎?要道,其德之行乎?《禮》 不雲乎,至德為道本。《易》不雲乎,顯道神德行。”子曰:“大哉神乎!所自 出也。至哉,《易》也!其知神之所為乎?”   子曰:“我未見嗜義如嗜利者也。”   子登雲中之城,望龍門之關。曰:“壯哉,山河之固!”賈瓊曰:“既壯矣, 又何加焉?”子曰:“守之以道。”降而宿于禹廟,觀其碑首曰:“先君獻公之 所作也,其文典以達。”   子見劉孝標《絕交論》,曰:“惜乎,舉任公而毀也。任公於是乎不可謂知 人矣。”見《辯命論》,曰:“人道廢矣。”   子曰:“使諸葛亮而無死,禮樂其有興乎?”   子讀《樂毅論》,曰:“仁哉,樂毅!善藏其用。智哉,太初!善發其蘊。”

  子讀《無鬼論》,曰:“未知人,焉知鬼?”

卷二  天地篇

  子曰:“圓者動,方者靜。其見天地之心乎?”   子曰:“智者樂,其存物之所為乎?仁者壽,其忘我之所為乎?”   子曰:“義也清而莊,靖也惠而斷,威也和而博,收也曠而肅,瓊也明而毅, 淹也誠而厲,玄齡志而密,徵也直而遂,大雅深而弘,叔達簡而正。若逢其時, 不減卿相,然禮樂則未備。”   或曰:“董常何人也?”子曰:“其動也權,其靜也至。其顏氏之流乎?”   叔恬曰:“山濤為吏部,拔賢進善,時無知者。身歿之後,天子出其奏於朝, 然後知群才皆濤所進。如何?子曰:“密矣。”曰:“仁乎?”子曰:“吾不知 也。”   李密見子而論兵。子曰:“禮信仁義,則吾論之;孤虛詐力,吾不與也。”   李伯藥見子而論詩。子不答。伯藥退謂薛收曰:“吾上陳應、劉,下述沈、 謝,分四聲八病,剛柔清濁,各有端序,音若塤篪。而夫子不應我,其未達歟?” 薛收曰:“吾嘗聞夫子之論詩矣:上明三綱,下達五常。於是征存亡,辯得失。 故小人歌之以貢其俗,君子賦之以見其志,聖人采之以觀其變。今子營營馳騁乎 末流,是夫子之所痛也,不答則有由矣。”   子曰:“學者,博誦雲乎哉?必也貫乎道。文者,苟作雲乎哉?必也濟乎義。”   內史薛公見子于長安,退謂子收曰:“《河圖》、《洛書》,盡在是矣。汝往 事之,無失也。”   子曰:“士有靡衣鮮食而樂道者,吾未之見也。”   子謂魏徵曰:“汝與凝皆天之直人也。徵也遂,凝也挺,若並行于時,有用 舍焉。”   子謂李靖曰:“凝也若容于時,則王法不撓矣。”   李靖問任智如何,子曰:“仁以為己任。小人任智而背仁為賊,君子任智而 背仁為亂。”   薛收問仲長子光何人也。子曰:“天人也。”收曰:“何謂天人?”子曰: “眇然小乎!所以屬於人;曠哉大乎!獨能成其天。”   賈瓊問君子之道。子曰:“必先恕乎?”曰:“敢問恕之說。”子曰:“為 人子者,以其父之心為心;為人弟者,以其兄之心為心。推而達之於天下,斯可 矣。”   子曰:“君子之學進於道,小人之學進於利。”   楚難作,使使召子,子不往。謂使者曰:“為我謝楚公。天下崩亂,非王公 血誠不能安。苟非其道,無為禍先。”   李密問王霸之略。子曰:“不以天下易一民之命。”李密出,子謂賈瓊曰: “亂天下者必是夫也。幸災而念禍,愛強而願勝,神明不與也。”   子居家,雖孩孺必狎。其使人也,雖童僕必斂容。   子曰:“我未見知命者也。”   子曰:“不就利,不違害,不強交,不苟絕,惟有道者能之。”   子躬耕。或問曰:“不亦勞乎?”子曰:“一夫不耕,或受其饑,且庶人之 職也。亡職者,罪無所逃天地之間,吾得逃乎?”   子藝黍登場,歲不過數石,以供祭祀、冠婚、賓客之酒也,成禮則止。子之 室,酒不絕。   薛方士問葬。子曰:“貧者斂手足,富者具棺槨,封域之制無廣也,不居良 田。古者不以死傷生,不以厚為禮。”   陳叔達問事鬼神之道。子曰:“敬而遠之。”問祭。子曰:“何獨祭也,亦 有祀焉,有祭焉,有享焉。三者不同,古先聖人所以接三才之奧也。達茲三者之 說,則無不至矣。”叔達俯其首。   子曰:“王猛有君子之德三焉:其事上也密,其接下也溫,其臨事也斷。” 或問蘇綽。子曰:“俊人也。”曰:“其道何如?”子曰:“行于戰國可以強, 行于太平則亂矣。”問牛弘。子曰:“厚人也。”   子觀田,魏徵、杜淹、董常至。子曰:“各言志乎?”徵曰:“願事明王, 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淹曰:“願執明王之法,使天下無冤人。”常曰:“願 聖人之道行于時,常也無事於出處。”子曰:“大哉!吾與常也。”   子在長安。曰:“歸來乎!今之好異輕進者,率然而作,無所取焉。”   子在絳,程元者<囗亡>薛收而來。子與之言六經。元退謂收曰:“夫子載造 彝倫,一匡皇極。微夫子,吾其失道左見矣。”   子曰:“蓋有慕名而作者,吾不為也。”   叔恬曰:“文中子之教興,其當隋之季世,皇家之未造乎?將敗者吾傷其不 得用,將興者吾惜其不得見。其志勤,其言征,其事以蒼生為心乎?”   文中子曰:“二帝三王,吾不得而見也,舍兩漢將安之乎?大哉七制之主! 其以仁義公恕統天下乎?其役簡,其刑清,君子樂其道,小人懷其生。四百年間, 天下無二志,其有以結人心乎?終之以禮樂,則三王之舉也。”   子曰:“王道之駁久矣,禮樂可以不正乎?大義之蕪甚矣,《詩》《書》可以 不續乎?”   子曰:“唐虞之道直以大,故以揖讓終焉。必也有聖人承之,何必定法?其 道甚闊,不可格於後。夏、商之道直以簡,故以放弑終焉。必也有聖人扶之,何 必在我?其道亦曠,不可制於下。如有用我者,吾其為周公所為乎?”   子燕居,董常、竇威侍。子曰:“吾視千載已上,聖人在上者,未有若周公 焉。其道則一,而經制大備,後之為政,有所持循。吾視千載而下,未有若仲尼 焉,其道則一,而述作大明,後之修文者,有所折中矣。千載而下,有申周公之 事者,吾不得而見也。千載而下,有紹宣尼之業者,吾不得而讓也。”   子曰:“常也其殆坐忘乎?靜不證理而足用焉,思則或妙。”   李靖問聖人之道。子曰:“無所由,亦不至於彼。”門人曰:“徵也至。” 或曰:“未也。”門人惑。子曰:“徵也去此矣,而未至於彼。”或問彼之說。 子曰:“彼,道之方也。必也無至乎?”董常聞之悅,門人不達。董常曰:“夫 子之道,與物而來,與物而去。來無所從,去無所視。”薛收曰:“大哉,夫子 之道!一而已矣。”   子謂程元曰:“汝與董常何如?”程元曰:“不敢企常。常也遺道德,元也 志仁義。”子曰:“常則然矣,而汝于仁義,未數數然也。其於彼有所至乎?”   子曰:“董常時有慮焉,其餘則動靜慮矣。”   子曰:“孝哉,薛收!行無負于幽明。”   子於是日弔祭,則終日不笑。   或問王隱。子曰:“敏人也。其器明,其才富,其學贍。”或問其道。子曰: “述作多而經制淺,其道不足稱也。”   子謂陳壽有志于史,依大義而削異端。謂范甯有志於《春秋》,征聖經而詰 眾傳。子曰:“使陳壽不美于史,遷、固之罪也。使范甯不盡美於《春秋》,歆、 向之罪也。”裴晞曰:“何謂也?”子曰:“史之失,自遷、固始也,記繁而志 寡。《春秋》之失,自歆、向始也,棄經而任傳。”   子曰:“蓋九師興而《易》道微,三《傳》作而《春秋》散。”賈瓊曰:“何 謂也?”子曰:“白黑相渝,能無微乎?是非相擾,能無散乎?故齊韓毛鄭,《詩》 之末也;大戴小戴,《禮》之衰也。《書》殘于古、今,《詩》失于齊魯。汝知之 乎?”賈瓊曰:“然則無師無傳可乎?”子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苟非其 人,道不虛行。必也傳,又不可廢也。”   子謂叔恬曰:“汝不為《續詩》乎?則其視七代損益,終懣然也。”   子謂:“《續詩》可以諷,可以達,可以蕩,可以獨處;出則悌,入則孝; 多見治亂之情。”   文中子曰:“吾師也,詞達而已矣。”   或問揚雄、張衡。子曰:“古之振奇人也,其思苦,其言艱。”曰:“其道 何如?”子曰:“靖矣。”   子曰:“過而不文,犯而不校,有功而不伐,君子人哉!”   子曰:“我未見見謗而喜,聞譽而懼者。”   子曰:“富觀其所與,貧觀其所取,達觀其所好,窮觀其所為,可也。”   或問魏孝文。子曰:“可與興化。”   銅川夫人好藥,子始述方。芮城府君重陰陽,子始著曆日。且曰:“吾懼覽 者或費日也。”   子謂薛知仁善處俗,以芮城之子妻之。   子曰:“內難而能正其志,同州府君以之。”   子曰:“吾於天下,無去也,無就也,惟道之從。”

卷三  事君篇

  房玄齡問事君之道。子曰:“無私。”問使人之道。曰:“無偏。”曰:“敢 問化人之道。”子曰:“正其心。”問禮樂。子曰:“王道盛則禮樂從而興焉, 非爾所及也。”   或問楊素。子曰:“作福作威玉食,不知其他也。”   房玄齡問郡縣之治。子曰:“宗周列國八百餘年,皇漢雜建四百余載,魏、 晉已降,滅亡不暇,吾不知其用也。”   楊素使謂子曰:“盍仕乎?”子曰:“疏屬之南,汾水之曲,有先人之敝廬 在,可以避風雨,有田可以具抃粥,彈琴著書、講道勸義自樂也。願君侯正身以 統天下。時和歲豐,則通也受賜多矣,不願仕也。”   子曰:“古之為政者,先德而後刑,故其人悅以恕;今之為政者,任刑而棄 德,故其人怨以詐。”   子曰:“古之從仕者養人,今之從仕者養己。”   子曰:“甚矣!齊文宣之虐也。”   姚義曰:“何謂克終?”子曰:“有楊遵彥者,實國掌命。視民如傷,奚為 不終?”   竇威好議禮。子曰:“威也賢乎哉?我則不敢。”   北山丈人謂文中子曰:“何謂遑遑者無急歟?”子曰:“非敢急傷時怠也。”   子曰:“吾不度不執,不常不遂。”   房玄齡曰:“書雲霍光廢帝舉帝,何謂也?”子曰:“何必霍光?古之大臣, 廢昏舉明,所以康天下也。”   子遊河間之渚。河上丈人曰:“何居乎斯人也?心若醉《六經》,目若營四 海,何居乎斯人也?”文中子去之。薛收曰:“何人也?”子曰:“隱者也。” 收曰:“盍從之乎?”子曰:“吾與彼不相從久矣。”“至人相從乎?”子曰: “否也。”   子在河上曰:“滔滔乎!昔吾願止焉,而不可得也,今吾得之止乎?”   子見牧守屢易,曰:“堯、舜三載考績,仲尼三年有成。今旬月而易,吾不 知其道。”薛收曰:“如何?”子曰:“三代之興,邦家有社稷焉;兩漢之盛, 牧守有子孫焉。不如是之亟也。無定主而責之以忠,無定民而責之以化,雖曰能 之,末由也已。”   賀若弼請射於子,發必中。子曰:“美哉乎藝也!古君子志于道,據於德, 依於仁,而後藝可遊也。”弼不悅而退。子謂門人曰:“矜而愎,難乎免於今之 世矣。”   子謂荀悅:“史乎史乎?”謂陸機:“文乎文乎?”皆思過半矣。   子謂:“文士之行可見:謝靈運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則謹。沈休文小人哉? 其文冶,君子則典。鮑昭、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吳筠、孔珪,古之 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謝莊、王融,古之纖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誇 人也。其文誕。”或問孝綽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或問湘東王兄弟。 子曰:“貪人也。其文繁。謝朓,淺人也。其文捷。江揔,詭人也。其文虛。皆 古之不利人也。”子謂:“顏延之、王儉、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約以則。”   尚書召子仕,子使姚義往辭焉。曰:“必不得已,署我於蜀。”或曰:“僻。” 子曰:“吾得從嚴、揚游泳以卒世,何患乎僻?”   子曰:“吾惡夫佞者,必也愚乎?愚者不妄動。吾惡夫豪者,必也吝乎?吝 者不妄散。”   子曰:“達人哉,山濤也!多可而少怪。”或曰:“王戎賢乎?”子曰:“戎 而賢,天下無不賢矣。”   子曰:“陳思王可謂達理者也,以天下讓,時人莫之知也。”子曰:“君子 哉,思王也!其文深以典。”   房玄齡問史。子曰:“古之史也辯道,今之史也耀文。”問文。子曰:“古 之文也約以達,今之文也繁以塞。”   薛收問《續詩》。子曰:“有四名焉,有五志焉。何謂四名?一曰化,天子 所以風天下也;二曰政,蕃臣所以移其俗也;三曰頌,以成功告於神明也;四曰 歎,以陳誨立誡於家也。凡此四者,或美焉,或勉焉,或傷焉,或惡焉,或誡焉, 是謂五志。”   子謂叔恬曰:“汝為《春秋》《元經》乎?《春秋》《元經》于王道,是輕重 之權衡,曲直之繩墨也,失則無所取衷矣。”   子謂:《續詩》之有化,其猶先王之有雅乎?《續詩》之有政,其猶列國之 有風乎?   子曰:“郡縣之政,其異列國之風乎?列國之風深以固,其人篤。曰:我君 不卒求我也,其上下相安乎?及其變也,勞而散,其人蓋傷君恩之薄也,而不敢 怨。郡縣之政悅以幸,其人慕。曰:我君不卒撫我也,其臣主屢遷乎?及其變也, 苛而迫,其人蓋怨吏心之酷也,而無所傷焉。雖有善政,未及行也。”魏徵曰: “敢問列國之風變,傷而不怨;郡縣之政變,怨而不傷;何謂也?”子曰:“傷 而不怨,則不曰猶吾君也。吾得逃乎?何敢怨?怨而不傷,則不曰彼下矣。吾將 賊之,又何傷?故曰三代之末,尚有仁義存焉;六代之季,仁義盡矣。何則?導 人者非其路也。”   子曰:“變風變雅作而王澤竭矣,變化變政作而帝制衰矣。”   子曰:“言取而行違,溫彥博惡之;面譽而背毀,魏徵惡之。”   子曰:“愛生而敗仁者,其下愚之行歟?殺身而成仁者,其中人之行歟?游 仲尼之門,未有不治中者也。”   陳叔達為絳郡守,下捕賊之令。曰:“無急也,請自新者原之,以觀其後。” 子聞之曰:“陳守可與言政矣。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苟非君子,焉能固窮?導 之以德,懸之以信,且觀其後,不亦善乎?”   薛收問:“恩不害義,儉不傷禮,何如?”子曰:“此文、景尚病其難行也。 夫廢肉刑害於義,損之可也;衣弋綈傷乎禮,中焉可也。雖然,以文、景之心為 之可也,不可格於後。”   子曰:“古之事君也以道,不可則止;今之事君也以佞,無所不至。”   子曰:“吾于贊《易》也,述而不敢論;吾于禮樂也,論而不敢辯;吾於《詩》 《書》也,辯而不敢議。”或問其故。子曰:“有可有不可。”曰:“夫子有可 有不可乎?”子曰:“可不可,天下之所存也,我則存之者也。”   子間居儼然。其動也徐,若有所慮;其行也方,若有所畏。其接長者,恭恭 然如不足;接幼者,溫溫然如有就。   子之服儉以潔,無長物焉,綺羅錦繡,不入於室。曰:“君子非黃白不禦, 婦人則有青碧。”   子宴賓無貳饌,食必去生,味必適。果菜非其時不食,曰:“非天道也。” 非其土不食,曰:“非地道也。”   鄉人有窮而索者。曰:“爾於我乎取,無擾爾鄰里鄉黨為也,我則不厭。” 鄉人有喪,子必先往,反必後。子之言應而不唱,唱必有大端。子之鄉無爭者。   或問人善。子知其善則稱之,不善,則曰:“未嘗與久也。”   子濟大川,有風則止,不登高,不履危,不乘悍,不奔馭。鄉人有水土之役, 則具畚鍤以往。曰:“吾非從大夫也。”   銅川府君之喪,勺飲不入口者三日。營葬具,曰:“必儉也,吾家有制焉。” 棺槨無飾,衣衾而舉,帷車而載,塗車芻靈,則不從五世矣。既葬之,曰:“自 仲尼已來,未嘗無志也。”於是立墳,高四尺,不樹焉。   子之他鄉,舍人之家,出入必告。既而曰:“奚適而無稟?”   萬春鄉社,子必與執事翼如也。   芮城府君起家為禦史,將行,謂文中子曰:“何以贈我?”子曰:“清而無 介,直而無執。”曰:“何以加乎?”子曰:“太和為之表,至心為之內。行之 以恭,守之以道。”退而謂董常曰:“大廈將顛,非一木所支也。”   子曰:“婚娶而論財,夷虜之道也,君子不入其鄉。古者男女之族,各擇德 焉,不以財為禮。”   子之族,婚嫁必具六禮。曰:“斯道也,今亡矣。三綱之首不可廢,吾從古。”   子曰:“惡衣薄食,少思寡欲,今人以為詐,我則好詐焉。不為誇衒,若愚 似鄙,今人以為恥,我則不恥也。”   子曰:“古之仕也,以行其道;今之仕也,以逞其欲。難矣乎!”   子曰:“吏而登仕,勞而進官,非古也,其秦之餘酷乎?古者士登乎仕,吏 執乎役,祿以報勞,官以授德。”   子曰:“美哉,公旦之為周也!外不屑天下之謗而私其跡。曰:必使我子孫 相承,而宗祀不絕也。內實達天下之道而公其心。曰:必使我君臣相安,而禍亂 不作。深乎深乎!安家者所以寧天下也,存我者所以厚蒼生也。故遷都之義曰: 洛邑之地,四達而平,使有德易以興,無德易以衰。”   無功作《五鬥先生傳》。子曰:“汝忘天下乎?縱心敗矩,吾不與也。”

卷四  周公篇

  子謂周公之道:“曲而當,私而恕。其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乎?”   子曰:“聖人之道,其昌也潛,其弊也寢,亹亹焉若寒暑進退,物莫不從之, 而不知其由也。”   溫彥博問:“嵇康、阮籍何人也?”子曰:“古之名理者,而不能窮也。” 曰:“何謂也?”子曰:“道不足而器有餘。”曰:“敢問道器。”子曰:“通 變之謂道,執方之謂器。”曰:“劉靈何人也?”子曰:“古之閉關人也。”曰: “可乎?”曰:“兼忘天下,不亦可乎?”曰:“道足乎?”曰:“足則吾不知 也。”   陳守謂薛生曰:“吾行令於郡縣而盜不止,夫子居於鄉里而爭者息,何也?” 薛生曰:“此以言化,彼以心化。”陳守曰:“吾過矣。”退而靜居,三月盜賊 出境。子聞之曰:“收善言,叔達善德。”   房玄齡問:“田疇,何人也?”子曰:“古之義人也。”   子謂“《武德》之舞勞而決。其發謀動慮,經天子乎?”謂“《昭德》之舞 閑而泰。其和神定氣,綏天下乎?”太原府君曰:“何如?”子曰:“或決而成 之,或泰而守之。吾不知其變也。噫!《武德》,則功存焉,不如《昭德》之善 也。且《武》之未盡善久矣。其時乎?其時乎?”   子謂史談善述九流。“知其不可廢,而知其各有弊也,安得長者之言哉?” 子曰:“通其變,天下無弊法;執其方,天下無善教。故曰:存乎其人。”   子曰:“安得圓機之士,與之共言九流哉?安得皇極之主,與之共敘九疇 哉?”   杜淹問:“崔浩何人也?”子曰:“迫人也。執小道,亂大經。”   程元曰:“敢問《豳風》何也?”子曰:“變風也。”元曰:“周公之際, 亦有變風乎?”子曰:“君臣相誚,其能正乎?成王終疑,則風遂變矣。非周公 至誠,孰能卒之哉?”元曰:“《豳》居變風之末,何也?”子曰:“夷王已下, 變風不復正矣。夫子蓋傷之者也,故終之以《豳風》。言變之可正也,唯周公能 之,故系之以正,歌豳曰周之本也。嗚呼,非周公孰知其艱哉?變而克正,危而 克扶,始終不失於本,其惟周公乎?系之豳遠矣哉!”   子曰:“齊桓尊王室而諸侯服,惟管仲知之;符秦舉大號而中原靜,惟王猛 知之。”或曰符秦逆。子曰:“晉制命者之罪也,符秦何逆?昔周制至公之命, 故齊桓、管仲不得而背也;晉制至私之命,故符秦、王猛不得而事也。其應天順 命、安國濟民乎?是以武王不敢逆天命、背人而事紂,齊桓不敢逆天命、背人而 黜周。故曰:晉之罪也,符秦何逆?三十餘年,中國士民,東西南北,自遠而至, 猛之力也。”   子曰:“符秦之有臣,其王猛之所為乎?元魏之有主,其孝文之所為乎?中 國之道不墜,孝文之力也。”   太原府君曰:“溫子昇何人也?”子曰:“險人也。智小謀大。永安之事, 同州府君常切齒焉,則有由也。”   子讀三祖上事。曰:“勤哉,而不補也!無謂魏、周無人,吾家適不用爾。”   子之家廟,座必東南向,自穆公始也。曰:“未志先人之國。”   遼東之役。子聞之曰:“禍自此始矣。天子不見伯益贊禹之詞,公卿不用魏 相諷宣帝之事。”   王孝逸謂子曰:“天下皆爭利棄義,吾獨若之何?”子曰:“舍其所爭,取 其所棄,不亦君子乎?”   子謂賈瓊、王孝逸、淩敬曰:“諸生何樂?”賈瓊曰:“樂閒居。”子曰: “靜以思道可矣。”王孝逸曰:“樂聞過。”子曰:“過而屢聞,益矣。”淩敬 曰:“樂逢善人。”子曰:“多賢不亦樂乎?”   薛收游于館陶,適與魏徵歸。告子曰:“徵,顏、冉之器也。”   徵宿子之家,言《六經》,逾月不出。及去,謂薛收曰:“明王不出而夫子 生,是三才九疇屬布衣也。”   劉炫見子,談《六經》。唱其端,終日不竭。子曰:“何其多也。”炫曰: “先儒異同,不可不述也。”子曰:“一以貫之可矣。爾以尼父為多學而識之耶?” 炫退,子謂門人曰:“榮華其言,小成其道,難矣哉!”   淩敬問禮樂之本。子曰:“無邪。”淩敬退,子曰:“賢哉,儒也!以禮樂 為問。”   子曰:“《大風》安不忘危,其霸心之存乎?《秋風》樂極哀來,其悔志之 萌乎?”   子曰:“《詩》《書》盛而秦世滅,非仲尼之罪也;虛玄長而晉室亂。非老、 莊之罪也;齋戒修而梁國亡,非釋迦之罪也。《易》不雲乎:苟非其人,道不虛 行。”   或問佛。子曰:“聖人也。”曰:“其教何如?”曰:“西方之教也,中國 則泥。軒車不可以適越,冠冕不可以之胡,古之道也。”   或問宇文儉。子曰:“君子儒也。疏通知遠,其《書》之所深乎?銅川府君 重之,豈徒然哉?”   子游太樂,聞《龍舟五更》之曲,瞿然而歸。曰:“靡靡樂也。作之邦國焉, 不可以遊矣。”   子謂姚義:“盍官乎?”義曰:“舍道干祿,義則未暇。”子曰:“誠哉!”   或問荀彧、荀攸。子曰:“皆賢者也。”曰:“生死何如?”子曰:“生以 救時,死以明道,荀氏有二仁焉。”   子曰:“言而信,未若不言而信;行而謹,未若不行而謹。”賈瓊曰:“如 何。”子曰:“推之以誠,則不言而信;鎮之以靜,則不行而謹。惟有道者能之。”   楊素謂子曰:“甚矣,古之為衣冠裳履,何樸而非便也。”子曰:“先王法 服,不其深乎?為冠所以莊其首也,為履所以重其足也。衣裳襜如,劍佩鏘如, 皆所以防其躁也。故曰儼然,人望而畏之。以此防民,猶有疾驅於道者。今舍之 曰不便,是投魚於淵,置猿於木也。天下庸得不馳騁而狂乎?引之者非其道也。”   董常歌《邶•柏舟》。子聞之曰:“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邳公好古物,鐘鼎什物、珪璽錢具必具。子聞之曰:“古之好古者聚道,今 之好古者聚財。”   子謂仲長子光曰:“山林可居乎?”曰:“會逢其適也,焉知其可?”子曰: “達人哉,隱居放言也!”子光退謂董、薛曰:“子之師,其至人乎?死生一矣, 不得與之變。”   薛收問隱。子曰:“至人天隱,其次地隱,其次名隱。”   子謂姚義能交。或曰簡。子曰:“所以為能也。”或曰廣。子曰:“廣而不 濫,又所以為能也。”   子謂:“晁錯率井田之序,有心乎復古矣。”   賈瓊問《續書》之義。子曰:“天子之義列乎範者有四,曰制,曰詔,曰志, 曰策。大臣之義載於業者有七,曰命,曰訓,曰對,曰贊,曰議,曰誡,曰諫。”   文中子曰:“帝者之制,恢恢乎其無所不容。其有大制,制天下而不割乎? 其上湛然,其下恬然。天下之危,與天下安之;天下之失,與天下正之。千變萬 化,吾常守中焉。其卓然不可動乎?其感而無不通乎?此之謂帝制矣。”   文中子曰:“《易》之憂患,業業焉,孜孜焉。其畏天憫人,思及時而動乎?” 繁師玄曰:“遠矣,吾視《易》之道,何其難乎?”子笑曰:“有是夫?終日乾 乾可也。視之不臧,我思不遠。”   越公聘子。子謂其使者曰:“存而行之可也。”歌《幹旄》而遣之。既而曰: “玉帛雲乎哉?”   子謂房玄齡曰:“好成者,敗之本也;願廣者,狹之道也。”玄齡問:“立 功立言何如?”子曰:“必也量力乎?”   子謂:“姚義可與友,久要不忘;賈瓊可與行事,臨難不變;薛收可與事君, 仁而不佞;董常可與出處,介如也。”   子曰:“賤物貴我,君子不為也。好奇尚怪,蕩而不止,必有不肖之心應之。”   薛宏請見《六經》,子不出。門人惑。子笑曰:“有好古博雅君子,則所不 隱。”   子有內弟之喪,不飲酒食肉。郡人非之。子曰:“吾不忍也。”賦《載馳》 卒章而去。   鄭和譖子於越公曰:“彼實慢公,公何重焉?”越公使問子。子曰:“公可 慢,則僕得矣;不可慢,則僕失矣。得失在僕,公何預焉?”越公待之如舊。   子曰:“我未見勇者。”或曰賀若弼。子曰:“弼也戾,焉得勇?”   李密問英雄。子曰:“自知者英,自勝者雄。”問勇。子曰:“必也義乎?”   賈瓊曰:“甚矣,天下之不知子也。”子曰:“爾願知乎哉?姑修焉,天將 知之,況人乎?”   賈瓊請《六經》之本,曰:“吾恐夫子之道或墜也。”子曰:“爾將為名乎! 有美玉姑待價焉。”   楊玄感問孝。子曰:“始於事親,終於立身。”問忠。子曰:“孝立則忠遂 矣。”

卷五  問易篇

  劉炫問《易》。子曰:“聖人于《易》,沒身而已,況吾儕乎?”炫曰:“吾 談之於朝,無我敵者。”子不答。退謂門人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 行。”   魏徵曰:“聖人有憂乎?”子曰:“天下皆憂,吾獨得不憂乎?”問疑。子 曰:“天下皆疑,吾獨得不疑乎?”徵退,子謂董常曰:“樂天知命,吾何憂? 窮理盡性,吾何疑?”常曰:“非告徵也,子亦二言乎?”子曰:“徵所問者跡 也,吾告汝者心也。心跡之判久矣,吾獨得不二言乎?”常曰:“心跡固殊乎?” 子曰: “自汝觀之則殊也,而適造者不知其殊也,各雲當而已矣。則夫二未違一 也。”李播聞而歎曰:“大哉乎一也!天下皆歸焉,而不覺也。”   程元問叔恬曰:“《續書》之有志有詔,何謂也?”叔恬以告文中子。子曰: “志以成道,言以宣志。詔其見王者之志乎?其恤人也周,其致用也悉。一言而 天下應,一令而不可易。非仁智博達,則天明命,其孰能詔天下乎?”叔恬曰: “敢問策何謂也?”子曰:“其言也典,其致也博,憫而不私,勞而不倦,其惟 策乎?”子曰:“《續書》之有命邃矣:其有君臣經略,當其地乎?其有成敗於 其間,天下懸之,不得已而臨之乎?進退消息,不失其幾乎?道甚大,物不廢, 高逝獨往,中權契化,自作天命乎?”   文中子曰:“事者,其取諸仁義而有謀乎?雖天子必有師,然亦何常師之有? 唯道所存,以天下之身,受天下之訓,得天下之道,成天下之務,民不知其由也, 其惟明主乎?”   文中子曰:“廣仁益智,莫善於問;乘事演道,莫善於對。非明君孰能廣問? 非達臣孰能專對乎?其因宜取類,無不經乎?洋洋乎,晁、董、公孫之對!”   文中子曰:“有美不揚,天下何觀?君子之于君,贊其美而匡其失也。所以 進善不暇,天下有不安哉?”   文中子曰:“議,其盡天下之心乎?昔黃帝有合宮之聽,堯有衢室之問,舜 有總章之訪,皆議之謂也。大哉乎!並天下之謀,兼天下之智,而理得矣,我何 為哉?恭己南面而已。”   子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言道之難進也。故君子思過而預防之,所以 有誡也。切而不指,勤而不怨,曲而不諂,直而有禮,其惟誡乎?”   子曰:“改過不吝,無咎者善補過也。古之明王,詎能無過?從諫而已矣。 故忠臣之事君也,盡忠補過。君失於上,則臣補於下;臣諫於下,則君從於上。 此王道所以不跌也。取泰于否,易昏以明。非諫孰能臻乎?”   文中子曰:“晉而下,何其紛紛多主也?吾視惠、懷傷之,舍三國將安取志 乎?三國何其孜孜多虞乎?吾視桓、靈傷之,舍兩漢將安取制乎?”   子謂“太和之政近雅矣,一明中國之有法。惜也,不得行穆公之道。”   程元曰:“三教何如?”子曰:“政惡多門久矣。”曰:“廢之何如?”子 曰:“非爾所及也。真君、建德之事,適足推波助瀾,縱風止燎爾。”   子讀《洪範讜議》。曰:“三教於是乎可一矣。”程元、魏徵進曰:“何謂 也?”子曰:“使民不倦。”   賈瓊習《書》,至郅惲之事,問於子曰:“敢問事、命、志、制之別。”子 曰:“制、命,吾著其道焉,志、事吾著其節焉。”賈瓊以告叔恬。叔恬曰: “《書》 其無遺乎?《書》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其道之謂乎?《詩》曰:采葑采菲, 無以下體。其節之謂乎?”子聞之曰:“凝其知《書》矣。”   子曰:“事之於命也,猶志之有制乎?非仁義發中,不能濟也。”   子曰:“達制、命之道,其知王公之所為乎?其得變化之心乎?達志、事之 道,其知君臣之所難乎?其得仁義之幾乎?”   子曰:“處貧賤而不懾,可以富貴矣;僮僕稱其恩,可以從政矣;交遊稱其 信,可以立功矣。”   子曰:“愛名尚利,小人哉!未見仁者而好名利者也。”   賈瓊問君子之道。子曰:“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子見縗絰而哭不輟者,遂吊之。問喪期,曰:“五載矣。”子泫然曰:“先 王之制不可越也。”   楚公問用師之道。子曰:“行之以仁義。”曰:“若之何決勝?”子曰:“莫 如仁義。過此,敗之招也。”   子見耕者必勞之,見王人必俯之。鄉里不騎,雞初鳴,則盥漱具服。銅川夫 人有病,子不交睫者三月。人問者送迎之,必泣以拜。   子曰:“史傳興而經道廢矣,記注興而史道誣矣。是故惡夫異端者。”   薛收曰:“何為命也?”子曰:“稽之於天,合之於人,謂其有定于此而應 於彼。吉凶曲折,無所逃乎?非君子,孰能知而畏之乎?非聖人,孰能至之哉?” 薛收曰:“古人作《元命》,其能至乎?”子曰:“至矣。”   賈瓊曰:“《書》無制而有命,何也?”子曰:“天下其無王而有臣乎?” 曰:“兩漢有制、志,何也?”子曰:“制,其盡美於恤人乎?志,其慚德於備 物乎?”薛收曰:“帝制其出王道乎?”子曰:“不能出也。後之帝者,非昔之 帝也。其雜百王之道,而取帝名乎?其心正,其跡譎。其乘秦之弊,不得已而稱 之乎?政則苟簡,豈若唐、虞三代之純懿乎?是以富人則可,典禮則未。”薛收 曰:“純懿遂亡乎?”子曰:“人能弘道,焉知來者之不如昔也?”   子謂李靖智勝仁,程元仁勝智。子謂董常幾於道,可使變理。   賈瓊問:“何以息謗?”子曰:“無辯。”曰:“何以止怨?”曰:“無爭。”   子謂諸葛、王猛,功近而德遠矣。   子在蒲,聞遼東之敗。謂薛收曰:“城複於隍矣。”賦《兔爰》之卒章。歸 而善《六經》之本,日以俟能者。   子曰:“好動者多難。小不忍,致大災。”   子曰:“《易》,聖人之動也,於是乎用以乘時矣。故夫卦者,智之鄉也, 動之序也。”薛生曰:“智可獨行乎?”子曰:“仁以守之,不能仁則智息矣, 安所行乎哉?”   子曰:“元亨利貞。運行不匱者,智之功也。”   子曰:“佞以承上,殘以禦下,誘之以義不動也。”   董常死,子哭之,終日不絕。門人曰:“何悲之深也?”曰:“吾悲夫天之 不相道也。之子歿,吾亦將逝矣。明王雖興,無以定禮樂矣。”   子贊《易》,至《序卦》,曰:“大哉,時之相生也!達者可與幾矣。”至《雜 卦》,曰:“旁行而不流,守者可與存義矣。”   子曰:“名實相生,利用相成,是非相明,去就相安也。”   賈瓊問:“太平可致乎?”子曰:“五常之典,三王之誥,兩漢之制,粲然 可見矣。”   文中子曰:“王澤竭而諸侯仗義矣,帝制衰而天下言利矣。”   文中子曰:“強國戰兵,霸國戰智,王國戰義,帝國戰德,皇國戰無為。天 子而戰兵,則王霸之道不抗矣,又焉取帝名乎?故帝制沒而名實散矣。”   子曰:“多言,德之賊也;多事,生之仇也。”薛方士曰:“逢惡斥之,遇 邪正之,何如?”子曰:“其有不得其死乎?必也言之無罪,聞之以誡。”   或問韋孝寬。子曰:“幹矣。”問楊愔。子曰:“輔矣。”   宇文化及問天道人事如何。子曰:“順陰陽仁義,如斯而已。”   賈瓊為吏,以事楚公。將行,子餞之。瓊曰:“願聞事人之道。”子曰:“遠 而無介,就而無諂。泛乎利而諷之,無鬥其捷。”瓊曰:“終身誦之。”子曰: “終身行之可也。”   子曰:“《元經》其正名乎?皇始之帝,征天以授之也。晉、宋之王,近於 正體,於是乎未忘中國,穆公之志也。齊、梁、陳之德,斥之於四夷也,以明中 國之有代,太和之力也。”   子曰:“改元立號,非古也,其於彼心自作之乎?”   或問:“志意修,驕富貴,道義重,輕王侯,如何?”子曰:“彼有以自守 也。”   薛生曰:“殤之後,帝制絕矣,《元經》何以不興乎?”子曰:“君子之于 帝制,並心一氣以待也。傾耳以聽,拭目而視,故假之以歲時。桓、靈之際,帝 制遂亡矣。文、明之際,魏制其未成乎?太康之始,書同文,車同軌。君子曰: 帝制可作矣,而不克振。故永熙之後,君子息心焉。”曰:“謂之何哉?《元經》 於是不得已而作也?”文中子曰:“《春秋》作而典、誥絕矣,《元經》興而帝 制亡矣。”   文中子曰:“諸侯不貢詩,天子不采風,樂官不達雅,國史不明變。嗚呼! 斯則久矣。《詩》可以不續乎?”

卷六  禮樂篇

  子曰:“吾于禮樂,正失而已。如其製作,以俟明哲,必也崇貴乎?”   賈瓊、薛收曰:“道不行,如之何?”子曰:“父母安之,兄弟愛之,朋友 信之。施於有政,道亦行矣,奚謂不行?”   子謂:“任、薛、王、劉、崔、盧之昏,非古也,何以視譜?”   文中子曰:“帝之不帝久矣。”王孝逸曰:“敢問《元經》之帝何也?”子 曰:“絜名索實,此不可去。其為帝,實失而名存矣。”   或問謝安。“子曰:“簡矣。”問王導。子曰:“敬矣。”問溫嶠。子曰: “毅人也。”問桓溫。子曰:“智近謀遠,鮮不及矣。”   賈瓊問群居之道。子曰:“同不害正,異不傷物。”曰:“可終身而行乎?” 子曰:“烏乎而不可也?古之有道者,內不失真,而外不殊俗,夫如此故全也。”   繁師玄曰:“敢問稽古之利。”子曰:“執古以禦今之有乎?”   子曰:“居近識遠,處今知古,惟學矣乎?”   子曰:“恭則物服,愨則有成,平則物化。”   子曰:“我未見平者也。”   或曰:“君子仁而已矣,何用禮為?”子曰:“不可行也。”或曰:“禮豈 為我輩設哉?”子不答,既而謂薛收曰:“斯人也,旁行而不流矣,安知教意哉? 有若謂先王之道,斯為美也。”   文中子曰:“七制之主,道斯盛矣。”薛收曰:“何為其然?”子曰:“嗚 呼!惟明王能受訓。”收曰:“無制而有訓,何謂也?”子曰:“其先帝之制未 亡乎?大臣之命尚正乎?無制而有訓,天下其無大過矣。否則蒼生不無大憂焉。”   薛收曰:“贊其非古乎?”子曰:“唐、虞之際,斯為盛。大禹、皋陶,所 以順天休命也。”   文中子曰:“議,天子所以兼采而博聽也,唯至公之主為能擇焉。”   文中子曰:“誡,其至矣乎?古之明王,敬慎所未見,悚懼所未聞;刻于盤 盂,勒於幾杖;居有常念,動無過事。其誡之功乎?”   薛收曰:“諫其見忠臣之心乎?其志直,其言危。”子曰:“必也直而不迫, 危而不詆,其知命者之所為乎?狡乎逆上,吾不與也。”   賈瓊曰:“虐哉,漢武!未嘗從諫也。”子曰:“孝武,其生知之乎?雖不 從,未嘗不悅而容之。故賢人攢于朝,直言屬於耳。斯有志於道,故能知悔而康 帝業。可不謂有志之主乎?”   子曰:“姚義之辯,李靖之智,賈瓊、魏徵之正,薛收之仁,程元、王孝逸 之文,加之以篤固,申之以禮樂,可以成人矣。”   子謂京房、郭璞,古之亂常人也。   子曰:“冠禮廢,天下無成人矣;昏禮廢,天下無家道矣;喪禮廢,天下遺 其親矣;祭禮廢,天下忘其祖矣。嗚呼!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越公問政。子曰:“恭以儉。”邳公問政。子曰:“清以平。”安平公問政。 子曰:“無鬥人以名。”   子謂薛收、賈瓊曰:“《春秋》、《元經》,其衰世之意乎?義直而微,言曲 而中。”   越公初見子,遇內史薛公曰:“公見王通乎?”薛公曰:“鄉人也。是其家 傳七世矣,皆有經濟之道,而位不逢。”越公曰:“天下豈有七世不逢乎?”薛 公曰:“君子道消,十世不逢有矣。”越公曰:“奚若其祖?”公曰:“王氏有 祖父焉,有子孫焉。雖然,久於其道,鐘美於是也,是人必能敘彝倫矣。”   子出自蒲關。關吏陸逢止之曰:“未可以遁我生民也。”子為之宿,翌日而 行。陸逢送子曰:“行矣,江湖鱣鯨,非溝瀆所容也。”   程元曰:“敢問‘風自火出,家人’,何也?”子曰:“明內有齊外,故家 道正而天下正。”   子曰:“仁義其教之本乎?先王以是繼道德而興禮樂者也。”   子曰:“禮其皇極之門乎?聖人所以向明而節天下也。其得中道乎?故能辯 上下,定民志。”   或問君子。子曰:“知微、知章、知柔、知剛。”曰:“君子不器,何如?” 子曰:“此之謂不器。”   文中子曰:“周、齊之際,王公大臣不暇及禮矣。獻公曰:天子失禮,則諸 侯修于國;諸侯失禮,則大夫修于家。禮樂之作,獻公之志也。”   程元問六經之致。子曰:“吾續《書》以存漢、晉之實,續《詩》以辯六代 之俗,修《元經》以斷南北之疑,贊《易》道以申先師之旨,正《禮》《樂》以 旌後王之失。如斯而已矣。”程元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夫子何處乎?” 子曰:“吾於道,屢伸而已。其好而能樂,勤而不厭者乎?聖與明吾安敢處?”   子曰:“有坐而得者,有坐而不得者;有行而至者,有不行而至者。”   子曰:“見而存,未若不見而存者也。”   子曰:“君子可招而不可誘,可棄而不可慢。輕譽苟毀,好憎尚怒,小人哉!”   子曰:“以勢交者,勢傾則絕;以利交者,利窮則散。故君子不與也。”   子謂:薛收善接小人,遠而不疏,近而不狎,頹如也。   子遊汾亭,坐鼓琴,有舟而釣者過,曰:“美哉,琴意!傷而和,怨而靜。 在山澤而有廊廟之志。非太公之都磻溪,則仲尼之宅泗濱也。”子驟而鼓《南風》。 釣者曰:“嘻!非今日事也。道能利生民,功足濟天下,其有虞氏之心乎?不如 舜自鼓也。聲存而操變矣。”子遽舍琴,謂門人曰:“情之變聲也,如是乎?” 起將延之,釣者搖竿鼓枻而逝。門人追之,子曰:“無追也。播鞀武入於河,擊 磬襄入於海,固有之也。”遂志其事,作《汾亭操》焉。   子之夏城,薛收、姚義後,遇牧豕者問塗焉。牧者曰:“從誰歟?”薛收曰: “從王先生也。”牧者曰:“有鳥有鳥,則飛於天。有魚有魚,則潛於淵。知道 者蓋默默焉。”子聞之,謂薛收曰:“獨善可矣。不有言者,誰明道乎?”   子不相形,不禱疾,不蔔非義。   子曰:“君子不受虛譽,不祈妄福,不避死義。”   文中子曰:“記人之善而忘其過,溫大雅能之。處貧賤而不懾,魏徵能之。 聞過而有喜色,程元能之。亂世羞富貴,竇威能之。慎密不出,董常能之。”   陳叔達謂子曰:“吾視夫子之道,何其早成也?”子曰:“通於道有志焉, 又焉取乎早成耶?”叔達出遇程元、竇威于塗,因言之。程元曰:“夫子之成也, 吾儕慕道久矣,未嘗不充欲焉。游夫子之門者,未有問而不知,求而不給者也。 《詩》雲:實獲我心。蓋天啟之,非積學能致也。”子聞之曰:“元,汝知乎哉? 天下未有不學而成者也。”   或問長生神仙之道。子曰:“仁義不修,孝悌不立,奚為長生?甚矣,人之 無厭也!”   或問嚴光、樊英名隱。子曰:“古之避言人也。”問東方朔。子曰:“人隱 者也。”子曰:“自太伯、虞仲已來,天下鮮避地者也。仲長子光,天隱者也, 無往而不適矣。”   子曰:“遁世無悶,其避世之謂乎?非夫無可無不可,不能齊也。”   文中子曰:“《小雅》盡廢而《春秋》作矣。小化皆衰,而天下非一帝。《元 經》所以續而作者,其衰世之意乎?”   子在絳。出於野,遇陳守。曰:“夫子何之乎?”子曰:“將之夏。”陳守 令勸吏息役。董常聞之曰:“吾知夫子行國矣,未嘗虛行也。”   賈瓊事楚公,困讒而歸。以告子。子曰:“瓊,汝將閉門卻掃歟?不知緘口 而內修也。”瓊未達古人之意焉。   仲長子光曰:“在險而運奇,不若宅平而無為。”文中子以為知言。文中子 曰:“其名彌消,其德彌長;其身彌退,其道彌進,此人其知之矣。”   子曰:“知之者不如行之者,行之者不如安之者。”   仲長子光字不曜,董常字履常。子曰:“稱德矣。”子之叔弟績,字無功。 子曰:“字,朋友之職也。神人無功,非爾所宜也。”常名之。季弟名靜,薛收 字之曰保名。子聞之曰:“薛生善字矣。靜能保名,有稱有誡。薛生於是乎可與 友也。”

卷七  述史篇

  子曰:“太熙之後,述史者幾乎罵矣,故君子沒稱焉。”   楚公作難,賈瓊去之。子曰:“瓊可謂立不易方矣。”   溫彥博問知。子曰:“無知。”問識。子曰:“無識。”彥博曰:“何謂其 然?”子曰:“是究是圖,亶其然乎?”彥博退告董常。常曰:“深乎哉!此文 王所以順帝之則也。”   子曰:“《詩》有天下之作焉,有一國之作焉,有神明之作焉。”   吳季劄曰:“《小雅》其周之衰乎?《豳》其樂而不淫乎?”子曰:“孰謂 季子知樂?《小雅》烏乎衰,其周之盛乎?《豳》烏乎樂,其勤而不怨乎?”   子曰:“太和之主有心哉!”賈瓊曰:“信美矣。”子曰:“未光也。”   文中子曰:“《書》作,君子不榮祿矣。”   董常習《書》,告於子曰:“吳、蜀遂忘乎?”子慨然歎曰:“通也敢忘大 皇昭烈之懿識,孔明、公瑾之盛心哉?”   董常曰:“大哉,中國!五帝、三王所自立也,衣冠禮義所自出也。故聖賢 景慕焉。中國有一,聖賢明之。中國有並,聖賢除之邪?”子曰:“噫!非中國 不敢以訓。”   董常曰:“《元經》之帝元魏,何也?”子曰:“亂離斯瘼,吾誰適歸?天 地有奉,生民有庇,即吾君也。且居先王之國,受先王之道,予先王之民矣,謂 之何哉?”董常曰:“敢問皇始之授魏而帝晉,何也?”子曰:“主中國者,將 非中國也。我聞有命,未敢以告人,則猶傷之者也。傷之者懷之也。”董常曰: “敢問卒帝之何也?”子曰:“貴其時,大其事,於是乎用義矣。”   子曰:“穆公來,王肅至,而元魏達矣。”   子曰:“非至公不及史也。”   叔恬曰:“敢問《元經》書陳亡而具五國,何也?”子曰:“江東,中國之 舊也,衣冠禮樂之所就也。永嘉之後,江東貴焉,而卒不貴,無人也。齊、梁、 陳於是乎不與其為國也。及其亡也,君子猶懷之。故《書》曰:晉、宋、齊、梁、 陳亡,具五以歸其國。且言其國亡也。嗚呼!棄先王之禮樂以至是乎?”叔恬曰: “晉、宋亡國久矣,今具之,何謂也?”子曰:“衣冠文物之舊,君子不欲其先 亡。宋嘗有樹晉之功,有複中國之志。亦不欲其先亡也。故具齊、梁、陳,以歸 其國也。其未亡,則君子奪其國焉。曰:“中國之禮樂安在?其已亡,則君子與 其國焉。”曰:“猶我中國之遺人也。”   叔恬曰:“敢問其志。”文中子泫然而興曰:“銅川府君之志也,通不敢廢。 書五國並時而亡,蓋傷先王之道盡墜。故君子大其言,極其敗,於是乎埽地而求 更新也。期逝不至,而多為恤,汝知之乎?此《元經》所以書也。”   文中子曰:“漢、魏禮樂,其末不足稱也。然《書》不可廢,尚有近古對議 存焉。制志詔冊,則幾乎典誥矣。”   薛收問仁。子曰:“五常之始也。”問性。子曰:“五常之本也。”問道。 子曰:“五常一也。”   賈瓊曰:“子於道有不盡矣乎?”子曰:“通于三才五常有不盡者,神明殛 也。或力不足者,斯止矣。”   裴晞問穆公之事。子曰:“舅氏不聞鳳皇乎?覽德暉而下,何必懷彼也?” 叔恬曰:“穆公之事,蓋明齊魏。”   裴晞曰:“人壽幾何?吾視仲尼,何其勞也!”子曰:“有之矣。其勞也, 敢違天乎?焉知後之視今,不如今之視昔也?”   溫大雅問如之何可使為政。子曰:“仁以行之,寬以居之,深識禮樂之情。” “敢問其次。”子曰:“言必忠,行必恕,鼓之以利害不動。”又問其次。子曰: “謹而固,廉而慮,齪齪焉自保,不足以發也。”子曰:“降此,則穿窬之人爾, 何足及政?抑可使備員矣。”   子曰:“宗祖廢而氏姓離矣,朋友廢而名字亂矣。”   內史薛公謂子曰:“吾文章可謂淫溺矣。”文中子離席而拜曰:“敢賀丈人 之知過也。”薛公因執子手喟然而詠曰:“老夫亦何冀?之子振頹綱。”   子將之陝。門人從者,鏘鏘焉被于路。子止之曰:“散矣。不知我者,謂我 何求。”門人乃退。   子謂賀若弼曰:“‘壯於趾’而已矣。”   子曰:“天下未有不勞而成者也。”   賈瓊問正家之道。子曰:“‘言有物而行有恆’。”王孝逸謂子曰:“盍說 乎?”子曰:“嗚呼!言之不見信久矣。吾將‘正大人’以取吉。尚口則窮也。 且‘致命遂志’,其唯君子乎?”   文中子曰:“《春秋》其以天道終乎?故止於獲麟。《元經》其以人事終乎, 故止于陳亡。於是乎天人備矣。”薛收曰:“何謂也?”子曰:“天人相與之際, 甚可畏也,故君子備之。”   子曰:“可與共樂,未可與共憂;可與共憂,未可與共樂。吾未見可與共憂 樂者也。二帝、三王,可與憂矣。”   子曰:“非君子不可與語變。”   子贊《易》,至於《革》,歎曰:“可矣,其孰能為此哉?”至初九,曰:“吾 當之矣,又安行乎?”   薛收問一卦六爻之義。子曰:“卦也者,著天下之時也。爻也者,效天下之 動也。趨時有六動焉,吉、凶、悔、吝所以不同也。”收曰:“敢問六爻之義。” 子曰:“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誰能過乎?”   程元、薛收見子。子曰:“二生之學文奚志也?”對曰:“尼父之《經》, 夫子之續,不敢殆也。”子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居而安,動而變,可以 佐王矣。”   董常之喪,子赴洛,道于沔池。主人不授館,子有饑色,坐荊棘間,贊《易》 不輟也。謂門人曰:“久矣,吾將輟也,而竟未獲,不知今也而通大困。困而不 憂,窮而不懾,通能之。斯學之力也。”主人聞之,召舍具餐焉。   賈瓊請絕人事。子曰:“不可。”請接人事。子曰:“不可。”瓊曰:“然 則奚若?”子曰:“莊以待之,信以從之。去者不追,來者不拒,泛如也。斯可 矣。”   文中子曰:“賈誼夭,孝文崩,則漢祚可見矣。”   子曰:“我未見謙而有怨,亢而無辱,惡而不彰者也。”   董常曰:“子之《十二策》奚稟也?”子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 道焉,此其稟也。”董常曰:“噫!三極之道,稟之而行,不亦煥乎?”子曰: “《十二策》若行于時,則《六經》不續矣。”董常曰:“何謂也?”子曰:“仰 以觀天文,俯以察地理,中以建人極。吾暇矣哉!其有不言之教,行而與萬物息 矣。”   文中子曰:“天下有道,聖人藏焉。天下無道,聖人彰焉。”董常曰:“願 聞其說。”子曰:“反一無跡,庸非藏乎?因貳以濟,能無彰乎?如有用我者, 當處於泰山矣。”董常曰:“將沖而用之乎?《易》不雲乎:易簡而天地之理得 矣。”   杜淹問七制之主。子曰:“有大功也。”問賈誼之道何如。子曰:“群疑亡 矣。”   或問楚元王。子曰:“惠人也。”問河間獻王。子曰:“智人也。”問東平 王蒼。子曰:“仁人也。”問東海王強。子曰:“義人也。保終榮寵,不亦宜矣?”   子曰:“婦人預事而漢道危乎,大臣均權而魏命亂矣,儲後不順而晉室墮矣。 此非天也,人謀不臧,咎矣夫?”

卷八  魏相篇   子謂魏相真漢相:“識兵略,達時令,遠乎哉!”   子曰:“孰謂齊文宣瞢而善楊遵彥也?謂孝文明,吾不信也。謂爾朱榮忠, 吾不信也。謂陳思王善讓也,能汙其跡,可謂遠刑名矣。人謂不密,吾不信也。”   董常問:“古者明而不視,聰而不聞,有是夫?”子曰:“又有圓而不同, 方而不礙,直而不抵,曲而不佞者矣。”常曰:“濁而不穢,清而不皎,剛而和, 柔而毅,可乎?”子曰:“出而不聲,隱而不沒,用之則成,舍之則全,吾與爾 有矣。”   子游馬頰之穀,遂至牛首之谿,登降信宿,從者樂。姚義、竇威進曰:“夫 子遂得潛乎?”子曰:“潛雖伏矣,亦孔之炤。”威曰:“聞朝廷有召子議矣。” 子曰:“彼求我則如不我得,執我仇讎亦不我力。”姚義曰:“其車既載,乃棄 爾輔。”竇威曰:“終逾絕險,曾是不意。”子喟然,遂歌《正月》終焉。既而 曰: “不可為矣。”   子曰:“《書》以辯事,《詩》以正性,《禮》以制行,《樂》以和德,《春秋 元經》以舉往,《易》以知來。先王之蘊盡矣。”   王孝逸曰:“惜哉!夫子不仕,哲人徒生矣。”賈瓊曰:“夫子豈徒生哉? 以萬古為兆人,五常為四國,三才九疇為公卿,又安用仕?”董常曰:“夫子以 《續詩》《續書》為朝廷,《禮論》《樂論》為政化,《贊易》為司命,《元經》為 賞罰。此夫子所以生也。”叔恬聞之曰:“孝悌為社稷,不言為宗廟,無所不知 為富貴,無所不極為死生。天下宗之,夫子之道足矣。”   賈瓊曰:“中山吳欽,天下之孝者也。其處家也,父兄欣欣然;其行事也, 父兄焦然,若無所據。”子曰:“吾黨之孝者異此:其處家也,父母晏然;其行 事也,父兄恬然,若無所思。”   裴嘉有婚會,薛方士預焉。酒中而樂作,方士非之而出。子聞之曰:“薛方 士知禮矣,然猶在君子之後乎?”   文中子曰:“《元經》有常也:所正以道,於是乎見義。《元經》有變也: 所行有適,於是乎見權。權義舉而皇極立矣。”   董常曰:“夫子《六經》,皇極之能事畢矣。”   文中子曰:“《春秋》,一國之書也。其以天下有國,而王室不尊乎?故約 諸侯以尊王政,以明天命之未改,此《春秋》之事也。《元經》,天下之書也。其 以無定國而帝位不明乎?征天命以正帝位,以明神器之有歸,此《元經》之事也。” 董常曰:“執小義妨大權,《春秋》《元經》之所罪與?”子曰:“斯謂皇之不極。”   禦河之役,子聞之曰:“人力盡矣。”   子居家,不暫舍《周禮》。門人問子。子曰:“先師以王道極是也,如有用 我,則執此以往。通也宗周之介子,敢忘其禮乎?”   子曰:“《周禮》其敵於天命乎?《春秋》,抗王而尊魯,其以周之所存乎? 《元經》抗帝而尊中國,其以天命之所歸乎?”   張玄素問禮。子曰:“直爾心,儼爾形,動思恭,靜思正。”問道。子曰: “禮得而道存矣。”玄素出,子曰:“有心乎禮也。夫禮有竊之而成名者,況躬 親哉!”   魏徵問君子之辯。子曰:“君子奚辯?而有時平為辯,不得已也,其猶兵乎?” 董常聞之曰:“君子有不言之辯,不殺之兵,亦時乎?”子曰:“誠哉!不知時, 無以為君子。”   文中子曰:“聞謗而怒者,讒之由也;見譽而喜者,佞之媒也。絕由去媒, 讒佞遠矣。”   子曰:“聞難思解,見利思避,好成人之美,可以立矣。”   子謂董常曰:“我未見勤者矣。蓋有焉,我未之見也。”   子曰:“年不豐,兵不息,吾已矣夫?”   子謂北山黃公善醫,先寢食而後針藥;汾陰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後說卦。   房玄齡問正主庇民之道。子曰:“先遺其身。”曰:“請究其說。”子曰: “夫能遺其身,然後能無私,無私然後能至公,至公然後以天下為心矣,道可行 矣。”玄齡曰:“如主何?”子曰:“通也不可究其說,蕭、張其猶病諸?噫! 非子所及,姑守爾恭,執爾慎,庶可以事人也。”   江都有變,子有疾,謂薛收曰:“道廢久矣,如有王者出,三十年而後禮樂 可稱也,斯已矣。”收曰:“何謂也?”子曰:“十年平之,十年富之,十年和 之,斯成矣。”   子曰:“早婚少娉,教人以偷;妾媵無數,教人以亂。且貴賤有等,一夫一 婦,庶人之職也。”   子謁見隋祖,一接而陳《十二策》,編成四卷。薛收曰:“辯矣乎!”董常 曰:“非辯也,理當然爾。”   房玄齡請習《十二策》,子曰:“時異事變,不足習也。”   虞世基遣使謂子曰:“盍仕乎?”子曰:“通有疾,不能仕也。”飲使者, 歌《小明》以送之。世基聞之曰:“吾特遊繒繳之下也,若夫子可謂冥冥矣。”   文中子曰:“問則對,不問則述,竊比我于仲舒。”   子曰:“吾不仕,故成業;不動,故無悔;不廣求,故得;不雜學,故明。”   文中子曰:“凝滯者,智之蝥也;忿憾者,仁之螣也;纖吝者,義之蠹也。”   子曰:“《元經》之專斷,蓋蘊於天命,吾安敢至哉?”董常聞之曰:“《元 經》之與天命,夫子而不至,其孰能至也?”   子謂竇威曰:“既冠讀《冠禮》,將婚讀《婚禮》,居喪讀《喪禮》,既葬讀 《祭禮》,朝廷讀《賓禮》,軍旅讀《軍禮》,故君子終身不違《禮》。”竇威曰: “仲尼言:不學《禮》,無以立。此之謂乎?”   子述《婚禮》。賈瓊曰:“今皆亡,又焉用續?”子曰:“瓊,爾無輕禮, 無諂俗,姑存之可也。”   子贊《易》至《觀卦》,曰:“可以盡神矣。”   子曰:“古者進賢退不肖,猶患不治;今則吾樂賢者而哀不賢者,如是寡怨, 猶懼不免。《詩》雲:惴惴小心,如臨空穀。”   子讀《說苑》。曰:“可以輔教矣。”   子之韓城,自龍門關先濟,賈瓊、程元後。關吏仇璋止之曰:“先濟者為誰? 吾視其顙頹如也,重而不元;目燦如也,澈而不瞬;口敦如也,閎而不張;鳳頸 龜背,須垂至腰,參如也。與之行,俯然而色卑;與之言,泛然而後應。浪驚拖 旋而不懼,是必有異人者也。吾聞之:天下無道,聖人藏焉,鞠躬守默,斯人殆 似也。”程元曰:“子知人矣。是王通者也。”賈瓊曰:“吾二人師之而不能去 也。”仇璋曰:“夫杖一德,乘五常,扶三才,控六藝,吾安得後而不往哉?” 遂舍職從于韓城。子謂賈瓊曰:“君子哉,仇璋也!比董常則不足,方薛收則有 餘。”   文中子曰:“吾聞禮于關生,見負樵者幾焉;正樂於霍生,見持竿者幾焉。 吾將退而求諸野矣。”   子曰:“多言不可與遠謀,多動不可與久處。吾願見偽靜詐儉者。”   賈瓊曰:“知善而不行,見義而不勸,雖有拱璧之迎,吾不入其門矣。”子 聞之曰:“強哉矯也!”   仇璋謂薛收曰:“子聞三有七無乎?”收曰:“何謂也?”璋曰:“無諾責, 無財怨,無專利,無苟說,無伐善,無棄人,無畜憾。”薛收曰:“請聞三有。” 璋曰:“有慈,有儉,有不為天下先。”收曰:“子及是乎?”曰:“此君子之 職也,璋何預焉?”子聞之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   子曰:“君子先擇而後交,小人先交而後擇。故君子寡尤,小人多怨,良以 是夫?”   子曰:“君子不責人所不及,不強人所不能,不苦人所不好。夫如此,故免。 老聃曰:吾言甚易行,天下不能行。信哉!”   仇璋問:“君子有爭乎?”子曰:“見利爭讓,聞義爭為,有不善爭改。”   薛收問:“聖人與天地如何?”子曰:“天生之,地長之,聖人成之。故天 地立而《易》行乎其中矣。”   薛收問《易》。子曰:“天地之中非他也,人也。”收退而歎曰:“乃今知 人事修,天地之理得矣。”   子謂收曰:“我未見欲仁好義而不得者也。如不得,斯無性者也。”   子曰:“嚴子陵釣于湍石,爾朱榮控勒天下。故君子不貴得位。”   子曰:“火炎上而受制于水,水趨下而得志於火。故君子不欲多上人。”   子贊《易》至“山附於地剝”,曰:“固其所也,將安之乎?是以君子思以 下人。”   芮城府君讀《說苑》。子見之曰:“美哉,兄之志也!於以進物,不亦可乎?”   子之居,常湛如也。言必恕,動必義,與人款曲以待其會。故君子樂其道, 小人懷其惠。   叔恬曰:“凝于先王之道:行思坐誦,常若不及;臨事往來,常若無誨,道 果艱哉!”子曰:“吾亦然也。”叔恬曰:“天下惡直醜正,凝也獨安之乎?” 子悄然作色曰:“神之聽之,介爾景福。君子之于道也,死而後已。天不為人怨 諮而輟其寒暑,君子不為人之醜惡而輟其正直。然汝不聞《洪範》之言乎?平康 正直。夫如是,故全。今汝屑屑焉,三德無據,而心未樹也。無挺,無訐,無固, 無抵,斯之謂側僻。民用僣忒,無乃汝乎?”叔恬再拜而出。   仇璋進曰:“君子思以下人,直在其中與?”子笑而不答。薛收曰:“君子 樂然後笑,夫子何為不與其進也?”子曰:“唯狂克念,斯非樂乎?”   子謂仇璋、薛收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

卷九  立命篇

  文中子曰:“命之立也,其稱人事乎?故君子畏之。無遠近高深而不應也, 無洪纖曲直而不當也。故歸之於天。《易》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   魏徵曰:“《書》雲: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詩》雲:不戢不難,受 福不那。彼交匪傲,萬福來求。其是之謂乎?”子曰:“徵其能自取矣。”董常 曰:“自取者其稱人邪?”子曰:“誠哉!惟人所召。”   賈瓊進曰:“敢問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何謂也?”子曰:“召之在前,命 之在後,斯自取也。庸非命乎?噫!吾未如之何也已矣。”瓊拜而出,謂程元曰: “吾今而後知元命可作,多福可求矣。”程元曰:“敬佩玉音,服之無斁。”   文中子曰:“度德而師,易子而教,今亡矣。”   子曰:“不以伊尹、周公之道康其國,非大臣也。不以霍光、諸葛亮之心事 其君者,皆具臣也。”   董常歎曰:“善乎,顏子之心也!三月不違仁矣。”子聞之曰:“仁亦不遠, 姑慮而行之,爾無苟羨焉。惟精惟一,誕先登於岸。”常出曰:“慮不及精,思 不及睿,焉能無咎?焉能不違?”   繁師玄聞董常賢,問賈瓊以齒。瓊曰:“始冠矣。”師玄曰:“籲!其幼達 也。”瓊曰:“夫子十五為人師焉。陳留王孝逸,先達之傲者也,然白首北面, 豈以年乎?瓊聞之:德不在年,道不在位。”   門人有問姚義:“孔庭之法,曰《詩》曰《禮》,不及四經,何也?”姚義 曰:“嘗聞諸夫子矣:《春秋》斷物,志定而後及也;《樂》以和,德全而後及也; 《書》以制法,從事而後及也;《易》以窮理,知命而後及也。故不學《春秋》, 無以主斷;不學《樂》,無以知和;不學《書》,無以議制;不學《易》,無以通 理。四者非具體不能及,故聖人後之,豈養蒙之具邪?”或曰:“然則《詩》《禮》 何為而先也?”義曰:“夫教之以《詩》,則出辭氣,斯遠暴慢矣;約之以《禮》, 則動容貌,斯立威嚴矣。度其言,察其志,考其行,辯其德。志定則發之以《春 秋》,於是乎斷而能變;德全則導之以樂,於是乎和而知節;可從事,則達之以 《書》,於是乎可以立制;知命則申之以《易》,於是乎可與盡性。若驟而語《春 秋》,則蕩志輕義;驟而語《樂》,則喧德敗度;驟而語《書》,則狎法;驟而語 《易》,則玩神。是以聖人知其必然,故立之以宗,列之以次。先成諸己,然後 備諸物;先濟乎近,然後形乎遠。亶其深乎!亶其深乎!”子聞之曰:“姚子得 之矣。”   子曰:“識寡於亮,德輕於才,斯過也已。”   子曰:“治亂,運也,有乘之者,有革之者。窮達,時也,有行之者,有遇 之者。吉凶,命也,有作之者,有偶之者。一來一往,各以數至,豈徒雲哉?”   遼東之役,天下治船。子曰:“林麓盡矣。帝省其山,其將何辭以對?”   或問《續經》。薛收、姚義告於子。曰:“使賢者非邪,吾將飾誠以請對; 愚者非邪,吾獨奈之何?”因賦《黍離》之卒章,入謂門人曰:“五交三釁,劉 峻亦知言哉!”   房玄齡問:“善則稱君,過則稱己,可謂忠乎?”子曰:“讓矣。”   杜如晦問政。子曰:“推爾誠,舉爾類;賞一以勸百,罰一以懲眾。夫為政 而何有?”如晦出,謂竇威曰:“讜人容其訐,佞人杜其漸,賞罰在其中。吾知 乎為政矣。”   文中子曰:“制命不及黃初,志事不及太熙,褒貶不及仁壽。”叔恬曰:“何 謂也?”子泫然曰:“仁壽、大業之際,其事忍容言邪?”   賈瓊問:“富而教之,何謂也?”子曰:“仁生於歉,義生於豐。故富而教 之,斯易也。古者聖王在上,田裡相距,雞犬相聞,人至老死不相往來,蓋自足 也。是以至治之代,五典潛,五禮措,五服不章。人知飲食,不知蓋藏;人知群 居,不知愛敬。上如標枝,下如野鹿。何哉?蓋上無為,下自足故也。”賈瓊曰: “淳漓樸散,其可歸乎?”子曰:“人能弘道,苟得其行,如反掌爾。昔舜、禹 繼軌而天下朴,夏桀承之而天下詐,成湯放桀而天下平,殷紂承之而天下陂,文、 武治而幽、厲散,文、景寧而桓、靈失。斯則治亂相易,澆淳有由。興衰資乎人, 得失在乎教。其曰太古不可複,是未知先王之有化也。《詩》《書》《禮》《樂》, 複何為哉?”董常聞之,謂賈瓊曰:“孔、孟雲亡,夫子之道行,則所謂綏之斯 來,動之斯和乎?孰雲淳樸不可歸哉?”   子曰:“以性制情者鮮矣。我未見處歧路而不遲回者。《易》曰:直方大, 不習,無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   竇威曰:“大哉,《易》之盡性也!門人孰至焉?”子曰:“董常近之。” 或問:“威與常也,何如?”子曰:“不知。”   子曰:“《大雅》或幾于道,蓋隱者也。默而成之,不言而信。”   或問陶元亮。子曰:“放人也。《歸去來》有避地之心焉。《五柳先生傳》, 則幾于閉關矣。”   子曰:“和大怨者必有餘怨,忘大樂者必有餘樂,天之道也。”   子曰:“氣為上,形為下,識都其中,而三才備矣。氣為鬼,其天乎?識為 神,其人乎?吾得之理性焉。”   薛收曰:“敢問天神人鬼,何謂也?周公其達乎?”子曰:“大哉,周公! 遠則冥諸心也。心者非他也,窮理者也。故悉本於天。推神于天,蓋尊而遠之也。 故以祀禮接焉。近則求諸己也。己者非他也,盡性者也。卒歸之人。推鬼于人, 蓋引而敬之也。故以饗禮接焉。古者觀盥而不薦,思過半矣。”薛收曰:“敢問 地祇。”子曰:“至哉!百物生焉,萬類形焉。示之以民,斯其義也。形也者, 非他也,骨肉之謂也。故以祭禮接焉。”收曰:“三者何先?”子曰:“三才不 相離也。措之事業,則有主焉。圜丘尚祀,觀神道也;方澤貴祭,察物類也;宗 廟用饗,懷精氣也。”收曰:“敢問三才之蘊。”子曰:“至哉乎問!夫天者, 統元氣焉,非止蕩蕩蒼蒼之謂也;地者,統元形焉,非止山川丘陵之謂也;人者, 統元識焉,非止圓首方足之謂也。乾坤之蘊,汝思之乎?”於是收退而學《易》。   子曰:“射以觀德,今亡矣。古人貴仁義,賤勇力。”   子曰:“棄德背義,而患人之不已親;好疑尚詐,而患人之不已信;則有之 矣。”   子曰:“君子服人之心,不服人之言;服人之言,不服人之身。服人之身, 力加之也。君子以義,小人以力。難矣夫!”   子曰:“太熙之後,天子所存者號爾。烏乎!索化列之以政,則蕃君比之矣。 《元經》何以不興乎?”   房玄齡謂薛收曰:“道之不行也必矣,夫子何營營乎?”薛收曰:“子非夫 子之徒歟?天子失道,則諸侯修之;諸侯失道,則大夫修之;大夫失道,則士修 之;士失道,則庶人修之。修之之道,從師無常,誨而不倦,窮而不濫,死而後 已。得時則行,失時則蟠。此先王之道所以續而不墜也,古者謂之繼時。《詩》 不雲乎: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如之何以不行而廢也?”玄齡惕然謝曰:“其 行也如是之遠乎?”

卷十  關朗篇

  或問關朗。子曰:“魏之賢人也。孝文沒而宣武立。穆公死,關朗退。魏之 不振有由哉!”   子曰:“中國失道,四夷知之。”魏徵曰:“請聞其說。”子曰:“《小雅》 盡廢,四夷交侵,斯中國失道也,非其說乎?”徵退謂薛收曰:“時可知矣。”   薛收問曰:“今之民胡無詩?”子曰:“詩者,民之情性也。情性能亡乎? 非民無詩,職詩者之罪也。”   姚義困於窶。房玄齡曰:“傷哉,窶也!盍請乎?”姚義曰:“古之人為人 請,猶以為舍讓也,況為己乎?吾不願。”子聞之曰:“確哉,義也!實行古之 道矣,有以發我也:難進易退。”   子曰:“雖邇言必有可察,求本則遠。”   王珪從子求《續經》。子曰:“叔父,通何德以之哉?”珪曰:“勿辭也。 當仁不讓于師,況無師乎?吾聞關朗之筮矣:積亂之後,當生大賢。世習《禮》 《樂》,莫若吾族。天未亡道,振斯文者,非子誰歟?”   魏徵問:“議事以制,何如?”子曰:“苟正其本,刑將措焉。如失其道, 議之何益?故至治之代,法懸而不犯,其次犯而不繁。故議事以制,噫!中代之 道也。如有用我,必也無訟乎?”   文中子曰:“平陳之後,龍德亢矣,而卒不悔。悲夫!”   子曰:“吾于《續書》《元經》也,其知天命而著乎?傷禮樂則述章、志, 正歷數則斷南北,感帝制而首太熙,尊中國而正皇始。”   文中子曰:“動失之繁,靜失之寡。”   子曰:“罪莫大於好進,禍莫大於多言,痛莫大于不聞過,辱莫大於不知恥。”   子曰:“天子之子,合冠而議封,知治而受職,古之道也。”   薛收問政于仲長子光。子光曰:“舉一綱,眾目張;弛一機,萬事墮。不知 其政也。”收告文中子。子曰:“子光得之矣。”   文中子曰:“不知道,無以為人臣,況君乎?”   子曰:“人不裡居,地不井受,終苟道也。雖舜、禹不能理矣。”   子曰:“政猛,寧若恩;法速,寧若緩;獄繁,甯若簡;臣主之際,其猜也 寧信。執其中者,惟聖人乎?”   子曰:“委任不一,亂之媒也;監察不止,奸之府也。”裴晞聞之曰:“左 右相疑,非亂乎?上下相伺,非奸乎?古謂之蛇豕之政。噫!亡秦之罪也。”   杜淹問隱。子曰:“非伏其身而不見也,時命大謬則隱其德矣。惟有道者能 之。故謂之退藏於密。”杜淹曰:“《易》之興也,天下其可疑乎,故聖人得以 隱?”子曰:“顯仁藏用,中古之事也。”淹曰:“敢問藏之之說。”子曰:“泯 其跡,掞其心,可以神會,難以事求,斯其說也。”又問道之旨。子曰:“非禮 勿動,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淹曰:“此仁者之目也。”子曰:“道在其中矣。” 淹退謂如晦曰:“瞻之在前,忽然在後。信顏氏知之矣。”   文中子曰:“四民不分,五等不建,六官不職,九服不序,皇墳帝典不得而 識矣。不以三代之法統天下,終危邦也。如不得已,其兩漢之制乎?不以兩漢之 制輔天下者,誠亂也已。”   文中子曰:“仲尼之述,廣大悉備,曆千載而不用,悲夫!”仇璋進曰:“然 夫子今何勤勤於述也?”子曰:“先師之職也,不敢廢。焉知後之不能用也?是 藨是蒨,則有豐年。”   子謂薛收曰:“元魏已降,天下無主矣。開皇九載,人始一。先人有言曰: 敬其事者大其始,慎其位者正其名。此吾所以建議于仁壽也。陛下真帝也,無踵 偽亂,必紹周、漢。以土襲火,色尚黃,數用五,除四代之法,以乘天命。千載 一時,不可失也。高祖偉之而不能用,所以然者,吾庶幾乎周公之事矣。故《十 二策》何先?必先正始者也。”   魏永為龍門令,下車而廣公舍。子聞之曰:“非所先也。勞人逸己,胡甯是 營?”永遽止以謝子。   子曰:“不勤不儉,無以為人上也。”   門人竇威、賈瓊、姚義受《禮》,溫彥博、杜如晦、陳叔達受《樂》,杜淹、 房喬、魏徵受《書》,李靖、薛方士、裴晞、王珪受《詩》,叔恬受《元經》,董 常、仇璋、薛收、程元備聞《六經》之義。凝常聞:不專經者,不敢以受也。經 別有說,故著之。   太原府君曰:“文中子之教,不可不宣也。日月逝矣,不可便文中之後不達 於茲也。召三子而教之《略例》焉。”   太原府君曰凝,當居,栗如也,子弟非公服不見,閨門之內若朝廷焉。昔文 中子曰:“賢者,凝也,權則未,而可與立矣。”府君再拜曰:“謹受教。”非 禮不動終身焉。貞觀中,起家監察禦史,劾奏侯君集有無君之心。及退,則鄉党 以穆。禦家以四教:勤、儉、恭、恕;正家以四禮:冠、婚、喪、祭。三年之畜 備,則散之親族。聖人之書及公服禮器不假。垣屋什物必堅樸,曰“無苟費也”; 門巷果木必方列,曰“無苟亂也”。事寡嫂以恭順著,與人不瑽曲,不受遺。非 其力,非其祿,未嘗衣食。饗食之禮無加物焉,曰“及禮可矣”;居家不肉食, 曰“無求飽”;一布被二十年不易,曰“無為費天下也”。鄉人有誣其稅者,一 歲再輸,臨官計日受俸。年逾七十,手不輟經。親朋有非義者,必正之,曰:“面 譽背毀,吾不忍也。”群居縱言,未嘗及人之短。常有不可犯之色,故小人遠焉。   杜淹曰:“《續經》其行乎?”太原府君曰:“王公大人最急也。先王之道, 布在此矣。天下有道,聖人推而行之;天下無道,聖人述而藏之。所謂流之斯為 川焉,塞之斯為淵焉。升則雲,施則雨,潛則潤,何往不利也。”   太原府君曰:“夫子得程、仇、董、薛而《六經》益明。對問之作,四生之 力也。董、仇早歿,而程、薛繼殂。文中子之教,其未作矣。嗚呼!以俟來哲。”

附錄

敘篇   文中子之教,繼素王之道,故以《王道篇》為首。古先聖王,俯仰二儀必合 其德,故次之以《天地篇》。天尊地卑,君臣立矣,故次之以《事君篇》。事君法 天,莫如周公,故次之以《周公篇》。周公之道,蓋神乎《易》中,故次之以《問 易篇》。《易》者,教化之原也。教化莫大乎禮樂,故次之以《禮樂篇》。禮樂彌 文著明則史,故次之以《述史篇》。興文立制,燮理為大,惟魏相有焉,故次之 以《魏相篇》。夫陰陽既燮,則理性達矣。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故次之以《立命 篇》。通性命之說者,非《易》安能至乎?關氏,《易》之深者也,故次之《關朗 篇》終焉。

文中子世家(杜淹撰)

  文中子,王氏,諱通,字仲淹。   其先漢征君霸,潔身不仕。十八代祖殷,雲中太守,家于祁,以《春秋》《周 易》訓鄉里,為子孫資。十四代祖述,克播前烈,著《春秋義統》,公府辟不就。 九代祖寓,遭湣、懷之難,遂東遷焉。寓生罕,罕生秀,皆以文學顯。秀生二子, 長曰玄謨,次曰玄則;玄謨以將略升,玄則以儒術進。   玄則字彥法,即文中子六代祖也,仕宋,曆太僕、國子博士,常歎曰:“先 君所貴者禮樂,不學者軍旅,兄何為哉?”遂究道德,考經籍,謂功業不可以小 成也,故卒為洪儒;卿相不可以苟處也,故終為博士,曰先師之職也,不可墜, 故江左號王先生,受其道曰王先生業。於是大稱儒門,世濟厥美。先生生江州府 君煥,煥生虯。虯始北事魏,太和中為並州刺史,家河汾,曰晉陽穆公。穆公生 同州刺史彥,曰同州府君。彥生濟州刺史,一曰安康獻公。安康獻公生銅川府君, 諱隆,字伯高,文中子之父也,傳先生之業,教授門人千余。隋開皇初,以國子 博士待詔雲龍門。時國家新有揖讓之事,方以恭儉定天下。帝從容謂府君曰:“朕 何如主也?”府君曰:“陛下聰明神武,得之於天,發號施令,不盡稽古,雖負 堯、舜之姿,終以不學為累。”帝默然曰:“先生朕之陸賈也,何以教朕?”府 君承詔著《興衰要論》七篇。每奏,帝稱善,然未甚達也。府君出為昌樂令,遷 猗氏、銅川,所治著稱,秩滿退歸,遂不仕。   開皇四年,文中子始生。銅川府君筮之,遇《坤》之《師》,獻兆於安康獻 公,獻公曰:“素王之卦也、何為而來?地二化為天一,上德而居下位,能以眾 正,可以王矣。雖有君德,非其時乎?是子必能通天下之志。”遂名之曰通。   開皇九年,江東平。銅川府君歎曰:“王道無敘,天下何為而一乎?”文中 子侍側十歲矣,有憂色曰:“通聞,古之為邦,有長久之策,故夏、殷以下數百 年,四海常一統也。後之為邦,行苟且之政,故魏、晉以下數百年,九州無定主 也。上失其道,民散久矣。一彼一此,何常之有?夫子之歎,蓋憂皇綱不振,生 人勞於聚斂而天下將亂乎?”銅川府君異之曰:“其然乎?”遂告以《元經》之 事,文中子再拜受之。   十八年,銅川府君宴居,歌《伐木》,而召文中子。子矍然再拜:“敢問夫 子之志何謂也?”銅川府君曰:“爾來!自天子至庶人,未有不資友而成者也。 在三之義,師居一焉,道喪已來,斯廢久矣,然何常之有?小子勉旃,翔而後集。” 文中子於是有四方之志。蓋受《書》于東海李育,學《詩》于會稽夏琠,問《禮》 于河東關子明,正《樂》于北平霍汲,考《易》于族父仲華,不解衣者六歲,其 精志如此。   仁壽三年,文中子冠矣,慨然有濟蒼生之心,西游長安,見隋文帝。帝坐太 極殿召見,因奏《太平策》十有二,策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驗古,恢恢乎運天 下於指掌矣。帝大悅曰:“得生幾晚矣,天以生賜朕也。”下其議於公卿,公卿 不悅。時將有蕭牆之釁,文中子知謀之不用也,作《東征之歌》而歸,曰:“我 思國家兮,遠遊京畿。忽逢帝王兮,降禮布衣。遂懷古人之心乎,將興太平之基。 時異事變兮,志乖願違。籲嗟!道之不行兮,垂翅東歸。皇之不斷兮,勞身西飛。” 帝聞而再征之,不至。四年,帝崩。   大業元年,一征又不至,辭以疾。謂所親曰:“我周人也,家于祁。永嘉之 亂,蓋東遷焉,高祖穆公始事魏。魏、周之際,有大功于生人,天子錫之地,始 家於河汾,故有墳隴於茲四代矣。茲土也,其人憂深思遠,乃有陶唐氏之遺風, 先君之所懷也。有敝廬在茅簷,土階撮如也。道之不行,欲安之乎?退志其道而 已。”乃續《詩》《書》,正《禮》《樂》,修《元經》,贊《易》道,九年而六經 大就。門人自遠而至。河南董常,太山姚義,京兆杜淹,趙郡李靖,南陽程元, 扶風竇威,河東薛收,中山賈瓊,清河房玄齡,巨鹿魏徵,太原溫大雅,潁川陳 叔達等,咸稱師北面,受王佐之道焉。如往來受業者,不可勝數,蓋千餘人。隋 季,文中子之教興於河汾,雍雍如也。   大業十年,尚書召署蜀郡司戶,不就。十一年以著作郎、國子博士徵,並不 至。   十三年,江都難作。子有疾,召薛收,謂曰:“吾夢顏回稱孔子之命曰:歸 休乎?殆夫子召我也。何必永厥齡?吾不起矣。”寢疾七日而終。門弟子數百人 會議曰:“吾師其至人乎?自仲尼已來,未之有也。《禮》:男子生有字,所以昭 德;死有諡,所以易名。夫子生當天下亂,莫予宗之,故續《詩》《書》,正《禮》 《樂》,修《元經》,贊《易》道,聖人之大旨,天下之能事畢矣。仲尼既沒,文 不在茲乎?《易》曰:‘黃裳元吉,文在中也。’請諡曰文中子。”絲麻設位, 哀以送之。禮畢,悉以文中子之書還于王氏。《禮論》二十五篇,列為十卷。《樂 論》二十篇,列為十卷。《續書》一百五十篇,列為二十五卷。《續詩》三百六十 篇,列為十卷。《元經》五十篇,列為十五卷。《贊易》七十篇,列為十卷。並未 及行。遭時喪亂,先夫人藏其書於篋笥,東西南北,未嘗離身。大唐武德四年, 天下大定,先夫人返于故居,又以書授于其弟凝。   文中子二子,長曰福郊,少曰福畤。

錄唐太宗與房魏論禮樂事

  大唐龍飛,宇內樂業,文中子之教未行于時,後進君子鮮克知之。   貞觀中,魏文公有疾,仲父太原府君問候焉,留宿宴語,中夜而歎。太原府 君曰:“何歎也?”魏公曰:“大業之際,徵也嘗與諸賢侍文中子,謂徵及房、 杜等曰:‘先輩雖聰明特達,然非董、薛、程、仇之比,雖逢明王必愧禮樂。’ 徵于時有不平之色,文中子笑曰:‘久久臨事,當自知之。’及貞觀之始,諸賢 皆亡,而徵也、房、李、溫、杜獲攀龍鱗,朝廷大議未嘗不參預焉。上臨軒謂群 臣曰:‘朕自處蕃邸,及當宸極,卿等每進諫正色,鹹雲:嘉言良策,患人主不 行,若行之,則三皇不足四,五帝不足六。朕誠虛薄,然獨斷亦審矣。雖德非徇 齊,明謝濬哲,至於聞義則服,庶幾乎古人矣。諸公若有長久之策,一一陳之, 無有所隱。’房、杜等奉詔舞蹈,讚揚帝德。上曰:‘止。’引群公內宴。酒方 行,上曰:‘設法施化,貴在經久。秦、漢已下,不足襲也。三代損益,何者為 當?卿等悉心以對,不患不行。’是時群公無敢對者,徵在下坐,為房、杜所目, 因越席而對曰:‘夏、殷之禮既不可詳,忠敬之化,空聞其說。孔子曰:周監二 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周禮》,公旦所裁,《詩》《書》,仲尼所述,雖綱紀 頹缺,而節制具焉。荀、孟陳之于前,董、賈伸之於後,遺談餘義,可舉而行。 若陛下重張惶墳,更造帝典,則非駑劣所能議及也。若擇前代憲章,發明王道, 則臣請以《周典》唯所施行。’上大悅。翌日,又召房、杜及徵俱入,上曰:‘朕 昨夜讀《周禮》,真聖作也。首篇雲:“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 分職,以為人(民)極。”誠哉深乎!’良久謂徵曰:‘朕思之,不井田、不封建、 不肉刑而欲行周公之道,不可得也。大《易》之義,隨時順人。周任有言:陳力 就列。若能一一行之,誠朕所願,如或不及,強希大道,畫虎不成,為將來所笑, 公等可盡慮之。’因詔宿中書省,會議數日,卒不能定,而徵尋請退。上雖不復 揚言,而閑宴之次謂徵曰:‘禮壞樂崩,朕甚憫之。昔漢章帝眷眷于張純,今朕 急急於卿等,有志不就,古人攸悲。’徵跪奏曰:‘非陛下不能行。蓋臣等無素 業爾,何愧如之?然漢文以清靜富邦家,孝宣以章程練名實,光武責成委吏,功 臣獲全,肅宗重學尊師,儒風大舉,陛下明德獨茂,兼而有焉,雖未冠三代,亦 千載一時。惟陛下雖休勿休,則禮樂度數,徐思其宜,教化之行,何慮晚也?’ 上曰:‘時難得而易失,朕所以遑遑也。卿退,無有後言。’徵與房、杜等並慚 栗,再拜而出。房謂徵曰:‘玄齡與公竭力輔國,然言及禮樂,則非命世大才, 不足以望陛下清光矣。’昔文中子不以《禮》《樂》賜予,良有以也。向使董、 薛在,適不至此。噫!有元首無股肱,不無可歎也。”   十七年,魏公薨,太原府君哭之慟。十九年,授餘以《中說》,又以魏公之 言告予,因敘其事。時貞觀二十年,九月記。

東皋子答陳尚書書(王福畤撰)

  東皋先生,諱績,字無功,文中子之季弟也。棄官不仕,耕於東皋,自號東 皋子。   貞觀初,仲父太原府君為監察禦史,彈侯君集,事連長孫太尉,由是獲罪。 時杜淹為御史大夫,密奏仲父直言,非辜。於是太尉與杜公有隙,而王氏兄弟皆 抑而不用矣。   季父與陳尚書叔達相善。陳公方撰《隋史》,季父持《文中子世家》與陳公 編之。陳公亦避太尉之權,藏而未出,重重作書遺季父,深言勤懇。季父答書。 其略曰:   亡兄昔與諸公遊,其言皇王之道,至矣。僕與仲兄侍側,頗聞大義。亡兄曰: “吾周之後也,世習禮樂,子孫當遇王者得申其道,則儒業不墜,其天乎?其天 乎?”時魏文公對曰:“夫子有後矣,天將啟之,徵也儻逢明主,願翼其道,無 敢忘之。”   及仲兄出胡蘇令,杜大夫嘗于上前言其樸忠。太尉聞之怒,而魏公適入奏事, 見太尉,魏公曰:“君集之事果虛邪?禦史當反其坐果實邪?太尉何疑焉?”於 是意稍解。然杜與仲父抗志不屈,魏公亦退朝默然。其後君集果誅,且吾家豈不 幸而為多言見窮乎?抑天實未啟其道乎?   僕今耕于野有年矣,無一言以裨于時,無一勢以托其跡,沒齒東皋,醉醒自 適而已。然念先文中之述作,門人傳受升堂者半在廊廟,《續經》及《中說》未 及講求而行。嗟乎!足下知心者顧僕何為哉?願記亡兄之言,庶幾不墜,足矣。 謹錄《世家》既去,餘在福郊,面悉其意。幸甚,幸甚!

錄關子明事

  關朗字子明,河東解人也。有經濟大器,妙極占算,浮沈鄉里,不求官達。   太和末,余五代祖穆公封晉陽,尚書署朗為公府記室。穆公與談《易》,各 相嘆服。穆公謂曰:“足下奇才也,不可使天子不識。”入言于孝文帝,帝曰: “張彝、郭祚嘗言之,朕以蔔算小道,不之見爾。”穆公曰:“此人道微言深, 殆非彝、祚能盡識也。”詔見之,帝問《老》《易》,朗寄發明玄宗,實陳王道, 諷帝慈儉為本,飾之以刑政禮樂。帝嘉歎,謂穆公曰:“先生知人矣。昨見子明, 管、樂之器,豈占算而已!”穆公再拜對曰:“昔伊尹負鼎幹成湯,今子明假占 算以謁陛下,臣主感遇,自有所因,後宜任之。”帝曰:“且與卿就成筮論。” 既而頻日引見,際暮而出。會帝有烏丸之役,敕子明隨穆公出鎮並州,軍國大議 馳驛而聞,故穆公《易》筮,往往如神。   先是穆公之在江左也,不平袁粲之死,恥食齊粟,故蕭氏受禪而穆公北奔, 即齊建元元年,魏太和三年也,時穆公春秋五十二矣。奏事曰:“大安四載,微 臣始生。”蓋宋大明二年也。既北遊河東,人莫之知,惟盧陽烏深奇之,曰:“王 佐才也。”太和八年,征為秘書郎,遷給事黃門侍郎,以謂孝文有康世之意,而 經制不立,從容閑宴,多所奏議,帝虛心納之。遷都雒邑,進用王蕭,由穆公之 潛策也。又薦關子明,帝亦敬服,謂穆公曰:“嘉謀長策,勿慮不行,朕南征還 日,當共論道,以究治體。”穆公與朗欣然相賀曰:“千載一時也。”俄帝崩, 穆公歸洛,逾年而薨,朗遂不仕。同州府君師之,受《春秋》及《易》,共隱臨 汾山。   景明四年,同州府君服闋援琴,切切然有憂時之思,子明聞之曰:“何聲之 悲乎?”府君曰:“彥誠悲先君與先生有志不就也。”子明曰:“樂則行之,憂 則違之。”府君曰:“彥聞:治亂損益,各以數至,苟推其運,百世可知,願先 生以筮一為決之,何如?”子明曰:“占算幽微,多則有惑,請命蓍,卦以百年 為斷。” 府君曰:“諾。”   於是揲蓍布卦,遇《夬》之《革》(兌上乾下)(兌上離下),舍蓍而歎曰: “當今大運,不過二再傳爾。從今甲申,二十四歲戊申,大亂而禍始,宮掖有蕃 臣秉政,世伏其強,若用之以道,則桓文之舉也;如不以道,臣主俱屠地。”府 君曰:“其人安出?”朗曰:“參代之墟,有異氣焉,若出,其在並之郊乎?” 府君曰:“此人不振,蒼生何屬?”子曰:“當有二雄舉而中原分。”府君曰: “各能成乎?”朗曰:“我隙彼動,能無成乎?若無賢人扶之,恐不能成。”府 君曰: “請刻其歲。”朗曰:“始於甲寅,卒於庚子,天之數也。”府君曰:“何 國先亡?”朗曰:“不戰德而用詐權,則舊者先亡也。”府君曰:“其後如何?” 朗曰: “辛醜之歲,有恭儉之主,起布衣而並六合。”府君曰:“其東南乎?” 朗曰:“必在西北。平大亂者未可以文治,必須武定。且西北用武之國也。東南 之俗,其弊也剽;西北之俗,其興也勃。又況東南,中國之舊主也?中國之廢久 矣。天之所廢,孰能興之?”府君曰:“東南之歲可刻乎?”朗曰:“東南運曆, 不出三百,大賢大聖,不可卒遇,能終其運,所幸多矣。且辛醜,明王當興,定 天下者不出九載。己酉,江東其危乎?”府君曰:“明王既興,其道若何?”朗 曰:“設有始有卒,五帝三王之化複矣。若非其道,則終驕亢,而晚節末路,有 桀、紂之主出焉。先王之道墜地久矣,苛化虐政,其窮必酷。故曰:大軍之後, 必有凶年;積亂之後,必有凶主。理當然也。”府君曰:“先王之道竟亡乎?” 朗曰:“何謂亡也?夫明王久曠,必有達者生焉。行其典禮,此三才五常之所系 也。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故王道不能亡也。”府君曰:“請推其數。” 朗曰:“乾坤之策,陰陽之數,推而行之,不過三百六十六,引而伸之,不過三 百八十四,天之道也。噫,朗聞之,先聖與卦象相契,自魏已降,天下無真主, 故黃初元年庚子,至今八十四年,更八十二年丙午,三百六十六矣,達者當生。 更十八年甲子,其與王者合乎?用之則王道振,不用,洙泗之教修矣。”府君曰: “其人安出?”朗曰:“其唐晉之郊乎?昔殷後不王而仲尼生周,周後不王,則 斯人生晉。夫生於周者,周公之餘烈也;生於晉者,陶唐之遺風也。天地冥契, 其數自然。”府君曰:“厥後何如?”朗曰:“自甲申至甲子,正百年矣。過此 未或知也。”   府君曰:“先生說卦,皆持二端。”朗曰:“何謂也?”府君曰:“先生每 及興亡之際,必曰‘用之以道,輔之以賢,未可量也’,是非二端乎?”朗曰: “夫象生有定數,吉凶有前期,變而能通,故治亂有可易之理。是以君子之于《易》, 動則觀其變而玷其占,問之而後行,考之而後舉,欲令天下順時而進,知難而退, 此占算所以見重于先王也。故曰:危者使平,易者使頌,善人少惡人多,暗主眾 明君寡。堯舜繼禪,歷代不逢;伊周復辟,近古亦絕,非運之不可變也,化之不 可行也?道悠世促,求才實難。或有臣而無君,或有君而無臣,故全之者鮮矣。 仲尼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此有臣而無君也。章帝曰:堯作《大章》, 一夔足矣。此有君而無臣也。是以文武之業,遂淪于仲尼;禮樂之美,不行于章 帝。治亂之漸必有厥由,而興廢之成終罕所遇。《易》曰:功業見乎變。此之謂 也。何謂無二端!”府君曰:“周公定鼎於郟、鄏,蔔世三十,蔔年八百,豈亦 二端乎?”朗曰:“聖人輔相天地,準繩陰陽,恢皇綱,立人極,修策迥馭,長 羅遠羈,昭治亂于未然,算成敗於無兆,固有不易之數,不定之期。假使庸主守 之,賊臣犯之,終不促已成之期,幹未衰之運。故曰:周德雖衰,天命未改。聖 人知明王賢相不可必遇,聖謀睿策有時而弊,故考之典禮,稽之龜策,即人事以 申天命,懸歷數以示將來。或有已盛而更衰,或過算而不及,是故聖人之法所可 貴也。向使明王繼及,良佐踵武,則當億萬斯年與天無極,豈止三十世八百年而 已哉?過算餘年者,非先王之功,即桓、文之力也。天意人事,豈徒然哉?”府 君曰:“龜策不出聖謀乎?” 朗曰:“聖謀定將來之基,龜策告未來之事,遞 相表裡,安有異同?”府君曰:“大哉人謨!”朗曰:“人謀所以安天下也。夫 天下大器也,置之安地則安,置之危地則危,是以平路安車,狂夫審乎難覆;乘 奔馭朽,童子知其必危,豈有《周禮》既行,歷數不延乎八百;秦法既立,宗祧 能逾乎二世?噫!天命人事,其同歸乎?”   府君曰:“先生所刻治亂興廢果何道也?”朗曰:“文質遞用,勢運相乘。 稽損益以驗其時,百代無隱;考龜策而研其慮,千載可知。未之思歟?夫何遠之 有?”   府君蹶然驚起,因書策而藏之,退而學《易》。蓋王氏《易》道,宗於朗焉。   其後,宣武正始元年歲次甲申,至孝文永安元年二十四歲戊申,而胡後作亂, 爾朱榮起並州,君臣相殘,繼踵屠地。及周齊分霸,卒並於西,始於甲寅,終於 庚子,皆如其言。明年辛醜歲,隋高祖受禪,果以恭儉定天下。開皇元年,安康 獻公老於家,謂銅川府君曰:“關生殆聖矣,其言未來,若合符契。”   開皇四年,銅川夫人經山梁,履巨石而有娠,既而生文中子,先丙午之期者 二載爾。獻公筮之曰:“此子當知矣。”開皇六年丙午,文中子知《書》矣,厥 聲載路。九年己酉,江東平,高祖之政始迨。仁壽四年甲子,文中子謁見高祖, 而道不行,大業之政甚於桀、紂。於是文中子曰:“不可以有為矣。”遂退居汾 陽,續《詩》《書》,論禮樂。江都失守,文中寢疾,歎曰:“天將啟堯舜之運, 而吾不遇焉,嗚呼!此關先生所言皆驗也。”

王氏家書雜錄(王福畤撰)

  太原府君,諱凝,字叔恬,文中子亞弟也。貞觀初,君子道亨,我先君門人 布在廊廟,將播厥師訓,施于王道,遂求其書于仲父。仲父以編寫未就不之出, 故六經之義代莫得聞。   仲父釋褐,為監察禦史。時御史大夫杜淹謂仲父曰:“子聖賢之弟也,有異 聞乎?”仲父曰:“凝忝同氣,昔亡兄講道河汾,亦嘗預於斯,然六經之外無所 聞也。”淹曰:“昔門人咸存記焉,蓋薛收、姚義綴而名曰《中說》。茲書,天 下之昌言也,微而顯,曲而當,旁貫大義,宏闡教源。門人請問之端,文中行事 之跡,則備矣。子盍求諸家?”仲父曰:“凝以喪亂以來,未遑及也。”退而求 之,得《中說》一百餘紙,大底雜記不著篇目,首卷及序則蠹絕磨滅,未能詮次。   會仲父黜為胡蘇令,歎曰:“文中子之教不可不宣也,日月逝矣,歲不我與。” 乃解印而歸,大考六經之,而繕錄焉。《禮論》《樂論》各亡其五篇,《續詩》《續 書》各亡《小序》,推《元經》《贊易》具存焉,得六百六十五篇,勒成七十五卷, 分為六部,號曰“王氏六經”。仲父謂諸子曰:“大哉兄之述也,以言乎皇綱帝 道,則大明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無不至焉。自春秋以來,未有若斯之述也。” 又謂門人曰:“不可使文中之後不達於茲也。”乃召諸子而授焉。   貞觀十六年,餘二十一歲,受六經之義;三年,頗通大略。嗚呼!小子何足 以知之,而有志焉。   十九年,仲父被起為洛州錄事,又以《中說》授餘曰:“先兄之緒言也。” 餘再拜曰:“《中說》之為教也,務約致深,言寡理大,其比方《論語》之記乎? 孺子奉之,無使失墜。”   余因而辨類分宗,編為十編,勒成十卷,其門人弟子姓字本末,則訪諸紀牒, 列於外傳,以備宗本焉。且《六經》《中說》,於以觀先君之事業,建義明道,垂 則立訓,知文中子之所為者,其天乎?年序浸遠,朝廷事異,同志淪殂,帝閽攸 邈,文中子之教抑而未行,籲可悲哉!空傳子孫以為素業雲爾。時貞觀二十三年 正月序。